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星层，卡莉姆小要塞。

尤利娅担心地看着走在前面的玲，与前面两个修炼场截然相反，这里走了很久都没有魔物出现，只有一些旧型的自动防御机械，按理来说可以稍微放心一些用比较舒缓的节奏去进行前进和探索，玲的脚步却一直未停。时不时冲出来的防御机械被玲用盾牌一个接一个地挡下再用战剑摧毁，行云流水的动作完全看不出来刚刚她遭遇了什么，动作倒是比之前粗犷了不少。

总计四层的小要塞转眼之间就走过了大概一半的路程。三楼的楼梯口，玲站在那里却没有动手去推门，尤利娅正觉得奇怪就听见自己的上司说暂时休息一下。看着玲把身子缩成一团躲到了墙角，睡眼朦胧的样子，尤利娅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蹲在旁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脉搏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摸了超过一分钟之后尤利娅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表面摸上去不快的心率早已乱成一团，近乎完全的乱序让玲的脸一片不正常的潮红。掐表仔细数了数，每分钟接近120的心率让尤利娅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救心丸……不行，来不及，硝化甘油也不行，难道真的要用缓释剂？）

“你不问我那些事情吗？”

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时候，玲的声音反而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冷酷的味道，虽然呼吸相当急促但眼睛亮亮的，目光藏在双手的缝隙里看着尤利娅。

“你在说什么啊？你心率快成这个样子，你……总之先舒展一下身体吧，你这个样子太危险了。”

把她揽到自己怀里，呼吸热热的喷在脖子上，脉搏倒是显著缓和了不少，不敢做过多的动作，尤利娅只好轻轻拍着玲想着让她身体放松一些。

“你不问吗？”

“我没什么好问的，我无条件地信任玲。”

轻轻的笑声从肩膀传来，玲稍微拱了拱找了一个让自己更舒服的位置。

“别装了，别的我不敢多说，米德那个时候你真的没有疑问吗？”

“当时事态紧急，而且无论是我还是莉丝去太阳堡垒其实都差不多。克蕾娅她不需要前卫，反倒是太阳堡垒内是攻坚战，前卫越强越好。真要说的话，我担当前卫的职责其实是不如莉丝做得好的，如果背后有什么深意的话，我还是挺愿意听听的。”

“我……掺了私心，不想她介入这种危险的事态。”

“嗯。”

“在她刚来到影之国的时候，我有劝过她要不要考虑等着出去之后转成内勤或者干脆辞职当个普通的修女算了。”

“为什么？”

“星杯骑士团的工作太危险了，我还是外勤，太辛苦了。”

“确实呢~”

继续摸着玲的头，尤利娅稍稍眯起了眼睛。

“和她加入后比起来，玲收敛了很多了啊，只不过往往都还是最麻烦的那一个级别的任务就是了。”

“她是……呼——呼——”

尤利娅不由得哑然失笑，居然在这种地方直接就睡过去了，随手抬了抬手腕心里一算才发现自从开始攻略第四星层已经过去了快一天，而这一段时间里玲几乎没有休息，对她的能力自然坚信不疑，但无论如何身体总归有着极限所在，明白了她突然晕倒的理由，尤利娅将双腿稍稍夹紧让她躺的更加舒服一些，看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陷入了沉思。

（她，看人很准啊，但是为什么看不出来呢？）

摸了摸头发，顺滑的黑发稍稍有点干燥。

“明明正如她所说，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

隐者之庭院

躺在石凳上，身体的疲劳一阵一阵地涌上来，意识却依然清醒。

“百战，启动时间。”

“21h48m.”

“她们呢？”

“Gone.（走了）”

又躺了一会，睡意全无的莉丝只好起身拿过一瓶灵药往嘴里倒。

“Medicine can’t replace rest.（药物可不能替代休息）”

“我知道，睡不着，我起来练一会就睡了。”

魔导器展开，熟悉而扎实的重量覆盖在手上，一下又一下地挥拳，单纯的动作在平时是放空脑子的最好方法，可现在却起了反作用，脑海里的思考越来越快越来越混乱，唯一不变的是那个永远站在最前线的背影。

（我，这么久还是没能成为她的同伴，替她分担。）

拳头挥出，笔直的走线和稍稍破开的空气彰显着这一击的精准与迅速。

（单人任务，一个又一个的单人任务，她从来就没信任过我，也没信任过尤利娅，甚至，没信任过第六。）

快速的二连击撕裂空气，身体后仰做出回避动作。

（结果，到了最后，我还在原地踏步。）

小范围的断闪搅动空气，和一秒前的自己面对面。

（没有任何改变，我除了灵感更锐利，拳技更纯熟，魔力运用更高效之外，没有改变。）

身体渐渐发热，呼吸缓缓加重。

（到底怎么样，才能站在她的身边，我想，和她……保护她……保护我——）

不断打出的拳击骤然停止，明明不在眼前，莉丝却仿佛看到了玲的笑脸，和藏在重重面具之后的一片枯竭。

（我，始终，还是没有改变。）

手一开一合，脸上一片苦涩。

（明明可以让我来轮换一段时间的前卫的，就算不能做的和她一样好，我也想替她分担一些啊——）

痛苦的无声哀嚎自嘴里发出，莉丝双膝跪地呆呆地看着地板。自己之所以还能有挥拳去发泄心情的力气，自然是因为玲在最前线挡下了绝大多数的危险和压力，正因为深知玲的艰辛，所以哪怕一点也好，哪怕只能说两句话安慰她也好，自己都愿意去做，但每次这个时候玲都选择笑笑糊弄过去，自己只能从被影之王强行撕出的心理防线上瞄到一两眼她笑容背后的干涸。最可恨的是，要是没有影之王，自己甚至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不会知道玲的难过，只能看着玲装出来的完美笑脸觉得一切都好。

“我也想……得到一点你的视线啊……我也想……能够……有时候……可以回头看看你，冲你笑笑表示前面安全啊……”

不自觉咬破了嘴唇，铁锈味在嘴里扩散，强行憋回去的泪珠再一次坠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Ries!（莉丝！）”

来自魔导器的提醒让莉丝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子，甚至还不小心摔了一跤，面前出现了一个淡蓝色的光影。

“你是！？第三星层出现过的幽灵？”

“快……第四……[深渊]阿斯……救……”

“[深渊]阿斯——？……！！！百战，快走，带上灵药和魔力弹！”

要带的补给品飞进自己的随身包，防护服展开的感觉让世界变得更加清晰，炼狱门扉另一位守门人的名字让莉丝根本不敢懈怠，冲到石碑前，湛蓝的光芒比以往更加明亮。失重感中，莉丝闭上了眼睛。

（尤利娅，玲，你们不要有事啊！）

……

湛蓝的传送光在小木屋里亮起，结束了最后小要塞攻略的两人出现在木屋里，尤利娅往餐桌旁的椅子上一坐，一副累的不行的样子。

“呐，玲~再怎么说也不急吧~最后也没找到传送阵，只有一个星之门在小要塞的终点。已经接近30个小时了，回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玲？”

“嗯？啊，先别休息先，去外面看看。”

“但是真的走不动了啊~太夸张了！先是跑了差不多一个村子大小的地下水道，然后是面积不小的红叶林，最后是四层的复杂要塞，真的动不了了！”

“你先看看窗外，还能说出这种话吗？”

随便往窗外瞟了一眼，一片漆黑的景象让尤利娅愣了愣神，因为太过疲惫，自己完全没注意屋内的光亮全部来自头顶的灯光。见到尤利娅这个样子，玲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递过去一瓶秘药示意她赶紧喝了。

“就出去看看，如果发现传送阵确认没啥问题之后我们就回庭院。”抹抹嘴，尤利娅和玲一起走出了木屋。周围的群山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黑暗的星空，目光一扫就发现了山崖边一个传送阵散发着阵阵白光。

“呼，呐，玲，可以了吧？”

“嗯，回去吧。”

伸了一个懒腰，玲踉跄了一步从怀里掏出了方石。

毫无征兆地，金色的光罩在两人周围生成，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玲就被巨大的重力压到了地上。

“哇！”

“玲！”

尤利娅想着用手去够到玲，可空间就像胶水一样紧紧禁锢住了身体。伴随着巨大的魔法阵显现，一匹恐怖的恶魔从中现身，手持战戟套着两个小盾牌，光滑的甲壳反射着亮亮的有光，全身弥漫着光洁的灵气。

“这，这是什么？怀斯曼的[魔眼]？”

随着尤利娅的话语落下，周围空间中显现了好几只彻底充血的金色独眼。

“七十七恶魔之一，看守炼狱大门的两只恶魔之一，使用禁忌秘术的魔导师，[深渊]阿斯塔尔特！这应该不是[魔眼]，是其原型，束缚空间本身的禁咒！可恶，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身形巨大的恶魔高举手中的魔导杖，雷光在杖尖形成了巨大的圆球，仿佛战锤。

“可恶！”

（呜——怎么这样都挣不开，只好……）

“退下，背弃女神的灾祸之兽。”

数发灵弹划出优美的轨迹打在恶魔身上，看上去并不起眼恶魔却不断后退，魔导杖的驱动也中断了。

“莉丝？”

“久等了，接下来请交给我吧。”

收起魔法阵，魔力弹的弹壳在空中飞舞，急加速的铁拳锤在杖上甚至让恶魔的身体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脚用力一蹬，左手借助回旋打出的反向勾拳让恶魔发出痛苦的哀嚎。抛弃了几乎所有的防御，看准了魔导师被近身后不太方便的特性，足以撕裂大地的猛攻短时间内甚至压制得高阶恶魔还不了手。

“莉丝，不要逞强！你也明白，那个不是一个人就能对付的家伙！”

“我知道，虽然有很多想说的，但是……”

稍稍后退拉出一点出拳的距离，击发机构将足足四枚魔力弹弹出弹仓。

“我要保护玲，就像保护了我的姐姐一样！”

“！！！”

魔力汇聚之下拳头已经彻底变成了蓝色，一拳击出，恶魔的嘴角歪斜着缓缓消失。

“啊——”

背后传来一股巨力，白色的金属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失去了一瞬间的意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吃了一嘴的草。

“莉丝！！！”

凄厉的喊声将注意力重新集中，莉丝转身看到的是正好悬在身体上方的恶魔和正在蓄力的魔导杖。

“这下——”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

尤利娅的眼中，世界仿佛停止了一样，魔导杖上的雷光波动原来越乱，离自己一步之遥的玲背后放出炽热的绯红光芒，漆黑的星空渐渐泛上颜色，黄色、橙色、粉色，最后化为绯红。仿佛玻璃破碎的声响，又仿佛建筑倒塌的轰鸣，困住两人的结界被难以想象的魔力波动强行冲破，玲的头发已经一片绯红，周围更是不断响起晶体凝结的声音。

“没想到，这种货色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

仿佛沸水气泡炸裂一样的声音，玲平举战剑指向恶魔，嘴角歪起诡异的笑。

“虽然是个恶魔，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把你认定为[异端]了。”

“玲？

”绯红的魔力波动愈发狂暴，玲淡淡开口，可语气和声音听上去和平时完全不同。

“[死期将至，无望祈祷与悔恨]”

嘎吱嘎吱的晶体凝结声中，熟悉的刀片形状开始逐渐成型，与之前的辅助机不同，通体为仿佛燃烧一般的绯红。

“[千般剑影，无尽绝望刻汝身]”

两个光团随着恶魔的挥手现身，空间中的魔力被光团缠绕的波动搅乱显型，绯红和金黄以近乎七三分的形势占据了空间。敛下眉目，玲的话语化为言灵震撼整个空间。

“[化为尘埃，消失在无尽黑暗之中吧。]”

……

整场战斗已经完全不能被称为一场战斗，只是一场血腥的屠戮。阿斯塔尔特不断地挥舞着魔导杖，影响次元和空间的魔法层出不穷，可往往刚一发动，魔力波动就被磅礴的绯红魔力强行消解。无穷无尽的绯红魔力凝结成刀片状的结晶像下雨一样不断攻击着恶魔和光团，先是表面用于共鸣魔力的[世界映照]被打破，然后是双手的盾牌，最后整个巨大的恶魔被刀片结晶活活切得粉碎消失不见。整个过程中玲只是带着麻木的表情不断驱动着结晶，看着面前插满了绯红刀片的山崖，玲淡淡开口。

“出来吧，就算你不在，你也应该在了。”

“呵呵，干得不错，玲•哈瓦德。”

传送阵的光芒闪过，穿着宽大袍服的小丑带着高帽出现在莉丝的身边。

“给我滚。”

“哎呀呀，可别误会。”

双手敞开示意自己没有敌意，戴着长长的假指甲怎么看怎么恶心，影之王用带着笑意甚至略显恭敬地语气说着：“这孩子，还真是得到了不错的锻炼呢，感谢你。”

说完甚至深深鞠了一个躬，受不了这种诡异的举止，莉丝从地上蹦起来一拳打向这位小丑。

“诶？”

位置在一瞬间完成了互换，影之王稳稳地站在莉丝原来躺着的位置，而莉丝却被丢到了玲的身前。

“[次回为兽之道，领受新供品，即让汝等发现印记。如此，炼狱之焰将愈发猛烈，吾王国竣工则指日可待——]呵呵，虽然还不够彻底，但这不是完全相符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的战斗消耗了太多的魔力，玲的声音听起来相当中气不足。

“你那低级趣味的面具……也该摘下来了吧？”

“哼哼，如果你希望的话。可是，玲•哈瓦德……这真的是你心底所希望的吗？”

“哈，又是这种撩拨人心的话……”

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庞大的衣袍掩盖了身形，明明带着面具，玲却感觉影之王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如果你真的希望如此，我随时都可以摘下面具。如何？玲•哈瓦德。作为目前圣王教会最优秀的魔导师与守护骑士之一，你……”

右手放在面具上，似乎随时都可以摘下。

“是否知道我的真面目了呢？是否做好准备，让一切都大白于天下了呢？”

艰难地站起，莉丝走到玲的身前大声喊到：“影之王！给我适可而止！我不准你再继续迷惑玲了！”

“嘻嘻，[迷惑]，何等美妙。只不过那可不是转瞬即逝的幻影，而是温柔体贴的现实啊。我有没有迷惑她，她当然知道。至于你问我，我才不至于干出这种破事呢。”

见玲似乎没有要求摘下面具的意思，影之王将手放回了身体两侧，新月形状的面具开口仿佛里面的人也一起在狂笑一般。

“她只不过是选择了不断自我迷惑而已。”

“呜——”

脚下浮现已经逐渐看惯的魔法阵。

“[次回为梦魔之道，穿梭于光与影的缝隙中，收集过去的碎片吧，由此，游戏正式开始。]”

说完，影之王的身形就消失了。

“呜——”

收起魔导器，莉丝转身握住玲的双手。

“玲，我……”

“虽然有很多事情，但还是回据点再说吧，尤利娅也很累了。”

……

传送光散去，玲晃晃悠悠地向书架走去。

“玲，我……”

话音未落，一直站在身前的人毫无阻碍地向地上倒去。

“玲！玲！”

瞳孔不停地收缩扩散，生理性的泪水在脸上划出一道痕迹。艰难地从怀里拿出方石交给抱住自己的尤利娅，玲勉强开口：“继续……探索，不要停下……如果太危险……和莉丝做练习……不能要下战斗……”

“你在说什么啊玲！别开玩笑了！”

“我……认真的……带着她……不，她带着你……去第五星层继续探索，让她当前卫！”

“我……”

“玲！”“答应我，尤利娅……继续前进……”

面对着已经逐渐失去焦距的瞳孔，尤利娅迟疑了许久用力点了点头。似乎是已经看不见东西了，可玲反倒露出一副安心了一样的神情放松了下来，随即乖乖地闭上了眼睛。手掌覆上玲的额头，尤利娅反而有点奇怪，温度并不是很高，体内的压力比大战前还要低了不少，唯一令人担心的也就是她的精神状况。

“莉丝，帮我一下，把她抱到书架那里休息。”

“……”

“莉丝？”

“我……”

紧紧咬着嘴唇，莉丝说不出一句话来，尤利娅只好加大音量才把她震醒过来。望着躺在石凳上安然休息的玲，两人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迷茫、混乱、害怕、坚定，又或许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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