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我做了個夢》【寧日談】

　　「為了他人精心打扮，是表達敬愛和尊重的一種方式。」

　　坐落在市中心，一家於人們口中一再流傳，低調的手工定製西裝店，在此常駐。

　　午後，木頭的香氣在日陽的烘烤下越發沉穩，燦爛陽光，灑落於隨意丟在茶桌上的報紙間，牆上的時鐘推移著指針，展示櫃上陳列的布料玲瑯滿目，一道厚重的玻璃門隔絕了室外的悶熱及喧嘩，此刻流轉於裁縫間的，只有安寧的古典音樂，以及高雅的咖啡香氣。

　　鈴鈴、鈴鈴，隨著那扇厚重的玻璃門，一名穿著棕色獵裝，坐在沙發上看著文學書的老先生抬起頭，看著踏入店內的不速之客，拿下鼻樑上的老花眼鏡，露出了懷舊的微笑。

　　「呦，我等你很久了，薰。」

　　「又來麻煩您了松下先生。」

　　看著那道高挑纖瘦的身影來到櫃檯前，將老花眼鏡收入口袋，那位有些年紀的老先生，松下從休息室走出來，與四處張望、尋找著他身影的青年輕輕擁抱，做為一位看著這個青年長大、為他縫製了各式各樣西裝的裁縫師，他已經好一段時間沒見到他了。

　　「好久不見了，你今天是來訂製甚麼的？總不是西裝跟風衣吧，那些你都從我這邊訂很多套了。」

　　「嗯，我今天是來訂燕尾服的，我的協奏曲之夜快到了。」

　　「演出協奏曲一直是你的夢想吧？恭喜你呢，記得給我幾張票讓我帶妻兒去聽。」

　　「那是甚麼？」

　　「嗯？我沒跟妳說過我要跟樂團演出兩首鋼琴協奏曲嗎？」

　　站在櫃台前，一直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家人和西裝店的老先生噓寒問暖的少女，終於忍不住打斷他們的閒聊，拋出問題，而面對青年平淡的回覆，少女則輕輕搖了搖頭，青年也為此掛起了有些抱歉的苦笑，看來他確實沒跟少女說過這件事情。

　　話題打住，請櫃檯的工作人員幫忙泡咖啡後，松下先生面向掛著淡淡微笑的薰，詢問了跟在他身邊的少女的身份。

　　「你女友嗎？」

　　「不，我妹妹。」

　　「這可真是漂亮的孩子，因為讀書跑來跟你住了嗎？」

　　「還真是甚麼都瞞不您呢，自我介紹一下吧芽依。」

　　往後站了一步，松下先生戴起老花眼鏡，認真地端睨了一下眼前微微提起裙襬自我介紹、面容端莊的瘦弱少女。

　　「先生您好，我是浮所芽依，高一。」

　　「嗯，我是松下大輔，請多指教呢。」

　　輕輕用長滿繭的大手摸了摸芽依的頭後，松下先生接過店員端來的咖啡，分給薰和芽依兩人，而雙眼專注在店內各式各樣布料及裝飾品上的芽依沒注意到手上的是黑咖啡，就這樣稀鬆平常地將那純黑的液體送入口中，隨後，從來都不習慣喝咖啡的芽依苦到將舌頭吐了出來，之後松下先生一邊道歉一邊從休息室拿來了砂糖包和牛奶，才讓芽依皺成一團的臉放鬆下來。

　　放下喝到一半的咖啡，松下先生取來訂製單，交給薰自行填寫需求、褲子和外衣的款式，接著拉來一張椅子給芽依坐著。

　　「那芽依，選布料就麻煩妳囉。」

　　「這不都黑色嘛！」

　　「我相信妳。」

　　看著松下先生拿出幾本國外布料廠的布料樣品本，一字排開在自己眼前，被薰來拉來陪伴訂製燕尾服、矮了他一個半頭的芽依眼花撩亂地慘叫了起來，這幕惹得薰跟松下先生都笑了出來，想當初薰第一次來訂製西裝的時候也是這樣，看著不計其數的布料樣品本陷入猶豫，畢竟布料是最直接影響到成品光澤、觸感的因素，多花點時間找到喜歡的總是沒錯。

　　站在一旁喝完手中的咖啡，看著芽依的眼光在各式各樣的黑色布料上遊走，薰聳了聳肩，完全將選擇布料的工作交給自己的妹妹，笑著轉身跟著松下先生走入後方的測量室，褪去身上的衣物踏入人體掃描室。

　　「你變了呢，過去的你總是自己一個人，眼神都裡滿是寂寞，而且那孩子不是你真正的妹妹吧。」

　　抱著平板，坐在人體掃瞄室外，松下先生一邊操縱著機器，一邊隔著不透明的玻璃門提出詢問，因為在他的記憶中，這個從國中開始就來自己店裡訂製西裝的青年，總是獨自一人掛著有些勉強、孤單的笑容前來，他今天是第一次看到薰這樣笑著，除此之外他也看不出薰跟芽依哪裡長得像，雖然這些事情對松下先生來說怎麼樣都好，但他還是想試著多嘴問問。

　　「果然還是逃不過您的火眼金睛呢，雖然不是流著同樣的血，但她確實是我的妹妹。」

　　「這樣啊，你也長高長大了呢。」

　　聽著身後那隔著厚重玻璃門的模糊聲音，有些感慨、有些慶幸，憶起當年那個還沒有自己高的薰，第一次穿上自己縫製的西裝的開心表情，覺得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真的成長了後，抱著平板的松下先生，再次溫柔地笑了起來。

　　叮鈴、叮鈴。

　　機器停下運作的聲音，聽著門外的松下先生說3D模型已經好後，薰穿上衣服來到松下先生面前，讓他用捲尺跟水平測量儀測幫自己身體的各個比例逐一數字化。停筆，拿下老花眼鏡，將所有數字都寫下後，松下先生闔起筆記本，靠在櫃子上，問起薰為甚麼要再來自己這個小店訂製衣服，他是這麼說的。

　　「我第一次來訂西裝，是國中的畢業音樂會時，那時我雖然已經有一套西裝了，但還是選擇來訂製人生的第一套西裝，從選布料、扣子、開岔、內襯等等，到穿上毛胚衣，最後看著那套完全貼身的禮服穿在身上，確實令人為之一振，松下先生，那是一種只屬於我們這些男性的虛榮感，不是嗎？只因為西裝的線條、有侷限的伸展度，就會想站直身子，將自己做到最好。」

　　「當年的小鬼，已經長大到能說出這種像穿了西裝一輩子的老頭才會說的話了呢。」

　　輕輕拍了拍薰的頭後，松下先生留下還在發呆的薰拿著文具回到櫃台，看來芽依也結束了她的工作。

　　「都挑好了嗎？」

　　「都好了，請您確認一下。」

　　晚了一步來到櫃檯，看了眼用腦過度的芽依，薰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訂製流程單，逐一檢查上面記錄的布料、剪裁方式、特殊的扣子排列、領子的形狀和褲管的滾邊。確認一切都沒問題後，薰交出了信用卡，結束這次的訂製，而松下先生也說大概三周內會做好，考慮到我的需求，也會盡量將工程壓在兩周內，所以下禮拜要來穿穿看毛胚衣。

　　「為甚麼要訂燕尾服呀？」

　　「燕尾服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西裝很帥對吧？」

　　「你穿甚麼都很帥呀。」

　　看著芽依的笑容，薰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確實，穿上西裝的男人無論外表，都會讓人覺得是「帥氣」的，但White Tie是特別的，薰會就此迷上燕尾服，就是因為看到音樂家們穿著它演出，尤其是小提琴獨奏家穿燕尾服演出，他們在舞動身體跟身上的弓弦時，其身後的燕尾也會像熱烈的火焰一般，隨著步伐一二再、再而三地翻騰、晃動，非常迷人。

　　鋼琴家並不喜歡穿燕尾服，這種說法是錯的，其實穿燕尾服比穿西裝更加方便彈琴，但主要是燕尾會卡在鋼琴椅上，而且沒辦法像小提琴家那樣子晃動，所以燕尾服對於鋼琴家來說，就不再是演出最主要的選擇，可燕尾服這個自古以來就是最莊重的服飾，仍舊是每個演奏家最高的目標，人們總希望自己的演出，能配得上這身衣服。

　　「走囉。」

　　「去哪裡？」

　　收拾完包包，拿到取貨單，向松下先生道別後，薰走出西裝店，看著外頭的陽光瞇起了眼，但身旁的芽依，仍舊是不解地抓著他的衣袖，她只知道今天來是要陪哥哥訂製衣服，並沒有聽說還要去哪裡，而薰則是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小力地捏了捏芽依的鼻子，他可不喜歡欠別人甚麼。

　　「訂妳的禮服。」

　　「為甚麼？」

　　「甚麼為甚麼，妳會來我的音樂會吧？」

　　「那還等甚麼，趕快出發吧，你要幫我挑好看一點的喔！」

　　說完，那個確定會去聽音樂會的少女，甩開了薰的手跑在前面，絢麗地笑了出來。

　　而那個被自己妹妹的開朗嚇到的青年，則無奈地在絢爛的日霞之下，笑著跟著走在那道雀躍的身影之後。

　　因為這將是第一次，有家人願意前去參與這個孤獨的藝術家的音樂會，這對他來說，比得到比賽首獎，更令人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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