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一睁眼，看一眼床铺边的闹钟，上午十点了。

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铃还是下决心下了床——得找昨天碰见的两位好好谈谈。

在进行正式的商务会谈之前，铃还是像往常一样，拎着洗漱用品，前往走廊中间的盥洗室洗漱。

铃依然回想着昨晚梦里的事。 “好像有一个……谁……搂着我好一会。……好像马上要亲上了，我把眼睛闭上……再一睁眼，就看到闹钟了……”

铃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急着睁眼了，还没来得及看出来究竟是谁。

在距离盥洗室几步时，依然睡眼惺忪，还没完全从梦里挣脱的铃好像听到了盥洗室里传来的声音——似乎是水声。

铃打了一个激灵，立刻侧身贴到墙边，悄悄向盥洗室慢慢挪去。

紧挨着墙，铃屏住气，悄悄地向盥洗室内略微一探头，眼前便出现了昨晚的两位——依旧是赤身裸体。她们似乎在为对方冲洗身子。

铃呆住了，愣着看了一会，顷刻又反应过来，连忙把脑袋抽回，心里又是一团乱麻。

有点过分了。铃气鼓鼓地想。昨晚加上今天，她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做这种事情……况且，她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铃之前在闲暇时观察过“牠们”的行为模式。大多数情况下， “牠们”会按照自己生前的活动习惯走。一到以往上课的时间，曾经的学生们会慢慢向自己生前在的教室靠近。当然，缺勤率也很高——说不定已经被同学们分享了，或者是找到了庇护所的幸存者。如果看见任何的幸存者， “牠们”便会不顾一切地向她冲去——虽然不太象是看见的，更有可能是通过气味或其他原因；而且跑得也并不快，似乎是这种奇怪的疾病破坏了平衡中枢。

然而对于这落单的两位，铃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一天”之后，铃在老校园里闲逛时总会碰到曾经的同学，铃有时兴起便会向“牠们”打招呼——虽然大部分时间是没有回应的，即使有回应也只是意义不明的呜咽声，不太像是有什么能够交流的可能性。

然而“她们”俩不太一样。不仅似乎能够交流，而且……还有这方面的需求……

铃想了好一会，决定和“她们”好好谈谈——虽然不太确定该怎么谈。

铃握着空拳。 “咳咳”大声咳了两声。

紧接着她便听到水盆被打翻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手忙脚乱的锅碗瓢盆齐鸣——

对不住啦两位。铃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好一会，盥洗室里的手忙脚乱声终于停歇了。

又等了一阵。铃在外面试探地问了一句： “我可以进来了吗？”

铃随即就后悔了。和“她们”交流该用什么语言呢？ “她们”自己的交流方式我听不懂，然而叫“她们”说话可能又太费力了……

正当铃独自沉浸在尴尬的氛围中时，一个纸团丢到了她的脚边。铃捡起纸团，崭平后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请进。

铃似乎更尴尬了。然而既然已经到这地步，自然也不能回头。

铃（拎着自己的盥洗用品）走进了盥洗室。

“昨天的事非常抱歉！是我做事太冲动了！”铃一进去，首先鞠了一个躬。

那我该什么时候把身子抬起来呢？铃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感觉身子有些僵硬——大概是尴尬过头了。

“……啊……没……没事……”

铃这才把身子抬起来，和对面的两位正式见面了。

左边的那位生前应该是医院里的护士，她的护士制服上还挂着工牌。

“阳子——”铃下意识地念出声了。

“啊不好意思”，铃连忙打招呼， “你好，我叫铃，初次见面，如有不周还望海涵！”

阳子没有太多表情，看得出来，她似乎想挤出微笑来，然而尝试了好几次似乎都不满意。铃又连忙陪笑着招呼： “没事没事，不用在意我。”

转到另一边，便是昨晚正做到一半就被拽出去的那位。这回硬挤笑容的换成铃了。

“您……您好……我叫铃……您的名字……”铃没有忍住，说这一句断断续续的话的功夫，自己又鞠了三个躬。

那个“她”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铃的双肩，好容易才把铃停下。

铃停下后， “她”收回了手，缓缓摘下了别在自己腰间的笔和便签，费力写了几划，撕下一页，向铃递了过去。

纸上写着“桃”。

“好的好的好的谢谢谢谢。”

铃接过纸片，连忙道谢。

铃站直身，重新打量起了二人。

阳子应该是院里的护士，护士制服上没有什么污染，白色的丝袜上残留着淡淡的血渍。桃换了一身衣服，变成了似乎更加日常的卫衣和牛仔短裤，除了胸口上有些滴落状的血迹外，其他地方是干净的。

铃有些发愣，感觉这似乎不太符合自己印象中的“牠们”。

铃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向“她们”晃了晃自己手上提着的洗漱用品： “借过啊两位，我先洗漱一下。”

阳子和桃慢慢侧过身去，铃从两人之间挤过去了。

一边洗漱，铃一手抚着自己的前胸一边想着：还有没有天理了——就连“她们”都比我大……

洗完了。铃转过身去： “两位……姐姐，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们。”

阳子和桃两位坐在靠窗的病床上，面对着她们正襟危坐的是铃。

看得出来，铃很紧张，而她正面对的两位——得益于已经去世的优势，本就不复杂的面部表情让“她们”俩很容易就能收敛住笑意。

铃掰着自己的手指，思考着自己该从哪里问起。

要不先问问她们俩的年龄？不行不行，又不是相亲，哪有一上来就问女孩子年龄的……或者先问问她们分别是什么原因变成这样的？感觉又不太妥当，可能相当于揭人伤疤……要不就问问她们相爱多久了？啊啊啊——怎么尽是些家长里短的问题…………

铃一拍手，坐在对面床上的两位把松散的眼神稍微聚拢了一些。铃开口问了。

“你们……还有意识吗？”

桃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啊——饿——呜……我……”

铃突然意识到了这个之前思考过的问题。和“她们”没有办法建立交流啊。按现在的状况，很明显只是单向的说话与倾听啊。

铃挠了挠头。 “要不……用写字的方式？”

桃似乎也同意这个建议。

于是，她们仨花了近乎一整天的时间交流了一下——基本上是靠铃连蒙带猜外加比划地向“她们”俩提问，桃用笔简单的写些回答，阳子在一旁时不时地掺和几句——虽然只能大概听懂几个字。

总之，这两位在“那一天”之前就本身就处于热恋中。 “那一天”之后，在病院工作的阳子逃到了一个空病室中，然而她没有想到，在门外的一个已经转变了的同事注意到了她躲进了这个房间。阳子慌乱中抓起输液的架子朝张牙舞爪的同事砸了下去，血液四处迸溅，似乎有几滴溅进了自己的眼中。

阳子和自己的恋人发着消息，还在大学的桃跳上一辆自行车慌忙赶去了医院。虽然阳子哀求着桃不要过去，然而桃没有理会这些——她放不下自己的爱人。

当桃在混乱之中冲进医院时，医院早已变成了人间地狱。躲过了如图野兽般四处扑食的“牠们”，桃终于找到了阳子躲藏的血液科病室。

桃推开门，一眼看见了躲在墙角的阳子。她小心地绕开了地上的尸体，过去坐在了阳子的旁边，用力搂住了阳子，而阳子只能紧紧依偎在桃的怀中，千言万语只剩下了泪水，从眼中挣脱出来。桃也止不住地哭泣。

夜深了，桃依然搂着怀里的阳子。

阳子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桃。 “你快跑吧……” ，阳子的眼中晶莹剔透。

“不要……没有你，我哪里也不要去……”桃依然把脸埋在阳子的发中，只是一个劲地说着。

“我……我感觉……要撑不住了……” ，阳子摇晃着桃的手， “你……快走……”

“不要”，桃呜咽着， “我要跟你一起……”

“快……啊……”阳子的声音有些变化。

桃把阳子在自己怀里搂得更用力了些。

“啊……啊……桃——”

“你要是想，就先吃我吧。”桃像是下定决心般的说了。

“……呜……啊——！”

阳子突然挣脱开来，将桃压在自己身下。阳子缓缓俯下身去，嗅着桃的身子。

桃紧握着拳头，放在身体两侧，她睁开眼，看见了已经失去理智，眼中闪着疯狂的光芒的阳子。

“饿——啊呜……”

阳子张开嘴，咬在了桃的大腿上。

“啊！”剧烈的疼痛让桃没过多久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许久，桃逐渐恢复了意识。她尽力抬起自己似有千钧重的眼皮，眼前灰蒙蒙的一片。透过这层迷雾，她看见阳子正垂着头，跪坐在自己的身边。

桃用尽力气将自己从地上撑着坐起来。 “呜……啊——”

桃发现自己好像不会说话了。

阳子凑了过来。 “啊————”

于是两人便吻在了一起。

阳子口中的血腥味很浓，然而桃却觉得自己从未尝过如此美味的东西——兴许是血的味道，也可能是阳子的味道。

总之，现在的“她们”大概已经不是人类了，桃感觉得出这一点。变成这种样子，她只觉自己的肚子很饿，极度想吃东西。

然而病院里好像也不剩什么吃的了。于是，她和阳子两“人”便开始合伙在病院中搜寻幸存者。幸运而又不幸的是，病院里似乎已经没有活着的人类了：要么就是“她们”的同类，要么就是“牠们”吃剩的残羹冷炙。于是，阳子和桃只吃到了剩下的骨头。

桃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和阳子似乎还有意识。虽然依然很想吃肉，但是她总觉得可以先和其他人类先商量一下再说——况且不只是人肉，其他动物也可以。

“她们”有时也担心，会不会有幸存者组成的队伍冲进医院扫荡。这样的话， “她们”应不应该出去见人呢？思考再三， “她们”决定，如果碰见了幸存者，倘若是落单的，就上前去问问愿不愿意贡献出自己来给她俩果腹；如果是小队，那就找地方躲起来。

一些日子之后，铃出现在了血液科病栋。

阳子和桃有些兴奋， “啊啊”地交流了好半天，正当“她们”打算出门迎接的时候，阳子拉住了桃。

嗅嗅……阳子将桃往回拉了两下。

呜……桃有些不乐意。

阳子示意给桃，让她也闻闻。

桃闻了几下，觉得有些不对。以往生肉都有一股十分好闻的鲜美的气味，然而今天来的这位……身上一丝这种气息都没有。

阳子和桃觉得这人有点危险，慢慢转身，二“人”逃到了太平间，各自找了一个冷柜躲起来了。

躲了许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桃从冷柜中爬出，将冻得梆硬的阳子从冷柜里拖了出来。两“人”缓了好久。

（注：请勿模仿，正常动物的细胞在缓慢冰冻后会由于胞内液体凝固体积膨胀而撑破细胞致细胞死亡）

啊……呜啊？这意思是问那人走了吗？

桃点了点头。

二“人”觉得有些紧张，不过因为桃感觉来的那位只是来找寻物资的，不太有可能来这里长住，因此不必太过担心。

阳子和桃都觉得这番理论很有道理。

于是， “她们”便继续住在病栋中，有时候还会像“她们”生前那样，做些身心愉悦的运动。既然社会秩序早就崩溃了，桃有时候会出门，去附近的服装店弄几件自己生前没有机会穿的衣服回来，穿予阳子看。

啊啊——这个意思是桃已经和销售员小姐打过招呼了。

于是就在昨天晚上，正热火朝天的二“人”给被铃撞上了。

铃躺在病床上闭上了眼睛。

太累了……

交流了一整天，我感觉我都快能理解“她们”使用的那种独特“语言”了。铃心想。

翻身从床上坐起，铃再次向阳子和桃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抱歉占用你们这么长的时间。”转身想要离开，铃感觉自己被拉住了，一转头，发现阳子正牵着自己的裙角，桃递过一张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你是人类吗？

铃忽然想起， “聊”了这么久，自己还从未正式介绍过自己的经历。 “啊啊啊”铃拍着自己的脑袋，重新坐回她们对面的床上。

好在铃的语言功能是正常的——她对此同样颇为自豪，铃迅速地向阳子和桃讲述了自己的生平。

阳子和桃呆呆地听着。铃说完了，桃拿起笔，开始在便签上写起了字。撕下便签，桃向铃缓缓递了过去。

纸上写着：你不会吃掉我们吧？

铃扑哧一声，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抬眼向她俩望去，发现阳子的左手正和桃的右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似乎是有些紧张。

“啊啊……肯定不会啊——”铃向她俩摆了摆手——

阳子和桃紧握的手稍微松动了一些。

“——大概不好吃吧……”铃很小声地说了后半句。

“啊——啊——呜……”阳子和桃开始缓缓站了起来，纷纷向铃伸出了双臂，两双手似乎要向铃抓去。

“啊啊啊啊啊啊我错了对不起——”

铃迅速翻过床，逃出了病室。

阳子和桃缓缓坐回床上，她们两“人”缓缓地向对方转过脸去。最后一束夕阳越过床沿，照亮了她俩的脸庞。她们慢慢互相靠近着，吻在了一起。阳子伸出手去，将桃缓缓推倒在床上。

铃用力反复摸着自己的后脑，拎着洗漱用品，眯着眼睛从太平间里走出来。

昨晚大概没有睡好，阳子和桃发出的声音似乎有些大——大概是二“人”忘记关门的缘故。

洗漱的时候，铃觉得自己应该回高中看看。

玲……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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