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久疏问候，芬里尔·卢普总裁。”

“客套话就免了，米奥莉奈·伦布兰。你该知道，时间到了。”

“您不再问我要不要放弃了吗？”

“无意义的问题只会浪费彼此的时间。就像是你花不少功夫不断在了解我和集团，相信你也察觉我也并没有完全对你漠然置之。”

“我知道。我现在被派遣而前往的公司仍然是经过您的挑选。”

“哼，利益最大化是最重要的，你的能力不该浪费在那些扶不上墙的烂泥。哦说起来，该恭喜你终于完成了一项企划，虽然在我看来这个成就微不足道，也对你的困境于事无补。”

“……承蒙您关照。”

“这可不是我的关照。集团只是另有考量，不过你很快会知道了。呵，没准会让你的处境雪上加霜。”

“……”

“没错，你该警惕的。不过米奥莉奈，你还记得10岁那年你对我说的话吗？”

“年满20岁的时候，我将拿回「伦布兰」和「自由」。”

“很好。毕竟当过你的监护人，我就作为长辈给你最后一次提醒吧，对你而言，「伦布兰」比「自由」更有价值。你该好好想想，「伦布兰」的价值。”

“事到如今……”

“姑且就当作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吧。这10年间你的「挣扎」让我很是愉快，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安心，和集团无关，这是我个人的意思。我很期待你后面的表现，米奥莉奈。”

“您给的机会，我却之不恭。”

“言不由衷的恭维就免了，因为这真的是机会，至于你找不找得到，用不用得上，要怎么用，就全看你自己了。我很期待你的答案。”

刚才为了接电话而将头盔卡在机舱上方的固定位，身处运输舰的米奥莉奈挂掉了前监护人久违的来电。右手握着息屏的手机，她穿着轻简但功能齐全的宇航服，侧头往机窗外望去，能看到正在不断远离的空间站上光芒烁烁。

好像与之呼应，米奥莉奈的心情也如同闪烁那般忽明忽暗。

自她17岁成年的那刻，这位监护人很干脆地卸下了这个可以轻易左右她的身份，不过考虑到在集团职员登记那边，她仍是被挂靠在这位监护人的旗下，受到他直接领导，所以他们也并非直接彻底断了联系，不过是交流变得更加公式刻板，更符合上司和下属的职位关系。

可是偶尔，对方会像现在这样主动打来电话，在言辞里面夹杂尖锐，说出一些不知是诅咒还是提醒的话语。让人真的摸不清头脑。

反正米奥莉奈自认这10年间，她未曾理解过这位现任集团最高领袖的真实想法，可是就算如此她也绝对不会把对方的举动权当一时兴起的无意义行为。

对方言行如一，他是不会做纯粹浪费彼此时间的事情的。

换而言之，对方说的「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虽然要做的事情没有改变，但是还真是，头疼。”

用手抚平腿上盖着毛毯后，米奥莉奈抬手频繁按揉着跳痛的额角。

让她头疼的原因并非单单来源刚才与前监护人「久疏问候」，实际上就物理层面而言，更多的是因为她在十日间自把自为摧残身体的自作自受。

现在的米奥莉奈正在独自饮下过度熬夜带来的「苦酒」——当然对于真正意义上的酒精，她向来自持，就算是觥筹交错也只会浅尝即止，况且她酒量还算不错——虽然听人说过宿醉后的艰辛难耐，但是米奥莉奈感觉根据这些人的描述，显然远不及自己现在的难受。

更何况，宿醉至少让你一度在酒精的麻痹作用下抛却烦恼与麻烦，而她的日夜颠倒，生物钟紊乱正是不可逃避也不愿逃避麻烦所导致的。

姑且米奥莉奈有在自省，连续饮下大量咖啡实在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她几乎怀疑自己是否摄入了致死量的咖啡因，以至于现在强制清醒的脑子仍在与要求休息的身体互相拉扯，这种争执让自己产生了正被撕得四分五裂的错觉。

“米奥莉奈组长，你在晕船吗？喝点水吧。”

“谢谢你，莉莉科。但是不用了。”

婉拒身旁递过来的好意，调动意志力强行忽略难受的米奥莉奈拿出手机，低头开始查看返港的预计时间以及航路情况。

可很快她就察觉到有新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抬头环顾，才发现是来自从前后位置同时探身看向自己的尼卡与马丁，他们与站在一旁没有离开的莉莉科同样，对自己露出了担心表情。

米奥莉奈又开始不自在了，她用别扭的口吻问道：

“干嘛摆出这副表情啊，成功了还不开心吗？”

就结果而言，他们的企划完成的非常顺利。

在那个周六，回到公司的她全力无视了守株待兔的莉莉科期待的目光，在大致了解自己休假两天中三人的工作情况后，以不听劝阻的顽固姿态宣告自己将在企划完成前常住公司。

虽然没有强求组员跟进，但也许是因为组长加班自己很难安心放假，不说马丁估计就是这个心态，但米奥莉奈感觉至少尼卡和莉莉科恐怕是因为放心不下自己才会随行在侧的。

不管如何，齐心协力的他们让事态运转的尤为顺畅，盯上的目标公司如所料那般咬住他们洒下的鱼饵，在二十天里经历数次谈判，让利与得利在天平上不断摇摆，最终双方都得以心满意足，痛快地签下合同。

原本他们以为走到这步终于能功成身退——米奥莉奈则是等着空降的人来鸠占鹊巢——没想到合作方公司在十天前提出了新的要求。

他们要求第一次的正式交易必须由米奥莉奈等人亲自跟进，当然就包括了运输与交货这种本不该由他们插手的事情。考虑到双方新建立的合作关系正处蜜月期，公司自然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拒绝对方。

交易的地点与时间都确定的很快。

指定坐标位置距离「前线」73区不远，是合作方经过相关批准后，自行搭设的带有可以接洽中小型运输船空港的小型空间站，主要负责航运中途补给、宇宙物质观测以及MS转运的事项。

而他们所送达的这批货物是用于替换该空间站准备迭代的电子精密芯片，考虑到是新研发的产物，该空间站的地理位置因为接近学园，宇宙环境自然比较安定，所以选择此地作为小型试验场是很妥当的。

今日上午十一点十五分，他们已按照要求提前十五分钟将第一批货物成功送达至对方指定地点。顺利结束交接后，于十一点三十五分踏上归途，

可是现在明明坐在返航的运输舰上，本该轻松的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展露笑颜。

“米奥莉奈组长……”

“哎……”

“这问题组长你问出来不心虚吗？”

尼卡的无奈，马丁的叹息，莉莉科的反问逐一袭来，弄得米奥莉奈更加局促。她目光飘忽几下，前后左右——身侧莉莉科的模样在机窗上镜面反射——都是视线盯梢，导致她根本找不到落点去回避。最后没办法的她只得无意义地嘟囔了几声，毫无底气地闹起了别扭：

“啰嗦。”

原因……米奥莉奈自是心知肚明。正因为如此，才让她倍感窘迫，然后恼羞成怒追加道，

“我睡了！”

腿上盖着的毛毯扯过头顶盖上，就像缩进龟壳里面，她根本无法对关心她的人口出恶言，最后只能这般躲在毛毯营造的黑暗里，用玩手机的方式逃避了事。

——都是番茄的错。

那是米奥莉奈至今都不知如何和其他人分享的震惊。

那周六，回到家换好衣服的她站在阳台温室，眼前看到的景象令原本拎在手上的行李脱手落地。在哐当响声的尾音消失的一瞬，她用手心托起了那颗承载了墨丘利——她承认还有自己——期待的番茄，显眼的红色从底部悄悄往上，包裹着果实，蠢蠢欲动地准备将绿色侵吞。

这是果实成熟的征兆。

这种天翻地覆般的冲击感将米奥莉奈的大脑震得嗡嗡作响，等到她缓过劲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前往公司的出租车上，手机相册里面还凭空多了十几张番茄的特写照片。而更见鬼的是，她居然将精选的一张——天知道自己是怎么精选的，现在回过头来看完全是一模一样的十几张——印刷出来，还装到了相框里，放在办公桌上。

接连好几天，米奥莉奈对着这玩意不断地猜疑自己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最后在尼卡等人欲言又止的注视下，把它倒扣后丢到行李箱的暗格处，全当眼不见为净。

而最近，因为心境上的改变，她又把它翻找出来，摆在桌面了。

想到这里，米奥莉奈打开了在阳台温室中设置的远程监控APP，对准番茄的摄像头忠实地将那颗番茄的变化通过影像传递，她能看到番茄表面上缓慢但确实在不断向上蔓延的红色，很难否认自己的心情总能因此从阴转晴。

那颗番茄已经半绿半红了。

历经10年，她第一次看到一个切实可能成功的希望出现在了眼前。

这让她不得不思索，不得不怀疑，就算是无神论者的她都不得不用玄幻浪漫的角度去揣摩，这个凭空出现的可能性是不是对应着什么她本不该「遇见」的人事，因为它不可思议得像是高阶意志突然落下的恩赐，以回报谁诚恳的祈祷而为之献上祝福。

——“我希望它，能成熟。”

接着，米奥莉奈一定会想起这句话，想起那一头和番茄红色一致的红发，想起那个当时被她留在原地，现在被她狠心不理不睬的人。

——都是墨丘利的错。

米奥莉奈看着那个APP右上角的红点心中难掩骚动。

她还记得从那天起，这个曾经从未出现的红圈噔地冒出，里面的数字以每天「+1」的速度均衡增长，直至今日，被圈圈框住的数字「30」在她干净的手机桌面变得十分显眼，那些不断增加的数字一度扰得她心烦意乱，而现在却让自己从心底涌出暖意与缱绻。

是墨丘利。

只会是墨丘利。

这位红发女孩不想从她的世界消失，明明自己举止过分，对方也没有丝毫想要割舍掉自己的意思。

从不畏惧的米奥莉奈面对这等积极进取，却突然心生胆怯，她不敢点进去查看，不敢看到对方留言的内容，怕自己忍不住回应。她却又心心念念，心心念念到每日只有等着数字增加才能重回宁静。

米奥莉奈的情绪为之而动。

自那一夜过后，就像是从对方曾与自己紧密相贴心脏处获得了额外的生命活力，她的血液开始流动，她的情绪迅速复苏。

她的变化明显到交情不算太深的尼卡三人都摸到了端倪，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对产生与自己建立了更加深刻链接的感觉，进而对自己更加关心。

这不是他们的错觉。米奥莉奈也有同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并不刻意的自然变化。

因为她开始对尼卡明言自己对对方在工作上的期待，开始真正意义上尝试接纳对方婉转但有理的建议，就算越过了工作的边界。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知道尼卡对所属公司的伙伴们感情很深——虽然且不知道那家公司的具体信息，可她发现调取他们三人的档案需要很高的权限，至少是CEO级别的才有权利——同时也因为自己现在更是自身难保且并无根基的话，尼卡这样的人才，是绝对值得花费心思挖角到自身团队的优秀存在。

她愿意偶尔满足莉莉科对恋爱故事的渴望，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就算抹去那些「私密」，仅仅细枝末节的片段描述也能让这个女孩时而双眼发光，时而若有所思。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她还是希望对方手下留情，这种总能抓住空隙套出情报的能力别再用到她身上了。

她多少给了马丁更宽容的对待，应该是有用的吧？至少对方现在已经不用扯着嗓子用尖叫声喊出“要死了！”，换成用怀疑人生的声音嘟囔“要死了？”。

明明一切都在改变，可米奥莉奈感觉很自在。

她真的开始变成了「自己」。

只有你把自己当做「你」的时候，别人才能识别出「你」，认知到「你」，从而看到「你」。

人的关系需要构建，人的孤独并非与生俱来。

米奥莉奈苦笑，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临近「死线」的时候，察觉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才遇到了值得自己这样做的人。

若是真的有高阶意识左右的话，那可真是坏心眼。

如果她依旧故我，自顾自地独自沉浸在充满恶意和绝望的世界，她的心有一天会彻底坏掉吧，那时候的自己一定能轻松许多，在被纠缠到烦躁的那些日子，夜深人静之际她甚至想过，当进入那个新的牢笼，被所谓的「婿」剥夺所有自由，掐住生命线的时候，她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

毕竟层层叠加的「束缚」早已勒紧脖颈，步步逼近的「死亡」也就不再可怕，在那些挣扎的末路，在无法喘息的未来，若是再也支撑不下去，她相信自己总能想办法找到「刀刃」，用最痛苦最迅速的方式，割断脖颈上缠绕的束缚，寻得刺入咽喉的办法。

她会给予自己平静，也会给予对方残酷。

然而，现在的米奥莉奈已经做不到了。

——其实，都是自己的错。

今天便是三月份的第一天了。她本该去抵抗因前途未卜而不断滋生的焦虑、烦躁、绝望，用全部精力去推测可能迎来的麻烦和权势，去做好准备面对将变得更为险恶的现实。

但她却将这些宝贵的时间花费在其他地方。

她在想距离界定番茄是否成熟的最后期限。算上今天，还有二十九天左右。刚才截图下来的番茄好像又红了一点，是不是该去APP上面再更换一次头像。

她在想快递的运输。前几天，自己在过度劳累中一时不查，头脑发热下单的那两件T恤好像今天会到货。到底该如何处理这两件衣服，让她有点苦恼——有时候她真的很气自己这个过目不忘的记忆能力，要不然她就不会把墨丘利那个品味绝望的版本记得那么清楚，还画了出来去按图索骥。

她在想自己和墨丘利。

她用了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想自己和墨丘利。

聪明的人很轻易地就能察觉到残酷现实的不可抗拒。

可聪明的人有时很艰难才会发现美好未来的近在眼前。

在经历了二十个不分昼夜的辗转反侧，从企划中彻底脱身的米奥莉奈看着平板里双方签署的合同有些恍惚，耳边传来的欢呼庆贺声令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切。

这份企划书上著有自己的名字，并且已经盖上了备案的确认章。也就意味着，没有人能抹消掉这份功绩。

这是第一次。

如同那颗正在迈向成熟的番茄，如同称得上同僚情谊的关心，如同被塞入怀中的真心，好像她的世界自那晚开始便所有变化。

因为她在那晚遇到了墨丘利。

像是米奥莉奈这种类型的人，她向来善于揣摩他人错综复杂的诡秘心理，却对货真价实的情深意切束手无策。

当他们裹挟着现实袭来，米奥莉奈终究选择放弃了抵抗。

只用一面便对一人心心念念，只是一夜便因这人彻底改变，过去的她对古典爱情文学的故事中那些毫无逻辑的轰轰烈烈嗤之以鼻，如今的她却在亲身经历后举手投降。

这种感情是否是爱情，未曾经历过的米奥莉奈还无法确定。

到底在期待她们成为什么关系，孤身许久的米奥莉奈仍无法定论。

但是她至少知道一定与现在跟尼卡他们的关系截然不同。

墨丘利是特别的。

她只要想到对方便能舒缓紧绷的情绪，只要想到对方就会更加抗拒被其他人「私有」的可能，只要想到对方，明明心有期盼，可竟然能完全抑制住不顾一切朝对方奔去的冲动。

这很矛盾。米奥莉奈想。

她想依靠对方，同时想保护对方。

仿佛那夜的延伸，米奥莉奈已经用足够多的梦境去正视自己对那个怀抱的眷恋，同时，她也用同样的时间去反复摩挲墨丘利那颗义无反顾塞入自己手中的，仿佛还在跳动真心。

温暖，赤诚，忠实。

米奥莉奈完全可以想象到如果自己不管不顾地向墨丘利倾诉求助的后果。

这个女孩必然会不计后果地给予自己回应。因为偶尔她总觉得那晚被墨丘利塞到手中的不只是那颗真心，还有一条牵引绳。细细的，长长的，却异常的牢固，她看不见却知道，另一端拴在墨丘利的脖颈上。

但这样不行。

她不能就这样把墨丘利卷进来。

墨丘利露出的个人情报实在太多，多到米奥莉奈根本不需要精密的推理，便能得出结论。

她知道对方必定是集团旗下某公司所属的驾驶员，并且基本肯定和自己同处一个人工居住地区域。

实话说，如果是驻扎在这个区域内的公司旗下的驾驶员，考虑到公司体量只有中小型，以及在集团的地位均是中下游的实际情况，强行对上虽然营销额起色不大，但现在仍是上层爱宠的安格鲁家族显然太不明智，不如说只要脑子正常的决策层都不可能做出与之对抗的决定。所以，墨丘利只会是一个人。就像是自己监护人曾经对自己说的，蚍蜉撼大树，螳臂当车，愚蠢至极。

要这样做的人，有自己一个就够了。

而且墨丘利正和她的母亲一同运营听起来很有建设性的事业，她更不该毁掉这一切。

米奥莉奈并未觉得背负了额外的人情世故而因此痛苦。不如说她第一次如此战意盎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和另一个人。

当下定决心后，看着APP上红圈内的数字，米奥莉奈反倒心绪更为宁静。

不妨当做自己努力后的慰问品吧。

米奥莉奈难得冒出了个天真可笑的想法。她想，至少待到自己顺利撑过这个月，无论对方那时候是否会继续坚持给自己发信息，是否还会期待见到自己，她自觉要做的事情也不会有所改变。

因为那是自己给自己准备的「奖励」。

她一定会打开APP她们两人的对话框，逐一查看墨丘利的那些留言。然后，不管那颗番茄最终是否成熟，米奥莉奈都决定好了，她一定会去见她。至于如果双方失联，自己能否找到墨丘利这点，米奥莉奈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

虽说前提是撑过这个三月，在现在看似穷途末路，但是，这并非天方夜谭、痴心妄想。

因为这是由追逐利益的企业汇成集团，构成商圈的时代。无论是什么集团，不管多么庞大，只要无止境地追寻利益与权势，就不缺乏政治与资本的角力。

内忧外患，过于常见。

寻求外部介入不在米奥莉奈的考虑范围，引狼入室在自己没准备撕个鱼死网破的情况下，可不是什么良策。集团内部本身就不是一块铁板，毕竟就算群狼为首看似无可动摇，也不见得底下徘徊的鬣狗和假寐的其他猛兽便会一味俯首称臣。

对米奥莉奈说，这就是突破口。

她即将真正意义上拿回「伦布兰」这个姓氏，这同时证明自己可以进入那个只有手握权力者才有资格加入的「圈子」。

虽说这个姓氏的作用是早不如过往，甚至已经被不少人封尘遗忘，但是她很清楚，有一小簇人仍对「伦布兰」名下的遗产列表保有兴趣，其中不乏具备权威，就算未身处决策层也足以让上层忌惮的派阀势力。

将范围局限于集团内部的好处在于虽然自己没有「纸面上」的功绩，但是实际上到底原因为何，自己的实际能力怎样，这些耳目繁多的人想必门清。

在决策层未见衰败之势的现今，这些暗自扩张发展的势力绝对不会希望被集团上层早早盯上。

所以比起妄图凭借入赘窃取，就此一步登天的那些中下游家族企业，以及被野心蒙蔽双眼的愚蠢之人，他们这种才是真的对自己这个「人」避之不及的。

这是维系自身「自由」的好机会。

手握筹码，群狼环伺，她需要绞尽脑汁去向他们证明，比起得到「自己」，利用「自己」收益更大，也更无后顾之忧。

米奥莉奈知道这将花费自己不可估量的心力，将让决心遁入是非的自己彻底卷入那个巨大的、深不可测的漩涡。

可是没关系。

米奥莉奈想。

她的未来不再是色彩灰白且路满荆棘的独角戏，至少她的心不再这样觉得了。她的心火被点燃，蔓延的火焰染红着灰白，焚烧着荆棘，构成不会折熄的未来愿景。

面对未来，她有了一丝从容和笃定。

她的未来，会有那个她想再见到的人。

她们约好了。

米奥莉奈愿意为此殚精竭虑。

可是估计自己一下子做得太过火了。过火到让与自己建立更深交情的尼卡她们加倍担心自己。

毕竟她在合同成功签署，简而言之就是企划大获成功后，不是和人举杯庆祝，也不是给自身放松洗尘，反而是变本加厉接连不眠不休——这是尼卡说的，但是米奥莉奈强调过自己有进行不定时的小憩。

见到她这副作派，但凡是个正常人，只要是个把她当回事的人都会感到不安，为她担心。

很显然，尼卡他们三人是正常人，也是会把她当回事的人。

很新鲜的体验，很开心的感觉，很抱歉的结论。

米奥莉奈同样不愿牵连他们，可又因为同样建立了更深信赖关系而无法置之不理。结果弄得她左右为难，最终只能像这样闹别扭一样的敷衍了事。

——不过太给人添麻烦也不对。找点什么话题转移一下吧。

米奥莉奈难得因他人而反省自身并且为现场气氛。所以将手机锁屏的她正准备从刚缩进去的里出来，就听到了小小的骚动声。还没等多想，冷不防从头上响起的声音，让米奥莉奈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怎么，因为第一次成功躲在毯子里哭吗？米奥莉奈，你还是有点可爱的地方嘛。”

“安格鲁。”

米奥莉奈扯掉罩住自己的毛毯，冷眼看向脸上写满轻蔑与狂妄的高大男人，她没有去回应周围尼卡等人关心的眼神，这种时候她很清楚，只有将对方的视线完全集中在自己这边，才不会祸及无辜的尼卡等人。

毕竟这人不仅是不讲道理这种孩子气程度的恶棍。

“你真的光长肌肉不长脑子。现在是你笑的时候吗？如果按照往常，现在坐在这里盖着毛毯哭的应该是你，毕竟虽然事情是我做的，但没准还是会成为你人生第一次的成功，不是吗？”

“你这女人！”

“哦？难不成你还没发现自己失宠了吗？集团连这点甜头都不愿意给你。就当我好心吧，树大招风，多的是人等着看你笑话，你看起来是准备牺牲自己取悦别人了？”

米奥莉奈故作惊讶后，摆出一副怜悯的表情。不过意外的是，本以为会暴怒的男人却露出了沾沾自喜的表情，他恍然大悟那样说道：

“哼，我已经习惯被人妒忌了，反正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废物，说的话有什么好听的。反倒是你这个悠闲的模样，难不成还不知道？”

不等米奥莉奈反应，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这种不听人说话的模样最是让米奥莉奈生厌，但是她还是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想要听听对方有什么“高见”，

“安心吧，只要你乖乖听话，有我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伙是对你出不了手的。你也不想被人抢来抢去的，像是个货物那样不堪吧？”

“……什么意思。”

米奥莉奈的声线骤然低沉，她发现事态或许和她预料中的有很大偏差。

“比赛啊，比赛。你是那个「奖杯」。谁赢到最后，就能够被集团承认是值得将你托付过去的花婿呢。集团对你这种没爹没妈的人可真是仁至义尽，要记得写感谢信啊。”

“开什么玩笑。”

“当然不会是玩笑。你也别妄自菲薄，作为「奖杯」你可是很够格的。”

似乎喜欢米奥莉奈现在这副险恶的模样，故意曲解她真意的男人咧开卑劣的笑容，说道，

“这有什么，学生时期不是见得多了吗？「决斗」。”

“我们现在还是学生吗？还有时间玩这种儿戏游戏？”

“偶尔玩玩不也挺好的嘛，我的新座驾最近都找不到人试手，圣堂那边愿意和我交手的人又不多。趁着这个机会，我不仅能舒展筋骨，还能帮父亲和兄长宣传一下MS，让大家都看到我们家才是最值得投资的。哦说起来，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我的MS，今天我高兴，特别允许你先去格纳库——”

“……哈。”

米奥莉奈将到嘴的咒骂吞回去，绝对不会在敌人面前示弱的她扬起笑容，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此时的她的拒绝和愤恨连同话语一起刺向对方，

“像你这样对父兄唯唯诺诺，对他人惨无人理的混账，比起被当成「奖杯」，落到你的手里才更令我作呕。”

“你这女人！”

“我绝对不会是你的东西。”

米奥莉奈看到对方那双眼睛变得阴沉浑浊，毋容置疑的怒火正在对方身上灼烧，气氛险恶至极。

周遭骚动渐起，她用余光扫去，莉莉科在舰内通讯电话旁露出慌张的表情，马丁和尼卡站在防暴箱旁边满脸警戒。那箱子里装着的是为舰组成员准备的防御工具，而现在，原本紧闭的箱子开了个缝，想来是他们刚才趁着对方不注意撬开的。

出乎意料，已然一触即发的危机突然解除，因为那个已经扬起拳头的男人停了下来。

准确来说，他只是停下了准备向米奥莉奈锤去的拳头。

探身抓过米奥莉奈挂在舰舱上方的头盔狠狠砸在地上，安格鲁用脚踩在上面，就像是在践踏米奥莉奈本人那样发泄着怒气。

旁观的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次办公室的事情。这人胡乱发泄的模样，真是如出一辙。

随即，他的暴行戛然而止，

“这样不够。”

搁下这句不明所以的话，这个男人像是颠球那样将刚被他践踏过的头盔挑起，拿在自己手上便转身离开了这节舰舱。

浓郁的火药味散去，被松了口气的莉莉科锁喉的米奥莉奈一边敲着对方意外有力道的臂膀，一边用眼神向在那边满脸“太好了”的马丁和尼卡求助。她可不想在避开拳头的情况下，反倒因伙伴的“热情”失去意识。那也太黑色幽默了。

只是没等他们互相交换感想，也没等米奥莉奈消化刚才新获得的情报，突然响起的警报声让他们面面相觑。

而舰内的人工重力突然消失，听到响起的警报声，他们条件反射地利用座位稳住身形。

“避难警报？！”

马丁咋咋呼呼地大叫，但是行动倒一点都不慢。借由反作用力快速漂浮到门口。他打开舱门，率先确认起走廊状况。这趟运输舰乘客稀少，但隐约也能听到远处传来骚动的声音，与此同时，舱内开始播报并滚动播放避险指引。

——检测出舱内有区域出现气密性降低，为避免出现大气外泄……本舰暂时解除人工重力……请乘客检查自身宇航服与头盔的完整性，确认表层未有裂痕，并尽快前往指定位置等待下一步指示……

尼卡和莉莉科习惯性拿起自己的头盔，当抬头看到滚动播放的避险须知，突然反应过来的她们转头看向米奥莉奈。

双手空空的米奥莉奈双手在胸前交叉，沉默地看了一眼刚才安格鲁离开的方向。

——实话说有点太巧了。

——但是……

姑且按下心中浮现的违和感和怀疑心，不准备拿彼此生命当赌注的米奥莉奈当机立断，出言“驱赶”显然准备等待与自己一同撤离的尼卡和莉莉科。

“你们先按照指引去避难舱，我随后就到。别浪费时间，看地图，另一边就是救生舱的存放口，那边没理由不设置备用增压头盔的。”

“……米奥莉奈组长，小心点，一拿到头盔请尽快和我们联系。”

“请务必注意安全！”

“你们也是，我会尽快联络的，待会见。”

没有多作坚持，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尼卡和莉莉科都很清楚，但凡米奥莉奈展现出这种态度，那就是强权下压，不由分说了。

况且在这种随时可能因大气泄露被迫处于真空的情况下，增压头盔一方面是维系生命安全所必须的，另一方面，舰内的头盔内置通讯设备，以便大家使用频道进行联络与沟通。

所以尼卡和莉莉科再无多言，转身向着走廊那侧的门飘去。很高兴组员都是理性且果断的人，米奥莉奈用手拍击椅背，借势向另一侧的舱门移动。

无重力状况下的漂浮移动自然比步行快得多——这也是为什么在避难时期，舰内会选择暂时停止人工重力——米奥莉奈开启了阀门，因为高低压问题，气流向她吹拂过来。眼前的空间空无一人，也没有什么会阻碍前进的漂浮物，所以她得以迅速通过。

靠近目的地让米奥莉奈不知不觉放松了脑中紧绷的弦，开始在脑中规划拿到头盔后折返的前进路线，但是当她再度开启闸门，无防备地准备进入目标地点时，这次吹来的气流风可不那么温和了。

猛地遭受到从旁袭来的冲击，显然是有什么东西在气流外泄压力的加持下被推动，直接撞上米奥莉奈，导致她全身彻底失衡。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回旋，被势能猛烈地推向一旁的舱壁，重重砸上去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意识中断了一瞬，恍惚中，米奥莉奈勉力维持自己那可谓气若游丝的思考能力，庆幸现在是无重力状态，否则她挫伤的脖子和遭受直击的头恐怕就不是现在这样只准备剥夺她的意识了。

希望没有流血，米奥莉奈想自查却无能为力。她的身体很沉重，脑震荡导致的行动剥夺，让她甚至无法抬起手确认自己的真实现状。

她只能根据自己摇曳的视线中，有没有血珠浮动来判断。

所幸没有，但是她现在所处的状况，也不是什么安稳的环境。

“吓了一跳，是舱组的人吗？发现的那么快——嗯？安格鲁少爷，这不是那个女人吗？”

“真的啊，那我刚才用空瓶子攻击是不是有点过火？”

“无所谓，看起来没出血就没事，这是她自己的问题，谁叫她没有检查闸门两端的气压值。况且这不是正好，她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省了我去抓的功夫，可以叫那两个家伙回来了，说人已经自投罗网了。倒是你们，动作快点。待会舰桥就会发现是报错了。”

“安心吧安格鲁少爷，救生舱的那个口已经打开了。刚好把她从这里丢下去，没人会发现。”

米奥莉奈意识已经浑噩如一团浆糊，但内心深处，却对此时此刻听到了让她厌恶的声音和吵吵嚷嚷的嬉笑声毫不意外。

果然。

“哦，先给我们即将落难的「公主」戴上「皇冠」吧，小惩大诫而已，别弄出人命。”

“是，少爷。”

“看起来要昏过去了？虽然有点可惜不能把你那副惊恐的模样当做餐前小食。不过换个角度，你这女人不是很勤俭持家嘛，麻醉剂可贵了，省了一笔。”

“哈哈哈哈哈，少爷果然幽默！”

“等到本大爷我再登场的时候，真的很期待她哭哭啼啼的模样啊，想来会很好看。”

“录下来吧！”

“好主意。”

令人作呕的沾沾自喜和毫无底线的奉承恭维明明很是刺耳，可米奥莉奈的听觉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感觉自己头上被人套上了什么，只可惜在听到“滴——”的对接音之前，她的意识被强制关闭。

当米奥莉奈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无垠的墨色如同遮掩视线的黑色帘幕，在她的眼前不断延伸。她很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终于确定并非是视线还未恢复，实际上眼中看到的，便是现实。

——被从船上丢下来了呢，我。

米奥莉奈感受到身体正处于悬浮状态，残留的眩晕感消退得很快，她重新开始工作的大脑早已习惯面对陡然一变的事态，所以并未陷入混乱。

她触碰右手腕部的终端手环，被人强行套上的增压头盔功能正常，通过终端链接将现在宇航服的状态、氧气余量以及其他零散功能投屏在面罩上。

——宇航服正常，头盔正常，氧气余量还能用大概十五分钟。通讯，果然是界外。

米奥莉奈在逐一确认后，看了一眼头盔上面闪烁的时间。11点45分，她想自己在被「丟」到宇宙后，估计是昏迷了有两到三分钟。

“安格鲁这混蛋！”

低声咒骂也无人迎合，卖力挣扎自然于事无补，但米奥莉奈仍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胡乱挥舞手脚，好生发泄一番。

她非常不幸地以亲身经历浅浅体验了一下对方草菅人命的玩乐态度。之所以说是浅浅，是因为她清楚对方是不敢把自己的生命「玩没」的。

她可还没有去登记处将财产正式转入自己名下，若是这个时候死亡，那么集团这十年的谋划就会变成彻底的笑话。

安格鲁不至于愚蠢到得罪集团。

可是米奥莉奈依旧很生气。

因为她什么都做不了。

摆在眼前的现实对于向来不喜等待他人救援的米奥莉奈来说，真的过于无力且残酷。无需怀疑，她知道自己身上肯定被对方安装了定位发射器。只是考虑到那个混蛋的恶劣程度，她很轻易就能推测出对方肯定会选择「姗姗来迟」，估计还会很愉快地等着她几乎因耗尽氧气而丑态百出的时候，再「伸出援手」。

——啧，那我就留多一点氧气，到时候看到这人计划破产后气急败坏的模样也算是扳回一城了。

米奥莉奈在心底暗自嘲笑自己的弱小无力，就这种称不上反击的举措都能被她拿来激励自己。

不过，总好过坐以待毙。

她也挺习惯「挣扎」的了。

米奥莉奈开始彻底放松身体，平复刚才一时愤恨而起了波澜的情绪，让自己处于不会浪费多余氧气的平静状态。

或许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因为不知不觉地，米奥莉奈发现自己的心被这片宇宙包裹、啃咬，开始因此颤抖。

明明依据头盔显示，只是过去了一分钟而已。

无垠的漆黑，无声的静谧将她拉入回忆的深渊。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父母躺入的棺椁，仿佛独自身处诺大的教堂。她豆大的泪珠从下巴滴下，沿着妈妈的脸颊滑落的场景，突地被从脑内翻出，历历在目。

明明自那一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想起这个场面。

寻着答案，米奥莉奈发散思维。她想，就算人类移居于群星之上，大张旗鼓地称呼自己是天宇人，仿佛已然是一副宇宙群星主宰的作派，可实际上对这片充满未知的真空永远保持着畏惧之心。因为在这里，人类距离死亡，永远咫尺之遥。

只要你孤身一人的面对着这片无垠，便会深有体会。这就是宇宙，无边无际却能将人幽闭的真空，是天然的、冰冷的灵柩。

——不能继续了。

就算是理性如米奥莉奈也无法驱赶在脑中徘徊不散的恐惧感，这是人与生俱来对于自然的敬畏。感觉孤独无声无息地吞噬着自己的躯体，难以言喻的哀切将心脏束缚得差点喘不过气。

她告诫自己的思绪不能在这里停留，她催促自己去回想一些愉快的事情，可笑的是，她20年的人生，前十年记忆已然模糊，后十年快乐屈指可数。米奥莉奈突然有些后悔，被卷入负面漩涡的自己光是让自己相信这份快乐切实存在过便已耗尽心力，无法制止自己去怀疑快乐是否能继续延续下去。

那个身影蒙上了阴影。

那些被自己置之不理的怀疑脱缰，不再被理性牵制。它们接踵而至，它们纷纷扰扰，它们最终汇成那个问题。

——她是否会不再期待与我重逢。

米奥莉奈清楚，这是她无计可施的忐忑，这个答案掌握在墨丘利的手里，她能做的只有把一切交托给对方决定。她无法自己得出答案，只能仰赖于对方的回应。

惴惴不安的她紧紧盯着虚空中的一个点，妄图寻找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支点。让她惊讶的事发生了，在所有光芒都被抹去空间，远处有一点蓝光亮起，仿若在这片虚无中闪烁的，独一无二的星星。

米奥莉奈眯起了眼睛，这颗唯一的星星捅破了漆黑，如同被自己吸引了那般不断接近。

就当是流星吧，妈妈说过，流星可以许愿。米奥莉奈幼稚草率地作出荒谬的结论，她只是想要借着这点光，将自己心中的那抹身影点亮。

如今所有的不安与困惑都烟消云散，盘桓在她心中的只剩下一个念头。

只剩下一个愿望。

米奥莉奈向「星星」许愿。

——我想见你，墨丘利。

3分钟后，在这颗将自己托起，被自己不讲道理强行增添上期盼的「星星」里，她的「愿望」如期而至。当她听到那把在自己短暂的梦中、反复回忆中不断出现的声音，当她打开那阻碍她确认面容的头盔护镜，当她叫着她的名字。

她叫她：

“斯莱塔·墨丘利。”

然后，思念与喜悦融化在声音里，她叫她：

“斯莱塔。”

只要投身入怀，她就会被紧紧地抱住。

本想擅自保护，她却被反向守护。

米奥莉奈找到了她最想知道的答案。那是斯莱塔将时间精确到分钟的思念，是斯莱塔壮起胆子反问自己的期待，是斯莱塔因自己遭遇而燃烧的愤愤，是斯莱塔因未能从自己口中得知名字的迁怒，是可爱的，温柔的一点一滴灌满她的心的爱意。

曾一度被孤独掳走的温暖，再度回到了她的身边。

然后，义正言辞地宣告，说她决定卷入。

——那我也会一样。

对MS主监视器前的混战视若无睹，米奥莉奈仅仅注视着斯莱塔，已然做出了决定。

7.5

对安格鲁来说，这个曾经立志成为他人梦魇的恶棍，今日终于见识到了真正的梦魇。

“你到底，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和跟班们就像是猫咪被戏耍的老鼠一样，抱头乱窜，无所适从，一台，一台，又一台，绿色光束的切割声在耳边响起，就像是落在他们肉体上一样让人颤栗。

若是蓝色的杀伤性出力……

由心底升起的恐惧将他们裹挟，让他们彻底慌了手脚。

妄图包夹，便会被如影随形的BIT分势；意图逃跑，就会被远处的狙击炮击封锁；自暴自弃地正面出击，只能迎来当头一棒。

与已经尽数全灭的跟班不同，安格鲁那套虽说因奉承恭维而略微夸大，但是在多米尼克斯特殊部队中也的确称得上有板有眼、颇有建树的战斗技巧，被针对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从无数的蹂躏和胜利中培育出来的狂妄与自信，此时此刻被摧毁得一无所有。

此时的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传闻。彼时的他已毕业，并顺利通过筛选入驻圣堂的多米尼克斯特殊部队，早就对学园的过家家嗤之以鼻，自然也不会太过在意学生之间的区区决斗胜负引发的传闻。

数年前曾经有一个「魔女」将当时在学园中最优秀，最受圣堂期待的MS驾驶员的一切践踏。

就像是现在眼前的MS一样，操纵飞舞的BIT将对方肢解，七零八落的除了机体，自然还有驾驶员曾经不可一世的骄傲。

传闻那是魔女，因为她驾驶着的是被诅咒的MS高达（GUND-ARM/GUNDAM）。

而身处圣堂的他并未收到任何的后续指令，所以这个传闻自然因为无证据佐证很快被所有人置之脑后。

留下的只有对那个失败学生不再光明的驾驶员未来流于表面的可惜与茶余饭后高高在上的嘲讽。

而此时的安格鲁在心中油然而生的，已变成了同病相怜之情。

鬼使神差的，他按下了与多米尼克斯特殊部队的隐秘通讯按钮，将消息传了出去。

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丑态是否会被同僚拿去当笑柄了，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即将面对的父兄的怒火与失望。因为他的内心现在狭小得只能容得下一句话——他那颗看似穷凶极恶实则脆弱不堪、气量狭小的心在恐惧地嘟囔，它说，再也回不去了。

他将和那个被摧毁了一切的驾驶员一样，心被折损，自尊被焚毁，他将一蹶不振。

可是在此之前，他也要将这个毁掉自己的「魔女」架上焚烧架。

8.

原本空无一物的宇宙，此时MS的残骸四散飘落，从驾驶舱爬出来的人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惨状，似乎连愤恨咒骂的力气都全然丧失。

将所有的BIT收回，风灵安静地在原处伫立，流畅的轮廓曲线与温和蓝白的配色让这台MS显得很无害，此时的「她」完全找不到刚才对围攻的MS们肆意蹂躏的压迫感。

“赢了。”

斯莱塔轻轻呼出一口气，心情完全放松的她开心地低头，面带期待地看向怀中的米奥莉奈。

“嗯，你赢了，斯莱塔。”

对上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米奥莉奈温声回应，刚才自然绕在斯莱塔颈后的手温柔地开始抚触，指尖在脊椎处划过的力道与留下的温度让对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奖励，是夸奖，斯莱塔心情雀跃地用头盔蹭着，虽然无法感受到肌肤的柔软，但是只是这样动作，她便心生愉悦。

“总算解决了，你是不是打得太谨慎了。”

跳出来的通讯框打断了斯莱塔和米奥莉奈的温存，但是始作俑者也不见得好，雀丘利露出一副看到鬼的扭曲表情，不过很快就调整状态，当做没看见那样追问道，

“风灵的高机动性被你吃了吗？都改装了内置的喷射器，虽然比起外置的还有点差别，但是你居然不善用这种机动性进行放风筝，而是站在原地辅助BIT攻击，本来三分钟就能解决的事情硬是被你拖到了十分钟。”

“不行。”

斯莱塔摇头，她的手离开驾驶杆，环住了坐在自己腿上的米奥莉奈的腰，用强调的语气说道，

“冒然增加G力的话，米奥莉奈小姐可能受不了。”

听到斯莱塔的发言，米奥莉奈不由发出了短促的笑声。

斯莱塔跟安格鲁、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不一样到米奥莉奈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份特别。

就像是同样以自己为由头而怒火中烧，安格鲁想的是“我的东西怎么能被人随便碰”，斯莱塔却只在乎“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米奥莉奈小姐”。

她在安格鲁的认知中只是「东西」。在斯莱塔的认知中只是「米奥莉奈」。

确实，比起斯莱塔，安格鲁只配称得上「这种货色」。

不过米奥莉奈觉得措辞还是温柔了点，但斯莱塔看上去就是个好孩子，在脏话方面的建树，应该远不及她对面这位用语很不讲究的队友。

她回想起来刚才全程，这位将姑且算是圣堂新星候选的安格鲁玩弄于鼓掌的女孩，明明面对数人夹击，也无时无刻都在分心，频繁地询问自己是否感到难受。

斯莱塔到底有多么不把安格鲁「这种货色」放在眼里，让米奥莉奈对斯莱塔的驾驶技术也有了全新的认知。

因为太过游刃有余了。

安格鲁隶属于圣堂麾下的多米尼克斯特殊部队，虽说是特殊部队，可是在决策层变动，统帅易位的十年间，为了抹杀原班底的「声望」，部队已经被肆意改动，甚至可以说只留其名，未存其形。现在的集团有着新的直辖部队，以「群狼」为名，早已不在乎这个仅是用以维持对外名号的编制。

经过这十年间换着方式进行洗牌，今时今日该部队的含金量已经远不如从前，沦为权势二代的游乐场，镶金边的荣誉牌。

可是就算如此，与其他蛀虫相比，安格鲁至少切实在外拥有声名，单论MS驾驶技术上，他的确是他们家最拿得出手的优秀驾驶员。而且她也听这人吹嘘过，说他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部队，正式加入现任总裁麾下的部队「群狼」。

不过以后，就很难说了。

瞥了一眼现在坐在紫色MS——看起来应该是他们家还未公开的新产品——驾驶舱门上满脸呆滞的安格鲁，米奥莉奈多少能预料到这种人即将面临的灰暗未来。

一想到这里，她感觉心中本就因斯莱塔出头而所剩无几的郁气更为迅速地在消失。如果可以，如果只是自己和斯莱塔在一起的话，她还挺想畅快地大笑出声的。

而在另一边，对自己成为了米奥莉奈的矜持来源一无所知，雀丘利在听到斯莱塔的回答后，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喂我没听错吧。我说斯莱塔，前几天救援的时候，不是也有个大小姐的救生舱被风灵抓手里进行避难，你是怎么说的？舰桥那边，谁来帮我回想一下。”

“「太好了，尖叫声听起来很精神！」，需要我播放原音吗？那个大小姐落地后吐得很惨呢，幸亏我们公司没有对外挂牌，要不然索赔单和投诉信早就该发过来了，这不一定能报销的。”

“谢了阿莉雅，所以，斯莱塔，你对此有什么想辩驳的吗？”

斯莱塔对雀丘利为什么会作此疑问感到困惑，她不能理解为何对方会将米奥莉奈和其他人摆在同一个层面进行比较。

虽然不觉得会是自己有问题，但是她还是尝试回想了一下那个「大小姐」，最终只能得出“好像是长头发”的结论。想到这里，斯莱塔感觉自己的底气更足，虽然现在被头盔挡着，但是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像米奥莉奈那样拥有一头如同月光洒落的长发，拥有一对仿若星光闪烁的双眼，还有那张让她一见难忘的姣好面容。就别提让自己仅是经过重逢之夜就忍不住加倍喜欢的，那个超级别扭又极致可爱性格了。

——这样独一无二的米奥莉奈小姐怎么能和其他人比较呢？

再度肯定了自己，斯莱塔理直气壮地做出回应：

“没有想要辩驳的，米奥莉奈小姐和其他人又不一样。”

“哇啊，光这样听，会觉得你性格有够糟糕。”

这样直白的偏爱令米奥莉奈有些难为情，她庆幸头盔姑且成为了很好的掩护，至少不会被人一眼看出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

强行将注意力从还在那边集火斯莱塔的调侃中转移，她心下开始盘算起来，现在的情况在斯莱塔的突然介入下出现了新的变化，之前她所做的打算恐怕要推翻重来。但是没关系，她一向很善于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

米奥莉奈环视了一圈现在身处的驾驶舱，跟曾经自己用来测试能力的MS驾驶舱截然不同，在空间本就更加宽展的基础上，搭配的全周天屏幕更是进一步开拓了视觉上的开阔感。而且，她在刚才就有所察觉，这个屏幕上时不时闪烁的蓝色纹路很特别，每当它随之发出电流音的时候，斯莱塔都会开口，但绝非自言自语，而仿佛在与之交流一样。

就像是和米奥莉奈打招呼一样，主屏幕闪烁了一下。

——对，就像是现在这样。

“嗯？对哦！”

就像是接收到了自己听不到的呼唤，本正听取舰桥方面关于「打扫战场」的建议，斯莱塔突然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身上。透过头盔的护镜，米奥莉奈看到那张洋溢灿烂的笑脸。很快，她就明白对方的这股喜悦从何而来。

“米奥莉奈小姐，和你介绍一下，这是风灵！”

声线抬高，斯莱塔很难抑制住自己的兴奋，这种能将自己重要的人介绍给另一个重要的人的场景，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面对，不可否认的是，这种体验一直都在她心中最想要尝试的列表中名列前茅。以往她已经和风灵分享了好多关于米奥莉奈的事情，而时至今日，她终于能够正式地将她们介绍给彼此了。

“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家人，吗？”

“嗯！风灵，这是米奥莉奈小姐哦，就是，那个——”

突然反应到本人在现场，斯莱塔将已到嘴边的「月亮小姐」吞回肚中，眼神游离，想要借此掩饰自己的羞涩和紧张。她该庆幸的是，米奥莉奈正咀嚼着她刚才将MS风灵称呼为家人的话语，并未察觉到她的扭捏。

家人。

斯莱塔那晚只言片语中对妈妈的崇拜还历历在目，米奥莉奈很清楚这个词在对方心中的份量，也随即察觉到其中的反常。在普罗大众将MS视为兵器与工具，集团将MS视为商品的现今，斯莱塔对风灵的态度显然是异常的，是会让人狐疑甚至毛骨悚然的。可是很快，她便发出了轻柔的笑声。

“米奥莉奈小姐？”

斯莱塔看起来有些纳闷，米奥莉奈没有解释，她伸出空闲的手——另一只手一直环着斯莱塔的脖子——试探地碰了一下驾驶杆，然后握住了它。明明隔着手套，她还是感觉上面附着着与斯莱塔显然不同但又同样煦暖的温度。像是，有谁的脉搏在跳动。

——谢谢你。

米奥莉奈在心里悄声说着。不知是否感知到了她的心绪，主屏幕的蓝色光谱闪烁得有点快，斯莱塔的眼睛高频地眨了几下后，点头道：

“是的，米奥莉奈小姐真的很好。”

“笨蛋，多少有点警戒心。”

对斯莱塔完全不顾虑便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这种异于常人的一面，虽然口头上数落，但米奥莉奈自是心有感触，情思流转，在她差点忍不住打开对方的护镜，给那张傻呵呵的笑脸一点弹额头震撼之际，刚才一直安静地通讯框突然响起了新的警报声。

“机体五台，识别号是，确定了，是圣堂多米尼克斯特殊部队。来了！斯莱塔，雀丘利，不要轻举妄动。”

“GP－00雀丘利，捕捉到机影，啧这麻烦的部队怎么闻到味的。”

“GP－01斯莱塔收到，风灵暂时静默。”

“斯莱塔，我们这边已经在尝试联系「新世」了，需要点时间。”

“不要解除武装，斯莱塔，我们不怕他们。”

“是。”

与安格鲁的优哉游哉截然不同，这次来者速度极快，在舰桥通报完成的瞬间，便已经出现在监视器捕捉的范围。

雀丘利与舰桥成员们反应速度很快。舰桥方立即向对方发送敌我识别信号，并且开始尝试联系「新世」。

而在他们之上，斯莱塔和米奥莉奈的反应速度更快。

斯莱塔将手握紧操纵杆，主屏幕上的「敌」影在副屏被全部锁定，虽说不能轻举妄动，但是未雨绸缪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是驾驶员的基本素养。

立刻揽紧斯莱塔，米奥莉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主屏幕。她的视力只是普通人范围，自然比不过斯莱塔——毕竟这个女孩能从极远处准确捕捉到漂浮在宇宙中自己那渺小的身影。她只是将自己的思维集中在突然袭来的部队上，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是她已经笃定这群鬣狗是被安格鲁引来的。

那么，就绝对不可能善始善终了。

就如同她所料的，来机五台，在接近风灵后，立即列成∧阵型，领头的机子打开了探照灯一样的强光束发射器，强烈的光线透过眼部主监控器照入驾驶舱，纵然已经被「稀释」，仍是让她们感到不适。

“前方的MS，立刻解除武装！立刻报出所属的公司以及驾驶员姓名！”

“——斯莱塔·墨丘利。所属公司，「公司」。”

“开什么玩笑，算了，敌我识别确实是集团内部的。”

仅仅只是正经地说出了一句宣告，对面为首的机体驾驶员语气马上就变成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另外四台MS举着武器瞄准着风灵，斯莱塔沉下心来，手指停留在屏幕上方，随时做好防御的准备。

可是，对方下面突然的话语让她手指一颤，显然十分动摇。

“斯莱什么来着？啧，前面MS的驾驶员，你因有使用高达的嫌疑，现在将对你连同那一架MS实施拘捕。威风的机体和厉害的驾驶员呢，太可惜了，虽然很开心你把那个混蛋安格鲁狠狠削了一顿，但是不好意思，一码事归一码事，你现在会成为我这个小队晋升「群狼」的功绩。你和这台高达应该感到荣幸，成为我的垫脚石，是你的荣幸。”

“风灵，风灵不是你的垫脚石！”

斯莱塔咬着牙说道，她显然看上去有些慌张，但是还是很努力地想让自己维持冷静。可习惯诚实的斯莱塔没能学会撒谎，甚至根本想不到撒谎，她颤抖的声线瞒不过对面，耸动的肩膀瞒不过米奥莉奈。

“你没有否认呢，这台MS果然是高达！”

风灵，是高达。

与那个自顾自亢奋的驾驶员一样，米奥莉奈也从斯莱塔的反应中得到了相同的答案，而且看得出来，明明已经漏洞百出了，这个女孩却还在尝试掩藏——不过在她看来，这位不善言辞的驾驶员显然准备用更加激进的方法去解决问题了。

如米奥莉奈所料的，斯莱塔现在的思维已然往着危险方向一往无前。她还记得在自己交流生短暂的三天结束并回到地球后，妈妈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妈妈说，风灵是高达。

妈妈说，和高达相关的她们，曾经都被叫做魔女。

妈妈说，但是风灵一点都不危险，对吧。而且风灵一直在保护斯莱塔，一直在帮水星、地球的忙对吧？

妈妈说，可是就像是你看到的，大家都很害怕风灵，因为人们总会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

妈妈说，还不是时候，还不是让大家知道风灵是高达的时候。

妈妈拜托了她：

——斯莱塔，无论如何，在妈妈说可以之前，一定要隐瞒风灵是高达哦。能保护风灵的，只有你了。

无论如何，能保护风灵的只有我。

这句话在斯莱塔的脑中盘旋，如同秃鹰那般啄食着她的理智。这样做真的好吗，她虽然心中仍存有疑惑，但是却也无法在此时此刻想到更好的方法。她已经做好了打算，等到解除危机后，自己一定要向明明奉劝自己不要轻举妄动的公司伙伴，以及现在被迫陪着自己一起遭受麻烦的米奥莉奈道歉，希望她能获得她们的原谅。

可是不去过多的为这个未来担忧，当下的她已然决定前进。

然而，正当斯莱塔准备开口呼唤「大家」的那一瞬，原本环在颈后的手揉搓过侧面的颈动脉，明明隔着厚厚的宇航服，她敏感的神经也捕捉到对方的动作。那纤细的两只手指由下至上迅速刮过喉管，猛然按住了自己的下颚——准确来说，是头盔的下方——没有抵抗的她被强制缄口。

斯莱塔维持着半抬头的姿势，将视线投向动作一点都不温柔的米奥莉奈身上。她发现自己头盔的近接通话线路被打开了。

“交给我。”

米奥莉奈像是发号施令那般提出要求。紧接着，她很快加上了一句：

“我会保护好的，你和风灵。”

就像是刚才你们保护我那样。

回应她的，是一秒后坚定不移的“嗯！”

脸上的满意一闪而过，米奥莉奈重新打开了频道，对着显然有些蠢蠢欲动的对面发出质问：

“是圣堂多米尼克斯部队吧，这片区域接近「前线」73区，有对应编制的前线管理部队，作为圣堂直属的你们显然是越权执法，现我质疑你方的合法性。”

“居然还有一个人？你这家伙，真够胆子。这可是和高达相关的事情，本就是由我们部队专属管辖，听起来你不是刚才那个驾驶员吧，怎么，想要妨碍执法一起被逮捕吗？成全你。”

“有意思。”

对方的威胁毫无作用，米奥莉奈的头脑依旧理智，思路显然清晰，不如说，不愧是“新生”多米尼克斯部队，一个已经被腐蚀，大部分人脑子和虫豸并驾齐驱、相提并论的部队，如此轻易上钩真的是让她原本多起的心眼毫无用武之地。

她本来还担心对方会从「取缔私下用MS械斗，属于所有治安部队管辖范围」来当做切入点，看来是彻底被即将到手的功绩给冲昏了头脑，看不清状况了。

心态变得更加游刃有余，用手势示意斯莱塔把手机给她的米奥莉奈问道：

“高达是什么？且不论你是如何空口判断风灵是高达的，问题在于，风灵是高达又怎么了。”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满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连高达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的平民，我没必要也没时间跟你解释。你只要知道高达是要被销毁的就足够了。”

“——”

接过手机的米奥莉奈听到斯莱塔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她伸手按在对方心脏的位置，意欲安抚。

连她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在触及的瞬间，原本慌乱的心跳立刻就开始趋近平缓，接着转瞬激昂，那不再是慌张。

米奥莉奈抬头，与斯莱塔四目相对。

斯莱塔看着米奥莉奈，娇小柔软的身躯被自己轻易地笼罩在怀中，状似依偎实则不然，因为对方端坐的身姿依旧凛然，因为对方坚定的目光从不动摇。心中骚动，斯莱塔的双手突然离开了操纵杆，它们用力将米奥莉奈环入怀中。只是没等米奥莉奈有所回应，她便很快回归警戒状态。

紧紧的拥抱转瞬即逝，可留下的带有力量的余温仿若再度向米奥莉奈强调——

我相信你。

将自己包裹的怀抱、无条件的信赖和为自己鼓动的心跳比米奥莉奈接触过的任何事物都要温暖。

是斯莱塔把自己早已见底的期待灌满新的生机，那么她现在便以此为燃料，全力回应。

“你说销毁，又是从哪里来的规定。”

“啧所以说不知道内幕的人就是麻烦。开发或使用高达型MS是违反评议会的规定的，条约早有规定了，这可是圣堂的立身之本，也是我们多米尼克斯部队的行动准则……对了，还有开发的，喂驾驶员，你有机会被从宽处理啊，快点老实交代谁是开发者！”

“——我刚才听说，你想要以此为功绩加入总裁麾下的「群狼」部队是吗？”

米奥莉奈突然打断对方的逼问，另开话题一般地提出了疑问。

而已觉胜券在握的驾驶员大大咧咧地承认：

“是又如何。”

“我觉得你不够格。”

“你说什么！”

“不懂吗？我怀疑你对集团、对总裁的忠诚心。”

“你在说什么胡话——”

“现在时间是A.S.（星元）128年3月1日午时12点10分。”

突然报出的时间让对方摸不着头脑，但是对米奥莉奈来说，她反而在说出这个时间的一瞬察觉到了一丝诡异。

是一种，「都被巧妙安排好了」的诡异。

时间，地点，她和斯莱塔。

最重要的是，在此时此刻曝光的〈高达·风灵〉。

可现在不是深入思考的时机，她扬起笑容，

“六十天前，MS评议会经决议通过了新的法案，而今天12点00正是公告期满的时刻，旧法案自动废除，新法案自然生效。所以——”

米奥莉奈看着斯莱塔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新法案通过！解禁繁多！利好开发？还是伦理失续？》的新闻标题，嘲讽地问：

“你遵寻的行动准则，到底是谁的「行动准则」。”

同样听到队员传来的“她说的是真的！有新法案！没有，没有限制高达了！”吵嚷声，这位急于立功的队长驾驶员感觉背后渗出了冷汗，他伸手想要关掉录音，他有预感，接下来，这个录音将不再是自己打开晋升大门的金钥匙，而是在自己跌入谷底时挂在脖子上的吊颈绳。

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米奥莉奈用如同淬了毒的声音笑问，

“是旧主，「伦布兰」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给我闭嘴！”

没有人愿意被集团当做「前朝余孽」，所有在内部的人都知道那些曾几何时那些风头一时无两的人们的下场。

所以，不会有人愿意成为下一个「他们」。

那个驾驶员慌乱地举枪想要射击，这自然在斯莱塔的监控范围内，她立刻拉动操作杆。风灵向后退去，原本贴在身上各处的GUND-BIT脱离并悬停在四周，随时准备组合成盾挡住对面的突击。

一触即发之际，舰桥处向风灵传来了通讯请求，可在斯莱塔点选接通后，出现的并非是阿莉雅等人，而是一个半脸都被头套挡住的熟悉身影。

“妈、妈妈？！”

“斯莱塔，好久不见了，看起来很精神呢，是交到新朋友，哎呀，这姿势，看起来不「只是」新朋友呢。”

与此同时，对面的驾驶员接到了上级下达的撤退命令——当然还有痛斥他丢人现眼的怒骂声。垂头丧气的他在心里对安格鲁「诓骗自己」的记恨恐怕会化为实质的报复。

但是这已经和斯莱塔她们没有关系了。

斯莱塔确认对方小队在回收安格鲁等人后的确尽数撤离这片空域，这才舒了口气向妈妈——普洛斯佩拉开口道歉道：

“妈妈，对不起，我——”

“嗯？妈妈不觉得斯莱塔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

截住了斯莱塔未尽的歉意，普洛斯佩拉干脆利落地说，

“因为现在时机正好。”

“妈妈的意思是？”

“嗯，要解释的话，简单来说就是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呢。不管是妈妈，斯莱塔，风灵，公司的你们。”

同样在收听通讯的公司伙伴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而这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因为普洛斯佩拉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将视线转向了一直安静不语，全当自己局外人的米奥莉奈。

她说：

“还有你，米奥莉奈·伦布兰小姐。我们谈一下吧，关于你的「机会」。”

「机会」。

米奥莉奈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是我的荣幸。”

她也不准备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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