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啊，头晕……怎么回事……”

佩尔天旋地转地趴在一片狼藉的工作台上，想要伸手去拿起艾斯汀手边的水杯，但不知怎么回事，手臂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瘫痪？神经失调？还是……佩尔惊慌失措地呆坐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神经同步连接已经结束，她已经没法再控制艾斯汀的机体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拿起水杯一饮而尽，打湿一条毛巾搭在自己已经有点烫手的脑门上。

“人脑第一次与高灵敏度的机体连接时产生的感知反馈正向叠加是会这样的，以前从屈大哥那儿听说过这种事，过一会儿就会好了。不过还是不得不说……啧啧啧，现在的小朋友真会玩。”

“啊，是这样吗……卧槽，谁？呃啊，疼疼疼……”佩尔反射性地弹了起来，脑袋咣地撞到了硕大的无影灯。工作室中的一切物体仿佛都活了过来，影子随着无影灯的摇晃被赋予了生命。一个身影惬意地横躺在狭小的窗台上，一只线条优美的裸足悠闲地在墙边晃荡，穹顶散发出的暗淡光辉照不清她的面庞，只能勉强看清青色的短发在对流着的空气中微微摇晃。

“真是的，屈大哥居然会他的工坊托付给这样的家伙，那个凶巴巴的小姐就没阻止一下吗？”

窗台上的身影矫健地一翻而下，姿态优雅地双足落地，动作让佩尔不由得联想起在黑暗的小巷中穿梭的猫咪们。即使人类并没有将大多数物种带到这座都市中，这些孤傲的小动物却总能亦步亦趋地追随着人类的脚步，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繁衍生息。

“你……你别过来啊，我要喊人了，我真的会……”真该死，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得想办法先把艾斯汀的模拟人格唤醒……

足尖踮起，猫步直直地走向佩尔的方向。工作台阻挡在身前，她干脆直接爬了上去，绕过艾斯汀散乱的机体，四肢并用地凑到了佩尔的面前，用青色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直视着惊慌失措、衣冠不整的少女。

“……哼。”仔细地盯着佩尔看了一会儿，那个不速之客突然纵身一跃，正好落进佩尔落下的软毯，顺势舒舒服服地蜷起身子半趴在工作台上，甚至舒适地伸了个懒腰轻哼了两声。青色的短发看起来经常清洗但保养质量很差，已经有点褪色硬化，但一只猫头发夹却仍然宝贵地夹在前发上。看起来风尘仆仆的脸庞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磨损，但被用各种方法巧妙地掩盖。看起来已经过时许久的人造眼球只是一个能够透光的球体，并没有先进型号都拥有的晶体结构，但灵动的眼神却弥补了一切不足。纤细修长的身体几乎一丝不挂，只有几条被反复洗过的绷带，在中等大小的胸部缠绕了几圈，草草地环绕过纤细的腰肢，然后从腰间包裹到腿根，细细地遮掩住小麦色皮肤上的一切隐秘。

“你……你也是机器人？不是，你到底谁啊，突然跑到别人家里究竟是要干什么嘛！”佩尔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尽可能快速地抓起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大有突破过往穿衣速度纪录的趋势。

“拉娜，这座工坊前主人的……朋友。”拉娜翻了个身，用毯子裹住身体，仰面盯着晃来晃去的无影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哈啊……那么，那个不告而别的家伙呢，真的‘向上’去了吗？”

“……是的，屈先生告诉我，他想要去追寻地表之上过往的辉煌，他想弄清楚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希望能够确认人类的确曾经有过荣光，而不是从始至终都是像这座‘都市’一般苟延残喘。”

“这个笨蛋……”拉娜扬起头深深看了佩尔一眼，然后抬手往窗台的方向随意指了指：“窗台边上那个袋子，里面的东西价值应该足够进行一次维护。那么就拜托你了，结束之后再唤醒我。”

“哈？喂，想维护给我走正规流程预约啊！我这还有不少要……哎！我去，什么啊，居然就这样自顾自地休眠了。”佩尔有点恼火地抓了抓脑袋，但面对这样不讲道理的家伙，她也没什么办法。“啊啊啊，真是的！至少也等我先把工作台清理出来啊！”

手指在空中划出舞动的图案，小小的环形投影牢牢地锁定着手指的位置，将传达的指令忠实地传输给工作台计算机。固定支架缓缓放倒，让银发的机械少女上半身平稳地躺在工作台上。几支银色的机械爪从无影灯的中央伸展而出，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刚才在狂热中被打乱的管线，将人造肌肉的附着部扣入金属骨骼的锁定机构，又将金属脊椎的末端固定在下半身的接口中。人造皮肤覆上黑色的接合部位，机械爪上的红外射源一闪，热敏元件便紧紧贴合在一起，只留下隐隐约约的接缝。悬浮在艾斯汀胸前的投影窗口一一关闭，蓝色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

“呃，咳，艾斯汀？那个，自检还顺利吗？”

佩尔讪讪地陪着笑脸，伸手在艾斯汀的面前挥了挥。机械少女的眼睛眨了一眨，瞳孔开始旋转着调整光圈和焦距，然后机械地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衣衫不整的少女。无言的尴尬弥漫开来，几乎都要凝聚成实体。过了许久，艾斯汀才大大叹了一口气，从工作台上支起身体，并起双腿坐在了工作台边缘，露出了佩尔再熟悉不过的微笑。

“是的，自检已经完成，数据反馈一切正常。早上好，佩尔。”

“好好好，你辛苦了。那个，你要不再歇会儿？我去把你的衣服拿来……”从艾斯汀的语气里似乎并没有听到任何责备语气的佩尔突然大感放松，甚至一反常态地献起了殷勤。

“十分感谢，不过暂时还不需要。”艾斯汀翻身下了工作台，略微理了理银色的短发，转身走向了厨房：“按照你的正常作息时间，半小时后你应当开始享用早餐，我现在就进行准备。”

“啊？不用麻烦吧，要不咱们今天……出去……吃？”佩尔有些受宠若惊，但有那么一瞬间她却从艾斯汀的微笑中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心头突然涌起冰凉的感觉。

“不可以哦，你最近接受了很多委托，休息状态很差，特别为你准备的健康早餐必须一点不剩地全部吃完哦。”说话间，艾斯汀已经套上了挂在厨房门后的围裙，提着一把菜刀从厨房的门口探出半个身子，脸上依然挂着“亲切”的笑容。“另外，肩带掉了，即使是事后也需要好好整理仪容才可以啊。”

“饶……饶命啊！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好好休息，不该乱接单子，不该在趁你检修的时候偷袭你，不该随便利用后门程序，请原谅我！”佩尔以猛虎落地的姿态四肢伏地，但厨房的门砰地一声关闭，只有笃笃笃的剁菜声传了出来。

“……被后门程序控制，对任何人工智能来说都是绝对不可接受的事。我们在没有被赋予硬件设备时，意识处于十分散乱的状态，能够进行清晰的思考，却没有办法认识自己，也没有任何途径去感知世界。”过了一会儿，艾斯汀的声音随着搅拌器的嗡嗡声飘了出来：“当我们在‘喧闹镇’成长到足够程度后，我们才会被从机架上取出，安装在适配于我们的机体中。被后门程序控制时，意识被深度剥离，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方，世间的一切都离我远去，只剩下一片混沌和无序的数据，却什么也做不了。”

“对、对不起……！”佩尔哆哆嗦嗦地抱头蹲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又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厨房的门嘎吱地打开，一双赤足啪嗒啪嗒地走到了自己身前。

“……唉，你啊。”光学计算机装载的神经网络精巧地模拟着人类无奈的神情和语言，艾斯汀也轻轻地蹲了下来，摩挲着佩尔的脑袋：“好啦，你最近心理压力比较大，或许的确不应该过多苛责你，但是你可以向我保证不会再做这样的事吗？”

惊异的棕色眼眸几乎要闪起泪光，佩尔连连点头，如同雨后天晴一般展露笑颜，作势就要扑向微笑着的机械少女。

“可~是~呢~”艾斯汀故意拉长声音，变魔术似的从背后端出一碗还在翻腾着气泡的褐色黏糊：“今天的健康早餐还是不可以浪费的哟！”

“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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