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希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前小桌上是国际象棋棋盘，旁边有一壶茶水，不知道里面泡了些什么……但能从氤氲蒸汽中嗅出些许芬芳。女子还是穿着罗德岛制服，通讯终端放在手上屏幕还亮着，可凯尔希却没有去看——如果换做常日，她在不使用终端时会将它锁屏，一方面是为了其中信息不被别人窥见，另一方面……她觉得这么一块发光屏幕放在面前，让自己心生烦躁。

翘着二郎腿，凯尔希一杯杯地喝着茶水，皱着眉，她目光不时瞥到棋盘上。

棋盘上黑白子摆放得有些随意，看上去已经是一个残局。女子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人知道凯尔希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是在思考这棋局要如何破解，还是回味口中茶水芳香？没有人知道，她亦不知道……

闭上眼，把终端与茶杯放在桌上，既没有去看那些黑白格，也没有品回甘。凯尔希就是那样一个人坐在那里，思考着……

方才，通讯终端传来私人信息。就连她也花了不少时间才理清其中逻辑——世界上不少地区都受到萨卡兹影响，而他们想要重建卡兹戴尔，因此战乱与动荡频发，冲突之中城池化作废墟，血肉化作红泥都是常有之事。这一切混乱要如何回归秩序，纷争如何化为和平？凯尔希已经思考过很久，很久了——直到方才，有人给了她答案。

魔王，阿米娅。

凯尔希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学生，甚至于自己的孩子。与这个女孩经历了种种，无论是攻城略地还是协商洽谈，凯尔希都站在她身边，指导、保护着她。但，阿米娅究竟是什么？

凯尔希睁开眼。

凯尔希看棋盘。

棋子，即使兵挣扎着走到了底线，升变为后，拥有了最高权能，它还是不可能逃脱身为棋子的命运。在执棋者手中，听着指挥，吃或被吃，无论走了哪一步最后目的都仅仅是为了赢下这盘棋……

看着面前那一个个黑白格，此刻凯尔希坐在这边，而对面没有椅子，也自然空无一人。那么，她在与谁下这盘棋？恐怕，就连她自己，都已经说不清究竟是在与谁博弈了。不过，凯尔希心里清楚一点：这盘棋下到现在……自己需要赢。她也清楚，自己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偏偏是自己身边的阿米娅……

凯尔希不是在问自己为什么是阿米娅，毕竟当初带她出来就是因为“魔王”这个身份，她也是因为这身份才得以存在。但为何少女会成为自己身边这个乖巧可爱，能够让自己看到无限可能的阿米娅呢？如果少女不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还是将命运交付到她自己手中吧。”

虽然这样想着，但凯尔希知道阿米娅会给自己什么样的回答。

这一夜，她没有睡觉……想了很多，最终思绪停留在了“之前每一次彻夜未眠都是因为什么？”这个问题上，有几次是指挥作战，还有不少时间都是因为心中有事，当然……被某些人吵到根本睡不着觉的情况虽然少，但也并非没有。最后，凯尔希知道是时候去找阿米娅，和她交代昨夜不断纠缠着自己的那些事了。

关上门，就连冷静睿智如她，也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如此往复，感到心中那种憋闷逐渐消失。她才知道或许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步步地走着，从未意识到自办公室到阿米娅房间竟然有那么远——那孩子雀跃着，蹦跳着过来，叫自己凯尔希医生时，她竟然跑了这么远……

当凯尔希看到阿米娅时，她又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经做好准备。但她知道，只要自己说出那些话，阿米娅就会做好准备。女孩善良、温柔、坚毅、纯粹、勇敢……凯尔希都有些好奇为何偏偏是阿米娅这样？如果要她去选，她宁可阿米娅是魔王，同时不是这样一位小姑娘。

“咳……阿米娅。”

“嗯？怎么了？凯尔希医生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要不要在我这里休息一会？阿米娅可以给凯尔希医生捶捶肩什么的？”

棕色兔耳灵巧地抖动着显得分外乖巧可爱，女孩笑靥如花，在窗外阳光映照下好似宝石一样璀璨，或者说她本身就是照到这片大地上的一束阳光。这光就找在自己身旁，可马上她就要……凯尔希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自己一直以来想要实现的目标之一，只需要和坐在自己身边这位少女说出，就可以被实现了。可……

“阿米娅，你听我说——现在……”

凯尔希将双手轻轻搭在阿米娅肩上，明绿与蓝色相互映照着。医生只是将手轻轻放在那里，少女却感到了肩上有了千钧重量。一句句话语从口中说出，时而迟疑磕绊，最细微的一个措辞都要思量清楚，时而突然地加快，好似渴望解脱那样。

“所以，阿米娅……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现在——”，凯尔希别过头，不愿，也不忍再看向那双眼眸：“我只是将这件事情告知与你……”

凯尔希一边说着，一边审视着自己的内心。

“你明知道她在知道后不会拒绝，你这样做不就是在逃避责任吗？”

“凯尔希，这么做之后，一切都是她的选择，你心中会好受一些？”

“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吧，凯尔希，不要把责任归在她身上，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她不愿少女看到自己眼中不知如何言说的神采，她自己也不愿再被内心种种声音所折磨。此时只需要阿米娅口中一个答案，一切就会这样结束——罗德岛在这片大地上继续前行，只不过从那之后，陆行舰上会少一个有着兔耳，每日鼓舞着大家的少女；卡兹戴尔多了一个宝座上的魔王，或者，她不会坐到那里，而是书写奇美拉的绝唱……

沉默……

凯尔希不知道为何阿米娅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沉默……

每多一秒，内心便愈发饱受煎熬。

沉默……

终于，凯尔希缓缓地转过头，她想要看此时阿米娅究竟是怎样一幅神情。

少女脸上还是带着轻笑，眯着眼，像是往常一样。没有兴奋，没有不舍，同样也没有恐惧——凯尔希忽然感到为何一切如此陌生，她在等少女口中给出一个答案。

“凯尔希医生？”

“凯尔希医生在说什么呀？”

“这种事情我才不会去做呢，比起现在就去送死，我不如这样好好和大家一起生活呢。在罗德岛上很快乐，我也为罗德岛付出了很多不是吗？”

“那么为什么凯尔希医生要让我离开呢？无论是大家还是博士，都很喜欢我吧。哪怕是和博士这种人多相处几年，也比让我现在就去送死要好呢。”

“您一定要牺牲我来解决萨卡兹相关问题吗？”

“难道凯尔希医生您就没有别的对策了吗？”

“最终还想要逃避责任……真是无能啊……”

凯尔希想要离开，可她发现自己身体很重，哪怕是起身都变得困难。可双手不自觉地却从少女肩上落下，搭在床上不断颤抖。眼前视野变得明暗交替起来，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人在受到刺激时会有这种反应。但是凯尔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同时，她不知道，也未曾设想阿米娅怎么会……

阿米娅站起身，脸上还是挂着笑。

一双兔耳灵巧地抖动了两下，仿佛刚刚说出那些话让她心中十分愉悦一样——或者说，少女现在确实心情舒畅？居高临下地看着平日里总是高高在上的凯尔希医生，阿米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不过，使用源石技艺感知到对方情绪，悲伤，绝望，惊恐，难以置信……无论如何，这些都不影响少女，她还是那样笑着。

“博士走了之后，很多朋友和老师都离开了。”

阿米娅继续说着，内容很残酷，但她那种语气好像是在给小孩子讲故事。

“阿米娅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多少次战役，因为凯尔希医生您，伤亡惨重？明明活了那么久……怎么会这样呢？”

“多少次洽谈，即使大家做足了准备，一起努力，最后却因为凯尔希医生您而功亏一篑……您难道真的不能放下架子吗？什么‘这片大地’，什么‘黑暗’，什么‘生灵’……嘲讽他人可笑——凯尔希医生，您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一声声凯尔希医生，传入女子耳中——她不想再听那些话了。明明是在为之后成就大事而铺平道路，怎么会……明明就是那样，这一切都应该是在计划之中……凯尔希不明白，为何阿米娅会这么说——她也不明白，自己这究竟是在自我安慰，还是真能够“运筹帷幄”。

“到最后凯尔希医生也不得不再找到博士，可因为误判了天灾，最后ACE也离开了我们……您当然不知道我们多伤心，毕竟——博士，还有什么‘这片大地’要更重要，对吗？”

“博士回到罗德岛后，凯尔希医生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模样……明明博士人很好，凯尔希医生还是要那样对他，如果我是博士，我早就不想再继续那样子下去了。”

确实……在博士回到罗德岛后，哪怕作战中损失一名预备干员，他都要仔细分析，争取下一次行动中做到零伤亡。哪怕是身为敌人的“霜星”，都为博士动容，凯尔希深知这是自己无法做到的——或者说“不屑于去做”的。

天光昏暗下来。凯尔希还是坐在那里，无力感占据了身体。

方才有一瞬，她想过在这里解决阿米娅，可那有有什么用呢？

不如就这样……让少女继续说下去吧。

阿米娅转过身，不再看凯尔希，而是将目光在室内扫视过一遍——小提琴，抱枕，日记本，一件件衣服……最后，看向窗外——这片大地。

“我知道凯尔希医生在想什么，也知道萨卡兹渴望什么，也知道我……我是什么。”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对您言听计从的孩子了，凯尔希医生。”

“我是罗德岛领袖，也是萨卡兹魔王，但是——我同时也是阿米娅，是我自己。”

窗外，云翳被风所裹挟，笼罩天穹却被撕扯得粉碎。少女将光景尽收眼底，对于这片大地，她自然有属于自己的判断——是啊，无论是罗德岛领袖还是萨卡兹魔王，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她是阿米娅，是一个勇敢真挚，被大家所喜爱着，敢于直面苦难的少女，是她自己，阿米娅。

“嗯……”

“所以，凯尔希医生~等一下我要和安洁莉娜姐姐一起去训练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就请凯尔希医生先离开吧，我还要再准备一下今天训练的内容~”

话语内容也与往日如初，但是凯尔希心中一紧……是啊，现在自己除了离开，还能做些什么呢……从阿米娅房间，到办公室，方才来时她感觉很远，可现如今却感觉要比那时更远了一些。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那里，又是怎样坐在了办公椅上？女子已经记不清了……

有人敲门。

“进……”

不出意料，是那个带着兜帽的人。他走了进来，反手把门关上。凯尔希看不清这个人究竟带着怎样一幅表情……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之后要如何做，等之后再去想吧。

博士从棋盘前走过，将一枚棋子拿起，装入自己口袋。

“凯尔希，刚才的事情我知道了。”

“嗯……”

“你还在下国际象棋？”

看上去像是在找话题，不过凯尔希知道，博士一定是要与自己说些什么——但如果给出回答，自己便会落了下风。说来也可笑，难不成自己真如阿米娅所说那样……不堪么？凯尔希不愿再去想了。

而博士也习惯了她不做回答，于是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但是国际象棋其实……哎……。吃和被吃，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赢得胜利。”他叹了口气，坐在了椅子上，面对着凯尔希：“当然，求胜很正常，也没有问题。但是赢的条件却是不惜一切代价处决对方最关键的一子？”

“有些棋子，在那种环境下本身就毫无作用——或者说‘被吃’就是唯一价值。”

“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博士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抬起头，看着凯尔希。阴影中，女子看到一束光——在兜帽下，那是对方灼热眼眸。博士也在等着凯尔希说些什么，他有耐心，也愿意去等……或者说，博士想要看看凯尔希对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态度。

“可笑？”

“炎国有一种棋，每个棋子之间毫无差别，并没有等级之分。它们每一个都值得去珍视，每一个在战略上都能够发挥价值。”，博士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一副国际象棋摆好，只是并没有按照其应有顺序：“同样是要获胜，但是条件却并非聚焦在敌方最为关键的一子上，或者全部歼灭，而是要看究竟能够在一场游戏中将多少‘目’，也就是地盘，划到自己麾下。”

“……”

“凯尔希，你想要胜利，你只想要将死‘王’而已。”

“但是，为何不看看自己手中剩下了多少呢？”

凯尔希猛地坐起身，咬牙，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人，她听懂了对方话中究竟有着什么含义，不得不说，那些话语确实正确，但是……

“Mon——”

“别急。”

博士摆了摆手，泛着紫色金属光泽的利刺抵在了凯尔希脖颈上，对方身影好似凭空出现一般。女子还没能反应过来，一支飞矢便从击碎了玻璃，从她脸颊旁擦过，截断了些许发丝，自空中飘落……

“凯尔希，如果你想拯救这片大地，不妨多想想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倘若我想，我可以轻易将你从这里逐出去，只是我没有那个兴趣罢了，嗯……接下来要怎么做，还是看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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