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機傳來輕微的電流沙沙聲，就像情人的耳邊低語，在深夜最私密的時刻，搔癢著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Quincy，監控已搞定，有五分鐘的時間，會不會太快？」那在三更半夜特別充滿活力的青年嗓音，淘氣地向他說。

　　「……夠了。」男人低聲說，不理會對方言語中有意無意的挑釁，一接到訊息便拎起工具箱迅速行動。身材壯碩的男人穿著一身髒兮兮的工裝，一頭蓬鬆的黑髮凌亂，臉上帶著深深的黑眼圈，神態頹廢，活像不情不願，半夜硬被叫來緊急維修的水電工。

　　他從容走進大樓的管理室，登記身份和拜訪住戶，然後邊接了通聲音相當暴躁催促的電話邊去按電梯。

　　一切正常，從監視器畫面中可以看到男人走出電梯後按下門鈴，被主人開門迎進去，過半小時後主人送人出來。門口警衛瞥了眼螢幕，百無聊賴地大大打了個呵欠，目送那高大的水電工離開大樓。

　　就是在他眼皮底下的這半小時，男人已經完成任務。

　　耳機通訊那端的青年吹了聲口哨，「哈哈，你看我這次剪輯的畫面真是天衣無縫吧！他們安保的防火牆竟然還在用上一代的協定，說是什麼嚴密周到的高級住宅。欸，底下的打工人當然是能省就省啦，沒出問題就繼續用，這次我連定時服務的鬧鐘都寫好了，目標可能要過好幾天才會被發現吧。」

　　青年的聲音嘰嘰喳喳，像是活潑的小麻雀，在深夜裡帶來精神與活力。男人一言不發，卻也沒有掛斷通訊，等他開著水電行的藍皮卡車走遠了，才說上一句：「……今天去你家。」

　　「好啊！……啊！我先收拾一下！」乒乒乓乓的聲音傳遠了，間或伴隨著青年踢到桌腳痛呼的喊聲。男人的嘴邊帶著笑，在副駕駛座探來一個毛茸茸時空出手摸了摸，「……帶你去吃好吃的。」

　　「嘰嘰！」

　　距離天亮還久得很，他盡可以去叨擾他家的夜貓子，然後整理出可供兩人休息的空間，再抱著人好好補一場眠。

　　※

　　崑西是個殺手，代號Quincy，偶爾會在某人口中變成Cathy或凱蒂貓，那不重要。崑西擅長近身格鬥和所有需要力氣的工作，手也靈巧得很，可以執行精細的任務。在某些狙擊手無法發揮的場合，便是他上場的時刻。

　　而他正與組織裡的後勤，一個小駭客交往。

　　原因並不稀奇，殺手在前方執行任務，駭客負責掃尾擺平，從這個名為Eiden的駭客入職以來，他便時常和對方合作，在耳機裡聽到青年的聲音。

　　原本以為是巧合，畢竟聽過其他同事對Eiden的評價都是可靠值得信任，直到某天上司好奇地問他到底跟Eiden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對方寧可加班也要跟他搭檔。

　　……連面都沒見過的關係。

　　崑西把話藏在肚子裡，反正也沒人要他的答案，但他轉頭就跟Eiden約見面。辦公室戀情很麻煩，他要跟青年開誠布公說清楚別再來了。

　　Eiden的聲音很慌亂，那瞬間耳機裡的環境音與當下完美重合，崑西敏銳地在公司大樓底下的咖啡廳發現一個形跡鬼鬼祟祟的傢伙。

　　雖然沒見過面，但崑西確定這就是Eiden。他走過去，而青年還在通訊裡努力拒絕，那總是活潑的嗓音在耳機內外成為二重唱：「不用見面啊，之前這樣不是一直都很好嗎？而且你工作又那麼忙。放心，我會保持好距離，不會打擾你啦！」只聽對話內容的話，簡直活脫脫就是一個網騙的渣男。

　　附近鄰座的目光變得複雜而八卦，崑西靠過去擋住他人的大半視線，也將戴著兜帽用電腦的眼鏡青年籠罩在自己的陰影底下。青年下意識擡頭看來，原本還喋喋不休的嘴瞬間卡了殼，最後尷尬地擺手說：「……嗨。」

　　金髮的高大男人點頭，沒問意見就在旁邊坐下，體型差讓他直接封住青年的退路，而他也拉住青年的手以免這受驚的小動物逃跑。「……來多久了？」

　　「……哈哈、大概是半小時前？」青年坐立不安，想逃又提不起勇氣，反倒在男人的掌心裡磨蹭扭捏；雖然移開目光，但眼神仍不時在崑西的胸前流連，可見是饞得很又不敢逾矩。

　　半小時，那就是從他被上司找過去開始。崑西冷靜看這反應有些激動的小朋友，「……知道我要跟你說什麼嗎？」

　　青年點點頭，發現自己無處可逃後低垂下眉眼小聲說：「……對不起。」這個樣子倒讓崑西有些訝異，畢竟組織裡多得是有特殊技藝的geek，那些人通常不通人情世故，我行我素堅持己見，讓崑西頭痛得很，而他也以為青年是這種人。

　　「……為什麼監視我？」

　　「啊？我沒有！真的！我發誓！」青年鏡片後淺褐色的眼睛瞪得渾圓，「我只是剛好在資料庫裡發現了大家的出勤表，所以利用了一下……」

　　「……真的沒有？」

　　「沒……好吧，有一點點……」青年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下，低頭說：「我設了個當你出現在公司時會自動提醒的鬧鈴。」

　　「……為什麼追著我？」

　　「我想……追你。」Eiden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但我知道不可能，所以想說能跟你多合作幾次也不錯……我的技術還不錯吧！這幾次應該都讓你很順利吧！怎麼樣！以後要不要繼續用我？」青年說著說著便興奮起來，極力自我推銷。

　　好吧，這下換我聽起來是個渣男了。背後八卦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崑西不為所動，正要開口拒絕Eiden，好結束這樁麻煩事趕緊回家睡覺，就感覺到夾克裡一陣騷動，某個毛茸茸蠕動著鑽出他的領口。

　　而青年開心大喊：「托帕！原來托帕今天有跟你出門嗎？」

　　托帕？誰？崑西還來不及疑惑，就見小傢伙嘰的一聲跑出來，順著他們的手跑上青年的肩膀，到處嗅嗅聞聞。「啊哈哈，好癢喔！托帕你實際上看起來比畫面更可愛耶！」

　　別再找我搭檔了？別再來煩我？我對你沒興趣？各種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崑西就被眼前青年和白鼬戲耍的畫面打斷，更被聞聲而來的咖啡店員直接掐滅。

　　「先生，不好意思，我們店裡不歡迎沒有牽繩的寵物喔！」

　　於是，連同造成吵鬧的青年，他們二人一鼬一起被請出了咖啡廳。

　　※

　　三雙眼睛面面相覷，他們站在大廳裡也不是辦法，於是一前一後走出辦公大樓。無意中造成這種局面，青年感到格外尷尬，他的兜帽拉了下來，黑膠粗框眼鏡也收起，露出一個乾淨的年輕臉孔，帶著長年熬夜的蒼白，「還沒自我介紹，我是Eiden，平常叫我伊得就好了！」

　　「……崑西。」

　　青年沒有說什麼，但從那得意的笑容中就知道他已經掌握崑西登記在組織裡的所有資料。崑西嘆了口氣，舉起小白鼬，「……牠沒有名字。」

　　「有喔！牠有一個很帥氣的名字！黃昏之星修爾貝克斯・魯希瓦拉法修托帕！IG上我們都叫他托帕！」

　　「嘰！」

　　「……IG？」

　　見崑西好像完全不知道這件事，伊得才發現自己失言，但隨即便見白鼬從崑西外套的另一邊口袋頂出一隻手機，氣勢洶洶地點開螢幕要崑西看。

　　「嘰嘰！」

　　「……就是你整天在玩的東西？」

　　「嘰！」

　　崑西一時無語，瞥眼見到伊得閃亮亮的眼眸，才發現自己給人看了笑話，正定了神想再把話題拉回來，就看一個小叛徒頂著手機竄上青年的肩膀，要人家幫牠自拍。

　　一個比一個可愛。

　　……算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今天已不再適合提到這件事。看小傢伙跟小鬼玩得那麼好，崑西也不忍心打擾，有種自己多撿到了一隻小動物的錯覺。

　　而伊得見他看過來，竟還笑著問他說：「我可以多跟托帕玩一會嗎？」

　　見小傢伙嘰嘰叫著捍衛自己粉絲的權益，崑西也只能答應下來。他已經有預感，之後生活裡會多很多大大小小的麻煩了。

　　※

　　時間經過，伊得從臨時變成了他的固定搭檔，這個年輕駭客一如他所自我推薦的那般，有相當的技術水準。

　　他們在認識的第二個週末就滾上床，在小駭客的家裡，在那張吱吱呀呀的單人床上，青年幾乎被他折成一半，哭啼啼的將他的巨根一吋吋吃了進去。

　　崑西還以為伊得很快就會膩了，等好奇心消退後，青年就不會再糾纏他，因此他和伊得做愛時都很爽快，小鬼們總是缺乏耐性，他不會等上太久，他想。

　　但出乎意料的，伊得一次又一次地守護他的後路，也一次又一次地敞開懷抱，像在燃燒畢生的熱情般擁抱他。

　　伊得比他還害怕分離，也早就做好了隨時被分手的準備。

　　等崑西意識到這點時，他已經幾乎把伊得那邊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了，而他比任何人所以為的還不想離開既愛纏著他、又會為他著急掉眼淚，即使熬了一個星期的夜，也堅持要攻破目標系統，只為了給他後盾的青年。

　　或許，只要夜晚還會降臨、長夜依舊冰冷，他們就能繼續依偎著取暖。他會不負背後的那份守候，將對方的男朋友好好帶回家。

　　這就是，盛開於夜晚的，屬於殺手和駭客的小小愛情故事。

Fin.

2023/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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