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類的世界裡有一個說法叫做輪迴。

——據說人類在死去後，靈魂能夠順著輪迴再次於世界重生，但重生的時候會失去過去的所有記憶，那些記憶被稱作為前世記憶。

——而在睡夢時，人類的夢境可能會夢到過往的事情，也可能可以透過催眠窺見前世的記憶。

オーエン終止了資料的讀取。

這些無法被證明的資訊傳承了千百年，科學仍然沒辦法破解其中的奧秘，卻還是世世代代地被傳了下來，深深地被人們相信著。

人類既不願意相信不能被科學驗證的東西，卻又著迷於這些神秘未被科學解開的謎團，進而開始做出了許多嘗試，試圖去證明、又或者創造一個新的理論。

雖然他並不是為了測試輪迴而生，但他也是這類型追求未知底下的產物，明明不期待這樣子的誕生，卻被如此創造了出來。

諷刺的是，即便製造他的人們戲稱他為最接近全知全能的神的存在，卻也無法解析輪迴究竟是怎麼回事。オーエン知道自己的機體只需要格式化就能夠回溯到「前一個」狀態，雖然他已經沒有過往的記憶，但他知道自己曾像個魁儡般地不斷被測試，有或者該稱為無數次的被殺死。

輪迴肯定對於オーエン這樣異端的存在並不適用。對於一個能夠無數次被殺死又無數次重生的他來說，輪迴在他的身上起不了作用，而能掌握他生死的人們，至今或許也還保存著他的「前世」記憶，並且在透露那些資訊時顯得小心翼翼，彷彿怕他想起了過往的什麼後，又再次撲向滅亡。

不，那些格式化的程序甚至在他們眼裡稱不上死亡，只要人類說不是，那麼他就連死亡都不被允許。

這類型的思考總讓他感到煩悶，他大可停止這些資訊的讀取，但他清楚地明白，不去想，並不代表不存在。那股難以言喻的心情，始終存留於心底深處。

他並不想為那些研究員找說辭開脫，但或許這就是那些人為什麼不讓他重拾[[rb:格式化資訊 > 前世記憶]]的原因。

他知道自己過去曾經死亡，但他對過往的[[rb:經歷 > 前世]]並沒有太多興趣。但如果套用那樣的邏輯，現在的自己就是回溯到了其中一世，並延續了那一世的記憶存活了下來。

如果沒有カイン的出現，「這次」大概也是迎向一樣的結局吧。

在不知道什麼地方醒來，可能是冰冷的空間，又或者是沒有溫度的液體裡。失去活動自由的窄床、勒得死緊的皮帶、帶有電流的椅子，笑著對他說「我是爸爸喔」的男子。

不，「這次」不一樣，如果カイン沒有出現，就再也不會有下一次了。

如同沒有遇到カイン⋯⋯

◆

「如果我們沒有相遇？」カイン靠在他的頭頂，語氣裡有些困惑。オーエン自對方懷裡抬起頭，順手扯了扯對方的長髮讓カイン低下了頭。

「我沒有想過這件事，真難想像那樣的未來啊⋯⋯」對方看起來有些困擾的笑容讓オーエン突然覺得有點安心。

カイン並沒有阻止オーエン抓他的頭髮，他知道他的戀人喜歡他金色的眼珠，也喜歡他紅銅色的長髮，所以多年來他也沒打算將頭髮剪短，現在也任懷裡的人兒隨意擺弄他的髮絲。

雖然不知道オーエン為什麼突然問他這個問題，但他並不打算為了讓對方安心而講一些言不由衷的話，他只是如實描述過往的日子，推測問題的答案。

警察的工作就算沒有特別忙碌，也隨時都有可能有臨時調動需要緊急出勤，根本讓他無暇思考交往的事，更不用說每年也都會有固定的集訓。撇除工作，假日如不是在宿舍休息就是和朋友聚會，偶爾雖然會被同事們拜託一起參加聯誼活動，但最後並沒有和特定對象建立關係。

「聯誼應該會喝酒吧？看你那喝醉酒的樣子⋯⋯」

カイン乾笑了幾聲，假裝沒有看到戀人鄙視的眼神。

他輕輕在對方的眉頭間點了一下，看到對方閃開後作勢要咬他，卻在快咬到的時候鬆開了嘴。

手指最後落到了オーエン的唇上。カイン輕撫對方的臉頰，拇指擦過了オーエン的嘴角。

「不過⋯⋯說的也是，雖然我們初次見面的狀況有點特殊，但如果那天抵達現場的不是我，如果那個時候我如實照同事的命令行事，如果我沒有選擇嘗試其他的方法，那麼今天你可能就不會在我懷裡⋯⋯」

オーエン不安地移開眼神，「我不記得那些事。」

回想起當時自己面對失憶的オーエン，那股自心底油然而生的焦躁再次浮上心頭，那時的オーエン沒有初次見面的記憶，大概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麼他會感到緊張，但對現在的狀況來說，他們兩個人的立場反了過來。

對カイン來說，被忘記的焦躁只有那一天，但對オーエン來說，那樣的遺忘已經經歷了無數次，而且那個不安感並不是被別人忘記，而是被自己給遺忘。

他突然意識到為什麼オーエン會問這個問題。據其他人的說法オーエン並不是第一次脫逃，他之所以不會記得自己脫逃時的記憶，是因為每次被抓回去後就會被回溯記憶。

現在懷裡的オーエン已經不記得初次相遇的事，對カイン而言オーエン只是喪失一部分的記憶而已，只是失去了那一夜幾個小時的記憶，但オーエン又是怎麼想的？而那一晚又是オーエン第幾次的逃脫？

無數次的失敗、無數次的記憶喪失，所有建立過的經驗全部歸零，這樣能夠算是單純的失憶嗎？經過那麼多次格式化的オーエン，到底又要承受多少這樣的焦躁⋯⋯

想著想著，他不自覺收緊了環在對方身上的手臂，心疼的感覺隱隱作痛，他輕撫了對方的臉頰，低頭自オーエン的眉心上落下一吻。

但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オーエン經歷過什麼、又或者眼前的オーエン是怎麼看待過去失去的自己，不管怎麼說——「沒關係的，你就是你。」

不記得也沒關係。

カイン溫柔的語調讓オーエン的眼眶莫名覺得有些熱，隨後對方的唇便貼到了他的眼角上。

他不能明白，為什麼カイン明明沒有任何電子相關的機能，卻總是像能讀取他的情感一般，甚至比他自己更早發現到他的不安和傷痛。那些還沒能被定義和釐清的情緒，總在對方一個又一個的親吻和擁抱中逐漸安下心，所有沉重的思緒都變得輕盈而平靜。

「以你現在的記憶來說，我們初次見面是在實驗室吧。那時候你不記得我讓我好焦慮啊。」

「我記得你那時候的表情，」オーエン垂著眉，自嘲似地揚起了嘴角，「只為了一個約定就冒著生命危險追到實驗室，該說你是大膽還是無謀？」

如果當初カイン沒有追來，他的一切就會在那一晚結束。如果那個晚上，カイン沒有成功，那麼或許不僅是他會被報廢，對方也可能被革職，毀掉整個警察生涯，甚至是他未來的人生，但即使如此⋯⋯

「不管是哪一個，我很確信當初那個決定是正確的。」カイン將額頭靠到了對方的額頭上，堅定的眼神裡帶了一絲溫柔，「如果沒有那麼做的話，我就要永遠錯過你了。」

カイン將他緊緊地抱進懷裡，不容拒絕的力道讓オーエン再次紅了眼眶。他突然回想起看流星雨的那個夜晚，眼前的人是真的真的很在乎他，或許比他自己還在乎他。即便一開始只是為了自己的信念也說不定，但不管是實驗室的那天、流星雨的那晚，又或是現在的此刻，カイン眼裡始終閃耀著光芒，照亮了他徘徊與現實與虛幻間，連自己都不敢確定的心。

オーエン伸出手跟著抱緊眼前的人，胸口的百合早已溢滿光芒。

「我愛你。」カイン的聲音自胸口傳了過來，連同那個總是能讓他安心的心跳聲一起。

オーエン緊抱著カイン，紅著臉悄聲開口：我也愛你。

如果說過去無數次的格式化是為了這次相遇的賭注，如果他真的料算到了今天的結果，不論是當時的他或是現在的他，肯定也會和カイン一樣，不顧一切奮不顧身地，只為了這一刻拼上全力。

不論經歷幾次，即使最初的相遇再糟，如果是為了再次與你相逢⋯⋯

他突然覺得已經不需要再為了過去的自己感到煩躁和困惑，也不需要再執著於過去的死亡了。不論最終的結果到底是不是脫逃成功（又或者該被稱為成功轉世），那些都已經不再重要，現在的他已經擁有了更重要的東西——カイン的心跳正在告訴他現在的這一刻有多重要。

只要這樣就好。

聽著カイン穩定的心跳，オーエン緩緩地閉上雙眼。

『你在這裡。』

百合的光芒正自兩人貼合的肌膚上悄悄流洩。

『我在這裡。』

即使是星辰明月被烏雲掩蓋的夜晚，他們都能在這道微光裡安眠。

只要這樣就好，

只要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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