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宿第六天，香穗子放弃午休，在别墅里寻找志水。他神出鬼没，她又不想发邮件给他——发了他也不一定看，要是打草惊蛇，被刻意躲避就更麻烦了。

合宿只剩一天。合宿之后要等开学才能再见面，虽然寒假时间很短，但也还要几天，她等不了那么久。她想了一整夜，必须要说清楚，无论花多少时间、费多少口舌都要说清楚，他再这样自顾自道歉下去她快受不了了。吃完午饭她就要找他，可是王崎叫她去吉罗那里听开学后音乐会的情况，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跑哪去了……”

她咬牙切齿气势汹汹，除了火原打招呼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散步，谁也不想主动招惹是非。学长虽然热心，但同样一无所知。

“志水君？好像出去了……要不要一起去找？”

对方是好意，不过要谈这种事情，第三人在场反而尴尬。所以香穗子婉拒了邀请，又独自一人走进之前的小树林，但这一次志水不在那里。

“该不会……”

在林间空地遇到了一次，发现她也会去，他就不再去了——或许事实并非如此，可是除了本人谁知道呢。那件事之后他再也没在她面前笑过，就连打招呼都显得很勉强。她一再试图解释，却徒劳无功。一想到要失去这个人的好意，她的心里就丝丝拉拉地疼。

“讨厌……又不是真的……”

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就好了。想到这里她被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就像是喜欢对方，而且是男女感情的喜欢一样。大概要是真被怎么样了至少死得其所，这样不明不白的疏远反而让她抓狂。他应该不是讨厌她，还会主动找她，拉她的手，让她摸他的心跳，可又为什么是那种奇怪的态度呢？她不知道。她坐在他坐过的树桩上，用指尖勾画上面的年轮。她想要和好，但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困意袭来。她太缺乏睡眠，原本憋着一股劲，哪里都找不到就泄了气。越是努力去想，越觉得脑子里浆糊一片，好像整个人都要倒下去，只是因为没有倚靠才不得不保持清醒。到哪里去了呢？或许只不过因为志水这几天也睡得不好，他回房间睡觉了而已。可是，火原说——

这种状态没办法参加下午的合练，会给大家添麻烦的。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有回去睡觉。她慢腾腾地走回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过程中没有遇到一个人，就连冬海也不在。

在将睡未睡的一片混沌中，似乎有人来了。仿佛是在做梦，她睁不开眼睛，只听到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来人走到切近，俯身下来，轻抚她的发丝。没有碰到头皮，就像微风吹过，可第六感告诉她那不是风，也不是她的错觉。是谁呢？是冬海回来了，还是别的谁——不是冬海就只有男生们，或者金泽，或者吉罗。金泽也好吉罗也好不会出现在这里，万一被人撞见，又会出现那样的——

“……嗯……”

不行，一定要醒过来，至少要看一看是谁。她努力睁眼，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到了上唇，只一下就离开了。

那到底是——

她睁开眼睛。面前什么也没有，只有午休结束的闹钟兀自响个不停。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似乎只是做了一个梦。

但并不是梦。有人来过。她醒来时身上盖着毯子，房间的窗户也关上了。要是她自己觉得冷，会盖被子而不是毯子。因为毯子不在床上，她拿回来以后，由于不知道是谁的，就随手搭在窗边的椅子上了。

吃过晚饭，香穗子一头钻进了练习室。不能再这样下去，练习也好那件事也好都必须要有一个确定的结果。合宿结束当天有一个小型的演奏会，她决定好曲子，打算做最后的练习。男生们似乎要在起居室里玩扑克，火原叫她一起，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最后一晚了，大家一起玩嘛～”

月森也不参加，他一样要练琴；冬海本来在犹豫，香穗子不去她也不去了；柚木和志水倒是参加，可香穗子不打算因此改变计划。

“我早上起不来，就指望今晚了……”

“没关系，磨刀不误砍柴工～”

“都来玩吧，月森君和冬海小姐也一起～”

冬海看着香穗子。只要她点头，冬海就会跟着，那样不合群的只剩月森一个人，大概率很难坚持己见。明知如此，她还是摇了摇头。

“我真得练习。”

“好吧，那就没办法了……”

火原肉眼可见地失望。对学长们来说这是最后一次参加高中合宿的机会，她知道却不想配合。月森自己走了，冬海和香穗子一起，直到练习室门口才低头告辞。

“那个……今天晚上……”

学妹突然忸怩起来，连耳尖都红了。

“怎么了？”

“没，没事……那、那就……”

“我可能会比较晚，小笙困了就睡不用等我。”

“啊……好……”

冬海把头埋得更低了，慌忙向香穗子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想说什么直接说啊。”

香穗子有些头疼。她决定不去考虑这些，先专注自己的曲子。合宿结束后大家会一起乘大巴车回学校，她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到那时志水还是一样的态度，解散后就拉着他把事情说清楚。哪怕他觉得走错房间和她一起睡被发现了太过尴尬，想从此断绝来往也好，至少她不用再为此纠结——她甚至做好了向他告白和被拒绝的思想准备。喜欢这件事并不丢人，告白也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青春期少女失个恋又不是天大的事。反正也不会变得更糟了，决定要破釜沉舟之后，她的心也变得澄静。萨拉萨蒂的《卡门幻想曲》对她来说还是很有挑战性的，对技巧有很高的要求。当初她选这首曲子的时候，王崎惊讶地瞪大眼睛，婉转地劝她换一首。

“让我试试吧。”

不自量力——王崎当然不会这样说，但他的反应说明了一切。日野香穗子不是月森莲，她没有偶像包袱，胆子倒是大得很。同样是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做法，要先完成一项，再来挑战另一项，按部就班地进行。卡门是个热情而率性的姑娘，她需要卡门的勇气。

主动追求外星人本身就需要勇气。

抛开表现力音乐性不谈，想要把曲子拉得完整不出错本身就是艰难的考验。香穗子反复练习容易错的段落，不知不觉忘了时间。这几天一直在考虑自己不擅长的事，练琴也不能做到心无旁骛，所幸午休时久违地睡了个好觉，这才精神起来。下午碰面的时候问了冬海，她说没有回来过。

“怎么了吗，学姐找我有事？”

“没，随便问问……”

“父亲打电话问我明天要不要接，可是我想和大家一起坐车。在车上还能和学姐听听音乐聊聊天，寒假见不到了很寂寞……父亲担心行李重，说了很久，才勉强答应让我自己回家。要知道香穗学姐在房间里休息，我就少说几句了……”

“没关系没关系，不要放在心上～”

不是冬海。是谁呢，会开门进女生房间，看到香穗子在床上睡着还主动过来亲近她的人，怎么想都是男生中的一个。可是大家的样子看起来都很正常，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不，有一个人，那个人和之前不一样了。她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呢，因为“出去了”，因为——

她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人类为爱恋所苦的时候，强烈的感情可能引起植物神经紊乱，导致出现心痛的状况。她把手按在胸口上，想到之前在厨房里的事。

她明白了，是那个时候。是她自己说错了话，引起一连串可怕的误会，才有了现在的局面。答案显而易见，是她被表象蒙蔽了双眼，才会踌躇不前，伤害了那个人，自己也受到了伤害。她收好琴，把乐谱放进谱夹里，确认没有遗漏什么就关灯出去。起居室里没有一个人，冬海也睡熟了。她轻手轻脚去浴室，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明天……”

早上还是要再练一会。虽然不会有什么突飞猛进的进步，但练了总比不练好。她敷着面膜刷牙，然后洗脸，涂化妆水和面霜，在上厕所的时候检查闹钟。回房间之前习惯性看了一眼起居室，发现志水又在那里看书了。

“睡不着？”

“……睡不着。”

她走过去。对方放下书本，抬起头来。眼神迷离，表情恍惚，仿佛随时会倒下睡着，却强自保持清醒一样。

“要不要一起睡？”

学弟一脸惊讶地看着香穗子，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脸一下子烧起来了。

“不，我是说……像之前，那样的……我不是想——”

“……可以啊。”

他笑了，笑容分外迷人。她脸上火烧火燎的，一想到手里拿着什么就来搭话，更是羞得转身就跑。回房间躺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她都说了些什么，那到底算不算是邀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说，他们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她没有锁门，但也没有等。如果真打算一起睡，至少应该等着他一起，而不是直接逃跑。她在黑暗中想他，想着他用面包屑喂小鸟，想着在起居室的那些交谈，想他会不会来找她。他总算对她笑了，说“可以啊”。

没有敲门声，没有人叫她开门。门下面没有光透进来，似乎连起居室的灯也熄了。她没有明确叫他来，他被骂过一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她一会满怀期待，一会又伤心绝望，身体很疲倦了还辗转难眠，甚至想开门出去——假装喝水，或者上厕所，只要看一看那人是否还在就好——正在她犹豫要不要起身的时候，门开了。

她赶紧闭上眼睛。有什么悄无声息地靠近，上床，在她身边躺下。她屏住呼吸，那个东西压在被子上，连她的身体都没碰到。床上的毯子没有收，她装作翻身，拽过来给盖上。过程中不小心摸到了对方，一种温柔的感情油然而生。

好奇怪，明明是不被允许的事，一旦被发现又要引发一系列麻烦，可他依言而来，她心里就甜丝丝的。怀春的少女小心翼翼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在窗帘紧闭的关了灯的房间里，在她睡着的床上，看到了少年的轮廓。她弯起嘴角，隔着被子和毯子，向那边贴过去一点点。枕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清晨，枕下的手机振动叫醒了香穗子。她关掉闹钟，稍稍欠起身看向另一张床。冬海没有被吵醒，但她每天都起得很早，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起来。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钻进被窝里，一只手抱着她睡得很香。

“起来……”

为了避免吵醒冬海，她俯下身，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用气声叫了好几次，可对方毫无反应。她发出邀请的时候忘记了，志水睡着以后不容易醒。之前被天羽梳辫子别卡子拍照，一群人在旁边起哄他都没醒，听到香穗子的琴声才睁开眼——此时此刻，她又不可能在这里拉小提琴。

“起来，快起来……”

如果被发现就糟了。她顾不得害羞，伸手摸他的脸，轻轻摇晃，然而一点用也没有，怎么叫也叫不醒。

“……怎么办……”

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发现。土浦和火原都起得很早，上午有演奏会，其他人也有可能早起练习。她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心急如焚。即使她承认——即使她主动承认一切，也会引起一系列的麻烦。一次可以说是意外，短时间内又出现第二次就很难圆过去。少年沉睡的面容在早上微暗的室内显得异常美丽，她看着看着，突然把嘴唇贴在那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

“嗯……嗯嗯……”

太差劲了，趁对方睡着的时候袭击。她只觉得血往头顶上冲，一把推开他，像一头敏捷的羚羊一般跳下床，抓起洗漱包开门出去。她很确定他彻底醒透了，眼睛睁得那么大怎么可能接着睡——谁能想得到呢，她居然会做出强吻别人的事。不是恋人或夫妻的男女之间不可以接吻，他再怎么缺乏常识，一定也是知道的。

她使劲用牙刷刷牙，刷得满嘴是血，漱口的时候才冷静下来。她上了厕所，洗了脸，胡乱涂了面霜，回到房间。冬海还没起，自己的床上空无一人。她从枕头下面翻出手机，提示有新邮件。

“我有话对学姐说，请到练习室来。”

小说相关章节：SweetsSwee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