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莫里森钢铁”外围厂区。

终于，和工业时代的事故没什么区别。爆炸与喊叫接连不断，还有时不时响起的枪声。熔炉城城卫队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城卫队司令和城主阁下都快要崩溃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行政长官进去啊？！”城防司令向疯子一般对卫兵们大吼大叫，“你们是瞎子还是傻子？！巡回组行政长官要是出点什么事，你以为我们的脑袋赔得起是吧！”

与此同时，白发苍苍的老城主只是坐在一旁，不断地叨念：

“我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用户籍查异常，我太软弱了…”

城卫队前沿阵地再次传来一阵惊呼。不消说，一定是又有人被救出来了。没准，那位宰相的义子还给众人展示了一番“单臂倒拔碎钢筋”什么的。想必从此以后，所有人都知道“小宰相”天生神力不是传言，而是现实了。

当然，这是后方两位长官的想法。对于那些真正身处前沿阵地的城卫队士兵，他们可没空担心——

—[一号喷射器填装完毕！]—

—[通道左翼！开火！]—

城卫队小队长的嗓子已经哑了，但他还是用最大的声音发出怒吼，好像这样就能使魔能喷射器的输出功率大上几个量级…他是真的希望如此。你以为是什么在拦截熊熊燃烧的火焰？法师们已经累到脱力了，现在只能靠带有冰霜元件的消防器材了！

“长官！黑旗！”一名城卫队士兵指着通道尽头喊道，“宰相大人又出来了！”

—[医…咳，医生！快去抢救伤员！]—

小队长摇摇晃晃地走下炮位，赶忙送走伤员。然后转身，小心翼翼地问道

“咳，长…行政长官，您，还好吗？”

【我没事…让弟兄们歇歇吧，不需要营救了，里面也没有会爆炸的危险物品】

任务完成，小队长的心本该放回肚子里。然而，在火光的掩映下，一袭烧焦黑衣的张叶几乎和恶鬼没有区别。而且，有些东西令人更加不安…小队长发誓，他从未见过“小宰相”这个样子。他的背驼了吗？他…对某人失望了吗？！

【嗨，我知道自己很吓人，但没必要这样】

“黑衣恶鬼”只出现了一瞬间。张叶摘掉面具，拍了拍小队长的肩，仿佛一切照常。

【的确，任何事故都有其负责人，但肯定和你们没关系…倒不如说，在制止这场灾难的行动当中，你们居功至伟】

——*——*——*——

火焰余温未散，熔炉城却在打寒颤。

老城主、城防司令、巡回行政组行政长官，还有城内四家大企业的实际所有人，熔炉城里地位最高的人几乎都在这间小小的会客室里…除了两人。一个不在场，一个被绑着。

【说白了，就是你们，和奥术学院的莫弗里教授相互勾结…用活人来做魔像实验？】

看来，熔炉城这把火是熄不掉了。[大湖食品]的实际所有者，格里戈里伯爵用余光扫过“小宰相”的侧颜，然后马上转开。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可怕的吗，他可不想直视这个小子…厂房的火都被他吞到眼睛里面了！

“不不不，我真的不知情啊…”莫里森家族的次子，兼“莫里森钢铁”的人事部负责人，双手反绑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答道，“我就是，那个，那个，医疗！他们说，有让残疾工人恢复的办法…”

【原话是，“抹消对象人格，创造不眠不休的工业生产机器”，来自你与莫弗里工作小组之间的通信，原话】张叶把一封信件甩到小莫里森面前。

“不不不，这是…这一定，一定是污蔑！污蔑…”

张叶没有理会小莫里森，抬头看向另外三家大企业的所有人。无人敢与他对视。

【各位…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故？工人们向各位所求不多啊，每天三块面包，一个月多一件衣服，这就够了】

【我原以为拖欠工资和抛弃事故受害者就是极限，却不曾想，还有如此灭绝人性的事情发生！】张叶再次转向小莫里森，他的咆哮仿佛带上了火和烟，【上次用“人格型法术”的是谁啊？！六百年前，神话里的魔王！】

【莫里森家族，你们好胆！想当魔王是吧？拆看来看，就是想造反不够，还要反人类？！】

“不…不不不！…不是的…我没有…我听老爸说…多赚点…”

小莫里森已经吓得屎尿齐流了，会客室被难闻的味道填满。但其他人，别说捂鼻子，皱眉都不敢…“反人类”？又是个新词，听上去好像还是和造反一样的超大罪啊…

……

很快，小莫里森在一阵鬼哭狼嚎中被拖出了会客室。之后是不断擦汗，连连陪笑的三位企业伯爵。另外，伯爵们在离开时，似乎听到“小宰相”在和本地城主讨论什么…“户籍制度”？管它呢，自己得先确认，家族里不会有莫里森那样公然招惹巡回组的傻子。

——*——*——*——

张叶是被伊特…或者说，伊芙琳，扶着走出城主府的。

伊芙琳害怕极了。在她眼里，小长官应当是智慧、勇猛、无法击败、永远怒气冲冲的存在…一个体表伤害不重，却要她人搀扶的小长官，她从未见过。

【谢谢，伊特…停一下好吗】张叶像即将报废的拖拉机一样喘着粗气，【我得…坐下…歇一歇】

“是，是的，长官。”

张叶坐在街边的石凳上，摘掉防毒面具…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头晕目眩，直接昏过去。这样就不必看到工人与市民们，那种混杂好奇、惊讶、胆怯与崇拜的目光…

是不是以为，“号外号外！‘小长官’再次破获大案！”，“巡回组来了，青天就有了”一类的？

He-tui！张叶只想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

Pa！—— 他也这么做了

“长官！”金属少女立刻捧住张叶的右手，“为什么这样…不要…”

不要怎样？打一巴掌算轻的，太轻了！

张叶转头，看向金属少女的面庞。亮银色的脸，材质不明的柔软金属，还有橙色的双瞳——说明她的人格已返回化作金属魔像的身体中。配上有着毛领的大衣，这样一张脸，应该能轻易俘获未穿越之前的他…

这个孩子，在上午还是他的“干弟弟”之一，一个经常被嘲笑身高不足的白毛小少年，一个略有职位、疲惫不堪、但坚持亲自巡查的工人小卫士，还是一个梦想能娶走大胸部姐姐的小色鬼…

如今，他不用担心身高了。以后也会是张叶的好兄弟，或许还能再即将到来的工会重组之中更进一步…唯独不可能娶到他心心念念的大姐姐了。

张叶不忍，闭上双眼，却又听到了——

[呜呜呜…老公，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去钢厂打工的…]

[哎，你哭什么，不也没事吗？我力气还变大了呢]

[不行！太危险了，以后你就乖乖待在家里，本姑娘打三份工养你~]

[啥？不行！哪有大男人让老婆养家…呃，反正不行…喂！街上呢，别摸那儿啊！]

他人听了可笑，我只觉得难受。

……

“…长官？”

【伊特，或许你不太明白…但在这个世界，第一个五米级高炉，还有如今的转炉，纺织机和蒸汽机，都是我造的…】张叶的声音越发虚弱了。

【我本想把所有工业生产抓在自己手里…不是为了赚钱，我想少死点人…但我做不到，所以有了今天的熔炉城。但如今…】

【第一台机器，是我造出来的。所以，在这个铁与火的世界，发生的一切错误，都有我的份…】

Pa！—— 张叶有点懵，他这是，又被打了？

“小长官，不许你胡说！”

橙色的泪，顺着金属纹路不断流下，钢铁在哭泣。

“又在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简直和教庭宣传的原罪一样，总是把别人的错往自己身上揽，你是死脑筋的教士吗？！”

“我认识的小长官从来不会说丧气话！他只会一只往前冲，把所有敌人都撞死！”

“不许你变成这样…呜呜呜…”

金属少女扑到黑色军大衣的怀中嘤嘤哭泣。在张叶的大脑有所反应之前，他已用双手抱住少女，一遍又一遍，安抚伤心的孩子…就像他在这里，在西境，在中部省、巡回组、丞相府和新军军校，对其他所有孩子做过的那样。

“唉，乖，不哭不哭，是我不好…”

对不起，让你们哭了，张叶茫然地想着。或许，他做的不是不够多，只是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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