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曦臣去江陵前，曾途經河間戰場，與聶明玦和孟瑤見過一面。以藍忘機修為及魏無羨的凶名，聶明玦不懂藍曦臣為什麼決定過去支援，還勸了勸。藍曦臣簡單地交代道：「據說是忘機與雲夢的魏公子鬧得很不愉快。」餘下沒說的是：他與自家兄弟往來南北，四處支援已久，有數月沒見，但因書信往來不斷，也就各自安心作戰。然而近日，有在戰場上見過藍忘機的藍氏子弟來稟報，說含光君的抹額換了樣式。

藍忘機自小刻板規矩，此舉並不尋常。藍曦臣忙問了細節，得知是抹額中央多了一枚鑲了紫晶珠的玉令，大吃一驚，憂心若此事傳進藍啟仁耳裡，不知道要怎樣發作藍忘機 ，便決定立刻動身去江陵一探究竟。

他來得正好，抵達江陵時，藍忘機才跟魏無羨打過一場，後者打得沒勁，轉身要走，卻被藍忘機攔在身前，逼問道：「挖了多少？」

魏無羨深吸一口氣，眼底陰霾更深，明俊的臉龐變得陰森，他小聲道：「不知道，走開。」

藍忘機道：「那些都是無辜百姓。」

魏無羨道：「那我不是不挖了麼！」

藍忘機道：「下月我不在，你是不是又要去挖。」

魏無羨冷笑：「我管你在不在，愛挖便挖。你不愛看，我就不在你眼前挖。江家人都會幫忙度化，他們甘願，你還廢話這麼多做甚？」

藍忘機道：「魏嬰，修道之人不該多沾血腥，你又何必──」

魏無羨不耐煩地打斷：「因為活人不夠，死人來湊。說過多少遍了，你需要各地奔走支援，我若非得等你在身邊才與溫狗開戰，那得戰到猴年馬月？！」

藍忘機靜了一會，問：「清心丹七日一次，不得有違，你是不是又多吃了？」

魏無羨皮肉不笑道：「這不是省得含光君成天提心吊膽，遠赴別處支援也不得安生，怕我失控嗎？」

藍忘機握住他的手，嚴厲又心焦地道：「我不是說你失控，可清心丹一旦濫用，會使你更麻木⋯⋯」

魏無羨高聲道：「對，所以我挖起墳來毫不手軟，除了打贏，我什麼都不在乎。一顆清心丹下去，喜怒哀樂全沒了，我什麼感覺都不會有！」

藍忘機眸中泛起血絲，又痛又怒：「魏嬰！」

魏無羨吼道：「放開我！」

一旁的藍曦臣本以為他倆總算能好好說話，自己也就不便打擾，不料想苗頭不對又要開打，便從營帳後繞出，朗聲道：「忘機、魏公子。」

兩人俱是一驚，藍忘機對他行禮：「兄長。」魏無羨雖然臉色難看得嚇人，竟也沒失了禮數，拱手道：「澤蕪君。」

藍曦臣頷首，春風和煦地笑道：「聽聞江陵之役，雲夢江氏大捷，奪回眾多戰略要地，有勞小江宗主和魏公子了。忘機此番前來支援，率領人手不足，只能略盡綿薄之力，希望有所幫襯才好。」

魏無羨神色冷淡，卻仍認真道：「澤蕪君謙虛了，多虧含光君大力支援，我方才能進展順利。」

藍忘機不著痕跡地瞥了魏無羨一眼，藍曦臣道：「太好了。我看天色不早，明日應當還有戰事，小江宗主那處大概需要修整，我也有話與忘機說，就先不打擾魏公子休息了。」

魏無羨沒說話，腳下卻也沒有要動的樣子，藍忘機朝他走去，道：「你先回去。」

魏無羨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又去看藍曦臣，還是沒動。藍忘機的聲音柔了些，聽來彷彿耳語，酥酥麻麻地在耳邊響起：「魏嬰，聽話。」

魏無羨懨懨地轉身走開了。

「我看見魏公子的頭繩了。」

姑蘇藍氏的臨時營帳內，藍曦臣道：「此事江家可同意？」見藍忘機垂目不語，藍曦臣靜了許久，最後一嘆，道：「忘機，叔父這些年對你我視如己出，尤其對你抱有期待。只是擔心你性格執拗，一朝劍走偏鋒，便會步父親後塵。」

藍忘機立刻抬頭，低聲辯解：「魏嬰⋯⋯是家逢大難，勢單力薄，又為戰事所逼，才去使用那些陰邪之術。他本與各大世家毫無仇怨，只是手段不同⋯⋯自不能與母親的情況相提並論。」

藍曦臣卻道：「我在河間偶然聽人提起魏公子，好的不多，忌憚者卻不少。況且，我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贊同他那身與眾不同的本領。若戰事順利，他也可能會豎敵眾多⋯⋯但那也只是悲觀的猜測罷了。倒是你，一聲不響地與他拜堂，沒有經過藍江兩家同意，是你早料到，自己有一日會為了他，與整個宗族為敵嗎？」

藍忘機一震，道：「不。」

藍曦臣睨了他一眼：「那便是想過了。」

藍忘機窒了窒，說不出話來，藍曦臣道：「我本以為，你是與魏公子多次經歷生死未卜之險境，才有此衝動之舉。若江家也同意，三書六禮都可以事後補上，只是叔父恐怕會大發雷霆，抄書罰跪戒尺一樣不少，你可得有心理準備。」

藍忘機道：「自然。」

藍曦臣續道：「可我已不是第一次從旁人耳裡聽見你與魏公子爭執。顯然鬼道不是長久之計，雖然你有企圖將他往正路上引，現在看來卻是成效不彰。而你與他親近，便心知肚明，要是他一直回不到正軌，最終心性大變，你便會陪他一起沉淪下去。」

藍忘機臉上血色褪盡，一語不發，卻是堅定地搖頭，好像在為另一個人辯解一般。藍曦臣見他執迷不悟，冷道：「忘機，你這事⋯⋯辦得還是太荒唐了。」

「所謂終身大事，便是賠上你的一生，豈可兒戲。」

「不是兒戲！」

一隻蒼白的手猛然掀起帳門，魏無羨大步而入，藍曦臣轉過身，就見魏無羨神色冰冷憔悴，戾氣卻消了大半，心急如焚地看了藍忘機一眼，才對藍曦臣肅然道：「澤蕪君，是我強求藍湛結契，也知道此事必定觸怒藍老先生，因此也同藍湛說好了，要罰什麼、罰多少，務必讓我公平分攤。」

藍曦臣被這理所當然的粗魯給氣笑了，道：「魏公子想得簡單了。我不否認你戰功彪炳，但鬼道損身損心，想必忘機勸過你，你卻不聽。這擺在姑蘇藍氏，必定會被褫奪姓氏、逐出宗門。」

魏無羨呼吸粗重起來，雙手握拳，藍忘機立刻來到他身邊，似乎想伸手摟人卻忍住了。藍曦臣淡淡地看了一眼，道：「包庇者也一樣。」

魏無羨瘖啞道：「不關藍湛的事。」

藍忘機驀然轉向他，嘴唇動了動，魏無羨五內俱焚地想：「讓他一起擔著，也太可怕了些。」又冷靜了一下，才道：「澤蕪君，畢竟已經用藥，我確實不能保證心性如初。但控制手下這些鬼魂走屍，不去禍及他人，這一點自信魏某還是有的。若我所做之事，不違道義，藍湛也無從包庇我，更不必受這等處置了，不是嗎？」

藍曦臣聽著倒也認同，道：「確實，只要魏公子控制得宜、不違道義，也不連累忘機，我想即便是叔父，也不會阻止你和忘機的事。但若你終有一日失控呢？只是一句嘴上說的保證，哪怕信誓旦旦，也做不得數。」

藍忘機緊緊盯著他，魏無羨一字一頓道：「若有那一天，我自會離去，不累及他。」

藍忘機猛然抓住他的手，力道堪比鐵箍。魏無羨轉向他，悄聲道：「死到臨頭的話。」

藍忘機斥道：「不知忌諱。」

魏無羨揉揉他：「但我知道，你不會讓我自己去死的，我又怎麼可能有機會後悔。」

藍曦臣捏捏眉心，終於咳了幾聲拉回兩人的注意力，道：「魏公子，記住你今日的承諾。」便起身出帳，想來是對這兩人 眼不見心不煩了。

魏無羨苦笑，當然臉上是笑不出來的。他忍不住對藍忘機道：「答應了好多事，要忙不過來了，好累呀。」

藍忘機順了順他的背，安慰道：「一起擔著。」

魏無羨點頭：「說得對，一起擔著。」

可是藍湛，你身上擔著的，光是一個我，已經太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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