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陌生畫面映入眼中。偌大空間佈滿華麗裝飾，耳邊繚繞典型舞會所演奏的古典華爾茲曲調，茫然促使銀髮少女環視周圍。

　　她不確定這裡是否為某間企業舉辦的商業派對，不過可確信這裡並非過去曾參加過的創業育成派對，眼中所見皆油然陌生感。

　　「米奧琳涅さん——！」

　　熟悉嗓音令她循聲望去，高大少女牽著裙擺小跑步奔向自己，垂落的火紅色長髮隨著移動起伏擺盪。轉瞬間閃現懼怕，她驚得萌生後退逃跑的念頭，須臾被眼前少女的裝扮給奪去目光。紅髮少女一襲淡青色連身禮服，微露胸腺的麥色肌膚前垂掛銀色珍珠項鍊，整身打扮勾勒出對方健實卻凹凸有緻的身線，過於美麗到讓米奧琳涅差點遺忘眼前的人與她熟識的少女為同者。

　　「為什麼妳穿成這樣？」

　　心臟噗通狂跳，米奧琳涅手貼上胸補似是逼迫自己冷靜，當碰觸到服貼的絲質觸感，面露訝異。她低頭俯視，這才發覺自己同樣身著禮服，紫藍色柔絲緊貼腰身，後背敞開大半裸膚，脖頸掛垂的是與對方同大的圓珠，閃著燄紅色澤。這件迥異於育成派對時的穿搭，米奧琳涅在記憶中的衣櫃裡翻找，卻對這件毫無印象。

　　「米奧琳涅さん，我們也來跳舞吧！」

　　腦袋尚未釐清處境，紅髮少女興奮地牽起白皙小手，面露天真如孩童的真摯笑顏，帶往舞會中廳。

　　「等等，蘇萊塔——慢點！」突如的牽引讓米奧琳涅差點沒穩住身，她禁不住苦笑，跟上腳步，「真是的，小孩子嗎？」

　　【水星的魔女】抱夢（蘇萊米奧/スレミオ）

　　在睡美人圓舞曲伴奏下，少女們牽著彼此的手隨性起舞，一踏一退間不受阻礙，沒有預料中的不慎失足，彷彿兩人早已習過舞步，身體熟悉對方會進行的下一步。無人在場的舞會，僅有曲樂在空蕩的大廳中迴響，絲絲異樣令米奧琳涅提高警覺。

　　「蘇萊塔，妳知道這裡是哪嗎？」

　　鍾樂器敲響聲預告一個段落結尾，緊隨其後的提琴聲悠揚延續。蘇萊塔拉高手勢，米奧琳涅順著領舞者轉身繞圈、後仰，仰躺在蘇萊塔懷抱中。紅髮少女垂頭靠近，米奧琳涅在澄澈湖水綠眼底望見欣慰。

　　「米奧琳涅さん，是妳，真是太好了。」蘇萊塔感嘆。

　　近在咫尺的距離，彷彿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燄紅髮少女揚嘴，僅是一抹笑意，柔情似水般使米奧琳涅稟住呼吸，自蘇萊塔垂落而下的幾縷紅絲輕搔臉側，宛如將緋紅注入膚質，攀附上面頰。須臾放大的臉孔離開自己，米奧琳涅竟有些失落感。

　　然而蘇萊塔的答非所問致使更多困惑，彼此分開距離，手依舊緊緊牽著。定眼相看，麥色臉膚上的柔和笑顏總讓米奧琳涅心懷違和。瞬時奎達事件驚悚見血的畫面閃過腦中，米奧琳涅不由得身子緊縮，她無法忘壞，眼前這少女，曾為了自己犯下罪行。

　　奎達工廠時奮不顧身拯救自己時，面露自信笑意的蘇萊塔；學園生活在陌生人前畏畏縮縮，在自己面前得寸進尺，討到一點親近便像孩童展露笑顏的蘇萊塔；以及現在，站在自己身前，體態沉穩，面露溫柔笑臉的蘇萊塔。如果全都是蘇萊塔・墨丘利，那自己所見的是否僅是冰山一角？究竟還有哪些未知的一面，還沒被揭露？

　　「蘇萊塔……我——」大腦湧上一股暈眩，米奧琳涅撫額駐足，「我們先稍微休息一下，可以嗎——」

　　「米奧琳涅さん——！」

　　「米奧琳涅さん——！」

　　慕然響起此起彼落的少女嗓音，米奧琳涅聞聲回首，眼眸睜大。

　　好幾個蘇萊塔・墨丘利靠向自己，自己正被蘇萊塔們團團包圍著。

　　等等，為什麼有好多好多蘇萊塔？眼眸掃視，除了與自己共舞的蘇萊塔外，其餘四位蘇萊塔也身著晚禮服，如同複製人各個擺出興致昂然的神情，似乎等待與之共舞。

　　「那下一個換我了！」

　　「我也要！」

　　「妳們先等一下吧，米奧琳涅さん累了。」適才與自己互動的蘇萊塔苦笑替米奧琳涅推託。

　　米奧琳涅只覺得腦袋更加暈眩，所有蘇萊塔・墨丘利並排在自己眼前，她忽然無法分辨出究竟誰才是蘇萊塔・墨丘利，抑或著，全都是不同面相的蘇萊塔・墨丘利？

　　『——米奧琳涅さん。』

　　縹緲微弱的話語飄向心房，銀髮少女微愣，彷如悠遠自幾百尺外的虛弱聲響，卻在心口蕩漾起漣漪。

　　那猶如，她所摯愛的少女，呼喚的心之聲。

　　「蘇萊塔？」

　　不自覺輕聲回應，米奧琳涅昂首遠視，視線穿透在場其他紅髮少女。於昏暗遙遠的一方，隱蔽於牆面上正垂掛人影，米奧琳涅試著專注凝視，人影如同回應意念般從模糊逐漸清晰。

　　米奧琳涅倒抽一口氣。

　　蘇萊塔・墨丘利身著釉黑連身裙，兩手平攤，被高掛於十字架上。她面色憔悴，垂眉閉眼。底下熊熊燃起藍色火焰，將裙擺灼燒得殘破不堪，使高大少女露出大半腿膚。麥色皮膚佈滿藍色燒痕，一條條蛇紋般的灼痕好似呼應焰火閃爍光亮，藍蛇向上攀爬盤旋於少女身軀，直至兩頰。架上少女微微睜開眼，青綠眼眸漸漸被藍色侵蝕，她面露痛苦掙扎。

　　這副景象，恍似古老傳說被獵捕的女巫，只能頹然忍受疼痛，直到被藍火吞噬。

　　「蘇萊塔……」

　　『米奧琳涅さん……我、我是不是做錯什麼？』

　　動盪的眼珠悄然落下一滴眼淚，米奧琳涅緊抿唇嘴，火焰燒燙蘇萊塔的身，痛的卻是兩人的心。蘇萊塔什麼也不懂，卻得遭受如此待遇，這並不公平。

　　「蘇萊塔——！」米奧琳涅大聲嘶吼，急於奔向愛人，卻被其他蘇萊塔給阻撓，「不要擋我——妳、妳們這些……假人！」

　　「被發現了呢。」其中一位紅髮少女聳肩。

　　「可不能讓妳過去。」

　　四位少女排排站近似人牆，寬大的身軀使米奧琳涅推擠得吃力，但她不肯放棄。

　　「蘇萊塔・墨丘利是魔女，不配擁有原諒的資格。」其中一人如是說，語帶冷漠。

　　「那不是她願意的——！」米奧琳涅憤恨地大吼，後退幾步，她不顧一切地向前衝撞。

　　人牆即將與自己相碰瞬間，強烈電流自腳底上竄，思緒短暫地空白，身子變得輕如鴻毛。隱隱中耳膜內穿插電子機械音，尖銳到讓人不適。待米奧琳涅回過神來，沒有預期的激烈碰撞，她已然順利越過蘇萊塔群，儘管心有疑惑，她仍奮力奔跑。

　　與高掛的少女剩幾步之遙，她才意識到自己正飄在空中。

　　「蘇萊塔……」

　　心念著珍視之人，終於飛到目的地。米奧琳涅想要觸碰蘇萊塔，霎時驚覺伸出的手無法捧起愛人的臉，她眼仁圓睜，看向自己的雙手，不久前的疑惑迎刃而解。不只雙手，連帶身軀都由線條所構成，視線可以穿透過自己望見身後景物，不知不覺中，自己已成數據化後的存在。

　　「米奧琳涅さん……？」紅髮少女孱弱地輕喚，半掩眼簾的視線中，似乎能看見模糊的形體，「是米奧琳涅さん嗎？」

　　「蘇萊塔、蘇萊塔——！」

　　無法傳遞的體溫幾乎讓米奧琳涅慌亂心緒，她使力做出擁抱的動作，始終無法如願以償，莫可奈何帶來的傷痛使眼眶泛紅，連同浸溼臉孔的晶瑩都是空乏的線條。

　　「謝謝妳，來找我……」眼角瞇上，蘇萊塔臉掛柔弱淡笑，「就算我是魔女……米奧琳涅さん也願意陪伴著我嗎？」

　　「笨蛋，那不是肯定的嗎——！」斗大淚珠隨劇烈動作掉落，米奧琳涅逼近蘇萊塔，「我不在乎妳是誰，妳就是我的新郎，不、不只是新郎……是我的蘇萊塔啊……」

　　猝然，熊熊焰火竄上十字架，被烈火包圍的紅髮少女痛苦地隱忍，發出細細低吟。同時，少女身後的龐大黑影化作人形，成形後的軀體昂然俯瞰米奧琳涅，高傲姿態下明張著壓迫。

　　「我的蘇萊塔啊，可是我最寶貝的結晶。」普洛斯佩拉帶著別有深意的笑。

　　普洛斯佩拉豔媚又低穩的嗓音使人無法分神，她伸手貼上米奧琳涅的肩頭，神乎其技般，由線條組成的透明身軀回歸實感。漂浮之中的銀髮少女看向自己的身體，手掌握鬆間感受著觸感，她眨眨眼嘖嘖稱奇，頃刻沉下臉，眼瞳嚴峻地狠瞪高大女性。

　　如果不是普洛斯佩拉，蘇萊塔也不必承擔悲苦的命運。

　　「如果妳是真的愛著我女兒，請證明給我看。」灰服女性揚起一抹輕笑，攤掌靜待回應，「讓我知道妳們可以打破界限，改變未來。」

　　對蘇萊塔的愛，自然是不言而喻。若言語無法證明，那她願以行動為證明。米奧琳涅雙手貼上麥色少女溫軟的臉，疲憊帶來的沉重使蘇萊塔又闔眼陷入沉睡，雪白指腹輕輕摩挲佈滿傷痕與淚痕的肌膚，心中泛起疼惜與心痛。

　　「嗚嗯……」輕微的摩擦使蘇萊塔再度睜眼，終於見到期盼已久的嬌小身影，藍眸倏忽盈滿淚水，「米奧琳涅さん，是妳，真是太好了。」

　　額頭相依，銀髮少女眼角泛淚，「我們不會再分開了，我會陪著妳，面對往後的一切。」

　　雙唇相碰的前一刻，一雙非來自彼此的雙手冷不防地蒙上蘇萊塔的雙眼。

　　「真令人稱羨，也令人厭惡啊。」冷冽的女性聲響突如其來表露心得。

　　米奧琳涅吻上蘇萊塔。

　　★

　　「又是……這個夢。」米奧琳涅手臂貼上額頭，初醒的她眼神朦朧，尚未從夢境的餘韻中回神。

　　不遠處安置於床櫃上的終端機發出鈴聲與振動，不消思考銀髮少女也能猜出大半，在她與世隔絕的這期間，會與自己保有聯繫的人僅剩幾位，而其中最頻繁的人就屬那位少女。

　　米奧琳涅撐起上身，拾起學生手冊。蘇萊塔遵循著自己的要求，不厭其煩地發送信息給自己。她輕咬嘴唇，手指緩緩接近螢幕，愈靠近愈發顫抖起來，不知名的怯怕總是阻隔著兩人，即將點開畫面的手停止，俄頃，她終究帶著懊惱放手。

　　「對不起。」銀髮少女手臂遮掩面容，喃喃低語似地道歉：「對不起……」

　　如果自己有更大的勇氣，能像夢裡的自己跨出步伐面對蘇萊塔，那該有多好。

　　相隔兩地的日子裡，她不是沒想過試著與蘇萊塔聯絡，然而終究敗給恐懼。她尚未做好準備，包容蘇萊塔的所作所為，也尚未想好決策，去抵禦緊接而來的困境。因奎達事件而身受重傷的父親躺在加護病房急救中，鋼彈公司也被勒令停業，往後日子她幾乎渾噩度日，等待父親清醒儼然拖延歸校的藉口。

　　她不是不想回校園，可一想到得面對蘇萊塔，無形中的憂怕哽在喉中使其無法順暢呼吸。米奧琳涅只能在夜眠中握著新郎贈予的吊飾代替依靠，想像著蘇萊塔與自己相伴。

　　惘然心緒有如防衛的破口，幾日前普洛斯佩拉無預警透漏的情報增添了新煩惱，她反覆咀嚼蘇萊塔母親口中所闡述的「無戰爭世界」。若那樣的光景真能實現，人們不再互相殺戮，蘇萊塔是否也能擺脫往後何時又得殺人的命運？

　　思及此，米奧琳涅目色一沉。由父親所構築的計畫，能夠繼承的人唯有自己。

　　米奧琳涅按下撥接鍵。

　　「哎呀，等妳很久了。」

　　米奧琳涅能想像棕髮女子此刻正面露狡黠的表情，即使無奈也得忍氣吞聲。

　　「決定如何，我們約個地點碰面吧。」

　　（完）

　　後記：雖然寫成這樣子，但我是真心希望蘇米直到完結都能在一起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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