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街輕輕地放下みこ，再為她蓋上被子。

　　好輕，像是隨時會消失一樣。

　　星街永遠不會忘記，剛剛みこ抬起滿是淚痕的小臉，用會讓她心碎的聲音說——

　　最討厭妳了。

　　對不起，對不起。

　　小朋友在酒精和淚水的雙重作用下已經累得睡著了，星街只能小心地把她抱上床蓋好被子，拿了毛巾幫她擦了擦臉，就不敢再多做什麼。

　　能看著妳就好，能待在這裡就好。

　　這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日禮物。

　　直到天色露出薄薄的金光前，星街都守在她的床前。像是要驅趕惡夢一樣，像是守護心上人的王子一樣。

　　再也不走了。

　　星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毫無掩飾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邊吃著早餐。

　　太晚睡又太早起了，好睏。

　　「剛剛客戶閒聊，問我最近的新實習生如何？」芙蕾雅拿著筆電回到座位上，笑著跟星街說。

　　「實習生？最近又沒有。」星街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腦，並沒有意識到芙蕾雅話裡的意思。

　　「啊、說我嗎？哪個菜鳥居然認不得我。」星街恍然大悟。

　　芙蕾雅上下打量著她的前輩，打從心底覺得認不出來也很正常。

　　連帽上衣和牛仔褲，頭上戴著棒球帽，實在是和星街平常的風格差太多了。今天又只有畫淡妝，把她天生的無邪氣質發揮得淋漓盡致，像是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生。

　　「真好，すいちゃん永遠都不會老。」路過的瑪琳和芙蕾雅一起看著星街的臉，感嘆地說著。

　　「妳也不會老啊、永遠的十七歲......第幾輪就不好說。」星街隨口回應。

　　「喂！」

　　不、也許時光真的不曾在星街身上留下痕跡。芙蕾雅想著。從她最初認識星街的時候，她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個性、臉龐、身材、脾氣和倔強。

　　而她現在正在劇烈地改變自己。芙蕾雅把視線轉回自己的電腦上，嘴角有掩飾不了的笑意。

　　要加油喔，補修戀愛學分可是很辛苦的。

　　星街下班後先回家拿了一些必需品，再去超市買了一堆食材，同時擔心待會進不了門怎麼辦。

　　不會吧......不會吧？

　　還好她按了門鈴後みこ就來開門了。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至少肯讓她進門。

　　「我回來了。」星街謹慎地說著，怕嚇到那個沉默的小動物。然後馬上開始準備晚餐，她回來的時間已經有點遲了。

　　從晚餐端上桌到吃完飯，兩人一直都很沉默。星街小心地觀察みこ進食的狀況，吃飯比以前更慢了一點，但看起來沒有拒絕進食。

　　太好了，一直很擔心她不吃飯。

　　星街收拾完廚房後，回到客廳時看見了みこ抱著膝蓋，整個人縮得小小的，坐在落地窗前。

　　剛剛吃飯前她也是坐在這裡，有什麼好看的嗎？星街端詳了一下，覺得沒有甚麼頭緒，但みこ身邊的酒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要怎麼把那些酒拿走呢？她想喝酒？她喜歡喝酒？星街非常苦惱，眾多問題在她的腦袋裡盤旋，久久得不出答案。

　　於是她小心地放了一杯熱巧克力在みこ身邊，一垂手就能觸及的距離。

　　而那個有點迷茫、有點恍惚的小動物，也的確乖乖的喝下去了，沒有再碰旁邊的酒。

　　很好，成功了。星街在心裡握拳，對於自己的戰術非常滿意。

　　接著她就先去洗澡了，趁みこ還待在窗前的時候。據星街推測，小動物目前這個狀態，看起來是不會特別對她有反應，但也沒有很排斥她，光是願意開門就可以知道。

　　那麼我只要先洗澡、然後睡在沙發上，她大概也不會說什麼。星街拉過了昨天找出來的毯子蓋在身上，看著みこ的後腦勺，漸漸沉入夢鄉。

　　雖然是有點詭異的同居狀態，但是也蠻不錯的。

　　至少能看見她，還能為她做點什麼。

　　隔天清晨星街就醒了，她得起床做早餐。但身上的重量和昨天睡前相比有點差異，下一秒她就發現自己身上的毯子變成兩件了。

　　蓋在上面的那層，有那人可愛的香氣。

　　星街抓著毯子，把臉埋了進去，並且無法克制自己的傻笑。

　　星街不知道みこ替她添了一件毯子這件事有什麼好高興的。不就是順手、不就是怕她著涼。

　　但是她關心我了。

　　她擔心我、她把她在用的毯子給我了。

　　於是星街沒辦法阻止自己笑得像傻瓜一樣。

　　依依不捨地疊好毯子，星街走進廚房開始準備早餐。打包好自己的份，把另一份和她的心臟一起留在家裡。接著熟門熟路地打開衣櫃挑選今天的衣服們。

　　好，跟昨天一樣風格就可以了。反正我就是很幼稚像大學生。

　　她神清氣爽地踏出家門，對於新的一天充滿希望。

　　只要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樣前進一點點，那麼總有一天妳會再一次對我露出笑容。

　　我們，慢慢來。

　　「進展不錯？」和廠商開完會後，星街哼著歌從會議室走回自己的座位，芙蕾雅抬頭問著。

　　「不太好，可能做不完。」星街翻著企劃書確認日程，希望能逃過加班的命運。現在每天晚上的時間都很珍貴，不允許其他事情來搗亂。

　　「不、我是說妳們家みこ。」

　　「喔！那個啊。」一講到她的寶貝小朋友，星街的表情就明亮了起來。

　　「嗯——還可以。」她給了一個保守的答案，但附帶一個耀眼的笑容。

　　於是星街今晚的進展就是自己吃了一碗蔬菜和成功把酒撤換成一杯熱牛奶。

　　又是一個新的早晨，是一個星街看到毯子依然會傻笑不已的早晨。

　　即使從初次踏入到現在也才兩、三天，但她已經很習慣みこ家了。電燈開關、廚房用品到衣櫃裡掛著什麼衣服她都知道地一清二楚。

　　星街做完早餐後，快速地整理一下自己就趕著出門了。她今天很早就要開會，還有堆積如山的工作等著她，因而沒有注意到追著她移動的視線。

　　大概過了中午才終於有點休息時間，星街攤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動也不動。

　　好累，事情怎麼這麼多。不想加班就只能帶回家做了。

　　唉。

　　她摸了摸褲子口袋，才發現手機從早上放進大衣口袋裡後沒拿出來過。

　　忙到連手機都沒時間摸真的有點太誇張了吧——星街在心裡哭著，同時指尖接觸到了有點粗糙的物品。

　　嗯？我可沒有放這種東西進口袋。

　　星街捏住那個不規則的金屬物品，同時還有一張紙條被一起抽出。

　　「因為今天要打工。」

　　她花了一點時間才了解這句話和這串鑰匙的意思。

　　接著喜悅像是巨大的煙火在她的胸膛裡炸開，言語和理智化為無數美麗火花劃過夜空，久久不散。

　　星街緊緊地握著鑰匙，用力按在自己的胸腔上，像是要壓著她過度跳動的心臟一樣。

　　謝謝妳、謝謝妳。

　　星街是第一次拿到みこ家的鑰匙，第一次被賦予自由進出的權利，第一次被徹底信任。

　　我們是真的還有點希望對吧？我不只想和妳道歉，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想和妳說，有好多好多事想和妳一起做。

　　我的未來想和妳一起過。

　　所以拜託妳，聽我說。

　　下午星街依舊被大量工作掩埋，但這些事無法打擾她的好心情。她只想趕快處理完趕快下班，才能回家好好培養感情，即使她們兩人根本沒有交談。

　　下班、買菜、回家、煮飯。

　　星街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居家的一天。像個普通的三十七歲女子一樣，每天匆匆忙忙的起床做早餐，打理另一半，也許還會有小孩。

　　接著急急忙忙地送所有人出門，然後自己再趕去上班。下班後做出一桌晚餐等著所有人歸來，用餐完畢後獨自收拾一切，做完所有的家事後入睡，明天又是重複的一天。

　　她曾經覺得那樣為了家人鞠躬盡瘁的生活，令人恐懼。

　　光是從戀愛開始，選擇把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放進生命裡，讓自己的情緒被牽引、行程被干涉，就已經無法理解。

　　到最後連自己都奉獻出去，過著毫無自我的生活......

　　說實話，星街不覺得自己會成為其中一員。

　　但她現在都懂了，那根本不是一種選擇。

　　因為天使降落在她的懷裡那天，星街也沒有思考過如何不去愛她。

　　心甘情願地為她做這些事、把心臟交出去，讓她控制著我的喜怒哀樂、把行程表都空下來留給她......

　　說得自己好像很偉大，但みこ這一年來一直都是這樣對待她，甚至比她還要溫柔成熟。

　　總是優先處理她的需求，無論生理或心理；對她的所有要求全盤接受；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也絕對會傳訊息跟她說。

　　從來都沒有讓她擔心過，一直都很寵她、很優秀。

　　我的，みこ。

　　想見妳了。

　　門鎖轉動，一圈、兩圈、三圈。

　　按下把手，門板移動。外頭陌生的風隨著熟悉的香味一起踏進家門。

　　喜歡在門口迎接妳，就像那些來過夜的日子一樣。就算沒有辦法回應也沒關係，歡迎回來。

　　今天的妳也一樣可愛。星街對著みこ送上燦爛的笑容，接過了她的大衣掛好，然後轉身把接近完成的晚餐裝盤。

　　來吃飯吧，沒什麼事情比和妳一起吃飯更重要了。

　　叉子落下、捲動、再抬起。兩人安靜地各自用餐，只有金屬和陶瓷碰撞的聲音在客廳裏迴響。

　　星街透過拿取沙拉和些微的身高優勢，不著痕跡地觀察坐在她對面的小動物。

　　今天吃比較快，是因為有出門嗎？雖然看起來有點疲憊，但和前幾天相比多了點活著的存在感。不像那天，她的靈魂和意識彷彿碎裂成點點星塵，飄散在空氣中。

　　星街默默地算著みこ的進食速度，在她吞下最後一口前起身，去冰箱拿出了一個千層蛋糕。

　　前兩天買完菜就匆匆忙忙地回家了，沒時間買飯後甜點。雖然星街自己不吃，但小朋友一直都很喜歡。

　　星街收走空盤，端上蛋糕給她親愛的顧客。而翹著呆毛的頭頂明顯浮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星街俯視著這個可愛的狀況，用力地壓抑自己想要伸出手摸摸她的衝動，只是把盤子收進廚房開始洗碗。

　　生日快樂，雖然有點遲了。

　　先用這個代替一下，我會補更大更好的給妳。

　　喀噠。承裝用的小碟子被送到星街身邊的桌面上，而吃掉千層的小朋友則是以光速撤退，聽起來是去洗澡了。

　　看起來很喜歡啊。星街彎起了微笑，拿起みこ剛用過的小叉子，就這麼懸在半空中，猶豫不決。

　　經過一陣子的沉默後，星街的良心強烈譴責自己的猶豫，並且毅然決然地把盤子也放進水槽裡。

　　絕對不能做啊星街すいせい，被看到就別想著還能住在這裡了。

　　接著星街所有的心思就放到了工作上。該看的該迷戀的都已經達成，是時候好好工作了。

　　她皺著眉，緊緊盯著電腦螢幕。

　　過了一段期間後，空氣告訴她有隻小動物洗完澡了。星街蓋上筆電，不假思索地走進浴室接著洗澡。

　　才、才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呢，只是想快點洗澡而已，咳。

　　水滴從高處分別墜落，再密集地跌落在星街的頭頂、身上，順著重力流過她的全身。

　　她閉上眼，感受這個高於體溫的虛幻懷抱。讓她想起了和みこ擁抱的時候。

　　雖然比她還要嬌小，但那個體溫稍高的小動物總是用力張開手，把她抱個滿懷。從正面、從背後。

　　不過如果要比較，我個人偏好背後。星街認真地思考著。

　　不對、我想這個做什麼？星街眨了眨眼，把自己從炙熱的空氣中拉出。

　　而走出浴室後她又再一次陷入長長的思考裡。

　　那個——妳坐在沙發上那我要坐哪裡？

　　最終星街帶著筆電，久違地和みこ坐在一起。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隔壁座位的人身上，雖然看著螢幕但腦袋完全沒有在運作。

　　啊、啊。今天的進度真是糟糕。星街在睡前絕望地想，卻一點都不後悔。

　　於是星街睜開眼後都在為了昨天贖罪。忙到暈頭轉向，但依舊堅持不留在公司加班。

　　今天的小動物看起來也很疲憊，她好像是去了學校又去打工，吃完飯後就洗了澡，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星街時不時用眼角餘光觀察著みこ。雖然想要關燈讓她好好睡覺，但手上的工作讓她不得不熬夜。

　　掙扎了一陣子，想要待在這裡和讓みこ好好睡覺的心情在她心裡吵了一架，最後還是捨不得那個打著瞌睡的小孩。

　　「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繼續用電腦，妳先上床睡覺好嗎？我等等就回來。」星街輕輕對著みこ說。

　　她睜開了眼，長長的睫毛在星街的心上掃去了疲憊，清澈的瞳孔久違地展現在世人眼前，兩人的視線重疊。

　　みこ抬手，拉了拉星街的袖子。

　　不要走。她的眼睛這麼說。

　　好，我去浴室用電腦好了。星街毫無猶豫地推翻剛剛的自己，就算要縮在浴缸裡用電腦她也不在乎。

　　みこ看著星街在沙發上落座後才起身，爬到床上用棉被把自己包成一座小山，隔離所有的聲音和光線。

　　星街抿緊嘴唇，不想讓自己的喜悅太過外溢。

　　她想跟我待在一起對吧？

　　然後棉被山稍微蠕動了一下，小動物從中逃脫，大步走向門口。星街瞬間把所有笑意收起，在みこ路過她身邊時裝成非常專注在工作上的樣子。

　　我沒有在偷看妳我沒有在偷笑我沒有在暗自竊喜。

　　嗒、嗒、嗒。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喀嚓。門鍊的聲音響起。

　　嗒、嗒、嗒。她的腳步聲漸漸接近。

　　真的不准我出門了？星街看著みこ鑽回被窩裡，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笑意。

　　隔天也依然是個贖罪日，星街雙眼無神地坐在客廳地板上，把下巴放在桌子上放空。

　　不知道把這些工作丟給芙蕾雅可不可以。

　　過了一陣子的逃避後星街還是認命地抱起筆電，為了自己和小朋友美好的未來努力。

　　不工作可不行。

　　然後星街聽到她的右側有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有人爬上沙發的聲音。這次大概也會睡著吧？看她很累的樣子。

　　但今天有點不太一樣。布料摩擦的聲音蔓延到星街的背後，輕柔的呼吸在她的後頸搔著癢。

　　麻癢感從她的脊髓往全身蔓延，星街睜大眼睛，暫時停止了呼吸和所有動作。

　　咦？她躺在我後面？星街瞬間陷入混亂裡，不敢隨便移動。

　　我、我該繼續坐在這裡嗎？我怎麼每天都在恐慌會不會嚇到她？星街的手就這麼懸在半空中，遲遲沒有敲出第二個字。

　　然後她身後那人伸出了小手，越過她的肩膀指了指螢幕。

　　啊、對不起。我認真工作，我不該分心。被大學生監督的星街在內心懺悔著。

　　等到終於完成之時，某個人早就睡著了，另一個也累到快要睡著了。星街站起身舒展她痠痛的身體，看著沙發上蜷縮的みこ有點煩惱。

　　雖然有點冒險但是......

　　「抱妳去床上睡好不好？」星街彎下腰，溫柔地搖了搖みこ。

　　那人的眼睛沒有張開，只是伸出了手，並且自然地抱緊了她。

　　和以前一樣。

　　星街抱起她，帶著一點驚訝，並且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沒想到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卻涵蓋著大量的信任和愛情，尤其在她們曾經掏空的感情裡又需要更多的彌補和愛護。

　　沙發距離床太近，而星街想就這麼抱著她走到生命的盡頭。

　　謝謝妳，喜歡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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