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連續響起，不顧現在已經深夜的那般不合時宜。

　　みこ從酒精的影響裡稍微清醒了一點，艱難地張開眼睛，沒有想要開門的意思。

　　如果是姊姊們，應該會直接開門，更何況今天已經聯絡過了。如果是陌生人，那就讓他覺得沒人在家吧。

　　我現在沒有力氣。

　　みこ抬起了頭，和那個有點久沒見面、風華絕代的豔麗女子對上了眼。

　　她今天，很漂亮。

　　雪白的大衣襯著天藍的長髮，裡面穿著黑色連身裙拼玫瑰花布，配上高跟靴子，像是要魅惑世界一樣的美麗。

　　生日嘛，說不定又開了派對。也許這次會有人介紹自己的朋友給她。也許高大英俊、也許多金浪漫、也許幽默風趣。而她可以挑一個完美情人，一定會是個愛她、支持她又配得上她的人。

　　然後你們會戀愛，也許妳會住進他的家，花一點時間確定生活習慣，很快的正式同居，把所有的心思拿來愛對方，確認彼此不可分離。

　　最後舉行婚禮，你們會邀請所有的親友前來。純白的婚紗穿在妳身上一定很適合，和身旁的白色燕尾服也很和諧。在一個晴朗的藍天裡說著結婚誓詞，然後接吻，和妳的他結為夫妻。

　　在一個沒有我的世界裡。

　　所以妳來這裡做什麼？

　　我已經不需要妳和妳的一切，像是道歉、解釋或是寵愛。

　　而妳臉上的表情太複雜，我讀不懂。

　　星街跪坐在みこ面前，緊緊地握著她的衣角，不斷地、不斷地道歉。

　　星街的聲音很輕，像她的淚水一樣連綿不絕。

　　みこ沒有餘力，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只能把臉重新埋回膝蓋裡，不讓自己的眼淚被發現。

　　等みこ下次睜開眼睛時已然是早晨。她在自己的被窩裡縮成一團，聽見了大門關上的聲音。

　　她走了。不過也不令人意外。

　　みこ又躺了一陣子才起床，準備收拾昨天的一片凌亂，卻發現家裡和她預期中的不太一樣。

　　沙發上疊著她放在衣櫃裏備用的毯子，而廚房傳來陣陣香氣。桌子上壓著她寫的字條，每一筆畫都透露著俐落，和她一模一樣。

　　「抱歉，我沒有衣服可以換，所以就從衣櫃借了。我會洗乾淨的。然後我用冰箱的材料做了早餐，放在廚房裡。」

　　みこ打開衣櫃，發現少了一件連帽上衣和牛仔褲。太過年輕的選擇讓大學生愣了一下，這也差太多了吧？

　　隨後走到廚房時發現不只有早餐，連空酒瓶都被她清理掉了。

　　這是，想幹嘛？みこ默默地吃著早餐，不太明白現在的狀況。

　　到了星街一如往常的下班時間，門鈴又響起了。みこ打開門，看見她提著大包小包站在門外笑得燦爛。

　　「我回來了。」星街自顧自地說著，沒有要求みこ回應。只是側身經過她身邊，把剛買來的食材都放進冰箱裡。

　　みこ關上門，心情複雜。

　　這一段日子裡她總是對時間流逝不太敏感。就像是現在，她覺得才剛坐在落地窗前，看著人工製造出來的點點繁星，星街就已經呼喚她去吃晚餐了。

　　みこ看著晚餐，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星街並不是不會下廚，但她不會為了下廚犧牲生活品質——意思是，不會每天煮飯。每天洗碗買菜太累了，她曾經這麼說過。所以從她手裡端出這麼日常的菜色實在是少見。

　　今天的晚餐是漢堡排，連裝飾用的花椰菜和胡蘿蔔花都有......這是櫻花呢。

　　妳總是在這麼細微的地方講究。

　　みこ抬眼看了看，星街的盤子裡沒有除了棕色以外的色系。

　　妳也總是不吃菜呢。

　　吃完飯後みこ又回到了落地窗前，身旁放著酒。是啊，她總是一邊數著星星一邊喝著，直到失去意識。

　　星街沒有打擾她，只是放了一杯熱巧克力在她旁邊，並把小山一般的酒推遠一點。

　　みこ垂下了手，對於指尖所觸及的溫度高於體溫的這件事有點驚訝。

　　這是在幹嘛？

　　但她依然仰頭喝下，繼續數著星星。

　　一、二、三。

　　四、五、六。

　　這一扇我用來觀察世界的窗戶，可以容納下多少虛偽的星星呢？

　　七、八、九。

　　十、十一、十二。

　　虛偽的也沒關係，反正真正的星星已經離我遠去了。

　　十三、十四、十五。

　　十六、十七、十八。

　　是啊我不再是十八歲了，正如我們不像一年前那般美好。

　　她坐在落地窗前，一遍又一遍地，數著星星。

　　等到みこ的專注力全都消散後，她才停了下來。轉頭看了看家裡，發現星街睡在沙發上。

　　她怎麼沒有回家睡她的大床，窩在這裡做什麼？

　　但みこ也沒有多探究，只是走進浴室開始今天要做的唯一一件事。

　　又是在關上門的聲音裡醒來。星街剛出門，今天的早餐放在客廳桌上。

　　みこ慢吞吞地爬到沙發上，拉過毯子包住自己，想要再賴一下床。即使她根本不算有安穩入睡過。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振作一點才行。みこ點開通訊軟體，傳了訊息給甜點店的店長，問她還能不能回去上班。

　　幾乎是瞬間就收到了回應，從明天開始，店裡忙翻了。

　　因為我的任性，造成了很多人的麻煩了呢。みこ把毯子包得更緊，在淡淡的香氣中潛入夢鄉。

　　嗯？居然真的睡著了。兩小時後，みこ有點訝異地醒來。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覺了，總是翻來覆去，總是需要一點外力。

　　真是意外。みこ拿起吐司，小小地咬了一口。

　　好吃。

　　和昨天一模一樣的時間，門鈴又響起了，一樣的人，一樣的場景。

　　像是在把失去的曾經取回。

　　今天晚餐吃咖哩，難得星街這個肉食主義者居然準備了一碗沙拉給みこ。生菜和小黃瓜和平地承裝在精緻的木碗裡，上面點綴著對半剖開的小番茄。

　　みこ眨了眨眼，在開動之前起身往廚房走去，拿了另一個小盤子回來。

　　星街默默地看著みこ的行動，原來這樣子的一碗對她來說太多了嗎？

　　みこ把那一小盤沙拉放在她們兩個之間，接著小小聲地說了一聲「我開動了。」就開始享用晚餐。

　　星街伸手想把大碗的沙拉收走，卻受到了阻力。剛拿起湯匙的那隻小動物堅定地把木碗往自己的方向拉，然後把小盤子往星街的方向推。

　　啊。啊......

　　「不吃不行嗎？」星街苦笑，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被陰。

　　みこ看著自己的咖哩，搖了搖頭。於是星街緊緊皺著眉，萬分不願意地把那盤綠色的魔鬼放進了肚子裡。

　　坐在她對面的人在心裡彎起了嘴角。

　　好乖。

　　隔天みこ在星街出門前就醒來了，她默默地用眼神追蹤著那人穿梭在家裡的身影。換衣服、拿起包包、穿上大衣、打開門，然後留下她一個人在家裡。

　　理所當然卻又有點微妙，像是有些許寂寞混著門外的冷風鑽了進來，拍打著みこ的心牆。

　　今天、得出門了。みこ刻意忽略了自己的心情，在吃完早餐後開始整理包包。

　　不能再撒嬌了，沒人能讓她撒嬌了。

　　幸好即使請假了兩三周，表現得也不算太差。みこ想著。至少沒人發現她僵硬的笑容和有點不流利的對話。

　　一起值班的同事邀了みこ吃晚餐。她笑著婉拒了，說待會還有事得先回家。

　　開門聲比前兩天在稍晚一點的時間響起，並且握著門把的人換了一個。

　　みこ遲疑了一下，想說的話和顧慮的事起了衝突，卡在她的喉嚨裡。

　　「歡迎回來。」而這個空檔就由穿著圍裙的星街補上。她的視線從由下往上畫出一道美麗的軌跡，最後停留在みこ臉上。配上一個明亮的笑顏，像星星一樣閃耀。

　　妳不要這麼對我笑，我會想起去接妳下班的那時。みこ繃著臉卻順從地脫下外套讓星街接過，然後到客廳去等晚餐上桌。

　　みこ家的沙發只是雙人座的大小。畢竟她只是個學生，這裡只是個小套房。

　　而這幾天吃晚飯時，她們兩個都一起坐在地板上。應該說，她們兩個從沒有一起坐在沙發上過。

　　也許是並肩坐著太過靠近、和過去也太過相似了，みこ總是下意識的迴避，星街也不會刻意拉近她們之間的距離。

　　吃完晚餐後兩人各自洗完澡，星街會在沙發上用著筆電，等著家主想睡覺的時刻。而みこ會在落地窗前發呆，在午夜前爬上自己的床，熄燈。

　　但今晚不一樣。みこ洗完澡後就抱著筆電佔據了沙發右側，讓接著洗完澡的星街有點錯愕。

　　我是該不該去坐在左邊？

　　經過一陣子不著痕跡地糾結，星街把抱枕放在沙發中間，然後也帶著筆電，小心翼翼地坐上了沙發。

　　會不會太近，會不會嚇到她？

　　直到みこ離開沙發前，星街的腦袋不斷盤旋著這兩個問題。

　　結束了讓人有點緊張的睡前時光，みこ關上燈、躲進被窩，在黑夜裡凝視著星街天藍色的長髮。也許沒有了暴露的燈光照明後，她才終於能面對自己的心情。

　　想要看著妳，也不想看到妳。

　　喜歡妳，也討厭妳。

　　妳為什麼要回來，不是離開了嗎？

　　妳為什麼不回來，妳不要我了嗎？

　　妳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為什麼如此喜歡妳。

　　みこ轉過身，用力抱住自己，試圖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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