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充斥着身体的疼痛下，旅人从深梦中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繁密的树冠和从天顶洒下的日光，旅人下意识地抬起手想遮挡刺眼的阳光。

“啊，你醒了！”悦耳而稍显稚嫩的声音从旅人身侧响起，旅人的动作引起了呆坐在一旁的少女的注意。她闻声凑过来，铂金色的头发在日光下显得圣洁而耀眼，水色的眼睛倒映出旅人的影子。

“呃……”旅人想开口，但喉咙干涩无比，最终只挤出几个残破的音节。少女连忙从边上端来一个叶片折成的容器，把里面的液体从旅人的嘴角灌进去。甘甜温润的液体滑入咽喉，一下子唤醒了知觉，干瘪的细胞贪婪地吸收着水分，总算有了些力气，旅人用力支起身体，靠在一旁的树木上，努力分辨着周围的事物，但这里没有任何祂熟悉的东西，祂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坐在祂身边的铂金色长发的少女身上。

少女和祂的目光对上，有些害羞地略略别过头去“那个…我路过这里的时候发现你气息微弱地躺在这里…”祂尽量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谢谢，请问这里是？” “这里？”少女歪头做疑惑状，“这里是奥蒂尼大陆的东部森林。”看着旅人茫然的眼神，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来这里的？有印象吗？” 祂摇摇头，“我对这里一点印象都没有，哪怕是奥蒂尼大陆…”

“欸？难道是失忆了吗？”少女身体前倾，好奇而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表情，“你还记得自己之前在干什么吗？” “不知道…我只记得我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睡着的…”旅人茫然地抱住头，“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奥蒂尼大陆。” 是来自异界的人吗？少女这么想着，观察着这个可能是来自异世界的生物，外貌跟这个世界的人类差不了多少，有没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的人类失忆了呢？ 她这么想着，但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了思考，让她不由得缩了缩身体“…唔…”她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用呼气缓解不适，暗暗告诉自己必须赶紧解决这个问题。 疼痛减弱了一些，她重整精神询问起旅人的打算。旅人恍惚地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沙哑：“我不知道。但既然是你发现我的，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一起呢？” 虽然料到了这个发展，但她还是不由得感觉头疼。她的存在是不能被那些有心之人知道的，如果跟这个人类同行，她的真实身份必然会暴露给祂。但如果放任自流的话，想必不出半日，这个脆弱的家伙就会被这片丛林吞没。 与她背负的使命相比，这个人类的性命确实卑如蝼蚁，但她毕竟不是曾经的那些视其他物种为无物的先祖了。

她正犹豫着，却听到了旅人的话：“没关系，如果你很忙的话，就先走吧，我自己也没问题的，还得谢谢你把我救醒呢。” 少女又看了看这个满脸疲惫和脆弱的陌生人，突然想起来了一个能够解决这个窘境的办法。 她对旅人伸出自己娇嫩的手：“如果要和我一起走的话，就签订一个契约吧。” （未完待续）

二.

“……好了” 冗长的龙语咒文结束后，少女长出了一口气。 随着这口气的呼出，周围的一切突然都亮了起来，旅人惊讶地看着少女身上简陋的长袍在光芒的簇拥下化作华丽的礼裙，原本随意束起来的长发披散开来又柔顺地落在肩头和身后，少女脸上的神采又明亮了几分。

在旅人恍惚间，少女的头顶便竖起一对形态优雅的长角，长长的尾巴从裙下探出，自然地垂在腿间。随着宽大的长袍变为礼裙，原本被藏起来的特征也显现出来，少女的腹部分明地高高隆起，格外吸引眼球。 注意到了旅人惊讶的目光，少女有些扭捏，似乎想遮掩一下，不过最后还是大方的把手放在了圆鼓鼓的孕肚上，轻轻摩挲着。

契约既成，旅人感觉到一股从心脏传出的热流汇集到右手手心，在皮肤表面形成一个小巧的印记。少女牵起祂的手确认了这个印记，松了口气。“契约已经签订了。不好意思，这是我为了保护自己而必须做的事。”她看起来有点愧疚，“希望你能理解。”

旅人点点头，“我能理解。”“重新认识一下，我的名字是萨拉斐娅，如你所见，我不是人类。”少女把身后的尾巴甩到身前对着旅人摆了摆，“我是龙族的遗孤。”

“龙族的遗孤？”旅人小声重复了一遍。在旅人的世界里，龙是仅仅存在于幻想中生物。这果然只是梦吗？ “嗯，奥蒂尼大陆上的龙族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灭绝了。”萨拉斐娅的声音有些低沉，“我应该是龙族唯一的后代了。”她看了看天色，向旅人伸出手把祂拉了起来。“有什么想说的还是路上再说吧，这片森林比较危险，我们还是赶紧出去比较好。”

（未完待续）

三.

就这样，自称龙的少女在前面领着，旅人在后面跟着，两人在森林里穿行。虽然萨拉斐娅的身子看起来明明就不怎么方便，走起路来却仍是少女的欢脱感，翘起的尾巴随着她的步伐一跳一跳，好像灵巧的蛇，又或者是旅人那个世界里的逗猫棒，不停地勾引着祂的视线。

“就这么赶路，不感觉无聊吗？”少女侧身看向旅人问道，“我还挺想知道你那个世界的事情的，不如讲一讲呗。”

旅人正看着她的尾巴发呆，突然惊醒，有些慌乱地别开视线：“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有点回不过神，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是嘛？”少女凑过来，眯起眼看着旅人，龙的竖瞳让她此刻看起来十分危险，“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是在骗我哦？不然你会知道之前契约的作用的。”明明是被可爱的女孩子看着，旅人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此刻，祂对少女原本是龙的事情确信不疑。

透过少女水色的明亮双眸，旅人感觉自己好像在跟一头恶龙对视。喜怒无常，这就是位于世界顶点的生物。即使已经没落，它们血脉里的高傲也不会褪去。

少女看着祂的神色，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你还真的害怕啦？开个玩笑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旅人大气也不敢出，“萨拉斐娅小姐，我……”少女眼神里带着一些不明的情绪，重新和旅人拉开了距离，“叫我斐娅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的称呼。嗯，我姑且相信你失忆了吧。”

说完，少女又转过身去，招呼着旅人继续前进，刚走没两步，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侧过头叮嘱道：“如果走不动了就告诉我，我们歇一会。”旅人下意识地看向少女的腰间回答：“斐娅小姐挺着这副身子都没累，我怎么好意思喊累呢。”

“我可没看起来这么脆弱，别把我跟人类相提并论，我可是龙哦？人类的话，还是老老实实喊累吧？”少女的语气中有些不易察觉的得意，步伐似乎也轻快了些，旅人调整了一下呼吸，赶紧跟了上去。

萨拉斐娅说的没错，就算她看起来身子不便，但是脚步起落间却让旅人感觉连跟上都有些费劲，很难想象有人能挺着这般的孕肚还能这样健步如飞地在森林中赶路。

一路上两人都闷头赶路，除了少女偶尔提醒旅人注意脚下，就鲜少有交流的时候了。“唔？等会，前面有点动静。”少女歪头仔细听了听，伸手拦住了旅人，祂自觉放轻了脚步，小心地跟在少女身后。声音越来越大，仔细听的话能够听到愤怒的吼声和嘈杂的人声。

两人放低了身形，从树丛后探出头观察情况——眼前是一片林中空地，约几十个人的未知集团正在围猎一只庞大而凶恶的巨兽，巨兽金眸竖瞳，短粗有力的四爪着地，头顶狰狞的双角，脊线处一排锯齿状的凸起，粗尾挥舞间有开山裂地之威。

旅人下意识看了看和巨兽特征有些相似的少女，难道说面前的这个巨兽也是龙吗？ 但萨拉斐娅只是看清了情况之后就无所谓地扭过头去，转而观察着周围的地势，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过了片刻，少女转向正看围猎看得入迷的旅人摇了摇手：“看够了的话，我们就走吧，我找到一个可以安全绕过去而且之后应该也不会碰到这伙人的路线。”

旅人忍不住发出疑问的声音：“嗯？我还以为你会援助你那个被围猎的同类呢。难道说，被围猎的那个不是龙吗？”少女闻言，脸色阴沉了几分，平日娇俏的脸上露出了违和的嫌恶神色：“那是低劣的亚种，我绝对不会承认它们是龙的，所以它不是我的同类，我也不会对这种生物伸出援手。”

旅人被她瞬间的极端表现惊得怔住了片刻，随即小心翼翼地问：“即便现在龙族已经没落吗，斐娅小姐？”

少女的回答照样斩钉截铁：“不会。这是龙族的骄傲和尊严。”“但这种亚龙的出现应该也是你们龙族造成的……”旅人想起了一些自己曾经了解的知识，反问这位最后的龙。

少女一时语塞，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圆鼓鼓的孕肚，想必是想到了龙的血脉是如何传出去的，旅人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给她出了这个难题，气氛一下子尴尬万分。僵持了好一会，少女叹了口气：“我……一下子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但我会记住的。”

“不过…”似乎是为了找回场子，她又看了一眼围猎现场，再侧目看了眼祂，脸上显出揶揄的神色“不过，我是否要援救这头亚种也是我们龙族自己的事，倒是你，你好像也不怎么担心你的同类啊？这可不是什么亚种喽？” 旅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确实，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好像没什么实感，唯一让祂觉得活生生活着的就是眼前的龙族少女，自己也许更多是在观察这个世界，而不是介入干涉它。

“……你说得对，确实我根本没有立场来质疑你，我为我之前的话道歉。”旅人赶紧就着这个台阶向少女道了歉。“嗯？果然看起来就不怎么聪明啊？脑子摔坏了吗？”少女叉着腰看着他，挺在身前的肚子看起来更大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帮这些人类的话，我可以稍微出手帮帮忙。嗯…就当是…表达我强迫你签订主从契约的歉意吧。”

（未完待续）

四.

“刚刚那声龙吼是你发出的？”旅人看着身旁哼着听不懂的小曲赶路的少女问。 少女神秘地眨眨眼：“你猜？” “我猜不是。”祂回答的很干脆：“你刚说完话那声龙吼就出现了，我没看到你有任何动作，应该是场巧合吧？” “答对喽！”少女笑言道：“那声龙吼大概是那只亚龙的长辈或者配偶吧，或者单纯只是偶然撞上了也说不定呢，反正确实不是我干的，我不会这么丢人的大吼哦～”

旅人看着少女这副身体，觉得这话应该不假，祂的确很难想象出这位少女发出响天彻地的龙吼的样子。

“不过，倒确实达成了某种好的结果，人被吓跑了，巨兽也没有受到大伤害。”旅人沉吟着，“正好免了你出手。” 少女一声冷哼：“别告诉我你真的这么幼稚，你应该知道的，这种贪婪的人类必定还会再来讨伐这些亚种，无论是为了钱财或者所谓名望，他们都不吝伤害甚至消灭其他生物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旅人能感觉到这声冷哼发自她的真心。这么说来，龙族也是被人类逼到如此境地吗？ 不过这个疑问旅人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也许祂不应该这么过问别人的伤心事。所以祂只是点点头表示明白，好歹把这个话题给结了“呃，目前就结果来说，还是两全的。”

少女无奈地瞥了祂一眼：“你在你那个世界，也是属于人类吧？虽然不知道你跟这个世界的人类有什么不同，要是这个世界的人类都和你一样傻就好了，我也可以容易些。” 少女的语气听不出是调侃还是真心，旅人只能又傻傻地点头答应。

少女看着祂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 似乎是笑得太过，她一阵头晕目眩，“诶…奇怪……”倒下之前，她看到的是旅人向她冲过来的惊慌样子。“傻子。”她又在心里说了一句，沉入了黑暗。

黑暗褪去，眼前的一切都已不一样，“她”也不再是她。“她”与俊朗的雄龙交颈厮磨，他的气味让“她”熟悉而安心。雄龙低下头凑近“她”的腹部，小心地蹭着“她”鼓胀的肚子。

身体深处感受到让人心弦触动的动静，她很熟悉，是腹中的胎儿在作动，但“她”不熟悉，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腹中幼龙的动静。

她听到“她”欣喜的声音：“亲爱的，你感觉到了吗，我们的宝宝会动了！”雄龙温柔地答应，她听到雄龙清晰又模糊，尽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声音：“我们的宝宝最乖了，可别欺负你妈妈，否则我要打你屁股的哦？”

…………………… ……………… ………… ……

“真想看看我们的孩子到底长什么样啊，肯定和它的爸爸妈妈一样，会是龙族里最好看的那些。”

“亲爱的，你还是要去吗？”

“灭族之灾在前，就算不为了龙族，我也要为了你们拼尽全力。”

“我和你一起去，我会把孩子提早生下来。”

“亲爱的，你——”

“就算只是有脆弱的卵壳保护，也好过和我一起消失吧？只是对不起了我们的孩子。结果到最后，我们也没办法见上它一面。”

“对不起了，宝宝，妈妈必须陪爸爸最后一程。只有这段路，我不忍心让这个傻瓜一个人走。”

“对不起，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在最后的最后，她看见他的鳞甲如白金般闪耀，“她”的双眼如春水般动人。

之后是孤独的坠落，从温暖到冰冷，从柔软到坚硬，意识尚还模糊的幼龙蜷缩起了身体，一声不吭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再一声不吭地睡去。

但是她还记得，自己尚在母腹中的那声来自至亲的温柔的呼唤。这是她仅存的温暖。

第无数次，她在深梦中流下泪来。

故事集（一）——《相逢》（上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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