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很奇怪的少年。

總是搭著最早班的公車，落坐於後方倒數幾排的空座位，一沾椅便沉沉睡去。

那旁若無人的態度仿若只是在自家沙發上小憩一般的自在。

但讓她注意到少年的原因並非少年的態度。而是少年身上所穿的制服，與少年下公車的站似乎總也搭不上。

那是高農的制服，她認得。

可當公車停靠於「台中高農」站時，那少年卻總依然歪著頭，沉睡著。長長的睫毛在那張乾淨的臉上延伸出一小片陰影。

不曉得算不算得上好看，從臉的輪廓上來判斷，她只能猜測少年不是個好脾氣的人。

從開學以來幾日的觀察，再過了台中高農後的一站到兩站，那少年才會自然的醒來。

她默默看著公車駛離台中高農，並暗自預測著。

果然，到了「第三市場」時，少年才猛地甦醒，草草瞄了眼手錶，隨手按了下車鈴後揹起側背起身，往前移動，下車。

由窗外望去，只見少年似乎慣性地抓過一頭亂髮，然後大步的往公車行駛的反方向前進。

她又看了眼少年的背影，嘴角淺淺上揚。週五，那少年本週第四次坐過頭。

搭車的時間說來是無聊的，她填了個離家不算近的大學，每天，五點二十分起床，五點五十分搭上從朝陽出發的第一班132號公車，一直搭到六點二十幾分，然後再從台中火車站轉27號公車才會到達她所就讀的大學。

莫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裡，那個少年是她首位觀察的對象。

＊

「妳說，那傢伙從草湖站上車的？」問話的少女頭也不抬地翻找著包包裡的活頁資料夾和鉛筆盒。

「是啊，怎麼了嗎？」我不解的看著少女的動作。

「哈哈，別在意我，因為感覺可以當做題材，借我紀錄一下吧！」於是，少女拿起了鉛筆，當真凌亂的開始紀錄。

「所以說那個高農的男生下車後就用走的回去喔？」另一名可以稱為我大學時代損友的少女也好奇的問道。

「嗯啊，也不算遠啦。」才公車一、兩站的距離而已。

「難怪他要搭第一班車，走回去也不會遲到吧？」拿著資料夾的少女忽然頓悟，然後又不曉得在本子裡寫了些什麼。

「所以他已經預留坐過頭要再走回去的時間了？」我的損友說完大笑出聲，「那個男生超瞎欸！」

「看他每次坐過頭，我也覺得很瞎啊。」我無奈附和，雖然這樣才是觀察中有趣的部分。

「欸，妳這樣不行噢。」振筆疾書的少女忽然停了筆，一臉正色，「妳怎麼可以興災樂禍的講這個笑話給我跟筠聽？」

看她這樣正經，我不由得一愣，「不然呢？」

「妳應該要叫醒那位少年啊！」理所當然地，她說。

確實，有點良心的話好像不應該放人家坐過頭？

「可是，感覺很尷尬耶！」要叫醒一個陌生人？

「妳很過分耶~算人家坐過頭幾次又不叫他！」筠也加入了討伐我的行列。

「呃，可是……」

好吧，確實她有點興災樂禍，但是這只是分享一下平常遇到的事而已，也要被嗆啊？

「看吧看吧！妳還是應該叫醒那少年的！」雨的語氣忽然由正經轉了一百八十度，正派形象也瞬間崩毀，「嘿嘿，如果妳不叫醒那少年，後面的豔運劇情就沒機會發展了啊。」居然笑得這麼燦爛！

瞬間，我愧疚的良心完全蒸發。

「妳是為了小說啊！」我忍不住巴了她的頭。

「唔！會痛欸……又不算小說，只是小短篇而已好嗎！」嘟囊著，雨往筠的方向尋求庇護。

「妳真的很暴力欸！」筠瞪了過來。

「我算溫和的好嗎！」

雖然說，開學至今認識不到一個月，我已經巴過兩人N次了，但我絕不承認我暴力，而是他們真的太欠K！

之後，不免又是一段互損時間。

＊

事實上，我曾有一次叫醒那個少年。

那天，我和少年的位置僅隔了一個走道，他依然隨性的背著包包，歪著頭，沉睡。

坐車會想睡是能夠理解的，然而我無法理解怎樣的沉睡才會導致每天坐過頭？

當公車停靠到「立人高中」時，反而是我開始緊張，那少年的呼吸卻依然平穩的叫人嫉妒，再過了幾站到了「菩提醫院」，那少年不僅毫無轉醒跡象，甚至連睫毛的顫動都不曾有過，接著連「南門仔」都過了，眼看著就是「台中高農」。

或許是神經系統瀕臨緊張過度的邊緣，我出手了。

狠狠拍了兩下那少年的扶手。

「欸，高農到了。」

「！！！」少年很不優雅的驚醒了，我仿若看到漫畫中才會出現的驚嘆號具線化了。

「哧──！」我很不小心的因此悶笑了一秒。

只見少年很窘迫的調整了一下背包，又小心翼翼的朝我的方向瞄了一眼，一頭亂髮的模樣看起來頗像一頭大狗，之前看起來總是冷漠的臉龐忽然無辜可愛了不少。

「呃，高農要到了。」有點心虛的，我重申了一次，以示自己絕非故意擾人清夢。

眨了下眼，幾乎看不見的點頭弧度，少年匆匆拿了悠遊卡，搖搖晃晃起身，早早下了車。

下了車的少年，依然是那不變的搔頭、困擾姿態，還有複雜回望公車的眼神。

我們的視線，僅交會於這一秒。

公車駛離了少年。那修長的影子從我的瞳中劃過，消逝。

依然，只是陌生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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