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过去与现在

要安顿好自己学生们的家属对姜道来说并非难事，阿尔忒弥斯的爷爷自不必多说，其父母本身就在源道学府任教，他完全可以和他们一起住。至于王珏易虹二人的父母，姜道找胡轼借了两间空闲的教职工宿舍。

虽说源道学府的校长已经不是胡轼了而是凰帝了，但凰帝自然不可能有时间亲自来管理学校，校内事务依旧还是由胡轼进行处理的。因此找胡轼借两间教职工宿舍还是没问题的。

姜道将家属们接来学校，也想着借这个机会让三个家庭小聚一番便在城中预订了一家餐馆。晚餐上，众人相互结识寒暄，阿尔忒弥斯的父母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女儿的师傅，虽然常听女儿提起，但真实见到姜道本人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不管怎么看，姜道都只是和他们女儿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当姜道为他们各自送上一杯琼浆当作见面礼时，更是感到有些惶恐，一时间不敢接受，还是在阿尔忒弥斯的劝说之下才将其喝下。

这顿饭总体来说还是算一段欢乐的时光，父母与子女的相逢，结识新友的喜悦，长辈们相互分享着各自的教育经验，以及自家女儿曾经做出的让人忍俊不禁的小事，使得饭局上始终弥漫着轻松的气氛。

晚餐后，众人并没有马上回学校，毕竟这也是难得的一次家人团聚，在城中逛逛消消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就不再陪同了。”姜道对众人如此说道。

“那好的姜小姐，待会我们自己回去。”阿尔忒弥斯的父亲接话。

“嗯。”姜道答应一声便隐去了身形。她并非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只是感到了些许寂寞。虽有一身大帝修为，纵使身为道则启灵的道胎，但她却不似平常灵修，从未放下情感，在这方面，她更像是凡人。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因为青玲的逝去而陷入自闭，亦不会因为两个凡人的情愫而生恻隐之心。

刚才餐桌上的时间姜道确实过得蛮开心的，只是喜悦之余心中也浮现了一丝落寞。她与青玲的父母相继离世时，她也很伤心，好在二老生前未留遗憾安然离世，更重要的还是那时仍有青玲相陪，悲伤并未长留于心。今日一餐，让她深切体会到她早已理解的事实——曾经熟悉的人早就离她而去了，吃饭时便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是这席上的外人。

姜道徒步于街道上，这里的城市夜景她也看了太多遍，对她来说这里的景色才是熟悉的，而遥远记忆中的那些人事物则反到有些陌生了。她虽然不想承认，但无数次的回忆加之时间的冲刷，对于过去，对于青玲，她已然变得有些麻木了。

“前辈？”

好似从回忆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将其思绪拉回现在，侧头看去，不出意料正是姜道玲，她似乎已经和姜道并行有一段路程了，如今能够做到悄无声息地接近姜道且会这么做的人，大抵也只有她了。

“在想什么呢？”姜道玲问到。

“吃饭了吗？”姜道没有回答她，反问到。

“嗯？呃，没有？”姜道玲有些摸不着头脑，“再说了我们又不需要吃饭啊？”

“明明是你说的哪怕以后不用吃饭了一日三餐也还是不能少的……”听到如此回复，姜道心中落寞更添一筹，小声嘀咕。

“前辈你说什么？”姜道玲更是不解了。

“没什么，我请你吃一顿吧。”

“啊？哦，好的。去哪吃啊？”姜道玲环视街边店铺，心里猜测着姜道回请她吃什么，“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吗？”

“来。”姜道牵引姜道玲进入自己的小世界。

小世界中亦是黑夜，漫天星辰洒下朦胧光辉使得湖泊周围开阔的草地显得有些虚幻。

“能麻烦你去林子里拾些柴火生一下火吗？”姜道如此说着，然后坐到湖边一块石头上，一根稍显简陋的鱼竿出现在她手中，静静垂钓。

“嗯。”姜道玲虽略感疑惑，却还是照做了。她走入林中，寻找着地上的枯枝，她并没有动用神识搜索，只是凭着肉眼四处张望。林子较密，枯枝落叶铺满一地，踩上去松软舒适，细枝干叶断裂破碎劈啪作响令人放松。地面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整，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小心行于林间，看见长度粗细合适的枯枝便俯身拾起，遇上鲜嫩欲滴的莓果便摘下浅尝。她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自然随性，明明是第一次，这一切却又让她感到一丝陌生的熟悉。

明明是被拜托去拾柴生火，姜道玲却也不急，半小时后才一手抱着柴火一手拿着果子不急不缓地从林子里出来。她放下柴火弹弹身上的灰，来到姜道身旁，蹲下将果子在湖中涮涮洗灰后递给姜道。

“诺。”

姜道看着递到眼前的果子愣住一下，旋即嫣然一笑接过果子咬了一口，“谢谢。”

“不客气。”姜道玲走到柴火旁将其简单整理一下，指尖一簇火花跃动点燃柴火，“之前来的时候就觉得了，前辈你这真挺漂亮的，山川、森林、河湖等等真算得上是一处真正的世界了。”她坐在仰望星空手也没停着，快速扇动吹旺火焰。

“嗯，这里的山林河湖等都是曾经直接收纳攫取的我们都很喜欢的地方。过去我们闲暇之时常会在这一方小世界中悠闲度日。”姜道手中原本笔直稳定的鱼竿突然受力弯曲，被拉得笔直的鱼线在水面来回划过，姜道亦是配合着其节奏收放力度避免鱼线被扯断，过一会儿待其运动显得缓慢些后她猛一施力，一条将近半臂长的鱼被扯出水面。

星光之下，光滑的鱼鳞与飞溅的水花银光闪闪，犹如一轮弯月与其环绕的一众星辰，这一幕近前的“星空”在姜道玲眼中定格，一股朦胧的情愫自心底浮现，这感觉令她陌生，新奇之中还有一丝熟悉，她不禁开始期待起接下来会吃什么东西了，甚至于她的口腔中似乎已经有股香气弥漫，令她不禁吞咽口水。

“前辈。”

“嗯？”姜道将钓上的鱼放入身旁的木桶中。那里面已经有一条鱼了，原本平静的它因为这突然闯入的另一条鱼变得重新活跃起来，两条鱼在这略小的木桶中游动，不时撞上桶壁发出闷响。

“没想到你还会自己做饭啊，真让人意外啊，一位大帝，会像凡人一样一日三餐，甚至还是自己动手做，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吧。”姜道玲看着姜道杀死两条鱼后便挽起袖子，手握一把匕首熟练地处理起来。

“哈，过去我们吃饭基本上都是由我下厨的，毕竟小时候妈妈总说‘出门在外，还是自己做饭吃得放心’，于是就将她精湛的厨艺教给我们了。”说起往事，姜道的语气轻快不少，“但是青玲她对此不感兴趣，妈妈每次教的时候她都百般推脱。”

“哈哈，所以妈妈的一身厨艺全让前辈你学去了嘛。”

“是这样的，我其实自己也挺喜欢的，所以学的很快。青玲她虽然不爱自己做饭，但到吃饭时，她比谁都积极。我们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将当地的食品体验个遍，那时她还会撰写食评编订成册在当地流传。”

“这么说前辈过去去过很多地方咯？”

“对啊，我们不像大多数灵修那样几乎一辈子都在为了修炼而奔袭，我们大多数时候都是旅行于各地，从名山大川到平凡小镇，从先贤遗迹到市井街巷。”姜道处理好鱼放到一碟子上，她心念一动众多调料现于眼前。随后她指着不远处湖边生有挺水植物的区域对姜道玲说道，“能麻烦你去那摘两片荷叶吗？尽量选大一点的，要能够把一条鱼包住。”

“没问题。”姜道玲欣然答应，待得她将荷叶选定摘来，姜道也弄好了酱汁盛在一个大碗里。

“把荷叶捧起来。”姜道吩咐着并把一条鱼放在荷叶中，然后将酱汁缓缓地均匀淋上，“注意别让酱汁流出来了。”淋上适量酱汁后姜道折叠荷叶将鱼包裹，灵力化作丝线将其捆牢，另一条鱼亦照着同样的方法包裹起来。

“刚才我们说到哪来着？”姜道把两个荷叶包放到柴火堆下。

“说到前辈你们大多数时候都在旅行。”

“啊对，因此相应的我们在修炼上花费的时间并不算多。”

“但前辈二人应该都是帝境实力的强者吧。”姜道玲深知，一般能够跨入帝境之人，其天资、努力、时运可以说是缺一不可。

“不过我们运气很好而且天资聪颖，旅行途中我们碰上了不少机缘奇遇，拜此所赐，我们的修炼进度非但没有落后于同辈人，甚至还比他们快上不少。”

“前辈你们的运气那是无数灵修都羡慕不来的了。”

“其实细细回想下来也还好。我们虽然不爱与同辈灵修逐鹿江湖，却热衷于研究各地的秘境传说，其中不乏险地，为了获取情报，潜入各大门派的藏书阁禁地的事我们可没少干。虽然作为帝者我们没有闻名于世，但我们二人的帝境实力可是实打实的。”

“前辈二人的生活可真是逍遥自在啊。”姜道玲不禁感叹，眉目中尽是艳羡，看着眼前火星乍现的暖火以及同她围坐的人，心中便深感欣慰。

“我记得你说过你说乱世出世的对吧。”姜道翻弄火堆又添了些柴。

“嗯，那时正是同伊格佐提克战争期间。”姜道玲抿了抿嘴，似乎有些口干。

“来。”姜道适时斟出两杯琼浆，为其递上一杯。

“嗯，谢谢。”姜道玲想都没想自然接过，嘴唇轻摇杯壁慢抿，思绪回到过去，“库里斯塔世界战况不妙，战线节节败退，那时这地球已是敌占区。在系统奖励的刺激下，敌人肆意屠戮本土生灵攫取灵源，天地为之恸哭。兴许是死气厚重或是天地启灵，我的意识便诞生于这帝尸之中。”

姜道没有接话，只是在她饮尽杯子佳酿时再为其斟满，静静聆听。

“刚出世时，灵智朦胧，尸体残留的记忆庞杂令我一直处于相当混乱的状态。得幸于是一具帝尸且保存完好，我虽不懂修炼，但凭着强大的肉体以及本能的神通，还是有着不俗的实力，懵懂间在地球上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攻击敌人据点，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也幸好反抗军的消息还算灵通，在敌人派遣高手将我斩杀前便奇袭地球将我救出，并用心栽培，对我来说反抗军的各位便是我的亲人。”

“那段日子很艰苦吧。”

“是的，战争局势瞬息万变，难有一夜安寝。”姜道玲就着火光，欣赏转动把玩手中的玉杯，又看看旁边这位曾经只存在于她记忆中却从未见过的人，“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姜道仰头饮尽杯中浆液，问出了她好奇已久的问题：“那时为什么不曾尝试过寻找我呢？如此艰苦的战争，能多出一位帝境强者，不说扭转占据吧，起码能够分担走你们不少压力。若是你来拜托我，我想……我是不会拒绝的。”

“前辈，你知道吗？反抗军中的各位将士他们都有着各自为之战斗的目标，或者说理由，有的是意欲报仇雪恨，有的想立下汗马功劳，有的求子孙后代能够安然生活，不尽相同。”

“那么你的理由……”

“我是逢时运而生，对我来说抗敌救世是我的使命，是我不得不去做的事……可是休憩之余我又时常会想，我为什么要战斗呢，我孑然一身地来到这个世界，没有生物意义上的亲人。反抗军将士温柔待我悉心抚养我，是不是只是因为我的实力呢？我知道他们都是好人，可是脑子一旦开始胡思乱想便停不下来了，我感到恐惧。”姜道玲捏住玉杯的手指末端发白。

姜道玲以陈诉的口吻平静叙述着，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姜道听着却有种莫名揪心，一丝酸楚竟浮现于她的鼻腔。

“每当这时我的脑海便会浮现出一些回忆，尽是一些我不曾经历过的事。回忆里鲜有激烈震撼的场面，基本上都是平淡如古井的日常，不值一提的琐碎杂事中都有那么一个人。”姜道玲语气变得柔和，看向姜道与之对上视线。

姜道此时看向火堆，手握树枝翻弄埋在其中荷包，将之刨出。古井无波，其水却清冽可口，烈夏酷暑能有一杯如此凉泉便可使人精神振奋。姜道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滋味。

姜道玲依旧凝视着姜道，回忆中的那人与眼前的人在此刻重合，她继续说着：“她总是对我笑着，包容着我的任性，她这么做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她看到我开心她亦会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我也同样会因为她高兴感到快乐。我们跋山涉水游历世间名山大川，踏过路面青石穿街走巷体验红尘冷暖。

“我清楚知道这些不是我的回忆，可是我却甘之如饴。我知道她不会死，现实中我没有听闻她的任何信息，也没有主动去打听她，只是将她埋藏心底，幻想着她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如‘我’所愿地像往常一样快快乐乐地逍遥度日。每每想到这，我便觉得我要为她守护这个世界，让她能够看到我救下的美丽山川而展露笑颜。”

姜道把荷包放在两个碟子上，解开灵力丝线展开荷叶。被酱汁腌渍入味的鱼肉呈现出浅褐色，白色水雾夹杂着香料与荷叶的清香蒸腾弥漫。

“很可笑吧，虚假的回忆成为了支撑我坚持下去甚至是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战斗的支柱……”姜道玲看着姜道默不作声地料理面前的两盘鱼自嘲道，“其实我不止一次幻想过，幻想着……回忆……不再是回忆，幻想着……我能够和那个人一起再创造新的记忆……和‘小道’一起。”

姜道撒下香菜的手一顿，这一声“小道”着实戳中她心中的软处，更何况是从姜道玲口中说出来的。泪滴不禁自眼眶划过脸颊落到荷叶流入烹饪完成的佳肴之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抬手想拭去眼泪。没料想姜道玲竟快她一步，来到她身旁，一手握住她正欲抬起的手，另一只手则轻捧她的脸颊拂去眼角的泪水并强迫她与自己直视。

姜道玲脸庞凑到姜道近前，但她却眼神躲闪，明显慌了，身为帝者的她想要推开姜道玲可以说轻而易举，可此时的她却没有这么做。“我，我还在做菜呢。你放开！”

姜道玲没有理会姜道的话语，继而说道：“前辈。”

“……嗯？”她躲闪的视线重新落回姜道玲脸上。

“我……可以叫你‘小道’吗……”

“……”因为惊吓而放大的渐渐缩小。

“我……能够成为你的‘道玲’吗？”

姜道看着盯住自己的姜道玲嘴唇止不住地颤动，眼前这张熟悉脸庞，有些陌生的性格，以及刚才发自内心的话语，这些无一不在触动着她的心。

她嘴唇一咬推开姜道玲，手中一双筷子浮现，递到姜道玲面前，“饭做好了，再不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姜道玲看着眼前埋头递来一双木筷的姜道，心中落寞空虚不已。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过去的目标都失去了意义，她似乎就只是为了拯救世界而生的，鼻腔酸楚，咬牙强忍几乎就要决堤的泪腺。

“……道玲……”姜道的声音再次响起，“快吃吧，这是我的得意之作。”

姜道玲眼前景象渐渐模糊，她看见了，便是高天之日与之相比都显得逊色的，于她恐惧空虚之际给她带来憧憬向往的，曾几何时只出现在虚忆梦幻中的温暖笑靥。霎时间，心中落寞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难以言说的喜悦。自己的出世、抗争、牺牲，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她一直以来的坚信与幻想于此成真。

泪水止不住的留，心却是前所未有的雀跃。她接过木筷，端起一碟鱼品尝，这味道很熟悉，她很清楚这是第一次吃，然而这来自回忆中的味道却有那么一丝不同，落入其中的泪水的苦味亦化作了调料似的融进了这道佳肴之中，使之多了一分独特的韵味，一分独属于姜道玲的味道。

[作者的话：前段时间比较忙就鸽了蛮长时间，现在我会努力提高更新频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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