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作为守护伊比利亚洁净与德行的践行者、审判庭的代言人，审判官永远也不能也没有资格说出“我没想要这样”。哪怕事情超乎所有的预料，也必须承认并承担一切后果。

“危难当前，唯有责任。”

艾丽妮向前踏出一步，踩在了暗红色的毯子上。似乎有什么在灼烧，又似乎有什么在流淌。

达理奥笑了，眼角和唇边拉出蜘蛛网般的纹路。

“动手，艾丽妮。”

“砰！”

话音未落，子弹就已然出鞘，如东国的居合一般削向面前的幻影。什么也没有击中，连本该碎开的窗户也安然无恙。但达理奥的幻影飘摇起来，最终窗外的风景带着一种唯美的残酷透过了他。凄凉下落的红叶看起来就像在他的身体里穿行，庭院的石像以他的身体为轻纱般的帷幕。在达理奥的幻象消失后，办公室的一切也扭曲起来。最终，像被忽然抽走了背景板的舞台剧一样，艾丽妮猛地又回到了沼泽边。

w直直地伫在原地，她手里捏着小刀，眼睛里倒映着空荡荡的天空。

“陛下……”

她喃喃自语着什么，看起来是暂时还没醒过来，抑或是女妖塑造出了一个她绝对无法下手的对象。艾丽妮没有任何犹豫地朝女妖尸体连开了三枪，它尖啸着、扭动着，连面纱都飞舞到空中，然后掉回沼泽里。

“不要玩弄我的记忆。”她鄙夷地说，把脏兮兮的红色面纱捡起扔到沼泽中心不断下陷的尸体上。

随着女妖的消逝，w也跌坐到了地上。她先是扶额默视着地面，沉默了好一阵才拍拍裤子站了起来。这是一场残酷的精神游戏，而在试胆般的竞速中年少的审判官竟更胜了一筹。

“……你看见了什么？”这种打探显得并不礼貌，但w还是忍不住问道。突破女妖的言语与暗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多年佣兵生涯w本以为自己已经构筑起铜墙铁壁般的心理防线，但这场梦境还是提醒了她一件事——即使强壮如阿克琉斯，也会有一处致命的弱点。

“我的老师，我的养父。”

w随着艾丽妮简短的回答缓缓点着头。她仰视着要滴出血的天空，平静又毫无表情地叙述道：“我看见的，是卡兹戴尔正统的王，也是整个泰拉第一个灭绝体。我曾——不，我会永久追随她，特雷西娅殿下。”

既无纹章也无封号的无主骑士仿徨于世间，最终寻得了一位异族的伪王。特雷西娅的身影是否交织在了阿米娅身上，w自己也不清楚。但当那只小小的兔子流着炽热的血护住理想主义的宝石时，她动容了。

“所以，灭绝体究竟是……？”

“是某种规律……或者说某种意志……啊，真该死，我可不想像某个老女人那样说话。啧，总之，就是他妈的被一个不可言说的庞大存在选中用来灭绝全人类的工具。”

“……哈？”

“……你对博士怎么看？”

话题转变得很突兀，让艾丽妮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说这个？博士么，作战指挥很高超，人也很亲切随和，挺好的。”

“呵呵……亲切随和吗，他以前可不是那样。我几乎可以论断，博士是第一个发觉灭绝体存在并立刻逼迫特蕾西娅殿下自杀的人。”

“……”

“那之后，罗德岛的第一要务就是在泰拉巡回，四处搜寻灭绝体并进行猎杀。我想，主要是由凯尔希亲自去动手的……艾丽妮，我们身处于一处’冥滩’，生者世界与死者世界的交界面。这处冥滩很特殊，是一场战争中死去的人各自的冥滩交织堆叠成的一处’巨型冥滩’。或许，就是开罗尔云团将我们带到这来的……”

“那我们该怎么离开？”

“听我说完。我曾被卷入过一次这种冥滩，只要击溃这片冥滩的核心……”

一颗腐烂的头颅飞到了两人脚边，是个萨科塔，它头顶还在发光的光环把一切都点上了诡异的亮色。一声又一声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们不由得回头看去。

这片战场上恐怕没有比它更孔武的尸首了。即使腐坏又玷污般地沾满了开罗尔物质，它依然宣告着生命还驻足其中时这具躯体有多么雄壮有力。闪烁着青色幽光的佩剑流转得如此顺畅，就像和它的身体合为了一体。那把辨识度极高的剑不断在空中划出细长而危险的弧线，劈斩开阻挡它的一切。

“青色怒火……奎隆王。”同为萨卡兹，w惊惧地睁大了眼，“天哪……他是源头？”

它已死去许久，却徘徊在冥滩中机械地屠戮着同样离开生者世界的仇敌们。即使死去，它依然记得背叛的仇恨，依然要报它的血仇。现在，它注意到了这两位冥滩的来客，于是耀光跳跃的剑锋便指向了她们。

艾丽妮不是很了解萨卡兹的历史，不过她从w的表情里迅速读懂了情况。她果断地打空了剩下的血液弹，只有第一枪中了。奎隆中枪后瞬间提了速，甩开了后两枪。w的血液榴弹在它身边炸开，而它似乎并不在意损伤。

“离他远些！”

看见艾丽妮拔出了迅捷剑准备近身，w几乎是吼了出来。一分神，她立刻就出现了各种创伤的幻象，一些细小到在心灵里已然找不到踪迹的刻痕被巫术无限放大——第一次为生计杀人、上一个w的死状、特蕾西娅殿下的尸体……而这些画面似乎变成了些飘荡的鬼魂在极高处俯视、凝视着她，这种不存在的视线让人发狂。

“啊啊啊啊啊啊！”

萨卡兹王的巫术对萨卡兹族有极大的影响，w不受控地嘶吼起来，维持着理智的极限向奎隆射出榴弹。

阿戈尔人，扭曲的尸体，母亲，扭曲的尸体，家人，扭曲的尸体，老师，没有脸的BT，老师的尸袋，焚化场……

“海因茨是个多好的人啊！”年轻女士绝望的声音响了起来又渐渐变了声调，变出了好几种声音，低沉的尖锐的柔和的激烈的，“海因茨是个多好的人啊！海因茨是个多好多好多好多好的人人人人人人——”

“艾丽妮——！”

w几乎声嘶力竭，她只能拼命地拉远和奎隆的距离，不然一定会在被剑砍成两半之前就崩溃。但奎隆突然转向了被巫术困住的艾丽妮，在那剑锋的青色火焰就要烧向少女脖颈的时候——

“危难当前，唯有责任。”

艾丽妮在一片虚无中想起了这句话，她想起自己该为伊比利亚的存续活下去，该为尚未尽到的责任活下去，该作为罗德岛开罗尔网络工程先遣队的一员活下去，该为了爱的人和爱她的人活下去。

迅捷剑与长剑铮鸣着撞在了一起，狭长的剑身立刻颤抖着呻吟起来。这一击偏了出去，艾丽妮也迅速地从奎隆的攻击范围中抽身出来。她的头隐隐作痛，生平第一次感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用并不存在的眼睛注视着自己。这种虚无的视线毛骨悚然，来自物和过去的凝视让人发狂。

“唔……！”

准星晃动起来，手铳也不再回应动摇的意志。于是她对自己默念起来：“危难当前，唯有责任……危难当前，唯有责任。”

惊雷在战场上炸响，弹壳被高高地甩出，又很快被下一个弹壳击中。四连发，艾丽妮突破了自己的极限。血液随着弹头在奎隆的身体上接连炸开，腐蚀吞没了他的小半边身子。它张了张嘴，似乎是在无声地嘶吼。接下来，就是速度与力量的决战了。艾丽妮不断穿梭在奎隆的身侧，朝他的关节处开枪。若是离远了，手铳是决打不中这具蕴藏着无数战斗记忆的尸体的。她飞舞在王的剑侧，如同在断头台边舞蹈。w与艾丽妮交替换弹，持续地对奎隆造成伤害。但就算有w的掩护，有时迅捷剑还是不得不得去抵挡长剑的突袭，所幸它都挺住了。

在血液弹仅仅剩下一盒时，王者的手臂连着那把剑掉落下来，上腹也多出一个空洞。w把所有的血液榴弹库存全都押了上去，做了一场豪赌，赌这些弹药能够埋葬应当安息的英雄。

在血雾中，王没有再起身，它终于能彻底与一切仇恨告别，然后前往人们传闻中的来生。艾丽妮失力地半跪在地上，用剑身撑着地面大口喘着气。w则是凝重地盯着奎隆渐渐消失的身体，又郑重其事地收起了那把传说中的名剑“青色怒火”。随着王的消失，她们又被无形的手抛回了现实世界。

而在劳伦缇娜的视角看来，还没从艾丽妮离奇消失带来的震惊和担忧中冷静下来，她和w就又一同出现在了面前。这一切对草原上的人来说，不过度过了半分钟的时间而已。

“等一下。”艾丽妮及时地拦住了劳伦缇娜朝w举起的圆锯，“w和我们是一边的。”

“我可没说过，别自作多情。”w又换回了阴阳怪气的语调，把还在组织语言为她辩护的审判官气了个半死。

艾丽妮掏出w给的那张纸，递给了歌蕾蒂娅。歌蕾蒂娅皱眉扫视两眼，依然将巨槊稳稳地对着w：“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被卷入了一处冥滩，一个古战场的复现。为了从那里逃出来，血液弹几乎都打空了。”

听了这话，歌蕾蒂娅的眉更加下沉了：“你知道吗，艾丽妮，在我们看来，你不过消失了半分钟而已。”

“这……”

“呵呵……不管怎样，这位w小姐依然欠着许多解释。”劳伦缇娜冷冷地说道，挑衅般瞪视着w。

“我可没义务向你解释。”

“我不介意用些暴力手段——顺便一提，我精通此道。”

闻着空气中渐浓的火药味，艾丽妮越来越头痛了。她拦不了w，只得尝试制止劳伦缇娜再次举起圆锯：“劳伦缇娜，别这样……”

“亲爱的，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那个家伙说话。”

劳伦缇娜的目光在艾丽妮左脸下方的淤青上流转，那片伤痕让她莫名地恼火，这种情绪像是珍爱已久的宝物被人刻意损伤而激起的激愤感与报复欲。

“因为啊，审判官大人刚刚可是和我坦诚相见（指表明幻象内容）、深入交流（指情报传递）、剧烈活动（指与奎隆王和女妖战斗）了好一番呢。哎呀，毕竟你不在场……”w刻意夹着嗓子靠过来，放肆地当着劳伦缇娜的面凑近艾丽妮的耳羽接上一句，“是吧？亲爱的审判官大人？”

艾丽妮差点吐出血来，几乎是像蚂蚱一样立刻从w身边弹开。虽然她说的基本没错，但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再加上那句暧昧的审判官大人，就好像艾丽妮和w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玩起情趣来了一样。她惊恐地发现恋人的脸僵住了一瞬，然后慢慢地浮起并不和善的微笑。虎牙和微微眯成弯月的眼眸此刻都成了危险的标志，而非一贯温婉迷人的模样。

“是这样么，艾丽妮？”

听见劳伦缇娜少见地没有用爱称，艾丽妮越发地慌乱，甚至不知为什么明明什么错事也没有做就心虚起来，话也说得语无伦次：“呃，是……不，但不是她说的那样！我们……”

w哈哈大笑起来，她被年少者调侃成蟑螂头的这一大仇得报，得意地在猎人们回过神来之前就扔下烟雾弹带着部下跑掉了。艾丽妮只得拉着劳伦缇娜的袖子讪讪地解释着，但恋人似乎是起了什么情绪，一路都并未搭理她。w的报复让艾丽妮恨得牙痒痒，她暗自发誓哪天一定要让w尝尝伊比利亚大牢的滋味。

LK-POG-PODE-3-6

LK：Lawrence Kohlberg，道德两难问题提出者。海因茨为道德两难故事的主角。

POG：Presumption of guilt，有罪推定。

POGE：principle of double effect，双效原则。同一个行为兼具善的和恶的两种效果。而在某些情况下，一个同时具备善恶两种结果的行为是可以被允许的。

3：基督教三位一体。

6：恶魔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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