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章、厭塵

藍忘機跟著魏無羨和曉星塵半個多月了，這點時間倒也足夠藍忘機摸清魏無羨現在的脾氣習慣。

雖然魏無羨對他總是不假辭色，但他仍是當年那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少年。

而習慣就更好摸清了，辰時起子時息，起來了就練武，有時同曉星塵不用靈力的打上一場，飲食清淡，看到藥草就想摘。

他對魏無羨和曉星塵對彼此的稱呼感到十分困惑，去問魏無羨對方只說輩分之稱，問曉星塵時他才知道對方幾乎是魏無羨帶大的，便無視了兩人的輩分總是師兄師兄的叫，魏無羨糾正多次都不改，兩人各喊各的喊了十幾年，後來曉星塵長成半大少年則反過來照顧著這個「師兄」，就很有一些反哺的意思了。

藍忘機對此又生出新的困惑──魏無羨從來不需要人像顧孩子似的照顧，更不會擺什麼公子架子讓人伺候，所以曉星塵的照顧……是，管著魏無羨的意思麼？

但藍忘機也不會再多問了，即使對魏無羨非常在意，他也不會這麼失禮沒有風度的胡亂打聽，他只希望魏無羨不要哪日煩了出言趕他走，或乾脆不辭而別叫他再也尋不到這一個人。

為此藍忘機時刻注意著魏無羨的情緒，只要他對自己表現出一點不耐煩立即不問東問西旁敲側擊，更牢牢記著那日若是他敢將人引來魏無羨就迷昏所有人然後人間蒸發的威脅。

可惜藍忘機不引人過來，卻防不住有心人找上了門。

魏無羨畢竟沒有修為御不了劍，即使體質比起修士也沒差到哪去，但還是需要充分的休息的。

在一座頗為繁華的城裡多待了幾日，要出城時冷不防就有一道冷厲的嗓音從他們身後傳來：「魏無羨。」

魏無羨毫不意外，卻還是緩緩回頭，看著那個他刻意假裝沒有看見的人。

一時間無人出聲，曉星塵是因為困惑，藍忘機則有些緊張，魏無羨純粹是不想說話，而一直瞪著魏無羨的人面色複雜，顯然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於是魏無羨冷冷的目光掃向藍忘機，後者對他連連搖頭：「我沒有傳出任何消息。」

他知道藍忘機恪守家規絕對不會說謊，是以他一自證清白，魏無羨就信了。

說來可笑，他現在信任別人還得循著他最討厭的那些條條框框來判斷對方所言虛實了。

魏無羨收回視線，垂下雙眼看著地面發呆，只思考著若是自己就這麼轉頭離開對方會是什麼反應，一點都不想探究找來的這人是怎麼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無視對方幾番變化最後停在憤恨不滿的表情，更不猜測對方找來是為了什麼，只在心裡嘆了一口氣，覺得對方何必自找不痛快，時間既然回溯，他們二人從此陌路難道不好嗎？

那人聽見藍忘機的聲音後才總算回神，發出一聲冷笑：「能讓含光君跟著半個月不回家族的，也就魏無羨了。」

藍忘機面色一沉，「江宗主，派人探查我的行蹤？」

這人正是現任雲夢江氏宗主、魏無羨前世的師弟，江晚吟。

江晚吟冷哼，「含光君與兩名散修同行之事早就傳遍了，隨便一打聽消息就能知道，還用我費力派人追蹤？」

藍忘機一怔，隨即有些懊惱自己考慮不周，然後心中升起濃濃的擔憂──江晚吟找過來給了魏嬰趕他走的理由。

江晚吟則不再理會他，把視線投向一直都沉默著的魏無羨，扯了扯嘴角：「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魏無羨攏手入袖，像是覺得有點冷，聞言略一抬眼，嘴唇動了動無聲的說了什麼，最後微微撇唇，覺得他問這個問題很沒有意義：「如果江宗主找過來就是想問這個問題，那麼您可以回去了。」

江晚吟臉色瞬間就陰沉起來，偏偏魏無羨稍一停頓後就繼續道：「我跟曾經認識的所有人都無話可說。」他曾認識的人啊......大部分都死在他之前，剩下的幾乎想要他的命，尤其是眼前這個人，更是恨不得能殺他而後快，現在時間重來，前世一切被他改變、他也從來沒出出現在世界上，過往已經抹消，哪會有話能說？

藍忘機身形忽然晃了一下，江晚吟更是滿臉猙獰，怒吼：「魏無羨！你對得起我江氏嗎！對得起阿姐嗎！她想起來後總想著要找你！還日日夜夜的擔心你，結果你卻從來不露面！藍忘機一定告訴你還有誰記得了吧！？你知道了阿姐也有記憶但你竟然也不想來見她一面，現在還說你跟所有人都無話可說！？你別忘了江氏怎麼滅的、我阿姐是怎麼死的！！」

魏無羨漠然的表情一僵，連呼吸都有瞬間的凝滯，但也只是瞬間而已。

「你非要跟我算這個？」他輕輕的道，「今生沒我，溫氏還是打上了江氏，江氏滅門從來都不是我招惹來的；至於江姑娘……他為了救我被誤殺，我前世用一條命還了難道不夠嗎？」

江晚吟聞言暴怒，手上指環發出紫色電光：「怎麼可能夠！你殺了金子軒害阿姐守寡、害阿凌沒了爹娘，你吃了我江家多少大米、喝了多少我阿姐煮的湯！你一條命怎麼可能夠！」

藍忘機擔心他二話不說直接對魏無羨甩出紫電，避塵出鞘三成站到他斜前方準備隨時替魏無羨擋下攻擊──半個月來藍忘機就注意到了，魏無羨沒有隨身武器，只有一些防禦符籙和一把用來處理藥材的匕首，就連陳情都收在乾坤袋哩，不像前世插在腰帶上。

曉星塵錚的抽出佩劍直指江晚吟：「我師……師侄從來沒去過你江家吃過飯喝過湯！更沒害死你家人！你再信口開河就別怪我不客氣！」

江晚吟正要出口嘲諷曉星塵，魏無羨就先說話了：「江宗主覺得不夠？」

江晚吟立即道：「不可能夠！你就該跟我回蓮花塢跪祠堂認錯懺悔！再在我父母姐姐姐夫面前請罪！」

曉星塵與藍忘機都對他怒目而視，魏無羨竟接話道：「要叫江宗主失望了，魏某一個不容於世的邪魔歪道可不敢髒了蓮花塢的地、污了江氏列祖列宗還有你家人的眼。我這種邪魔歪道想來還是比較適合找個荒山自囚。師叔，劍給我。」

曉星塵被江晚吟極度無禮且胡攪蠻纏的態度及話語氣得滿心怒火，見他跟自己討劍以為魏無羨要朝他動手，連忙把手中的佩劍放到他抬起張開的手上。

魏無羨瞥了一眼，「不是霜華。給我我的劍，隨便。」

曉星塵很是不解，但還是從自己的乾坤袋裡取出有著古樸劍鞘的靈劍。

藍忘機此刻才知道，隨便竟是收在曉星塵那裡的。

魏無羨一把拿過，隨後一步一步走到江晚吟面前，唰的拔出劍將劍柄遞到他身前，淡淡道：「若是你無論如何都覺得我還得不夠，那麼，再殺我一次如何？就用我自己的劍，也不用髒了你的三毒。這樣夠了麼？」

江晚吟瞪大眼睛，竟真的伸手要去接劍。

然而他還沒碰到劍柄，魏無羨就悶哼一聲軟倒，被不知何時竄到他身旁的曉星塵扶住，藍忘機慢了曉星塵一點兒，正好接住即將落地的隨便和其劍鞘，見曉星塵扶魏無羨扶得不穩，連忙將隨便還鞘隨手收進乾坤袖中接過被點了穴道昏過去的青年。

曉星塵抬起劍，擺出一個可以隨時準備攻擊或接招的姿勢，總是溫煦無憂的笑著的少年此刻面無表情、眼神如冰的看著江晚吟，冷聲道：「江宗主，我師侄不在乎自己的命，但我在乎、我宗門所有人都在乎。你若是真的敢傷他甚至殺他，我必以牙還牙。以後還請不要出現在他的面前，時間回溯後他跟你江氏就毫無瓜葛！你要是還要攀扯，別怪我不客氣！」

說完他揮劍在地上一斬，留下一道劃開兩邊的深深劍痕，轉頭要從藍忘機手中接回魏無羨，誰知藍忘機竟一個俯身抄起魏無羨的膝窩，就穩穩當當的把人抱在了懷裡。

曉星塵默默的收回了伸出去一半的手，轉身又進了城，藍忘機小心的抱著懷裡人跟在他身後。

二人直奔昨晚下榻的客棧安置好魏無羨，曉星塵就很是不客氣的對藍忘機道：「不勞煩含光君看顧師兄了，請自便。」

藍忘機緩慢的從床邊離開，視線從未離開過魏無羨身上，他對上曉星塵防備略帶敵意的目光，終究還是沒有多問什麼的出了房間。

他此時才能冷靜的思考自己這樣執著的跟著魏無羨和曉星塵究竟對不對。

他清楚魏無羨對自己避之不及，他跟著也是惹對方不快，但藍忘機卻只在總在魏無羨面前晃悠惹他厭煩與識相離開等他某日又遍尋不著對方之間掙扎了一瞬就選擇了前者。

直到今日江晚吟找上來藍忘機才覺得，自己硬是要跟著魏曉二人也也許是錯的。

江晚吟都能知道自己許久未歸是跟在魏嬰身邊，兄長如何能不知？不找來也只是尊重他的意願而已，可若是兄長鐵了心要出現在魏嬰面前呢？

還有赤鋒尊以及聶懷桑，他們怎會沒有察覺自己的異常？尤其是聶懷桑，估計一直都關注著他們的路線，甚至可能多年前就盯著自己了。

……也許他真的該離開。

他不能只想著自己要什麼，而不去在乎魏嬰想要什麼。

藍忘機下定了決心，等魏無羨醒來就向他及曉星塵道別，沒想到曉星塵篤定的說半個時辰就能醒來的魏無羨在半個時辰後不但沒有醒來，還發起了低燒。

藍忘機這下也無暇品嚐滿心苦澀和不捨了，跟著曉星塵忙前忙後，讓客棧夥計送冷水布巾和溫熱的飲用水上來，總算讓人在午時剛至時退了燒，又去吩咐客棧廚房煮些清淡的粥連著午飯送來。

魏無羨醒來後精神明顯差了很多，整個人都懨懨的，表情有些空白。

曉星塵端著加了碎肉碎青菜的粥坐到床邊作勢要餵他，魏無羨才像是活過來一樣白了他一眼，伸出手去接碗匙，手伸到一半卻又收回去，苦笑著對曉星塵道：「我去桌子那吃。」

藍忘機連忙上前想扶起他，曉星塵回身就把碗塞到他手上，自己攙著魏無羨走到桌邊坐下。

藍忘機只好把碗放到魏無羨面前。

魏無羨看都沒看他一眼，自顧自的攪動那碗還算豐盛的粥，很慢的吃了起來。

藍忘機一下就注意到他用的是左手。

顯然曉星塵也發現了，緊張的問他：「師兄，你又……」

魏無羨點點頭，「不嚴重，手掌沒什麼力而已。」

藍忘機不知道他們再打什麼啞謎，但顯然魏無羨不用右手是因為不適，見曉星塵這樣如臨大敵的樣子，似乎以前還曾有更嚴重的症狀。藍忘機有些明白為何曉星塵會說他長大後反過來照顧魏無羨了，他的身體......似乎沒有自己看起來的好。

他很想問二人魏無羨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可是......曉星塵應該不會再跟他多說什麼了。

曉星塵沉默了一會兒，終究是出言詢問：「師兄……你以前，究竟在山下……」

魏無羨嚥下嘴裡的粥：「都是以前的事，別擔心，我不會連累你。」

曉星塵大聲道：「才不是連累！沒有連累！那個江宗主無禮又不知所謂還說話難聽，罵回去正好！」

魏無羨很輕的笑了一聲。

三人吃完飯後，藍忘機尚在糾結是否要同他告別，畢竟魏無羨才病了一場，他還是很想照顧他到他痊癒的，沒想到魏無羨主動跟他說話了：「你跟著我是想要什麼。」

藍忘機豁然抬頭，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他，魏無羨卻從未抬頭，逕自的一個一個數過：「鬼道術法？陰虎符？風邪盤？還是你依舊想要把我抓去雲深不知處關禁閉廢修為？」

曉星塵聞言馬上跳了起來，戒備的看著藍忘機，手已經扶上霜華劍柄。

藍忘機緩緩搖頭。「你可曾見過斂芳尊？」

魏無羨挑眉，「見過。我殺的。」

藍忘機一驚，「為何──」

魏無羨冷笑一聲：「溫若寒的地火殿，你知道吧？」見藍忘機點頭，他繼續道：「他在裡面虐待俘虜呢，還想出了很多刑具刑罰，做給溫若寒看著玩。我還以為他這麼有本事臥底混到那麼高的位置去，沒想到是這種本事，倒是跟溫若寒臭味相投。」他看著呆愣的藍忘機，忍不住出言嘲諷：「我看他也做得很開心，不知道藍宗主和聶宗主知不知道他們的義弟是這樣入了溫若寒的眼的？」

「……」藍忘機閉了閉眼，「我知道了。我先回房了。」

魏無羨看著他走出房門，瞇起眼睛極盡嘲諷不屑的發出一聲冷笑：「呵。」

曉星塵不知道他這聲笑什麼意思，見藍忘機走了問魏無羨道：「我們今天還走嗎？」

魏無羨搖搖頭，「我感覺不太好。」

曉星塵急忙撲到他身邊：「是不是會痛！？要不要點藥香！」

魏無羨看他如臨大敵竟是笑了出來，大不敬的拍了拍他的腦袋：「不疼，暫時不用。你去玩吧。我就不陪你了。」

曉星塵一步三回頭的走了，還不斷叮囑：「會痛一定要說喔，師父讓我照顧好你。」

魏無羨失笑，「好。」

＊＊＊麻煩找上門了＊＊＊

只能說汪嘰還是太君子坦蕩了，沒有想過要隱瞞身分行蹤

小说相关章节：【忘羨】舊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