在文明和荒野的交界上，一座萨尔贡小镇局促地坐落在这里，它必须面对这片荒野对它发起的任何挑战。

而这次从荒野中走来的，只是一男一女的两个外乡人。

炽烈的阳光还未直照，路上的沙土却已隐隐在闪烁，烤得人心情烦躁。

“从哪来的，来干嘛？”

两名守卫拦下了二人，其中一名守卫盯着红眸的卡普里尼，没好气地问道。

卡涅利安平静地回视，脸上意味深长的微笑若有若无。

“从移动城市上下来的，路过这里讨个生活。”

旁边并不起眼的男人替她答道。

“你这萨尔贡语的口音，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移动城市？是什么？我们从来没见荒野里有这种东西。”

“看你这穿的破衣烂衫的，怕不是锈锤掳了我们的女人，开窍了想来镇子里享清福了？”

两名守卫轮番发问，视线却始终盯着卡涅利安。

博士不再作答，他开始感到焦虑。换作以前，卡涅利安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细微的手势，那个手势代表的意思是——尽情享乐。在悄无声息之间，允许卡涅利安大闹一番，留下红色飞溅的现场。那也是她在耐着性子交涉的时候，最期待的时刻。

只是这次，她仍然保持着微笑，一动不动。

守卫们的耐心很快耗尽，他们一人向博士走去准备扣押，另一人走向卡涅利安准备帮助这名无助的卡普里尼小姐。局势的发展并不如他所料，博士稍作考量，忽然跳到卡涅利安身前，双手张开，支支吾吾地喊了起来：

“别，别碰！她是我的，我的！”

那名守卫并没停下脚步，也没低头理会，只是一手拨开博士的肩膀，随后再次发力将这个矮小的男人直接推飞，博士短暂腾空之后翻滚着落地，一动不动。

卡涅利安的视线也始终和守卫相对，只是眼神中突然多了一些怜悯和捉摸不定的歉意，那是他们视线中的最后一幕。

博士愈发觉得，卡涅利安之所以常常穿着这身黄白配色的外套，只是因为这样的配色沾染了鲜血会格外好看。其中一道血渍顺着衣领向上，经过脖颈最终停留在小麦色的脸颊上，在她有心情将其拭去之前就已经干涸。

“所以，我们重获新生的博士。戕害两名恪尽职守的守卫，算是您伟大战争的开始吗？”

博士苍白的皮肤也在这首次和这片大地亲密接触的过程中，留下了不少伤口。他转而看向杯中的萨尔贡酒，在他的晃动中打着转，形成浑浊的漩涡。

“他们*恪尽职守*，恐怕是因为有人心情不大好。”

卡涅利安也不再观察博士的伤势，桌上简单的萨尔贡菜她也一口未动，尽管她许久未吃过这样地道的做法了。

“况且，你不会看不出。”

“两个来路不明的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杀了守卫进了镇子，没有人惊恐没有人惋惜，这些镇民甚至不会回头多看一眼。”

“这里的守卫当真恪尽职守吗？”

卡涅利安没兴趣跟博士辩论，她在这方面已经吃了太多次亏。

“所以现在，我们就在里坐着，用接下来找上门来的守卫的鲜血，给这家有罪的小店做个室内装潢？”

“不，他们不会来的。”

“你的手法足够残忍，他们的品德不足以支撑他们白白送死。我们只需要等一个人，一个足够重要的人。”

“谢谢夸奖，下次可以换个词汇。譬如*利落*。”

斗嘴并不能弥补从午夜赶路到正午所消耗的能量，就在二人正沉默地吃饭的时候，门口的光线被一片阴影遮挡，随后一位阿达克利斯女性低头弓身走进门来，粗壮的尾巴随着她向前走去从门槛上滑落，彭的一声落在地上。

店内其他的镇民此刻才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一齐赶来跪在她的面前。

“伊丽娅大人。”

阿达克利斯并不理睬，只跟身后的卫兵使了眼神，便径直向博士这边走来，其他的镇民，甚至店家，都在她视线挪开以后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想必二位，就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了。”

伊丽娅伸出手来，卡涅利安起身去握，黑色的小手在粗壮的大手中艰难支撑着，卡涅利安的嘴角也有些微微抽动，好在阿达克利斯很快松了手，双方这才重新落座。

“叫我伊丽娅就好，这里领主的夫人。今天凑巧经过这里，听人说有外来者杀人闯关，场面也是十分的血腥，于是来会会二位。”

“伊丽......”博士刚刚开口，声如洪钟的阿达克利斯人就再次开口，她不太需要回答。

“二位不必惊慌。我看你们谈吐不像匪类，那一定是我那两位守卫有罪在先，我先在这替他们道歉了。”

深绿色的眼眸饶有兴致地扫视着周围，唯独没有落在二人身上，她口中的歉意，就像马上转折的话题一般，转瞬即逝。

“不过你们初来乍到可能不太了解，倒在血泊里的那两人，正是本镇最勇猛善战的勇士。前几天锈锤刚刚掳掠过这里，抢走了不少物资，这二人本是要统领卫队血洗锈锤的岗哨，夺回我们镇民辛勤劳动的成果。”

“不曾想，还未出征便被二位绳之以法，虽然他们罪孽深重，倒也是有些可惜。”

“这里的镇民本就生活困苦，如果被劫的货物不能夺回，他们不知还要吃多少苦。”

伊丽娅松了松戒指，上面翠绿色的宝石闪闪发亮，只是细小的金属圆环怎样都没法容纳她粗壮的手指。她心中开始有点后悔，这两人一个矮小瘦弱，一个纤细文雅，是不是不值得得她这样拿捏腔调地费一番功夫，不过既然话已经开头，索性这样说完吧，如果能搜罗到人才，那对她的*事业*大有裨益。

“既然你等身手不凡，不如替那两人完成这桩小事，这镇中十数卫兵可由你悉数派遣。”

“锈锤岗哨出镇子西门不远，我来时随便望了望，约莫不过百余人，遇上你等自然是束手就擒，我只希望我的手下们不会给你们添乱。”

“二位若是嫌少，我随行带了些领主卫队的武器和制服，我想一定有镇民对于夺回自己的资产跃跃欲试，只等你们发掘。”

阿达克利斯对这沉默的两人似乎不大满意，失了兴致一般起身就走。在她再次委屈自己弯腰低头之前，粗壮的尾巴随便卷握了一个石凳。

“如果，我是说如果，二位未能悉数夺回镇民们丢失的物资......”

石凳在地面上磕得粉碎，领主夫人不再收敛自己的笑声，迈门而出。

“你们几个，盯着点这俩怪胎。要是他俩想跑或是想搞什么名堂，把那个女娃子的剑留着，其他的，老规矩......”

声音渐行渐远，却清晰地传到了屋内。

“喂，加里，快过来看看。”

一名锈锤倚在哨卡简陋的围墙边，衔着半根草梗，呼喊着他的同伴。

“这都多少天啦，这些城镇来的家伙，一直在挖这条歪歪扭扭的沟壑，大概是准备直通到我们这地下，然后......”

“然后被我们团团围住！”

“哈哈哈哈！”

锈锤们在笑声中越聚越多。

“喂！领头的那个！铲子不是那么用的！沉下腰，脚下发力！”

“你别教他们了，我看，是咱哥几个抢的东西太多了，文明人没有吃的，已经饿到昏头来打我们的岗哨了，他怎么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这就是文明带给他们的羸弱，加里！如果不是你及时做了选择，现在在那傻乎乎的铲土的就是你了！”

在岗哨背面的小山坡上，两个身影注视着这一切。

“锈——锤。”

博士顿开了这个简单的单词，似乎在咀嚼着其中的深意，荒野中风不愿向土石示弱，他们加速绕过这片小的山坡，将博士的短发和便衣吹得更加凌乱。

“嗤笑着文明，却以和文明脱不开干系的文字命名。”

“我所见过的大部分锈锤都会主动远离任何形式的文明，只是这一支，似乎尝到了撷取文明果实的甜头。”

卡涅利安和博士一同望着下面越聚越多的锈锤，随意地答着。

“哼......”

“他们正在诉说的语言，他们构筑哨卡所用的破铜烂铁，他们手中曾经是标准制式武器的剑和锤，哪个不是文明的产物，哪个又是他们自己劳动所得。”

“吞咽着文明前进所剩渣滓的......”

卡涅利安没再听下去，风声很大，下面的锈锤也很吵闹，她不确定博士真的对这些野蛮人有着刻骨的仇恨，还是有了杀害守卫时的前车之鉴，在给自己做蹩脚的战前动员。

伪装成士兵的镇民大口地喘着气，弯弯曲曲的战壕终于抵达了锈锤哨卡的面前。

“喂！你还行不行啦，要不要来我们这里坐坐，喝口水，喘口气，然后把我们一网打尽？”

“看他那个样子，怕是爬都爬不上来吧！”

有些锈锤甚至按着围墙的边缘，打算跳下去当面羞辱这些文明人。

博士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只一个简单的手势，哨卡另一方向上，全副武装的卫兵将简陋的冲车从视野盲区中推出。只不过这里现在到处都是视野盲区，每个锈锤都在争取更好的位置，来欣赏这几天新增的娱乐节目。

直到一声沉闷的声响，接下来就是金属碎片不断落地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直到已经有些锈锤被卫兵放倒，他们才真正反应过来，实际的袭击发生在后方。

“不要慌乱！他们人数很少，包围他们，让他们看清，在锈锤面前，这种可笑的伎俩毫无用途！”

其中一名锈锤跃上围墙，将手中的武器举起。

博士想要轻轻拍打卡涅利安的后背，示意她可以行动了，就和他们一直以来一样，只是这次他扑了空，卡涅利安已经径直跳下，踏着源石技艺形成的半圆形平台。

“天灾扫过荒原！”

锈锤的领袖大声呼喊。

“锈锤——”

所有锈锤的声音被一齐打断，并不因为从天而降落地迸裂的沙石，也不因为飞扬的尘土里，一双映射着红光的恐怖双眸，而是随着她落地所扬起的，真正的沙尘暴，已经开始灌进他们的口鼻。卡涅利安身后的卫兵依靠制式的防沙尘面具和盾牌列成横向的防线，将大量锈锤限制在围墙的附近，准备杀死所有靠近这面人墙的敌人。

突然的袭击和沙尘暴让没有受过训练的锈锤很快陷入了慌乱，他们本能地想要突围，却没法在沙尘中睁开双眼，肆意挥动的武器击伤了附近的人，使他们以为敌军已经近在眼前，向误伤的方向还击回去，带着铁锈的武器很快击倒了大量的同胞，有些锈锤从混乱中跑出，却被盾牌迎面击倒，而那些运气更差的，则径直闯入了卡涅利安周身的暴风眼，只是一瞬那些喊叫和打杀声就像沉入水下一般远去，眼前仍是萨尔贡标志性的烈阳和蓝天，和那名微笑着看着他的卡普里尼。

剑身从锈锤的身后刺出，镌刻的符文被血液填满，显示出血色的图案。

“博士的过去？巴别塔的恶灵？冷血无情的战争机器？”

剑尖从脖颈划过，锐利的武器几乎擦过了颈椎，锈锤双手扣挠着伤口倒下。

“特蕾西娅殿下？萨卡兹的王？曾和博士出生入死？”

黑黄色的高跟鞋踏住跌倒在地准备爬回那片风暴的锈锤，血红色的花朵在他的后背绽放。

“用战争回应战争？谁的战争？为了什么的战争？”

长剑饱饮鲜血入鞘，卡涅利安只是用拳头，半跪着一次次砸向已经血肉模糊的锈锤。

“他的回忆里是不是有他真正的爱人？我还是他的爱人吗？还是说，只是他诉诸暴力手段的工具？”

当她起身时，地面上最后一名锈锤已经不成人形，其他已经结束战斗的守卫看着眼前的景象，不寒而栗。博士从他们的身后走来，拍了拍有些出神的守卫的肩膀。

“别看了。”

“你们要的物资就在那边，自己想办法搬回去吧。”

博士凑到这名守卫的耳边，压低了声音。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对那些东西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你们的领主夫人把你们交给我是不会放心的，有人在看着我，也就等于有人在看着你们，所以——”

于是这群上满了弦的玩具士兵不等博士说完，就机械地将形状各异的箱子抬起，各自复命去了。

卡涅利安仍旧坐在地上，目光追逐着地平线上摇摇欲坠的夕阳，没有表情。

博士伸过一只手去，想要将她拉起，却被她一手握住将身体拉近，另一只手则是一记迎面的耳光，沾满鲜血的手套在博士脸上留下了一个纤细的手印，也将博士打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博士索性也开始望着夕阳，也同样面无表情，坐在她的对面。

领主卫队的眼线们并没有清闲到可以旁观完一整场小两口吵架，相互递了几个眼神之后，消失在已经开始变得昏暗的街巷中。而就在他们身后，渐行渐远的哨卡中，博士拿出多余的卫队制服，给还算完整的锈锤换上，拿出多余的卫队武器，贯穿了另外几具尸体的咽喉，深深扎进大地。

等到这一切做完，星光已经依稀可见，博士再一次伸手去拉卡涅利安。

“你刚才那一下打的有点过于逼真了，虽然效果还不错。”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灰尘，又扬起手来在博士的另一边脸颊上留下了稍浅的手印。

“这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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