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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终末旅行,1

[db:作者] 2025-08-11 13:19 5hhhhh 7750 ℃

我会远离你

像你眼中久蕴的神秘

一样遥远

你端坐在桌子的尽头

是我在另一个世界里黑暗中

四季的美景

——戈麦《这个日子》

  在杂乱无章的小巷里折腾了半小时后,雷蛇彻底放弃了开车的想法,“我们干脆就把车抛这里,直接走过去,你看怎么样 ?”

  “这不就不浪漫了嘛,生活终归还是要点仪式感的好。”

  “啧,真要浪漫你倒是来搭把手啊。”雷蛇看向坐在一旁的芙兰卡,后者此时坐在副驾上看书,一脸悠闲,手上还拿着她的保温杯喝水。看到这幕雷蛇感觉自己血压又高了几分,连忙从友人手上夺回了自己的水杯,“还有,不许间接接吻!”

  “又没事,我不会嫌弃你的。”

  “那我嫌总行了吧。”雷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哪怕就是帮忙问个路也成啊,别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

  “好好好,原来优等生也有要人帮忙的一天啊。”芙兰卡揶揄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下好了。”

  看山跑死马,雷蛇直到此刻才彻底理解这句老话的含义,拂面而来的潮湿气流中夹着几丝海洋生物特有的腥味,海浪翻滚作响的声音好像也隐约可闻,她们离目的地确实是不远了。

  可她们被困在这个道路设计狗屁不通的小渔村里已经半小时多了!

  一想到这里,心态好如雷蛇也觉得有些烦躁,她让芙兰卡坐到驾驶座来,自己下车透透气。

  她有些后悔了,当初就不该答应芙兰卡出门的。

  “我说,我们去旅游吧。”

  时间倒回几天前,那时雷蛇才刚领完体检报告,一推开宿舍的房门,就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她望向芙兰卡,后者此时正趴在床上看书,双腿在身后一荡一荡,一副轻松惬意的样子。

  “我们已经认识多久了 ?”

  “四年十一个月又二十三天了。”

  “不愧是优等生,记得就是清楚。”芙兰卡打了个响指,“你看再过一周就我们就认识满五年了对吧,仔细想想这五年里不全都是在工作嘛!偶尔出门放松下不是也挺好的?”

  若是在以前,她一定会想理由拒绝,比如说申请休假不易,射击训练繁忙,矿石病患者不适合出远门等。可现在,手里拿着芙兰卡的体检报告,雷蛇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成啊,就按你说的来吧。”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芙兰卡显然也没想过友人会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一时压抑不住脸上的笑容。她从上铺一跃而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中拿出一份精心保存的地图——雷蛇不止一次见她对着旅游手册在上面涂涂写写。

  “我们就去……这里如何?”犹豫良久后,最终芙兰卡的手指落在了某个离瓦伊凡不远的位置,再往南去就是大片大片的蔚蓝。

  “那我们就去看海吧!”

  她原来以为芙兰卡只是临时起意,可当芙兰卡掏出详细的安排表、早就写好的请假申请书,以及从杰西卡那儿借来的房车钥匙后,她就改变了这个看法。才第二天,她们就向博士请好了假,收拾好行囊后立马就出发了。

  房车沿着好心人指明的路径曲折前行,终于把那堆砖石垒成的平房甩到身后,海洋的呼吸也愈来愈清晰,就像直接在雷蛇耳边回响一般。

  雷蛇坐在副驾驶座上无事可做——现在是芙兰卡在开车,她把芙兰卡盖在中控台上的书拿起来打发时间,书上的内容映入眼中。

  “……大多数患者意识到自己身患绝症后,经历的第一阶段就是否认与隔绝。否认是暂时的自我防御机制,它的意义在于抗击痛苦,不久就转为在一定程度上的接受……”

News had just come over, we had five years left to cry in

 (消息徐徐而至,我们只剩下五年的时间)

News guy wept and told us, earth was really dying……

 (新闻主播泣下沾襟 告诉我们,地球真的快要枯竭了)

一旁的芙兰卡自作主张打开了音响,可雷蛇才听了没几句就按下了切歌的按钮。

  “多陪陪她吧,珍惜当下。”她想起了凯尔希医生把那份体检报告递给自己时说的话,那时的眼神,还有报告上高到难以置信的数字。

  芙兰卡应该还没看过,可好像隐隐知道些什么,不然也不会反常地突然提出要和自己出门……

  当然,她更希望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这也是为什么在芙兰卡面前,她总是特别忌讳那些同“死”相关的话题。

Stone love she kneels before the grave

 (这是死去的爱情 她跪在他的坟前)

A brave son who gave his life to see the slogan

 (一个勇敢的小子 豁出生命去践行这句口号)

That hovers between the headstone and her eyes……

 (它始终盘旋在墓碑和她之间)

她立马又摁下了切歌的按键。

  “一直切歌会很惹人嫌诶,我才刚听一半。”芙兰卡抱怨道。

  “我不喜欢。”

  “哪里不好了,民谣还是摇滚?”

  “都不是……”刚想回答,她就意识到话题好像在朝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你就不能少说点话,安静专心开你的车吗?”

  “啧啧,优等生脾气就是大。”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翻开了崭新的一页,继续阅读书上的内容,“……当最初的否定无济于事后,愤怒一类的情感就会开始滋生,这个阶段的人通常会把怨气发泄在旁人身上……”

  是的,迁怒。雷蛇突然明白刚刚的异样从何而来了,以前她是不会这样说话的。可为什么偏偏愤怒的是她,而当事人却坐在驾驶座上一脸自在?

  她又有些懊悔,刚才就不应该发脾气的,闹得现在气氛有些僵硬。

  思考了一会儿,她才再度开口试图弥补刚才的尴尬,言语间带着讨好,“其实这张唱片挺好的。”

  “你喜欢就好,这张 Ziggy Stardust 可是我最喜欢的专辑了。”一聊到熟悉的话题,芙兰卡开始眉飞色舞起来,若不是一只手要扶方向盘,雷蛇毫不怀疑她会舞动着双手展现自己的喜爱程度,“我一直觉得 David Bowie 是哥伦比亚最杰出的歌手,没有之一。”

  “的确,他的声音非常的……妖娆 ? 你知道的,我不大懂这个。”

  “诶嘿嘿,的确是这种感觉,多听的话你会更喜欢的。”

  “后来怎么样了?这个歌手。”

  “他……应该是回母星了吧。”

  “我不是很理解。”

  她原本想让这种轻松的气氛保持下去,可事与愿违,问题脱口的那刻她就后悔了——芙兰卡原先轻快的说话语调停了下来,大概五六秒后才重新开口。

  “就是去世的意思啦,在四年前。”

  兜兜转转,仿佛带着某种必然性般,这个话题又绕回来了。

  两人一时间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车厢内只剩 David Bowie 的歌声肆意流淌。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芙兰卡,“那个是海吗 ?”

  车停在防波堤上,雷蛇顺着芙兰卡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越过灰白的天然石块,一块一望无际的青石板出现在她眼前。  

那的确是海,不会有假。

  像这样辽阔的,就只可能是海吧。

  这是雷蛇第一次看见海,她之前的认知仅止书上的几句潦草描述——浩渺、宁静的无垠蔚蓝。

  刚刚在大坝上还看不真切,她原以为只是个稍大些的湖泊,就像那次在汐斯塔市看的一样。

  可当脚踩在海滩上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双脚踩踏海滩时反馈的触感出乎她的意料,比起沙漠中的沙砾,海沙要更细些,湿润,有弹性,且包容。

  是的,最令她意外的就是这种包容——广阔海面无边无际,所有的景物都各得其所,同样蔚蓝的青空在视野尽头与之交织,和谐统一,不分彼此。

  她还沉浸在眼前这块蓝宝石的魅力中,一旁的芙兰卡已经手提着高跟鞋赤脚奔向那片蔚蓝了。

  “雷蛇你倒是过来些啊,不试着踏下浪的话可算彻底白来了!”就在她思考这些的时候,芙兰卡已经跑到了沙滩同海浪的交界处,挥手招呼她过去。

  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道白痕——信天翁自那道暧昧的分界线飞来,原先只是一道白痕,愈来愈近了,雷蛇才意识到那是一道浪,同天地一样宽广,正朝她们奔涌而来。

  “来海边不试一次的话就跟没来过没有区别了。”芙兰卡伸手发出邀请。

  雷蛇走到她的身边站定,海风拨动着芙兰卡的长发,亚麻色的发丝点缀着太阳的碎片,就同迎面而来的海浪般在风中起舞。

  雷蛇有些看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芙兰卡,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了,大自然的一部分渗透到了芙兰卡体内,随着海的巨大潮流起伏,同步。一切都随浪涛起伏而去,体检报告上的数字,矿石病,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眼前的这一幕。

  也许我得回车上把拍立得拿下来,雷蛇心想,让这一幕永远留存下去,即使……

  扑来的海浪打断了她,突如其来的冰凉使她全身一颤,之后海水漫过脚踝,她转向芙兰卡,却只看到了一脸坏笑。还没等她理解那个笑容究竟意味着什么,潮水就卷带着她脚后的泥沙退去,同时周遭的景物开始天旋地转,这种转变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雷蛇摔进了海里,满嘴泥沙。

  “我说过的,不体验一次算彻底白来了。”

  “那你怎么不自己来体验试试,嗯?”

  芙兰卡感觉自己一跃进入了海洋的怀抱中。

  湿润的长发贴在颈后,再往下就是一对厚实的膝盖,如每每坚守在她身后的盾牌一般可靠。

  睁开眼,雷蛇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扬起的嘴角和眉眼间写满笑意,还罕见地带上几分狡黠和得意。

  长长的睫毛早已经被海水打湿,晶莹的液体挂在睫毛末梢,水痕顺势滑下,勾勒着友人优美的脸部线条,一切都近在咫尺。

  她闭上了眼睛,尽情享受着浪潮的律动,享受呼吸间所传来的,对方的发香和体香,享受彼此之间默契的沉默。

  温热的鼻息渐渐近了,从额头开始向下游走,越过眉心,攀上鼻梁,扫过嘴唇,最终徘徊在颈部不愿离去。

  不知道从何时起,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也感觉不到阳光和风的存在,只剩下彼此的沉重呼吸声。

  芙兰卡静静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等待着她对她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情。

  “不行不行。”出乎她意料的是,雷蛇又一把推开了她,“我果然还是不擅长这个。”

  她睁开双眼,映入眼中的是已经宛如成熟水蜜桃般一片通红的侧脸。

  “那我们回岸上去吧。”芙兰卡发出了邀请。

  这就已经足够了。

  ……

  “之后还有什么计划吗?”雷蛇坐回到芙兰卡身旁,学她一样面朝着大海,双手抱膝坐在海滩上。

  “想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啊,只是——”芙兰卡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感觉好像没时间去了。”

  “……这不好笑。”

  她没有正面回应雷蛇的话,“你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的嘛?”

  虽然已经是快五年前的事情了,可雷蛇至今都还印象深刻。

  所有刚入职不久的雇员都被要求要填写一份表格,用以完善个人信息,其中也包括了人生规划这一类的问题,它们向来不痛不痒,也没什么雇员会认真对待的,权当走个过场。

  雷蛇显然是一个例外。

  当时她正在同表单搏斗,想方设法为自己的理想做进一步规划,好写满纸上那片空栏。可当她咬着笔杆望向自己的搭档时,她愣住了。

  芙兰卡,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例外。

  当时她坐在长桌的另一端折纸。

  档案纸在她的手中变换着形状,没过多久就被折叠成了纸飞机的样式。只见芙兰卡把机翼的部分放在手肘下用力碾压了几回,这架纸飞机就大功告成了。

  “你在干什么啊?”

  “不是很明显嘛,难道说雷蛇你没有折过纸飞机?”

  “我不是在问这个……没记错的话那份表格不是还要上交吗?”

  “这种小事没必要在意啦。”她捏住机腹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对此相当满意,而后把飞机放到嘴边,哈了几口气后朝着雷蛇的方向掷出了自己的得意作品。“人生规划这种扯淡的事情怎样都好啦,只有那种一板一眼的优等生才会老老实实做规划吧。啊,好像展弦比不是很够的样子。”

  雷蛇弯腰捡起落在自己身旁的飞机,小心地沿着折痕打开,想看看搭档究竟写了什么,看到的第一句话就教她摸不着头脑。

   遗愿清单

  “这个又是什么啊?”

  “啊那个,你不觉得写自己死前想干的事情比做扯到不行的人生规划要有意思得多吗?”一说到她身上,芙兰卡又变得滔滔不绝起来,“反正迟早都是会死的,更何况干的还是安保这种什么时候去世都不奇怪的行业,我觉得这事情就更有意义了。”

  “……嗯。”

  “我就想啊,等我快死的时候,我就跑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死在每天醒来的床上太糟糕了,雷蛇。我要去遥远的地方,美丽的地方,不一样的地方。”

  “……嗯。”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快死的时候去旅游,是这样吧,挺好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那你写的是什么?”芙兰卡走到她身边,弯下腰端详那份已经写满了一半的表格,距离靠的太近了,裸露出的白皙后颈近在咫尺。向来不怎么喜欢亲密接触的雷蛇一时间不知道双眼该看向哪里,只好把视线移向一旁。

  “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安全承包公司。”

  “噗嗤。”芙兰卡一下就笑了出来,“果然是相当优等生的答案。”

  那是她第一次称呼她为优等生。

  不,不会是那样的,起码她现在还跟我在一起,哪里也没有去。雷蛇试图这样说服自己。

  “你指的是什么时候?我可能不是很记得了。”

  芙兰卡就静静地看着她,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大海的景象,可那片海面在她看来意味又大不相同了,平静海面没有起伏,仿佛能看见死意,“的确是像你这样的优等生……”

  一艘船。

  一艘船插入了她们的谈话,悠长的汽笛吞没了芙兰卡的后半截话语,雷蛇只看见嘴唇开阖,却听不见声音。船体如白光闪烁的刀片一样滑行开,在这之后,整个海面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长笛过后,芙兰卡率先笑了出来,“优等生,我们到底认识多久了?”

  “四年十一个月又二十九天了。”

  “你看我们明天就在那上面过夜怎么样 ?”芙兰卡指向了即将进港的船只。

  “哈 ?”雷蛇瞪大双眼,一脸不解地看着她,“我不大理解。”

  “出海,我们租艘船出海吧。”  

午后的慵懒阳光爬过格条玻璃窗,爬过木制货架,照进了这间鲜有人光顾的店铺中。道路旁没有什么行人,整个世界像在烈阳下缓慢流动着。

  现在正值淡季,也是禁渔期,故而此刻这间贩卖纪念品的小店的顾客只有她和芙兰卡两人。空气中满是香料燃烧的味道,配合橱窗外近乎静止的画面,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

  没错,不真实,雷蛇及时抓住了这丝不和谐感,从她推开宿舍门的那时起,到目的地的选定,之后的旅游计划,车上的唱片……一切的一切都在芙兰卡的计划中。比起同游者,她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一个注定目视着一切发生又无能为力的无关角色。

  她强迫自己把不详的预感抛出脑外,把思绪重新聚焦到货架上,试图给杰西卡和香草物色些纪念品,芙兰卡和店主人的谈话从店铺的另一端飘了过来。

  “出海?不,不行。”

  “钱管够的。”

  “不是钱的问题,你有海员证或者适任证书吗?”

  “没有。”

  “那个打算和你出海的小姑娘……也没有吧?”

  “你说的雷蛇?嗯,是这样。”

  听见芙兰卡提到自己,雷蛇立刻把视线转向了柜台,可芙兰卡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在意。

  一个样式精巧的玻璃瓶引起了她的注意。瓶中彩砂在依照固定顺序堆积后,在玻璃瓶侧面呈现出多样的图案,就是这样简单的纪念品,可真正吸引她的是上面的图案。

  一轮旭日正从海平线上升起,向四周辐射着光和热,周遭的云彩也被染成了同样鲜活的赤红色,海面荡漾着金光,仿佛有金箔被剪碎后随意撒于其上。

  日出,她突然想到,这里离瓦伊凡也并不算太远,也许出海归来后她们还能顺路回故乡耽上一段时间,和芙兰卡一起看日出和日落。

  想到这里,雷蛇露出傻笑,很快想到若是这一幕落在芙兰卡眼中,一场嘲笑恐怕在所难免,于是就擦去了嘴角的笑意,带着之前挑选好的几件纪念品到柜台结账。

  走到芙兰卡身旁时,谈话已经接近尾声,看芙兰卡的表情就知道交易算不上顺利——她们来到这间店铺除了购买纪念品外,更重要的就是向店主租借出海用的船只。

  “……闲置完全没收入的对吧,就租一天,我说过钱管够的。”芙兰卡把上身压在柜台上,俯视着台后的老人,“很多很多钱。”

  “……我得考虑一下。”

  “老板结下账。”雷蛇把手上的纪念品放在柜台上。

  “这么多?”芙兰卡有些诧异。

  “我给杰西卡她们也带了些,毕竟难得出来一趟,对吧?”雷蛇把玩着彩砂瓶,“你不买一些?”

  “我的话就算了吧,更何况你买跟我买不是一样的嘛。”

  “出海的事谈的怎么样了?”

  “没辙,没有海员证不让出海。”芙兰卡耸了耸肩膀,“你当初怎么没有想说要考一张?”

  “也没人规定干安保行业得会开船啊。”雷蛇把结完账的商品捧在怀里,用肩膀顶开木门,率先走出了饰品店,迎客铃一阵轻响。

  午后二三点正是最为炽热的时候,一走到室外她们就体验到了令人窒息的剧烈温差,对面的街景也因高温而变得扭曲,一时间令她有些头晕。

  出乎意料地,芙兰卡的双手绕过雷蛇的肩膀搭在她胸前,下巴抵着她的背部,略有些沉重的呼吸打在颈后,配合着不安分的发丝一起令她有些发痒。

  “芙兰卡,别这样……”她刚想从友人的恶作剧中挣脱出来,仿佛磨蹭耳垂一样的低语响起了。

  “雷蛇……”

  “怎么了?”

  “……扶我……”

  没等雷蛇听清后面说了什么,她感到肩膀上承受的重量突然增加了,这一转变使她措手不及,怀里抱着的纪念品也因此掉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瓶中装满的彩砂像泼出去的液体洒落在地上,被风一吹后什么也没有剩下。

  “……接受死亡的第三个阶段是交涉,这个阶段其实即是与残酷的事实讨价还价、做交涉和拖延时间,自我设定一个最后期限,在这个期限内完成一件自我承诺,或是实现一桩心愿…… ”

  “我觉得你现在别喝这个会比较好。”雷蛇把手中的波士顿杯递给芙兰卡时说到。

  后者此时坐在防波堤上,外套随意搭在身上,双腿伸出堤外,同两只袖管一起在海风中一荡一荡的,她的双眼平视着早已是漆黑一片的海面,日落已经是五六小时前的事情了。月光像银箔般铺于其上,随着海平面的起伏变换着折射角度,就像碟盘上的瓷光在流动。海浪澎湃激荡,发出沉闷的轰鸣,“砰”地一声落在海岸上。

  “你管我?”芙兰卡白了她一眼,接过鸡尾酒杯,浅尝一口后就把杯中残余的液体泼到了长堤下,“略,Gut Punch 原来是这个味道,感觉真的就像腹部被人打了一拳一样。”

  “我没想过你会想试这种男性化的饮品,更没想到车里竟然还有调制鸡尾酒的机器。”

  “一般的确是不会有的,可那是杰西卡啊,你懂我意思吧。至于前面那个……偶尔试些新的不也挺好的吗?”

  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应对芙兰卡,脑中盘旋的却还是那本书里的内容。

  “……患者对自己的状况再也无法否认时,再也无法做到一笑了之、无动于衷,也无法做到怨气冲天的时候,取而代之的将是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和焦虑,这种情感来自患者在等待与这个世界永别的过程中产生的悲伤……”

  先前看着芙兰卡跌倒在地时,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一阵玻璃巨幕轰然炸裂开来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宣告她心中所有侥幸都摔得支离破碎。随后她手忙脚乱地把芙兰卡抬回车上,为她注射抑制剂。尽管病情到了芙兰卡这个地步,还只是半成品的抑制剂完全无济于事,可她还是这样做了。她本来还想直接驾车赶回罗德岛,但当时意识还不算太清醒的芙兰卡拉住了她。

  “……我不想回去,哪怕就这一天。”话语的末尾已经带上哭腔,近乎哀求。

  雷蛇又不忍心拒绝她了。

  “我们的优等生小姐绷着张脸做什么,来,笑一下。”

  她刚从下午的回忆中挣脱出来,迎接她的就是闪光灯的刺眼光亮。

  看着芙兰卡从相机下面取出相纸,迎着海风甩了几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偷拍了。

  “感觉好像有点糊。”芙兰卡端详了一会,把相片递给她,“优等生知道晚上怎么拍会好点吗?”

  “这个容易。”雷蛇有些心不在焉,把切换光圈的按键指给芙兰卡看,“夜景的话选用小光圈和长曝光时间会好些,你看就像这样。”她对着芙兰卡也试拍了一张。

  “哦哦这个倒是不错,回头你可以把这张贴在新靶子上。”芙兰卡把头凑近相片,发出啧啧赞叹,距离有些太近了,以至于雷蛇可以看到她裸露的脖颈……还有破体而出的源石结晶。

  想到这里,雷蛇脸上又浮现出了抑制不住的悲伤。

  “不聊这些了,这次换我来调酒吧,你想喝些什么?”仿佛看穿了她的思虑,芙兰卡及时岔开了话题,拿起了放在身旁的空酒杯,主动询问道。

  “来一杯无酒精成分的鸡尾酒,你知道我酒量一向不怎么样的。”雷蛇也坐到长堤上,学芙兰卡之前那样把双腿伸出堤外。

  “好嘞,‘不能更加女性化’的 Sugar Rush,的确很像是优等生会有的选择。”芙兰卡返回车中,顺带打开了车载的音响,David Bowie 的独特嗓音和着海洋的韵律再次在风中飘荡。

Don't let the sun blast your shadow

 (别让太阳侵蚀了你的影子)

Don't let the milk float ride your mind

 (别让送奶车占据你的头脑)

You're so natural, religious unkind

 (你天生落落寡合)

Oh no love! you're not alone

 (哦,不,亲爱的!你不是一个人)

  调完酒,芙兰卡端着两个杯子坐回堤上,把其中之一递给了雷蛇,“你要的Sugar Rush。”

  “你喝的是什么?看起来不错。”

  “Brandtini,这玩意会把你的舌头染得就像蓝毒做的糕点一样。”

  “我挺喜欢这首歌的,比早上那些好多了。”雷蛇接过芙兰卡手中的鸡尾酒杯。

  “别啊,你又在想着摇滚式自杀了。”芙兰卡笑出声来,“原来优等生喜欢这样的歌词吗?”

  “来干一杯吧。”雷蛇看了眼左手的手表,涂有荧光漆的分针在夜色下滑动,以一种决然又无法拒绝的态度朝着表盘最高处攀升,细小的齿轮摩擦声穿过了浪涛声,直接在她耳边回响。“再过没多久就要十二点了。”

  芙兰卡沉思了一会,“那就敬旅途和下一站吧。”

  “敬旅途和下一站。”

  碰完杯后,芙兰卡把杯中的鸡尾酒一饮而尽,雷蛇也效仿她这样,却被远超意料的甜度给呛到了,“这杯甜的发腻。”

  芙兰卡见恶作剧生效,捧着腹部笑个不停,看上去就像真的被重拳击中腹部一样。

  “说到下一站,既然已经出不了海了,之后还打算去哪里吗?”

  “你说呢?”芙兰卡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陪我回瓦伊凡怎么样,那里的落日很赞,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的。”她抛出了早就想好的回答。

  “诶 ~ 听着感觉不错的样子。”

  “而且回去的话我还可以更好地照顾……”

  “那就按你说的来吧。”芙兰卡打断了她,“我们明天就启程去瓦伊凡。”

  不协调感,雷蛇又捕捉到了那丝异样,她直视着芙兰卡的双眼,后者的眼里没有笑意,“你在骗我对吗?”

  芙兰卡吐出半截舌头,的确如她所言,颜色就像蓝毒的糕点,“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演技有那么差吗?”

  雷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回想起下午两人在海边充满暗示的对话,万般复杂的情感最终只化为了一句默认,“嗯。”

  “我之前一直觉得如果能真的自己死期的话,也可以算是一种解脱吧,毕竟死是迟早的事情。”

  芙兰卡又扭头看向海面,底下黑蒙蒙一片,能听到的只有海洋规律的起伏声,可她好像能隐约看见浪潮迸溅起来又退落下去,在海滩上抛下树枝、烂草和木棍,仿佛有一只小船沉没了,残骸被浪潮拍上沙滩。

  “那本书上怎么写来着,‘最终进入到对死亡即不感沮丧又不感愤怒的阶段,这时候,不再惋惜自己将失去精彩的人生美景,而是开始默默守候离去的那一刻……’”

  “嗯……”

  “其实我觉得我看的挺开的,可我有一天躺在床上突然就想啊,我就这么简单走了优等生该怎么办,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想不开的吧,指不定又要伤心好久,就是这种感觉。”

  “可是……”雷蛇的直觉告诉她,如果放任芙兰卡这样继续说下去,就真的没法再挽回了。在经历拒绝、愤怒、交涉和抑郁之后,她早已进入最后一个阶段——接受。可芙兰卡总是把这些情绪埋藏在心底,每次回宿舍都笑脸相迎,也许她知道的远比自己要早得多。

  可雷蛇不喜欢她这种豁达,不管芙兰卡是不是真的看开了……这太孤独了,在战场上自己是她最为坚实的后盾,而这种时候她却只能袖手旁观?开什么玩笑!

Oh no love you're not alone

 (亲爱的,你并不是孤身一人)

No matter what or who you've been

 (无论你曾经沦为怎样的人)

No matter when or where you've seen

 (无论你经历过如何的坎坷)

“没有什么可是的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带上你,亲爱的,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一滴泪珠从她的眼中滴落下来,落在雷蛇手上,滚烫得吓人,她才注意到芙兰卡哭了。这个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胖狐狸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哭脸。

  芙兰卡凝望着她,盈眶的泪水中她的眼眸是那样炽热。

  在雷蛇反应过来前,芙兰卡猛地伸手拢住她的脸拉至面前,蜻蜓点水般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 诶嘿,这样就不只是间接接吻了呢。"

  芙兰卡伸出舌头来回舔舐了几下嘴唇,像是在回味刚刚的一吻,脸上挂着一种恶作剧得逞后的笑容,而她通红的侧脸又为这份喜悦添上了几分羞涩。

  芙兰卡还想再说些什么,不料雷蛇的右手异常粗暴地按上了她的后脑勺,左手绕到她的背后紧紧箍住她的臂膀,再次贴合的嘴唇将她未出口的话语尽数堵了回去。芙兰卡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顺势软倒在雷蛇的怀中。

  呼吸可闻的距离间,她们凝视彼此的眼眸。雷蛇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芙兰卡无奈地垂下了眼帘,俯下头,她们不约而同缓缓闭上了眼,深刻感受着彼此身体中的炽热。

  不知何时,芙兰卡的手指和她紧紧贴在了一起,两人的十指紧紧相扣,传递着最为热烈的情感,就连海风也无法冷却这股炽热。

  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她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睁开眼,芙兰卡的脸上只余下泪痕,雷蛇的眼眶却噙满了泪水。

  “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么残酷的事情啊!明明我们一直都……不是,凭什么啊!……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又该怎么自己一个人过下去才好啊?”不知不觉间,她说话带上了哭腔,言语也变得支离破碎起来,比起倾诉更近乎是嘶吼,“你一直都那么潇洒,就连走都是这样……可,可你要让我怎么接受啊!”

  “你就当这是我最后的任性吧。”

  一股忽如其来的醉意淹没了她。

  像乘坐在轮船上,汽笛长鸣一声,于是海岸线逐渐远去,沙滩、长堤、其后数不尽的矮房还有坐在堤上的芙兰卡都隐没了身形,意识驶向了辽阔的大海。脑海中似乎迷茫着白色的雾霭,思考在迷雾中迷失了方向,近乎停滞,只余友人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零点过了,五周年快乐。

  “到优等生的早睡时间了,熬夜的话容易长不高的。

  “还有,再见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称呼她为优等生。  

We've got five years, my brain hurts a lot

 (这是我们共同的五年,我的记忆如此混乱)

Five years, that's all we've got

 (五年,那是我们的所有)

We've got five years, what a surprise

 (我们共同的五年,如此惊喜

Five years, stuck on my eyes

 (在我眼里,这是我们共同的五年)

……

雷蛇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两点多的事情了,睁开眼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四处寻找那个亚麻色的熟悉身影,可哪里都找不见她。

  车厢内正在播放的是 David Bowie 的那首 Five Years,Ziggy Stardust 的第一轨,芙兰卡下车前细心地把它设置成单曲循环,用以纪念这个日子。

We've got five years, what a surprise

 (我们共同的五年,如此惊喜)

We've got five years, stuck on my eyes

 (在我眼里,这是我们共同的五年)

We've got five years, my brain hurts a lot

 (这是我们共同的五年,我的记忆如此混乱)

Five years, that's all we've got

 (五年,那是我们的所有)

Five years

 (五年载)

Five years

 (五年载)

Five years

 (五年载)

……

车载音响里,David Bowie 一直在撕心裂肺地重复着那句歌词,Five Years。

  她好像知道要去哪里寻找芙兰卡了。

  “那个昨天跟我一起来的人,她是不是之后还来过一次。”

  “是。”

  雷蛇没有想过老板会这么快就承认。

  “你不是说没有海员证不能出海?”

  “我也想拒绝,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甚至够我买艘新的。还说很快就会还回来。”

  雷蛇刚想痛骂这个利欲熏心的老人一顿,可他接下来的话语打消了她的打算。

  “她还给你留了东西,吩咐我如果你来找她就拿给你看。”

  他弯腰在柜台里翻找着什么的时候,雷蛇双眼盯着他的背后,那面墙壁上空无一物,只有钟表在嘀嗒声不绝于耳。

  “喏,这个。”

  雷蛇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照片,是一张合影,照片上的她躺在房车床上沉睡着,眼角还挂着泪痕,一只手和芙兰卡紧握在一起,即便是梦中都不愿放开。芙兰卡一脸笑意,比着剪刀手,衣装整洁,一副要远行的样子。

  她翻到相片背面,上面只写了首短诗:

   “我的思绪沉浸在这辽阔中

   在这样的大海里沉落

   何尝不是安慰。”

  “你那个朋友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她不会回来了。”雷蛇回答道。

  丢下了一脸疑惑和想要说些什么的船老板,她推开饰品店的木门,迎客铃一阵轻响。

  门外阳光正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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