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什么装备？我这里马上给你补齐！”大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来，“不过按照规定，你得付这些装备一半的钱！”

后勤部，无影团维持运转的后台支撑，掌管着无影团内几乎一切装备材料的采购管理工作，一切在任务中损失的武器装备都可以在此得到补给和维护。当然，就算无影团有着青鸟飞鱼阁的财力支持，这些昂贵的军事级武器也不能说扔就扔，故有了“补给装备时，需支付装备进价一半的银钱”这一规定。

“一具神机弩，四盒玄机门原厂的四分径弩箭。”苏玲珑来过几次，对这边的流程早就熟记于心，当下便从怀里取出一包银圆递给了大叔，“十六枚银圆，没错吧？”

“得嘞！”大叔接过小包掂量了下，便钻进了仓库里，没过多久却抱着一个硕大的箱子走了出来，差点把苏玲珑给撞到。

“这啥啊？”苏玲珑盯着那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大木箱惊呼出声，赶忙躲开，这才看清箱子一角画着的玄机门标记，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什么。

“这个是你的神机弩。”随着话音伸过来一只胳膊，将一个瓦楞纸小盒递给了苏玲珑，“还有这个大箱子，前天刚刚送到的，信使报了你的化名，你一并拿走好了。”

“玄机门做给我的东西……”苏玲珑仔细想了片刻，忽地一拍手，“啊！是我定制的弩吧！终于做好了吗！”

“弩？”这下轮到大叔疑惑了。无影团的刺客不是没有用弩的，可也没见过谁用的弩有三尺长、十来斤重啊！这哪里是刺客用的东西！分明是打凶兽的怪物猎人用的武器！

等到苏玲珑把箱子拆开，从里面取出那把所谓的“弩”的时候，大叔的下巴差点没碎在地上。

这是弩？！谁家的弩长这样啊？！

眼前的“弩”足有长度足有近三尺，宽却不及三寸，没有弩臂弓弦，连箭槽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埋在外壳中的暗银色金属管，上面用亮银线刻写出复杂的咒术纹路，衬着漆黑的金属外壳和胡桃木制握把护手，显得极为精致。弩的主体竟全以金属材料制作，表面经过哑光处理，尽管上面有着刻槽和开孔等减重设计，望之也觉得颇为沉重。

弩的整体造型平整光滑，握把自成一体，侧面用螺丝夹住两片胡桃木贴片，其上刻出防滑槽以免手汗打滑——这种设计最近由玄机门开始推行，比起握把肩托一体设计而言握持感更为舒适，对材料的要求也更低，已然成为全新的流行趋势。

与其他大型弩相异的是，这把弩的肩托可谓是硕大，侧面看去直如一只靴子，仔细一看却是在肩托尾部藏了一支支脚和一个调节手轮，上部则可以打开形成一块托腮板，这才有了这般奇特的造型。握把后方设有一道凹槽，上方打开一个向下的槽口，弩身右侧握把上方还有一个可以前后拉动的手柄，像是用来上弦的……几处设计看起来颇为奇特新颖，直教人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叔探出身子，看向那个装着弩的木箱。里面还有一些东西尚未取出，但是观察之后让人更加迷惑——四个金属制成一侧开口的方匣，一根被绸布和海绵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圆筒，两块拇指大小的标准甲型能水晶，一具两脚架，足足十盒特殊规格的四分径钢弩箭，一根与弩身所装一致的二十四寸长金属管，一个两脚架，一瓶油，几把长短不一的刷子，一台小风速仪，五个铸造模具，最后是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背包。

除了这些配件之外，就是苏玲珑手上拿着的一本有些厚度的线装书，封面上写着《使用说明及分解维护保养手册》，看起来是随货物附带的东西。

他半辈子都在跟各式各样的武器装备打交道，但眼前的这把“弩”，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看不清弩机，没有弓臂，怎么看都无法理解其击发的原理。他心中虽然隐约有个猜想，但是却不能确定，把疑惑的视线转向苏玲珑，却看见后者也正在抓耳挠腮，似乎对书中的内容感到格外头疼。

“应该是这样吧？”苏玲珑放下手中的书，把弩翻转过来，在握把底端找到一处凸起，拇指轻顶便滑开一个凹槽。他拿起盒子里的能水晶块嵌进去，合上滑盖，再拨开保险，只听咔嚓一声金属碰响，那根暗银色长管骤然弹出半尺，令整支弩的长度进一步增加，紧接着嗡的一声低鸣，金属机匣中透出一道以太辉光，流遍整根金属长管，而后又消失不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苏玲珑和大叔都知道，这是能水晶装置启动的标志。

“这东西还是靠能水晶运转的？”这下轮到大叔抓耳挠腮了，“这居然是个能水晶装置？你花了多少钱啊？”

“二十个金珠！”苏玲珑想起自己当初支付货款时的场面，不由得嘴角一抽，“而且做了一年多，我都快忘了这玩意了！”

“二十……”大叔差点被一口没喘上来的气给憋死。二十个金珠？买三十具神机弩都有剩！他小心翼翼地发问：“你要这么贵的武器……做什么用啊？”

“想要一把射程五百步以上的武器，我可再也不想钻进茅厕里杀人了。”苏玲珑拿起那个小铁匣，一边把弩箭压进去，一边说道，“所以那次任务完回来我就立马找玄机门下了单，就算要二十个金珠我也花了。”

那是苏玲珑最不愿回忆的一次任务。

为了刺杀一个敌对商团旗下的武装团伙首领，他整整在敌人的要塞里潜伏了三天。那座要塞防备严密，占据着一座山头，一面是陡坡，三面是断崖，号称“永不陷落”，而那个团伙的首领便始终呆在这座要塞的最深处坐镇指挥，几乎从不走出大门。多少刺客读完情报就放弃了行动，直言这次的任务不可能完成，只有苏玲珑觉得可以一试。

那座要塞想潜入虽不是难于登天，也着实费了他不少功夫。最终他选择从排泄污物的通道钻进茅厕里，再利用自己的隐匿技巧四处寻找目标的踪迹。

本以为要从茅厕里钻出来已经是这个任务最难受的地方了，可进入到要塞深处，他才明白噩梦不过刚刚开始。这个武装团伙与山贼并无多少区别，既不注重个人卫生，又喜欢大呼小叫。五感都极为敏锐的苏玲珑不但要忍受自己在茅厕里沾上的难闻气味，还要忍受无孔不入的汗臭狐臭口臭，不多久就感到恶心欲呕。到了晚上，这些人甚至还常常聚众淫乱，奸淫那些虏获而来的女子，吼叫与悲鸣更是时时刺激着他的耳朵，杀人的冲动几乎鼓爆胸腔。

足足三天时间的潜伏，他才终于抓住一个机会，将那伙匪徒的首领淹死在茅房里。回到无影团后，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洗澡，事后更是耗费三个月休养，才从这次心理打击中缓过神来。

而这把弩，就是他在任务归来的第二天就定制的。

“有效射程五百步，表尺射程七百步……有效杀伤距离一千二百步？”苏玲珑读着手册上的数据，每一条数据报出来都让大叔头上的冷汗多出一颗，“三百步内可射穿二十层云秦制式铁铠甲片，五百步内可射穿四件云秦制式铁环甲，七百步内可射穿三件云秦制式轻步兵甲……威力居然这么大吗？”

说着，苏玲珑把弩平放在膝上，将原本包裹在绸布中的圆筒取了出来，一边对照着手册的描述，一边尝试着把它组装上去：“定制瞄具，安装时箭头向前，在燕尾槽上固定拧紧螺丝即可。瞄具规格为……三杠十叉四十二……什么意思啊？”

“是阿拉伯数字的3-10x42吧……”大叔已经快放弃思考了，机械地说道，“玄机门定下的望远镜规格写法，意思是放大倍率三至十倍可调，物镜直径四十二毫米，也就是一寸又四分左右……十倍放大？光这一个东西怕是就要快一枚金珠了吧！”

“是嘛。”苏玲珑倒是毫不在意。毕竟这一套东西可是花费足足二十枚金珠，这个瞄具也只不过是其中二十分之一罢了。他按照手册上的说明，把瞄准镜牢牢嵌住，然后端起弩架在肩上，透过瞄准镜望向门外，赞道：“不错不错，看远处很清楚！”

他一把抱起弩，也不管已经石化的大叔，兴奋地问道：“我能用一下射场吗？”

“就……就在后面……”大叔僵硬地伸手指了指，目送着苏玲珑消失在门外，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无论是造型还是重量，性能还是价格，这把所谓的“弩”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两个字——离谱！

神州上以制造武器闻名江湖的门派势力并非少数——专为侠客名人定制刀剑的流影城，主攻为军队镖局量产兵器的火云堂，以及只接受攻城器一类巨型武器的龙涎宗等，都是军火行业的佼佼者，也都借着这场统一战争大发战争财，成为神州上首屈一指的巨型门派。不过要说善于定制高级弓弩一类的精密远程兵器，还能为这些武器配备更加精密的望远式瞄具的，整个神州仅玄机门一家而已。不过限于云秦对平民持弩的严格限制，大多数交易都是暗中进行，故而所知不多罢了。

作为玄机门产品的代表之一、神州知名的暗器，神机弩产量颇大，即便战后遭到云秦多次收缴，市场上也依旧有大量存货，加上玄机门不时流出的新货，使得价格并未比战前上涨多少——不过一具二十四银圆的黑市价，在市面上也算是比较昂贵的武器了。这倒不是因为其工艺多么复杂，或者产量多么低，纯粹是因为其易于使用，连妇孺都能轻松操作，而且体积小巧，适合近距离猝然发难，十步之内又足以完全穿透云秦制式轻骑兵甲，因此被云秦列入严格管制的武器名录，高居首位，完全没有正常的购买渠道。在黑市交易中，神机弩可是抢手货，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一架状态良好的神机弩，如果还带着改装附件一同出售，最终甚至能炒出一枚金珠以上的天价来。

若是仔细研究苏玲珑定制的这把大弩，其实不难发现，这就是将神机弩的发射机构放大加长，精确调准发射力量后，再加上一个握持舒适的外壳和一具望远式瞄具的产物。原理上与神机弩完全一致，都是利用咒阵发射弩箭，弩箭利用自身刻槽和箭翼产生自旋稳定，从而在远距离上保持精准，直至命中目标。

毕竟，若要传统结构的弩达到五百步以上的射程，那弓臂的力量恐怕要超过床子弩，得用绞盘才能上弦，重量与体积都将大大增加，所用的弩箭也必须大且沉重，更不可能做到“快速装填”，加之为了追求射程进行曲射，弩箭飞行时间越久，变数也就越大，离精准二字的距离便越远。要想兼顾苏玲珑轻、小、远、准的要求，一架经过大幅改良的神机弩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这二十枚金珠究竟花得值不值，苏玲珑正打算好好验证一下。他此时正坐在射场的草地上，支起左腿，左肘架在膝盖上，将大弩稳稳托住，抵实肩膀，再把填满五发弩箭的箭匣送入插槽，将侧面的手柄向后拉开又复位，只听得“喀嚓”一声金属脆响，弩箭便被推入射管，做好了击发的准备。

所谓的“射场”，其实就是玄犀玉蝉园的飞空艇坪。在雪狐占地数千亩的巨大庄园里，这处飞空艇坪约莫是最大的空地了。出了仓库门，找到一排木棚，再向远处眺望一下，很容易就能看到草地上散落着的各式各样的靶子，既有圆形靶也有草人靶，距离也从十步到五百步不等，其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箭孔，一看便知被射击过许多许多次。

无影团的刺客不但要掌握伪装、制毒、近身搏击一类的基本技巧，对于弓弩类武器也必须足够熟悉，才能适应各式各样的暗杀任务。事实上，相比近身刺杀的风险，很多刺客毋宁选择使用弓弩来狙杀目标。除开刺客，一些保卫人员也必须掌握弓弩的射击技巧，无影团也因此开设了专门的弓弩射击训练课程，延请玄机门的弟子教授理论，又请江湖上的远射好手传授实战经验，内容涵盖从近距离快速射击到远程狙击的全部内容，用于提高其成员的射击水平。

这座射场，便是给无影团的成员练习弓弩射击用的，不过眼下没人正在使用，空荡荡的射场上只有苏玲珑一人……和刚刚跑过来的装备库管理员。

他眯起眼睛，回忆着一年多前学过的内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一半，将十字线对准三百尺外的半身木靶，然后扣动了扳机。

一声裂帛般的尖啸猛然炸响，不过眨眼之间，那块半身靶上爆出一蓬木屑，雪白的靶身右侧突兀地染上一块青翠草色，显得格外扎眼。

“你这把弩……”大叔咕嘟一声吞下一口口水，眼神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那块木靶可是有三寸厚……”

然后被一支又轻又小的弩箭射了个对穿。就算大叔说不出后半句来，苏玲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要知道这把弩发射的弩箭长度不过三寸，直径更是只有四分，还不如一些重型弩箭的箭镞大，可经过这把弩二十四寸长的射管发射后，竟能直接将厚逾三寸的实木木靶击穿粉碎，所展现出来的威力竟是比许多猎杀凶兽的巨弩还要恐怖，也难怪大叔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了。

但是对经过系统培训的苏玲珑来说，这一切并不难理解。

一支箭究竟能发挥出多大的威力，相比自重和锋度的影响，发射机构的力量更为关键，作用甚至远在弩箭自重之上。如果套用玄机门那帮人上课时讲到的高深理论，即动量等于质量乘以速度的平方再取半，只要发射机构的力量足够大，投射物的速度足够高，哪怕一颗泥丸都能打出毁灭性的杀伤力，更别提一枚全钢制的弩箭了。

神机弩仅仅用三寸长的射管，便足以令弩箭在十步内贯穿云秦制式轻骑兵甲。那么用二十四寸长的射管来发射，弩箭的速度便会暴增，其动能更是以指数级增长。若是这块金属以这样的超高速击中人体，苏玲珑光是想一想那幅场景便觉得脊背发凉，连尾巴都要炸起毛来。

他拉动右侧的拉机柄，将第二支弩箭推入射管，再次瞄准那块木靶正中的红圈，准备好下一次射击。给瞄具归零虽然不是一项复杂的工作，却必须瞄准同一点进行射击，需要高度集中的精神。直到五发弩箭全部打完，苏玲珑才松了口气，退下空空如也的箭匣，关上保险，依照着手册的指示拉开拉机柄，确认射管里也空空如也后，把弩重新端起，拨动着旋钮调整归零位置。

玄机门所制的瞄准镜皆有密位调整旋钮，用于修正距离、风偏等。刺客若要狙杀目标，首发射出不能命中就是失败，对射击的精确度要求极高。无影团中开设的远程射击训练课程里，也专门针对玄机门提出的“密位法”进行了详细讲解，对光学瞄具的归零和修正提出了严格的要求。作为玄机门提出的最佳归零距离，这块三百尺远的半身木靶大概也是刺客们射击次数最多的靶子——不过从来没有哪一次被射成这幅凄惨模样，靶面上的对穿大洞分外显眼，几乎占据了五分之一个靶面。

这把大弩简直是异乎寻常的精准——自第一发弩箭撕开一个孔径寸许的大洞后，其余四支不是自洞中穿过，便是擦在洞口边缘，几乎无一支射偏，这使得苏玲珑对瞄具的归零变得极其容易，根本无需复验。

“你定做的这是个什么怪物啊……”大叔感觉自己的对弓弩的认知遭到了颠覆，视线在大弩和木靶上来回转了好几圈，口中喃喃絮絮，念叨得却是些不成字句的音节，简直像是被惊傻了一般。

“但这把弩射击的时候声音忒刺耳……”苏玲珑抖抖耳朵，把弩箭压进箭匣里，重新装填好，又一次端起了大弩，“如果让敌人听见，岂不是直接暴露位置了？”

“你知足吧。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别人听见了也抓不到你，更别提你这把弩甚至能打五百步！”

“我正打算试试射五百步……”苏玲珑对着手册上的弹道表，慢慢调整着旋钮，“这样算的话，应该是……嗯……”他停下来思考了一会，然后再把旋钮拨动了几下，“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五百步，就是两千五百尺，那可是这片射场上距离最远的靶子，其本身是为火枪而设立的靶标，因此平时几乎无人挑战这种距离的狙击。如果从苏玲珑现在坐的位置远眺，那块半身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色点，因为没什么人去射击这块靶，管理员也就没怎么维护，现在上面漆皮斑驳，木色与白色交错在一起，再配上远处已经有些枯黄的草地林木，显得更加隐秘难寻。苏玲珑已经把瞄具的倍率调到最大，但即便是十倍的放大之下，也只能勉强能辨出靶子的些许形迹。而他的每一次呼吸，甚至每一次心跳，都会使视野来回晃动，那颗小小的十字准星怎么也无法瞄准。

稳住……放松……苏玲珑在心里告诉自己。初秋的燕山微风习习，太阳也暖洋洋的，晒出青草芬芳的气味。他的尾巴轻轻抚过草地，在一次漫长的吸气与吐气之后，手指再次扣下了扳机。

裂帛锐响又一次荡开，弩箭撕裂空气，划破初秋的澄净天空，直冲目标而去！

苏玲珑凝神观望，这一次却并没有看到爆散的木屑，也没发现靶子上有什么缺口破洞。他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身侧的管理员，问道：“我打中了吗？”

“我去看看吧。”大叔说罢便跑了出去。苏玲珑低头检视着手里的大弩，正出神时，忽然听到一抹清冷的嗓音问道：“这是你的武器吗？”

“吓！”苏玲珑差点跳起来。来人几乎一点脚步声都没有，轻盈得像是一片雪花，偏偏他又在出神，超卓的感知力失去作用，竟是没能察觉此人的到来。

他转过身去，不由得一怔，随即惊喜地叫了出来：“岳老师！您怎么来了？”

来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龄，肌肤被太阳晒得饱熟，泛出如蜜糖般的浅琥珀色。与苏玲珑相类，她亦是一头黑发，猫耳几乎呈正三角形，双双指向正前方；身后的黑色长尾则刚健有力，与苏玲珑望之便觉毛茸茸的柔软感截然相反。她的容貌与其声音相类，清冷如高岭之花，虽是美人，眉梢眼角间却是锐利如箭，令人颇觉难以接近。尤其是对上那双晚霞般橙红炽烈的眼眸，目光直如两支离弦利箭，被盯上时本能便想躲避。其称号亦是由这双眼眸而来，随着她那惊为天人的弩射技巧一并闻名天下，江湖上几乎无人不晓。

“暮眼锐瞳”岳清影，身为“千里秋毫”岳凉洪的养女和关门弟子，完全继承了其养父的一身绝艺，以及视动如静、视虱如轮的顶尖眼力。“千里秋毫”仙逝后，岳清影遵其遗志游历天下，现如今则是加入青鸟飞鱼阁，担任射术教练一职。苏玲珑曾在她的带领下学习训练了半年时间，叫上一句“岳老师”，也是合情合理。

“好久不见。”岳清影点头致意，把背上那把标志性的重弩解下来平放在地上，问道，“我可以看看你那把武器吗？”

“没问题！”苏玲珑把大弩双手奉上。岳清影稳稳接过，熟练地端起瞄准，又试着操作各处机关，看那顺手熟练的模样，倒像是她自己定制使用的一般，直教苏玲珑啧啧称奇。

白泷曾告诉过他，“究器明道，以器入道，道明则万器可通”，意思即是当人对一样器具足够熟悉、解明了其运使之理时，不论这件器具外形如何变化，只要以同样的运使之理去解析，便能如臂使指般熟练。这个道理不惟是器具，武功招式也是如此。白泷的无明剑式之所以无敌于天下，正是源于她对武学技巧和人体动作的精妙掌握。

即便这把大弩与神州上所见有诸多不同，但只要是弩，浸淫其中多年的岳清影都能迅速掌握技巧，熟练得宛如操持过无数次。只见她将大弩平平端起，大臂和肩头鼓出结实的肌束，竟是一丝颤抖也无，十来斤的重量直如无物。她深吸一口气，饱胀的胸脯轻轻颤动着，手指轻按，便与那锐响一并荡开令人炫目的波涛！

苏玲珑也是头一次感到这名不苟言笑的教官有着如此诱人的身材，尤其是在她穿着宛如紧身水靠般的短衣时……不行不行，这是在想什么呢！他急忙收摄心神，用力拍了拍脸颊，像是要把那阵醉人烘热拍下去一样。之前他从未对女性的身体感到冲动，可自从前天晚上与龙神帝陛下做过……那事之后，这种旖旎欲念似乎突然间觉醒，与腹间的热流一并冲过全身，几乎要令他意乱神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正迷惑间，岳清影已经关上保险，把大弩交还给他：“这把弩重心很好，基本在握把上，端起来很稳，一点也不累。发射机构的力量似乎很大，但是发射时重心没有变化，很神奇。这是玄机门做的吗？”

“呃……是的。”苏玲珑祈祷着自己的脸色已经恢复，接过大弩放在地上，与岳清影的重弩一比，竟显得有些小巧。岳清影点评着这把大弩优秀的设计，语气虽然平淡，但那些称赞却听得出是发自真心。苏玲珑却没怎么听进去，思绪漫天乱飞，连自己也不知道想到了哪里。

“我操！你小子能不能等我回来再射第二发！你知不知道我……岳老师？”

一声怒骂把正出神的苏玲珑唤回现实，却见是那位管理员大叔风风火火跑了回来，正要对苏玲珑发作，看到旁边的岳清影后态度忽然一变，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刚才是您射的箭吗？”

“是我。”岳清影淡漠回应，“我看你已经离开靶子一丈之外才按下扳机的，算上飞行时间，你早就离开安全距离了。”

“啊……也是，也是，不愧是岳老师啊！嘿嘿嘿……”大叔尴尬地笑了几声，又转向苏玲珑，把手里捏着的东西扔给了他，“你的箭向右偏出大概三寸，扎石头上了。不过这箭镞都撞变形了，威力肯定是相当大的，玄机门一点也没骗你。”

苏玲珑接过那枚扭曲的箭镞，随口问道：“刚刚岳老师打的呢？”

“七环，足够把人放倒了。”汉子抱起胳膊，搓着下巴叹道：“论射术，你比起岳老师来可差得太远喽！”

“运气罢了。”岳清影微一颔首，脸上看不出悲喜，仿佛那一箭只是随手而为一般。

超远程狙击的难度有多大，苏玲珑可是一清二楚。射手不但要考虑到风向风速、箭矢下坠，甚至连空气的湿度、地形的影响，哪怕是昼夜时间都要考虑在内。能在这么多的干扰中用立姿无依托的方式，射中五百步外只有盘子大小的七环，岳清影的实力着实称得上独步天下。

弩虽以易于上手闻名，甚至有“朝学暮成”的说法，但想要如岳清影这般精准，只有数十年如一日的训练方能做到。以苏玲珑现今的实力，想要发挥出这把定制大弩的全部威力，恐怕至少也要再训练个三五年才行。

自己虽然没能击中，不过这具大弩却已经展现了强大的射程和威力，弩箭飞过五百步都能撞击变形，三百尺的实木靶子甚至直接击碎。苏玲珑退下箭匣，拉动栓机弹出射管里的弩箭，满意地翻看着这具大弩，低声为其命名：“就叫你……‘流银’吧。”

备注：为方便理解进行一下换算：

标准四分径钢制弩箭：指神机弩所用的直径12mm的钢制尖头弩箭，全长45mm。古制十发为程（十根头发并排的宽度为一程），一程为分，十分为寸，取简易换算，一分约合3mm。

步：按清康熙年间确立的营造尺库平制，以五尺为步，取简易换算，一步约合1.5m，五百步即为750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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