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從粗長的水管穩定地一步步重回地面，帝統在檢查身上沒有重要東西遺留後，便馬上透過正門和升降機來到幻太郎所在的俱樂部層數。

跟作家所說的一樣，在離開升降機後可以見到看守在俱樂部大門前的三個男人，他們的面相看起來都並非善類，如果是路過此地的普通人，在見到的第一眼都會立刻回避，不敢與他們再作對視。不過現在迎上他們的人是帝統，談到跟小混混或黑幫的人打交道，他可是經驗豐富人士呢。

嚓！

在腳步移出升降機的一刻，帝統舉起手中準備著的麥克風。

在特殊的啟動音效響起的時候，他直接沖到守門的男人跟前，趁著他們反應不過來搶先爭奪先手的權利。

想也不用想，既然是從事著非法或者灰色地帶的職業，這三個守門的打手自然也持有麥克風，不過單是從反射神經這一點來看，他們是沒有受過訓練和擁有實戰經驗，所以他們除了掏出麥克風的動作非常緩慢外，連準備好說唱什麼詞也還未想好，結果被帝統直接以一對三在第一輪打倒，意識昏迷地倒在地上。

放輕手腳將正門打開，帝統從漏出聲音的門隙內順利闖入俱樂部的內部，如幻太郎所說的一樣，俱樂部大廳的舞池上全部都是赤裸裸糾纏著的人群，其中有年輕的男女亦有猥瑣的老頭，而地上被丟棄著不少藥品包裝、針筒及避孕套，根本是一個散發著濃烈的危險氣息、不能被正常人認可的亂交派對現場。

由於舞廳上光線昏暗，而且幾乎所有人都把衣服脫光光弄得干擾性極強，所以在霎時間根本無法分清誰是誰，以及能夠去到洗手間的路到底在那裡。帝統皺起眉來，強忍著心頭泛起的噁心感認真地四處張望，然後在不經意的一睨間，從地上受到任意踩踏的衣物中，他見到了熟悉的服裝部件…

幻太郎他正在洗手間裡。

雖然沒有人比帝統清楚得很，但當下的第一眼他還是嚇了一跳，帶著一點不可置信和以防萬一的心理準備，青年大步流星地走入亂交派對的人群中，冒著差點被踩一腳的風險，他拿起了花紋特別的紫色外掛，並慌張地東張西望，去尋找這件外掛的主人。

在蠕動著的肉色人群中，他見到了一頭熟悉的棕色頭髮，心臟在那一刻跳得非常厲害，強勁地泵壓上來的熱血衝擊得頭腦充血疼痛，帝統來不及再作任何的思考和判斷，因為當下這一刻，沒有什麼比起親自衝上去作見證更能確定事實的真偽。

以從未如此粗暴過的力度推擠開那些沉溺在肉慾中的傢伙，帝統沖上去那頭棕色頭髮的主人跟前，披頭散髮、渾身汗水白濁的一具虛弱身體被夾雜在幾個男人之間，無論是身前還是身後都緊嵌著男人的陽物吸吮。

他發出了細微得無法分辨性別的聲音，如同在求救一樣，青年在一把推開侵犯著他的男人後拉住了他因為飽受凌辱而變得瘀跡斑斑的骯髒手臂，令他的面部由於拉扯的力度轉自面向自己。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帝統的心頭大石在與那雙死氣沉沉、暗淡無光的眼睛對上視線後終於得以放下，人類的眼瞳乃是靈魂之窗，所以接下來不需要再作太多的檢查，只要一看對方的眉眼，便能夠立刻分辨出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心裡所想的人。

都怪舞廳內的光線五顏六色的，把別人的頭髮顏色都弄得不同，加上對方本身與幻太郎有著幾分相似的容貌，在帝統感情衝動的一刻造成了迷惑性，結果有驚無險地自己嚇自己一跳。

在整個人的精神徹底放鬆下來後，帝統忍不住感慨一聲自己真是笨蛋呢，像幻太郎這麼聰明狡猾的人，已經在知道俱樂部的危險性後逃到洗手間裡避難，怎麼會有可能再向自己求救後跑出來呢？

無謂在浪費時間，帝統二話不說立刻拋下他認錯的那個人，轉身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事到這裡，還請不要對有栖川帝統不救對方的行為有任何心理性的厭惡，在進行任何道德上的判斷時，要先了解清楚他是一個符合大眾意義上的人渣。不過儘管是無可救藥的人渣，在他的心裡還是存在屬於自己的正義。

來到了俱樂部內的洗手間，不出所料磁磚地板上被隨處亂丟紙巾團和避孕套，空氣混濁之餘還發著一種刺鼻的氣味，嗅覺比較敏銳的帝統捏住鼻子走到了最後一格厠格，伸手輕輕一敲緊閉的廁格門，低聲說道，“喂…幻太郎，我來了。”

“想要小生開門的話，請回答問題。”門後傳來了幻太郎的聲音，雖然知道對方相安無事，不過作家警惕得不敢開門的舉動有點令人頭痛。

“你在這個時候搞什麼呀？是我啊，你沒有道理認不出我的聲音。”

“請回答小生的問題。”

在幻太郎的堅持下鬧不過他，帝統唯有撓了撓頭答應他，“真是任性的傢伙，知道了，你問吧。”

“問題是，有栖川帝統至目前為止到底欠了夢野幻太郎多少錢呢？”

當問到借錢的問題時，氣氛自然變得尷尬起來，而帝統面上本來還挺緊張的表情立刻呈現一百八十度度轉變，說起話來開始結巴，“咦…啊，你一直都沒有提過，所以我也沒有仔細地數，上星期好像是借了三萬…”

“這樣說你是連兩天後的還款日也忘記了對吧。”即使隔著廁所門板亦能夠想像到幻太郎無奈的表情，就在帝統想要向他狡辯自己屆時會還錢時，廁所門板已經被他拉開，露出幻太郎那張文靜清秀的臉龐，“不過憑著這句話，小生確定你是帝統了，進來吧。”

露出拿帝統打趣時會有的輕快笑容，出現在門後的幻太郎除了臉色比較蒼白外別無其他異樣，留意到他身上少了一件紫色外掛，帝統很自然地聯想到自己剛才在舞廳發生的誤會，“你那件外掛呢？”

幻太郎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左右肩，不以為然地回答，“啊…剛才穿過人群躲入洗手間的時候被人拉住了，所以當時直接將外掛脫掉來脫身。”

雖說幻太郎很在乎這身服裝被他人評價，但是他在乎的只是背後的象徵，而非衣服本身，所以即使衣服弄髒或者遺失，他都不會因此而大怒沮喪，畢竟同樣款式的衣服，他家裡的衣櫃裡有幾套。

“你…以後要小心一點。”

“被帝統這個隨時會被黑幫捉去漁船的碎鈔機提醒要小心，小生現在的感覺非常奇妙…”在剛剛好的時機抬起手來做出捂嘴的動作，幻太郎長長的衣袖遮住了他下半邊臉的表情，不給自己收不住的害羞感情被對方瞧見。

誰知帝統向他伸出手，一下子捉住了幻太郎的手，阻止他去掩蓋自己的表情，“走吧。”

“嗯。”不知道帝統有沒有看見自己不成體統的樣子，幻太郎點了點頭，便任由他拉扯著自己離開洗手間。

明明幻太郎一個人逃入洗手間時是懷有懼意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帝統的手帶有魔力，在牽上的一刻源源不絕地將他的勇氣和膽量都分享給他，所以在離開洗手間返回那個群魔亂舞的場所時，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帝統拉著自己走的背影上，而非那些因為藥物過量攝取變得面目可憎的人們身上。

不過，例外總會有的，在路經那名容貌跟自己有幾分相處的少年時，幻太郎望向他一眼，作家特有的豐富想像力令他在那一瞬間想要許多可能性，例如少年會淪落至此的原因…以從事出版業為目標從鄉下來到大城市裡的他是遇見了欺騙他的「朋友」嗎？還是一聽到這個俱樂部裡有出版業的高層和大作家出現，所以想碰一碰運氣？

然而不管幻太郎他怎樣去想，這始終是屬於他人的「事實」，擅長於憑空創作故事的他是無法直接創造出「事實」的。

幻太郎心裡有種苦澀的滋味慢慢化開，雖然他知道自己在鑽牛角尖，但思考有時候是無法控制的…一想到對方因為憧憬「夢野幻太郎」而步入了泥潭深淵，幻太郎一邊否定著這不是他想要塑造出的存在，一邊又不由自主地浮現了不屬於他的愧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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