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临略微睁开了眼睛，揉着自己蓬松凌乱的头发。一夜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此时醒来，头还有些发晕。

　　他摸了摸自己腿间，不出所料，他驴儿大的行货又重新长出来了。

　　每过一段时间，他的猫就会咬掉他的生殖器作为口粮的营养补充，并告诉他只有生殖器脱体，他们才能离开童话。

　　可是他的生殖器可以自己长回来。

　　白临向窗外看了一眼，铅色的天空有些阴郁，但是这并不影响这是个好天气。

　　要去找依山尽。白临翻身下了床，眼睛略微低下去看了看，隗桥正以猫的形态蜷缩在角落。他伸手拍了拍隗桥，把他从床上提到了桌上，道：“吃点什么，我们就走。”

　　这一路大概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可能几个月，几个月都会吃不到什么东西。隗桥可以，他也可以，这不是什么需要担心的事。

　　隗桥在桌上继续蜷缩着，并不搭理他。白临自己走到了厨房，随手把不知名的蔬菜拍碎，搞了一碗奇怪的沙拉。他坐在灶台上，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他视线从桌上的猫移动到了门口，寻思着要不要找住在隔壁的安隙。

　　然而不等他思考完，敲门声已然响起。

　　白临靠在墙壁上，懒得去开门。隗桥从桌上跳了下来，替他把门打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安隙，两个虚影重叠在一起的安隙。那是天使与恶魔纠缠的重影，由此构成的一个个体。

　　“你来做什么？”隗桥问他。

　　“我来问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去行走。”天使安隙温和地说道，语气里外带着一种奇妙的贵族气质。

　　行走是这童话里少见的一项活动，要去走莫比乌斯环路，走到尽头方能窥伺神迹。

　　白临应答道：“没有尽头的路有什么好走的？”

　　“他妈的你废话怎么那么他妈的多？”恶魔安隙不耐烦地道，“他妈的这路是走过程的谁他妈要你找尽头了？”

　　白临端着水杯，喝着不知何物的液体，道：“没兴趣。”

　　“但是依山尽在那里。”隗桥道。他跳上桌子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蟑螂的形态。

　　白临略微一顿，看了一眼门口的安隙。

　　天使安隙和恶魔安隙已经吵起来了，互相吵着要不要把白临强行带去。

　　“那就去行走吧。”白临应道，算是勉强答应了。

　　天色昏暗，三人一路走出了天启镇。他们走上了漫长的莫比乌斯环路，向着不存在的终点前进。

　　“窥伺神迹，俞嵘峰能做到吗？”天使安隙问道。他的腔调略微有些奇怪，白临听着有些许不适。

　　隗桥以三态混合的形态跟在二人身后，插话道：“他脑子里充满了黄色废料，他不可能窥伺神迹。”

　　白临百无聊赖地走着，道：“我不曾听说这路会有神迹。”

　　“你他妈的是自己见识短浅，”恶魔安隙嗤笑道，“我们走这个傻逼路上要是遇到了什么傻逼玩意儿，他妈的还得动脑子分辨一下都他妈是些什么人。”

　　白临看向路的两侧。他们的行走已经到了半空，看不见莫比乌斯环路的轮廓，满眼尽是污浊的天空。这是个好天气。

　　“就在这里歇息吧。”天使安隙突然发话了。

　　这里是半路，前不见旅店后不见餐饮，于半空之中，不见曦月，不见昏明。

　　“为什么？”隗桥问他。

　　“你他妈瞎啊，你看看前面，我们再往前走，就他妈的刚好会赶上那场他妈声势浩大的暴风尘了。”恶魔安隙声音中充满了不耐烦的意味。

　　隗桥向前路放眼一看，阴郁的天空下可见到诡异的气象轮廓，果然是有名的暴风尘现象。

　　暴风尘渴求着水分，所过之处将完全汲取地面的水分与生物体内的自由水，是带来灾难与崩塌的罪魁祸首。

　　“那么就请在这里歇息吧。”白临应道。他略微偏过眼，出乎意料的，他看到了长久未曾见到过的俞嵘峰站在他们行走的前路上，正朝着他们走来。

　　俞嵘峰对着隗桥笑了一笑。

　　“下午好。”

　　隗桥心里想着前些日子那事儿，见俞嵘峰不急不慌，便也淡淡回了句“下午好”。

　　俞嵘峰彬彬有礼地询问白临：“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不等白临回答，恶魔安隙抢先答道：“你他妈的长不长眼睛啊？我们特么去诗和远方，关你屁事？”

　　俞嵘峰温和一笑：“那么，请问诸位朋友肯否捎带我天某人一位呢？”

　　白临冷漠又礼貌地说：“你要去哪里？”

　　“嗨呀瞧你这话说的。”俞嵘峰摆了摆手：“大家不过都是各怀鬼胎，凑合到一起，勉强够支小队罢了。个人的意愿，真的这么重要么？”

　　一语未了，俞嵘峰只觉鞋子一湿。那隗桥不知何时变成了猫，跛着脚冲着他的鞋子解了一泼酸尿。

　　隗桥仰着头：“是啊，个人的意愿很重要，你忽略了我的意愿，所以你被我撒了一脚。”而后隗桥又变成半截人瘫坐在地上：“你的意愿也很重要，看，你把我弄成了残废。”隗桥的双手撑着地：“所以你想去哪？如果不说，你倒是可以赖着我们走了，只是晚上睡觉就别希冀我不在你头上拉屎！”

　　“口气还挺大的。”俞嵘峰不卑不亢地说：“我要去找依山尽，然后走出童话。”

　　天使安隙搂着恶魔安隙的腰肢道：“朋友们。暴风尘朝着我们这方向来了。我们去哪里避难呢？”

　　“避难避难，避甚鸟难！”恶魔安隙喃喃骂着，“这特么的真就是千里大平原，哪有避难所给咱们避？靠，他妈的，那玩意过来了，草，去你妈的，你滚啊！”

　　白临看着张牙舞爪的恶魔安隙，默默叹了口气。真到这时候，身体里的水分会被吸干的吧。呐，你们说，我们死了之后会不会走出童话呢？还是死了便是死了呢？

　　隗桥此时已经变回蟑螂，趴在白临耳边：“所以接受暴风尘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死后有什么，只有死过才知道。什么神明，还是天国，还是单调乏味的失去意识，这些问题只有亲历才算知道。付出一个已知的结局，去寻找生时得不到的答案，我觉得十分划算。”

　　俞嵘峰啧了一声，看着天使安隙和恶魔安隙的纠缠，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

　　白临轻轻开口：“就算是童话，也终究残酷。”

　　隗桥也道：“毕竟人类总是弱小的那一方。”

　　恶魔安隙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他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哦。”

　　不等众人反应，一股蛮力便拽着四人一蟑螂往地下拖。

　　地下的土壤仿佛惧怕这股力量似的，竟纷纷让开了道，而后又纷纷齿轮般地咬合聚拢。

　　他们被拖到了地下。

　　原来地下也有树，巨大的树干连同树根撑起的地下世界。树根与树根缠绕盘旋，扎在土壤里，散发出腐烂却又令人莫名心安的气息。

　　“他妈的，疼死老子了。”恶魔安隙揉着自己的屁股，站起身来，他环视四周，发现这个地下空间差不多百来平米。

　　昏黄的灯横吊在这地下空间中间的一处歪脖子树干上，仔细看去，竟发现光源是一群被笼罩在花盆大小灯泡里面的，正在飞动的不知名虫子。

　　是这些弱小的虫子，构成了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灯光之下站着一人。

　　那人穿着最大众的卫衣和牛仔裤，大众到看过一眼便会忘了她穿的什么衣服似的。

　　那人没有刘海，一头黑发盘到脑后，梳了个光洁的发髻。

　　那人虽各个方面都很平常，但却站得笔直，发髻与头顶的灯光呼应着，细看有的是诡谲。

　　来自地下的，不为人知的诡谲。

　　诡谲在发光。

　　那人开了口：“因为你们是生命，所以我挽救。”

　　话音刚落，众人便听得地上刮着撼地的风，头顶有干枯的树木细碎地掉了下来，那是失去水分的死亡。

　　那人继续说道：“也许你们在找依山尽——那个童话世界的神明。但是很抱歉，我和依山尽相隔还是很远。

　　“或许你们在找神迹。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这里就是神迹。

　　“我是这个神迹里的神。

　　“因为是神，所以我无所不能，在这童话的世界里。

　　“什么是童话的世界？童话的世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简单世界。

　　“因为，这里的规则，认可一分耕耘便是一分收获。只有耕耘得多，收货的就多。努力就有回报，这就是童话。多么美好的童话。依山尽创造了这样的童话世界，而我，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众神之一。

　　“成为了努力就有回报的神。

　　“只要努力，就可以无所不能。

　　“在童话里，只要努力，你们都能有回报。依山尽的孩子们，神的朋友们。

　　那神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通，末了走上前来，伸出了双臂。

　　“暴风尘还有几个小时才能完全过去。你们就暂且留在我这里吧。”

　　天使安隙鞠了个躬，表示感谢。恶魔安隙被连带着，向前踉跄一步，被树根绊倒。摔在树根上的他这次却很安静，因为树的香气让人有了安心的坚强。

　　安隙睡了过去。

　　俞嵘峰也发觉了树根的舒适之处，闭上眼睛，进入了无梦的睡眠。

　　隗桥和白临还在沉默。他们还不想睡。

　　头顶的风声正劲，如果不是这个神明，她们早就死了。

　　但是，这个神明，隐隐又觉得很熟悉。

　　像是某个遥远的过去，遥远的故乡。

　　故乡与童话，在这里交织起来了。

　　像什么呢？

　　白临皱着眉缓缓活动着脖子。不怕被笑话，这个神明，像极了自己初中，还在童话之外时的一个同学。那个同学做广播体操认真极了，每个动作都会拉抻到位。作业也认真，生活也认真，白临甚至都想不明白，她是怎么有觉悟做到那么认真的。

　　也只有这样认真的人，才能留在童话世界里，当那个“一分耕耘就能一分收获”的神明吧。

　　隗桥眯了眯眼睛。她变成猫的形态，一点点走向神明。

　　“我叫隗桥。可以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神明回过脸来。

　　那是一张考生似的脸。没有任何神明该有的样子，而仅仅是单纯的偏黑的素颜与坚毅的眼神。

　　“我叫蔺醺。”

　　哦，蔺醺。有些陌生的名字。白临摩挲着身下的树根，能摸到古朴的纹路与木质的碎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腐烂的味道，但是这不能影响这里的气息让人安心。

　　“那么蔺醺，你是怎么把我们带出莫比乌斯环路的？”隗桥在蔺醺的脚下转了几圈，最后蜷在了树根边。

　　“无始无终，无尽无边，首尾相连——噢，莫比乌斯环路是属于我的神域。你们若于其上寻找神迹，那就是我。”蔺醺略微眯了眯眼，“我留你们，直到暴风尘离开。到时，你们要去哪儿，还请自便。”

　　白临略微有些困倦了。他懒懒地靠在了树根上，手指轻捻着失去水分的木屑，没什么兴致地道：“努力有回报的话，神明都是这么努力出来的？”他轻笑了一声，“我可不信。”

　　蔺醺看向白临。她的神色并无变化，语气平淡得有些过度：“你没努力过，不知努力能做到哪种地步。”

　　“那么你现在回到莫比乌斯环路上，你就会被暴风尘汲干。而我则不会。”

　　白临不再搭理神明。他靠在树根上，闭目养神。

　　“我们也能成为神明？”隗桥发话问道，“成了神明就能走出童话了吗？”

　　“众神归位之际，童话将步入清明。众神堕落之际，童话将全盘崩塌。”蔺醺不咸不淡地道，“而你们能力不足，甚至无法与童话里的灾难相抗衡，谈什么走出童话？”

　　天使安隙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蔺醺。“走出童话的方法，只有让童话崩塌吗？”他问道。

　　恶魔安隙被他的声音吵醒，骂骂咧咧了两句，又睡了过去。

　　“噢，是的。如果你们找不到依山尽，就请摧毁整个童话吧。”蔺醺道。她站在几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到那时……如果可以，请让我与童话一同堕下深渊。”

　　“深渊里又有什么？”隗桥问道。

　　“深渊是童话的另一半，吸纳着童话中灾难所摧毁的一切。”蔺醺道，“当你们摧毁童话，整个童话将堕下深渊。”

　　空气中弥漫的腐烂味道浓郁了一些，嗅觉灵敏的隗桥不适地甩了甩头，蜷在一团，也打算歇息了。

　　“晚安，生命。”蔺醺道，她坐了下来，坐得笔挺。不知名的小虫不知从何处飞了一些出来，围绕在了她周遭，燃起了一团幽暗的火苗。

　　“当你们醒来之时，将是莫比乌斯环路崩塌之时。届时，背离暴风尘，继续行走吧。”

小说相关章节：童话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