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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止返】重置版第二章,6

[db:作者] 2025-08-13 08:22 5hhhhh 8840 ℃

  我刚要伸手,却觉得扶哪都不合适。

  她自然地抓住我右边的胳膊,踮着左腿一瘸一拐地下楼。

  看见我的超水平发挥,她露出意外惊喜的神色,我捕捉到讯号立马笑得像个狗腿子一样,换来的却是不咸不淡的轻哼。

  我顿时郁闷不已,本以为能借着这个机会讨好一下,没想到一点反应不给。

  临结束了她轻飘飘评价了一句:「嗯,还不错。」

  闻言我如获大赦,就要再接再厉更加勤快地表现一番,却见她双腿并拢、挺直腰肢,轻抬兰花指,斜着睨了我一眼,学着宫斗剧里的调子,「乏了……」

  我滴溜溜蹿到她的右手边,捧着她的左手,强忍着笑,「恭迎娘娘回寝宫!」

  一路弯着腰将阮晴送回卧室,伺候她脱鞋上床,转身时却被拉住,见她杏眼唿扇,「别走……」

  覆住衣衫上的手,我坐在床沿,「怎么了?我还要下去收拾呢。」

  「那个先放着……」眼神躲闪了两秒重新变得坚定,「妈妈跟你说点事好不好?」

  呼!终于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霍然起身的动作让她一懵,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布料,「你去哪!」

  「没,我把凳子搬过来,好好听你说。」我好笑地捏捏她的小手示意放开,「衣服都快烂了,从哪学的这习惯,动不动扯人衣服?」

  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紧张的心情倒是缓和不少,转而掀起被子一角,「上来吧,故事挺长的。」

  头脑里刚出现犹豫,身体比脑子诚实,一个翻身就盖上了被子,「妈,是你以前的事吗?」

  「嗯……」感受到我近在咫尺的呼吸和炯炯盯着她的目光,她难为情地把我推躺下,再侧身靠住我的肩膀,「瞎激动!」

  「嘿嘿……」我也不知道自己激动个什么劲儿,可是只要能跟她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不做,也感觉特别有意思。

  「我想想,从哪开始呢……」

  歪头只能看见她黑亮的秀发,混合洗发露的清新香味,我随口问道:「那就说说你上学时候什么样的呗?」

  「妈上学时候啊,成绩可好了,那时候书本还贵,也没那么多作业,好多都是自己读一读、记一记,老师也不怎么管,最后就看考试成绩,所以呢,平时就有好多时间用来玩。」

  听到这话我心里可羡慕了,哪像现在,才刚刚高一,学校里不抓紧时间,回家了就得赶到十一二点。

  「像什么爬树掏鸟窝,赤脚挖泥鳅,钻人家田偷西瓜……」

  我想象了一下,那可真有意思。

  「我是从来不做的。」

  看着我一脸惊愕的表情,亮晶晶的眼睛狡黠地眯了起来,笑得像个套着鸡的小狐狸,「妈可是女孩子,是淑女,怎么能玩得那么野?」

  「那你玩什么?别跟我说平时你就看书学习啊?」

  「冬天其实挺无聊的,镇子上有个果园,冬天闲着就叫上好几个小孩一起去帮忙,然后园主就会给水果当报酬。」

  「其它季节的可就多了,尤其是夏天,天热的时候带个小桶,坐在家门口池塘的树荫底下钓虾,小的不要只要大的,比钓鱼可快多了,装满一小桶就拎回院子,用刷子刷干净下锅放辣椒,做麻辣龙虾。」

  「渴了热了也不用喝水,就吃西瓜,降温解渴还抵饿,饭可以不吃,但是每天至少得吃一个西瓜。」

  我有些不解,「夏天西瓜老贵了,家里能舍得?」

  「又不是家里的!」

  「不是,你不是说你从来不……」

  阮晴有些气急败坏,被子底下一直捏我的手,「那是他们自愿给我的!我又没跟他们一块去,怎么能叫偷?」

  「是是是……」反正捏着也不疼,我也就无所谓,「顶多算是销赃……」

  「哼!随你怎么说……」

  「还能到田里掰玉米,连着须一起用水煮,然后用筷子叉起来,不过吃得少……」

  「最多的还是芋头,也就是红薯,丢进刚烧完的灶炉里,用木炭焐熟,再用火钳子扒出来,把皮撕开,有甜又香……」说着还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妈,我是来听故事的,不是听美食节目的,更不是你的吃货史……」

  「讨厌……」说是这么说,但自己也注意到讲到现在净是些吃的,有些不好意思。

  「除了这个呢?你总不能一天到晚就是吃吃吃吧?」

  「还有门口原来有颗大桑树,夏天结了桑葚你爸就上去摇,我们拿着篮子在底下接……」

  「不是,是门口有个草堆,本来是靠在东头房子墙外边的,有天我拿着爷爷的打火机点了一把草,随手扔到顶上够不着,等我把大人叫来已经晚了……」

  「之后他们就把草堆从房子边上挪到了路边。」

  「秋天路边的草枯黄了,长了一个夏天茂盛得很,我就拿着火柴把它们都点了,还有那片树林外边也是,都看不见路了,一把火能烧一晚上。」

  我该庆幸小区里面种的都是长青种吗?

  「那舅舅是怎么一回事?」该来的总归要来。

  「小平比我小六岁,小时候很黏我,大人没空带他,我就带他到处找吃的,走到哪后面都有个小跟屁虫。」

  「那年我十五岁,上初三,过完年就十六了。老家的冬天很无聊,恰好那天下雪,下很大,我们玩了好一会也累了,往年总还是下过雪的。」

  「我们踩着雪走到池塘边上,发现结冰了,就想着从来没有在冰面上玩过,小心翼翼地探了一只脚,发现没问题就站了上去,可也只敢在岸边,而且随时都要能爬上去。」

  「他看了许久,趁我刚刚上岸,直接蹦了下去。」

  「冰破了,他只来得及抓住一棵小树干,大半个身子浸泡在冰水里。」

  「我拉不动他……」她把我的手捏得更紧了,「厚厚的棉衣吸了水,我拉不动他……」

  …………

  雪花纷飞的寒冬,冰冷刺骨的河水甫一接触到吸水的棉衣便快速浸入,夺走所有的温度。

  年幼的男孩在骤然的冰冷中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浑身的肌肉只顾着自己拼命颤抖,丝毫不理会大脑发出的指令;宽厚肥大的棉衣也变得如铅块般沉重,让他连一丝挣扎的水花都没溅起便往水底沉去。

  岸边的姑娘早已被眼前如死神镰刀夺去生命般直击灵魂的惨烈景象吓傻了,自弟弟的小手从自己手中滑落的那一刻起,便睁大眼睛呆愣在原地,根本无法从刚才的画面中走出,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如此轻而易举地便消失不见。

  「哇……爷爷……妈……爸……」不知所措之下她叫喊着每一个能让她依靠的亲人,「妈!妈妈……」

  撕心裂肺的哭声终于让后院的人有所察觉,老爷子匆匆跑出大门便看见阮晴站在岸边手足无措地嚎啕大哭。

  「怎么了!妞儿,怎么了……」

  听到爷爷的声音,还没看清人在哪儿,她就抬起抹眼泪的右手用力戳着冰层中突兀出现的大窟窿,跳着脚,情急之下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弟弟!弟弟!小平他……他……」

  爷爷当即明白了状况,鞋也来不及脱,一手扶着树就伸脚往水里探,待河水淹没脚踝,「嘶——」寒冷刺骨的疼痛让他用力捏紧了干燥的树皮。

  有了心理准备,他咬咬牙,一步一步径直走向离岸一米远的位置。

  家门口的小池塘并不深,还达不到稍微大点的小孩头顶,也只到老人的腰胯,他刚弯腰伸手到底便触碰到一团大块的物体,忍着手指被冻僵的感觉,稍加摸索就知晓这是男孩的一条腿,随即双手前伸至孙子肩膀的位置,昂起紧贴水面的脸颊深吸一口气。

  「喝呀——」一块人形被他逐渐从水中捞起扛在肩头,转身朝着近在咫尺的岸边挪去。

  「啊——」看见弟弟苍白紧绷如僵尸般的脸庞后,阮晴不禁惊叫一声。

  「噗通……」老人像打摆子一样颤抖着身体,却连这短短的一步都迈不出,直接扑倒在岸边,肩上的男孩也摔倒在地面。

  他哆哆嗦嗦地说道,「妞儿……叫……叫人……」

  此时后院的人也刚好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门来,顿时瞧见这一幕,急急忙忙赶到跟前,七手八脚地上去搀扶。

  老人爬上来后立刻下令把男孩的衣服扒了抬回屋里,然后按压胸口。

  「噗……」吐出一小口清水后男孩恢复了呼吸,女人们又给他擦干净裹上棉被,搬来一个炭盆取暖。

  老人在另一张床上休息,两个女人在照顾男孩,另外一个男人跑进屋旁的棚子里弄响拖拉机,剩下阮晴只能站在门口看着插不上手,担心着急地默默抹眼泪。

  「突突突突突突……」听到拖拉机发动着的声音,两个女人抬着裹得比两个人还大的三代单传男丁放上了后车厢,经过时阮晴看见弟弟依旧紧紧闭着眼睛。

  然后年轻些的跟着上了车厢,年老的则站在一边目送他们赶去医院。

  「妈,我们走了!」上车的女人一手抓着焊在车上的铁架子,一手按着躺在脚边的棉被,坐在前头的男人一声不吭,挂上档后两手紧紧把住龙头,拐个弯上路后操纵拉杆慢慢提高档位。

  「路上小心……」留下的老人叮嘱一句,可在柴油机的噪声中,就连一旁的阮晴听得都不真切,然后一齐目送他们在车头喷出的股股黑烟中远去。

  突然的安静让人心头空落落的,老人转过身来,这才有功夫询问道:「妞儿,怎么回事啊?」

  「奶奶,对不起……都怪我……」提到这儿,刚刚才停下的泪水再次溢出眼眶,「都是因为我,小平他才会掉下去……」

  泪水打湿脸颊后被寒风中吹得通红,皴出了道道血丝,阮晴被奶奶搂着回屋避风,也断断续续说出了经过。

  「我刚转身,他就……他就跳下去了……呜呜呜……都怪我……」

  老人用干枯的手掌轻轻擦擦她的眼泪,安慰道:「没事的……平儿一定会没事的……不怪你……进屋去看看爷爷吧……」

  「好。」

  爷孙三个在家里等啊等,等啊等,从早上等到下午,每次听到拖拉机「突突突」的响动阮晴就跑出去,可每次都不是,不是拐进别的岔路,就是从家门口过去,直到天快黑了才听到一阵响声从远处逐渐变得清晰,越来越吵,最后在最近处停下,然后安静下来。

  往常恼人的噪音此时却像是敲锣打鼓的希望与好消息,阮晴和奶奶连忙迎出去。

  男人仍然默不作声,和妈妈一起把弟弟抱回了房。

  两个女人去后院准备吃食,弟弟在角落的床上昏睡,爸爸走到爷爷床前,小声告诉他结果,

  阮晴站在一边,不时扭头看看弟弟,两个男人的谈话却没听得太清楚。

  后院锅碗瓢盆的动静停下了,爷爷叹口气,爸爸也跟着叹了口气,随后就听到女人的呼唤,「饭好了——」

  爸爸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后才注意到大姑娘一直待在屋里,于是摸摸她的头顶,看了眼躺着的小儿子,对她温和地说道:「去吃饭吧。」

  晚上罕见煮了一大锅饭,蒸了一碟咸肉,炒了一盆青菜,还有从罐子里掏出来的腌菜。

  妈妈盛了一大碗给爷爷送过去,爸爸一直埋头吃饭,阮晴和奶奶,还有回来坐下的妈妈也都不说话,心事重重地吃着碗里的东西。

  深夜,爷爷和奶奶已经回到后院的小屋睡下了,爸爸睡在爷爷白天躺着的床上,妈妈则跟男孩睡在同一个被窝里,衣服没怎么脱,怕他半夜出什么状况,或者醒了弄些东西喂他,而阮晴孤零零地睡在另一头的房里。

  原本是爸爸带着弟弟、妈妈带着姐姐睡在同一个屋里,随着年龄的增长,家里把另一头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收拾出来放了张床,阮晴先是继续跟妈妈睡在一起,长成大姑娘后床也显得小了,妈妈便带弟弟睡在原来的屋子里。

  阮晴只觉今晚的被窝格外得冷,怎么焐也焐不热,让她丝毫睡意都没有。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弟弟能平安无事好起来,一直到大半夜狗叫声都听不到的时辰,把头藏进被子里,感受到有了热气,脸上这才传来一道道皴裂的疼痛。

  阮晴用最软的手心轻轻揉著有些浮肿的脸庞,体会着冻僵的脸颊在热气中渐渐软和下来的感觉,无比希望弟弟也能像这样慢慢复苏成往日活泼的模样……

  …………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也格外的久。

  起初的几天,男孩多半是在沉睡不曾起床,阮晴便一直守在跟前,等弟弟醒了,上去陪他说话,却每回都听到弟弟安慰她:「姐,没事,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这样的安慰反而令她更加难过。

  过了几天爷爷强撑着下了床,整日在外面游走,家家户户地借钱,爸爸和妈妈则点检着家里能卖的东西,主要是秋天收获的粮食,然后一袋一袋地装上车拉到街上去,换回几盒药。

  家里再也没有了轻松和笑容,东西越来越少,屋子和院子也变得越来越空旷。

  田里也没人去管了,去过几次后,发现过分的寒冷让田里的作物成片成片的死,就算还活着,不回暖的春天也没法收割。

  留给他们的时间却不多了。

  家家户户都在囤粮,还要为来年做准备,哪还有什么余额,过去了一个多月,弟弟可以下床了,也只能隔着窗户看看外面,夜里,阮晴听到另一边屋子传来母亲的低泣和对父亲的埋怨。

  「医生说还要多久?」

  「至少得等冬天过去,回暖以后……」

  母亲沉默着算算日子,然后忍不住说道:「起码还有三个月!今年这样,哪还有什么春天!雪下完了,大旱又该来了!再说,咋撑到那时候?吃饭的粮都已经没了!」

  父亲沉默许久,最后无奈叹口气道:「明儿我想想办法……」

  「哪还有什么办法……」母亲忽然一改低怨的语气,惊诧道,「他爸,你说,咱家妞儿是不是……」

  「是啥?」

  「我瞧咱家妞儿平时跟上头芳姐的大军走挺近,她男人这些年一直在外头挣得可比咱扒地里多多了,要不……」

  「这咋能!妞儿还小,这不成了卖……」父亲终于理解自家婆娘说的什么意思,当即就要反驳,可一对上她的眼神又立即住了嘴,低头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唉,还是算了吧……」这时反而母亲选择作罢,「小平这一天几十几十的出,妞儿就算过去了,芳姐又能给多少……」随后是长久的无言。

  听到这里,阮晴默不作声地悄悄回了床,一个荒诞的念头慢慢发芽。

  第二天一大早,父母没跟她提昨晚的事情,两人和爷爷开着拖拉机出了门,听说那边在趁着冬天招人干活,管饭,还给带回去,于是留下阮晴在家看着不下床的弟弟和奶奶。

  早上用完缸里最底层的米煮了一大锅稀饭一家人喝,中午大人们不回来,在家的人白天就得熬着,熬到晚上。

  阮晴陪着弟弟说了会话,来到后院的屋子里看望奶奶,被唤到床前。

  「妞儿啊……」老人从被子里伸出枯瘦的手臂牵住女孩的手,「饿了吧?」

  虽然寒冷加剧了她的饥饿,但阮晴还是摇摇头,「不饿。」

  老人翻身掀开从靠墙的床角,从底下拿出一小袋米,约摸也只有一把,笑眯眯地说道:「拿去,别饿着,要是饿瘦了,咱家姑娘就不漂亮了!」

  望着老人憔悴慈祥的面孔,阮晴不知不觉地落下泪来,「奶奶……」

  「哭啥?拿着,记得分弟弟一点。」老人将袋子交到阮晴手里,然后握住她的手。

  阮晴边抹泪边点头应道:「奶奶,你等我会儿!」

  说完钻出屋子进到隔壁厨房,舀瓢水随便划拉几下就收回冻得通红的手指头,倒掉大半淘米水,再添上一些放到炉子上,在底下点着枯草和树枝烧起来。

  阮晴不断地添柴、添柴,火焰将她的脸蛋映得亮红,盖子上也逐渐升腾起温暖的蒸汽。

  咕嘟咕嘟了好一会儿,阮晴眼见柴草被用了不少,锅里也差不多了,便停止了继续添柴的动作,等待火焰慢慢熄灭。

  炉子里再无一丝红光时,阮晴拿出三个碗,先给弟弟盛了一半端过去叫他起来,然后反身从剩下的一半里再盛出一半送到隔壁。

  「奶奶!奶奶!米煮好啦!」阮晴欢快地呼唤着,却没得到回应。

  她来到近处又叫了一声,老人仍旧没有声音,眼睛闭着,似乎已经深深地睡着了。

  阮晴隔着被子晃晃她的手臂,「奶奶?」

  还是没有动静。

  于是阮晴笨拙而无措地向老人的脸庞探去,感受不到温度,感应不到呼吸。

  女孩像傻了一般端着碗微微张着嘴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回过神来,把碗放到烂桌子上,一下子扑到床头,脸贴着脸,似乎只要距离够近就仍能有所感觉。

  结果自然还是什么都没有。

  老人没有再睁开眼睛,没有再亲切地喊她「妞儿」,只有凝固了的表情似乎仍在慈祥地笑着。

  阮晴拽出老人被子里的手,掰开她的手指,然后贴到自己脸上,眼泪忽然就大颗大颗、大串大串地落下来。

  野外的寒风容不下温情。

  在这个破旧的小屋里,她失去了给她带来最多温暖的人。

  直到感觉到泪痕干了,她从门后搬来一张小板凳,捧起烂桌上已经凝固出白膜的冷粥,一直呆呆坐在床前。

  从中午坐到天黑。

  「突突突突突……」大门口单缸柴油机的噪声传入耳中,但她懒得动,直到外面的人等了一会一直不见大门打开开始拍门,她才艰难地启动毫无知觉的身体,扶着床才起得来。

  吃力地拔掉门栓,只能从手电筒散发的光线边缘看出三个人影。

  看到阮晴手里端着的碗,爸爸问道:「妞儿,咋啦?哪儿来的?」可阮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好像傻了一样。

  见这情况,男人接过碗进到大堂点起一根蜡烛,黑暗中终于出现一片微弱的光芒。

  他回过来关上大门,拉住阮晴再次问道:「妞儿,到底咋啦?」

  声音和光亮唤醒了她,认出眼前熟悉的亲人,阮晴忽然抱住他就是大哭,不过只有很少很少的眼泪能够流出。

  「哇……爸……」

  女人脸色一变,夺过男人手里的手电筒就冲进房间,灯光直射在床头,男孩在她的摇晃和刺眼的灯光中醒过来,下意识喊了一声,「妈……」女人这才松口气将手电移开。

  看见女人走路时轻松的样子,两个男人如释重负往后院走去。

  刚走出后门,三个大人似有所觉,同时回头,就看见阮晴已经在后门口停下脚步,又是失魂一样直勾勾看着后院的屋子。

  三人心里「咯噔」一跳,谁都没敢开口,老爷子接过手电,慢动作般往里面走去,其他人都在屋外等着。

  久久没有动静之后,手电的灯光开始朝外,今夜有月,月光将老爷子的脸照得铁青。

  早在儿子出现意外时起,男人就已经习惯了永无止境的压力,也没有什么悲怆地大喊一声后冲进去嚎啕大哭,只是更加沉重和沉默地接过手电进去看自己老娘最后一眼。

  留存的老人躲进了厨房不肯回头,女人早已抱着女儿跟在男人后面,泪如雨下。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演没有台词的默片,超过负担的压力之后只能让人变得麻木,锋利反而不如钝痛来得有感觉。

  …………

  贫贱夫妻百事哀。

  在这荒凉的年岁里,老太婆只得了个麻布裹身的结局。

  「嗤……」

  「嗤……」

  两只锄头一下一下费力地破开冻硬的土地,恶劣的天气无法两个男人把坑挖得足够深,埋下,堆起一座小腿高的土堆,一个生命便化作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记号。

  活着的人还要为继续活下去保存体力。

  晚上,男人将男孩抱到自己床上,女人则少有地跟阮晴睡在一起,唯有后院的老人,孤身一人。

  一家人里,只有弟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三个大人再次出门,留下阮晴看着弟弟,这一天,她寸步不离。

  隔日,停药了。

  本以为没事,已经停了两天还看不出什么,可在回来后听到阮晴说弟弟白天一直咳,拼命咳,还有晚上彻夜不停的咳嗽和喘息声中,女人终于,不出意外地崩溃了,消失在了第二天。

  老爷子自从那晚也一蹶不振,父母上街买药的过程中,母亲以想象不出来的速度,联系上了卖肉大嫂在城里做生意的亲戚,当天就被人接到城里,从始至终都没再见父亲一面,只有一个电话告诉他,银行存折上的变动。

  父亲先是从一脸错愕,再回到麻木,唯一没有的就是愤怒。

  女人自然是漂亮的,不然也生不出阮晴这么个美人坯子,这也算是种解脱吧。

  回来后的父亲更加沉默,阮晴只问了一次「妈妈呢?」对视过男人复杂的眼神后,即使没得到答案也不再询问第二遍,而弟弟还小,总是忽然就会问出来,每一次的没有答案都会让他更加难过,也加深男人的痛苦。

  男人也曾尝试过在夜晚带着儿子睡觉,可总会在半夜里听到儿子喊着妈妈哭着醒来,白天也要出去干活,无法长久地陪伴,责任和任务自然就落到了阮晴身上。

  男人将大床让了出来,去了之前女儿在另一个屋中的小床,让阮晴带着弟弟,不分黑夜白天的照顾和陪伴,让男孩终于能够安稳下来。

  妈妈离去时留下的充裕的钱财足够弟弟一整年的医药费,终于不用再挨饿。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过生活终于轻松不少。

  按照听来的方法,找到几处很像的痕迹后,阮晴一连蹲守了几天,终于成功捉到只兔子。

  本来想送给弟弟玩耍,却想到这年头连人都要饿死,哪还养得起畜生,于是干脆乱棍打死,烧开水扒掉皮毛炖了一锅兔子汤给爷爷和弟弟补充油腥。

  想到自己拎着兔子耳朵欢快跑回家,「你看这是什么?」弟弟那惊喜的模样,阮晴就发誓,等以后好起来了,一定要送他一只小动物。

  去年的下水,和那几天以及那晚的顶风劳作还是让爷爷落下了病根,幸好老人身子骨向来结实,后面又不曾缺衣少食,才不至于落得个病魔缠身卧床不起,仅仅只是像个普通的老人一样有些虚弱而已。

  来年冬季刚过便好似到了夏天,看样子大寒之后果真又有大旱。

  阮晴没舍得交学费,那些妈妈换来的救命钱除了用来买些口粮,一分都没用在别的地方。

  父亲在外做工,没活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种些田,再勤劳也抵不过天灾,只能等着靠天收。

  今年的日子都不好过,上得起学的没几个,恰恰军哥儿就是其中之一。

  学校一整个年级还凑不出半个班级,不仅学生们没多少学习的心思,就连老师们也没了上课的热情,都在为今年的收成发愁。

  「来,妹子,给你!」

  阮晴坐在门口发呆,高大的小伙跑过来塞给她几本书,她站起来接过,略略一翻,发现竟还是新书,连忙想要推辞还回去。

  「这,不行,给我了你上课看啥!」

  「哈哈……我才没耐心,也不知道哪天就给弄没了。行了,我回去了,大不了妹你看完了再还我就是……」

  阮晴神情复杂地看他欢快地跑回家,连声谢都没机会说。

  捡柴,烧水,做饭,洗衣服,喂鸡,照顾一老一少,家里的事都让她做了,白天得空时趁着阳光看书,隔三差五学校放学的时辰,去年的同学还会跑来和她说笑一阵。

  无他,实在是阮晴生得实在俊俏,性格也不扭捏,极富感染力。

  有了妈妈留下的钱垫着,哪怕年景不好,这日子过得也有底气。

  可等到秋收过了一个月,家里的粮仓才刚过小腿,要知道,往年比头顶都要高的。

  一天,父亲从田里回来,把阮晴从厨房叫了出来,平日里总是沉默的男人此刻竟有些不好意思。

  「爸,啥事儿?」

  「那个,妞儿啊……」

  「咋了?」

  「那个……你看,你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那个……」

  「哪个?」

  老父亲径直问道:「就是有没有看上的人?」

  女孩的脸一红,娇羞地嗔怪道:「爸,你说啥呢!什么有没有看上……」

  「别不好意思,要是有,爸就给你讲去。」山一般厚重的男人朴实一笑,「是不是你芳姨家的军哥儿?回头我去跟她说,赶年前给办喽。闺女,你看成不?」

  「爸~~~」在男人开怀的笑声中,阮晴低着头躲进了厨房。

  「哈哈哈……」

  晚上,将弟弟哄睡着后,想通了的阮晴穿上鞋来到另一边的房门口,抬手轻轻敲敲门。

  「爸,睡了没?」

  「妞儿?进来吧。」

  阮晴推门进去,桌上点着根蜡烛,父亲此时正坐在床沿,借着微弱的火光写写画画算着什么。

  「爸,白天那会儿你好端端的干嘛跟我提那件事儿?」

  男人打了个哈哈,「这不是看自家闺女长大了么,天天都有小伙子搁路那头偷瞄你……」

  虽然父亲说的是事实,让阮晴既得意又害羞,但她今晚过来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是不是……」阮晴咬咬嘴唇,「是不是家里钱又快使完了?」

  「哪有……」男人摆摆手,「别瞎操心,没有的事儿!」

  「爸你别骗我,我翻过存折,算过,要是今年收成好说不定还够,但是粮仓里才那么一点……你是不是就想把我从家里支走?去年因为没吃的奶奶没了,今年是不是等我从外边回来,爷爷也没了?」

  男人不说话。

  「虽然妈妈走了,但那也是……也是没办法,大不了我也……」

  「胡说八道!」父亲一瞪眼,「给你讲人家是让你去过好日子的,不是卖女儿!你妈,你妈她……」男人说不下去了。

  阮晴一跺脚,发狠道:「要么跟我妈一样,要么,我哪儿也不去,宁愿饿死在家里!」一扭头,走了。

  父亲在身后抱头叹息道:「你这孩子,咋就这么倔啊……」

  四季少了两季,冬天过后是夏天,夏天过后又直接来到了冬天,即使还没下雪,风已经冷得像刀子一样,透体刺骨。

  该来的总归要来。

  除了留下的两袋大米,粮仓里连一只老鼠都养不活,眼看着就又要再过一遍去年的景象,可少了两个大人,能捱过去的可能性低得不能再低。

  忽然有天父亲刚从外头回来,发现家里来了个大婶上门说亲,他一脸震惊地站在大门口,看着她劝说自家闺女。

  「哎呦,闺女啊,你瞧你生得这么俊,搁在往年想去哪家还不是任你挑?可你看看这两年,就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再说你家里还有个弟弟,医生都说了,这头两年啊,最关键,药是一次都不能停!你要那么多的彩礼,除了郭老板还有谁拿得出来?俺也知道不怨你,可这日子总得过吧?要是少也就算了,乡里乡亲的伸把手也就伸把手,可这……总不能天上降下个活佛来帮你们家解决困难吧……」

  小姑娘被说得动摇了,不自觉地点了好几下头。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怒喝:「走!咱阮家不卖女儿!郭缺德他家能有什么好种!」

  媒婆一句话不敢说,陪着笑溜出了大门。

  阮晴连忙站起来,看着自家父亲发怒的样子,吓得两手绞在一起惴惴不安。

  男人走进屋一屁股坐在大板凳上一言不发,半晌,「唉……」无奈叹了口气。

  「妞儿啊,你还小……」

  离得近了,阮晴发现离四十还有好一截的父亲两鬓已然生出许多白发,眼圈一红,反驳道:「前几天你还说我不小了的!」

  「再说……再说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总不能……反正只要过了今年弟弟差不多就能没事了……」

  男人低下头,紧紧闭上眼睛,不让女儿看见自己软弱的姿态,颤动着嘴唇说道:「那也不能……不能挑郭缺德他家……」

  郭缺德原名郭有财,是镇子上唯一一家化工厂的大老板,只是心已经黑透了,名声也坏透了,以前在他厂里干活的镇子上的人都染了病,化工厂周边的地方也被排放的污染毒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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