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从大秦地产上一任CEO的离职说起。

大秦地产算是历史悠久的家族企业，不过CEO倒是很早便从外聘请了，奉行着“有能者居之”的大秦也因此而蒸蒸日上。这一任CEO吕不韦先生在任十余年，把大秦做成了全国最大的地产公司后，便功成名就归隐田园了——老实说，他走得还有些晚——但整个大秦最新的新人也不会对OA上发出的主题为“感谢吕不韦先生为大秦做出的卓越贡献”的公告大惊小怪，更多的讨论还是集中在继任者身上。

好在这公告一发，谜题也就解开了。继任者嬴政的姓氏很凑巧地和董事长相同——据知情人透露：他正是子楚先生的长子。才三十二岁就能担任大秦的CEO一职，和他身份的特殊明显脱不开关系。

不过，大秦这是要完？虽然嬴姓掌控了大秦大半的股票，但CEO一职可绝不是能拿来给家里的孩子当着玩的。操盘手们的电话已经打到了天涯海角，正在董事长办公室的吕不韦看了眼股票走势，撇了撇嘴；嬴子楚却指着桌上晶莹剔透的国际象棋道：“不韦，再分心，我可就要赢了。”

嬴政刚看完几份重要文件，面无表情。吕不韦没有继续和嬴子楚下棋，而是看向了嬴政：“有想法了？”

“嗯。”嬴政抬了下眼，“不过也有难处。”

“我也不会把人都带走。”吕不韦对嬴政的想法心知肚明。

“用不顺手的我不要。”嬴政拿起笔，“那些老头子你还是让他们走吧。”

“阿政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嬴子楚开口道，“老头子就该走了？我们要体现人文关怀！”

“那做形象工程的事就全交给董事长了。”嬴政随口回完，又翻开了一份文件夹，这回浏览的速度慢了些。

“目前的法务部总监，”吕不韦终于移动了棋子，“倒是个全才，等以后你成了老头子，他也可以做CEO。”

“这人比我大。”

“是吗？我还以为你口中的老头子指代的就是‘董事长’呢。”

“你也比我大。”嬴子楚对着棋盘对面的吕不韦皱了皱眉，终于回过了头，看向嬴政，“阿政，为父和你吕伯伯既然都是老头子了，就该干点老头子该干的事，比如做做形象工程之类的。大秦的未来可就交给你了。”

“那个法务部总监明天飞过来，你可以找他聊聊。”吕不韦加了一句，算是最后的叮嘱，“哎，比我年轻的老头子，你倒是接着下啊。”

李斯当然也看到了OA上的公告，他倒是没觉得大秦要完，毕竟凭他的能力和关系，先查查这个董事长儿子的来历还是挺简单的。

可是在机场来接自己的助手身边看到这位新任的CEO，又让他觉得一切没那么简单。

“李总，”这位首席执行官的目光里带着考量，“之前在荆楚药业做刑事诉讼？”

“是的。”他回答，同时迅速地点了下头。

“来大秦也是做法务。”嬴政说。

“CEO要我来做什么，我自然就做什么。”

“哦，那operating呢？”

李斯看了自己的助理一眼，摘下眼镜，用对方递过来的眼镜布擦了擦，又戴了回去。

“CEO要我来做什么，我自然就做什么。”

他重复道。

然后李斯就这样成为了大秦内定的下一任COO——聘用合同还经过了身为法务部总监的他自己的手——现在只等OA通知了。在心里评算了一下自己的工资水平后，他打算先买套房子。毕竟他之前作为法务部总监时，并不需要长居总部，因此偶尔回来办什么事，也都是住酒店。

不过酒店还是要再住一阵子的，买房子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倒是嬴政，经过和李斯这一个多月的磨合后，对这位新任COO非常满意。得知他这一个月都在住酒店后，皱起了眉：“这不像话。”

“酒店总比员工宿舍条件好。”李斯啜了口杯中的龙井，他和嬴政正坐在茶室里看合同，“还得感谢你让财务愿意拨钱给我报销住宿费。”

嬴政想了想李斯所住酒店的星级，觉得他再这么住下去，自己好像有点亏。就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合同，抬头看着李斯道：“公司是要给你提供住宿的，对吧。”

李斯放下茶杯，用眼神询问嬴政的意思。

“那从酒店搬出来，来我家住吧。”

“我可不想每天都面对着董事长。”

“我又不和他一起住。”

那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李斯想着，瞄了一眼嬴政西装里的白衬衫，没接话。

“酒店不像话，而且这笔开销也不小。不合算。”

“那岂不是很给你添麻烦？”

“没事，两个人我家还是住得下的。”嬴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你找到房子，再搬过去就是了。也不会太久。”

我现在是既干着法务的活儿又开始接手COO的任务，而且总感觉公司没打算聘用新的法务部总监。对面这个家伙他虽说是CEO，可也和董事长没区别了。这种资本家哪天心血来潮改个政策，说不定就报销无门了……片刻后李斯挑了下眉：“那好吧，还请你多多关照了。”

李斯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箱子。嬴政把车停好，替他把行李从后备箱拿了出来，一边锁车一边跟李斯道：“走吧。”

“离公司这么近啊。”而且也没有很离谱的是个别墅之类的，居然只是个普通的高层。这对大秦董事长之子兼CEO来说，住得算相当简陋了。

然而李斯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十二十三层都是我家。”嬴政打开门走了进去，从门旁的玄关抽屉里拿了把备用钥匙递给李斯，“这是十二层的，十三层的还要吗？”

“不用了……”

“除了我的卧室、健身房和两间书房，还有两间空房间，喜欢哪间你自己选。”

房子的装修倒是很简约，越这样越显得这里大且空。李斯楼上楼下转了转——嬴政把上下层打通了，还在家里建了楼梯——最终选择了十二层向阳的那间卧室。

“不错，我就住你楼上。”

“我能问问你，”李斯心情格外复杂，“一个人住，一层也够了。为什么买两层再打通？”

“家里看不见楼梯不习惯。”嬴政说。

“那直接买带楼梯的房子不就好了？”

“离公司远，地理位置不好。”

李斯觉得果然大资本家的世界不是他这个合同工能理解的，在高层里修别墅，这很可以。于是玩笑道：“那你怎么不把十二十三层的另外两户也买下来？”

“房子买得晚，那两户都有人住了。”嬴政摘掉领带，又解开了两枚衬衫扣子，锁骨若隐若现，“而且人家两家都不愿意像十二层这家一样把房子卖给我，就只好委屈一下你了。”

这一点也不委屈好吗？李斯摇了摇头，突然希望自己永远没机会去董事长家大开眼界。

“如果你有快递，送到1201就好。”嬴政说。

其实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公司诸位顶多认为俩人是邻居，而不会知道公司的CEO和COO正在同居。

这话听起来真怪。李斯也脱下了西装外套，开始整理起自己暂时的居所。

如果嬴政的朋友们知道他让自己的下属搬去了自己家住，一定会吃惊得下巴掉下来。

什么？给报销住酒店的钱太贵？喂你看看他买房子的方式，他会缺钱吗？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不要乱猜。」嬴政终于抽出空，回了这条满屏感叹号的消息。想了想，又发过去一句：「就是很欣赏他。」

「你欣不欣赏我？我去你家住行吗？老兄！你可醒醒吧！欣赏？你打发猴呢？」

李斯敲门进来，看到的就是正在对着手机沉思的嬴政。

“出了什么事，股票跌了？”

“没。”嬴政把手机锁了屏扣放在桌上，“找我有事？”

“嗯，刚刚你发的邮件，”见李斯手上什么也没拿，嬴政就知道他要说的多半不是新政策具体条目相关的内容，“下面说做不到，找我诉苦，要我跟你商量商量。”

“谁啊。”嬴政有些心烦，“做不到撤了，换做得到的人上。”

“您给人事那边省点心行吗？”李斯用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桌面，“我也觉得，您有些急了。”

“你以为我新官上任三把火？”嬴政抱起手臂，“已经拖太久了，这些早该实施了。”

“我明白，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我一样，立刻适应这种工作效率，总得有个过渡期吧。”李斯坐在嬴政对面，“而且跟我说做不到的，不是某位总监，而是所有总监。”

嬴政沉默，看了他半天：“那法务部总监呢？”

李斯扶额：“您快点把他撤了吧，换能干的人上。”

嬴政靠上椅背，眯起眼睛：“那就把期限从一个月延长到三个月。要还是接受不了，除了法务部总监都给我撤掉。”

“法务部总监特殊在哪儿？能让您堂堂首席执行官别开一面？”

“法务部总监负责想晚上吃什么。这么重大的哲学问题，可是很费心费力的。”

李斯默默地站了起来，走出CEO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拿出手机找店预订座位。

你给不给生活助理的那份工资啊大资本家。

嬴政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勾起唇角，却被又震了一下的手机吸引了目光。他翻过手机，上面写着：「喂，别装死啊，你对他有那种意思吧？要追吗？」

每天晚上，嬴政都会跟着李斯在十二层下电梯，然后等李斯打开1201的门，再跟进去，一切看起来都非常自然。

但如果嬴政坐电梯到十三层又不从家里的楼梯下楼的话，两人其实可以毫无交集，因为李斯是绝对不会上楼的。

然而这是嬴政家，嬴政愿意出现在十二层是他的自由，自己总不能问“你怎么不回十三层好好待着”之类的……虽然李斯觉得，嬴政是有点黏着他。

诚然，两个人是比较能聊得到一起去。就算不谈工作，也可以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何况嬴政有两个书架全满的书房，李斯目前的爱好是在自己房间旁边那间书房里淘书。找到一本合自己心意的书后，他往往会泡些茶，嬴政就坐在他对面，等着他给自己倒茶。

虽然这套顶好的茶具是嬴政的。

虽然这新鲜的茶叶也是嬴政的。

虽然这整个房子都是他嬴政的。

可是我的首席执行官啊，你平常下班后没有自己的生活吗？为什么我就不信，我没搬过来的时候你每天下班后的消遣就是喝茶看书呢？还是在十二层这间书房看书？

嬴政放下茶杯，用手拄着下巴，竟似有些醉了的样子，端详着正在看书的李斯。

这要是还能看下去书……这没人还能看下去书！李斯把书合上，力道难得有些重：“我说嬴政，你没事做吗？”

“嗯？这不品茶呢么。”

“茶杯空的。”

“茶壶也是空的啊。”

“所以，你盯着我看，是想让我继续泡茶？”

嬴政颇为无辜地点了点头。

李斯站起身，把手中的书放回到书架上的原位：“我累了，茶喝多会睡不着。”

“今天这么早？”嬴政倒是有些惊讶，“那好吧，你去睡，我再待会儿。”

李斯也没多说什么，看了嬴政一眼就回到了房间，关好门，仰面倒在床上，只留了一个夜读灯亮着，盯着天花板思索了起来。

他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不少关系好的室友，但和直男间的友情，可没有他和嬴政之间这么微妙的气氛。

知道大秦这位年轻的CEO生于何处长于何地求学经历就业履历又能如何？这些信息可以塑造出一个形象，但并不足以了解一个人。

因为嬴政和李斯的空降，大秦总部各部门的员工着实加了几天班，不过在习惯这样的工作效率后，大家的下班时间开始渐渐提前了。嬴政终于露出了带着些满意的微笑，破天荒地发信息邀李斯共进晚餐——破天荒在，这用餐地点是他自己选的。

李斯对着这条信息皱起了眉，出于工作习惯，他事先在网上搜索了一下信息上的地址——似乎是个有些偏门的小酒屋，比较像文艺青年会去的那种地方——随后答复道：「下班后不一起去？」

「不了，我今天下午有点事，得出去一趟。你按时下班即可，我吩咐了司机开车送你。」消息回得很快。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过他确实没理由拒绝。大概在六点左右，李斯来到了信息上的地址。这儿果然是个酒屋，门口贴着一张做成褪色效果的海报，上面介绍着精酿啤酒云云。还没等他看完，木制的大门便被推开，一个陌生人笑着对他说：“欢迎光临，李先生。请进吧，嬴先生在等您。”

李斯看着面前这人休闲的打扮，又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西装，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监视器，心里那丝不详渐渐扩散开来：他有点怀疑嬴政是不是在耍自己。然而在进门后见到同是一身西装的嬴政时，他又觉得气氛变得微妙了。

“只有我们两个？”李斯问。

“我把这儿包下来了。”嬴政答。

之前开门的人消失在了厨房里，随后推着餐车走了出来，替他们上菜。嬴政自己开了瓶没有标签的啤酒，给李斯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杯子是圆肚的玻璃杯，看着不大，两满杯却也令那瓶啤酒只剩了个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酵母味道，房间内播放着不知名的舒缓曲目，倒令两人间的安静不那么突兀了。

“所以……”李斯拿起那只杯，“今天怎么突然来这儿吃饭？”

“这些菜看上去还不错吧？”嬴政和李斯碰杯，“刚才那位是这个酒屋的老板，在开酒屋之前，他本打算去米其林餐厅做大厨。”

这本是个不错的话题，李斯应该继续询问，可他没有。他只是看着嬴政抿着杯中的啤酒，自己却将杯放下了。

“怎么……你不喜欢这种？”嬴政也停了杯——李斯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拿起刀叉，“尝尝菜，我觉得还不错。”

李斯顿了顿，他勾起唇角，后靠到椅背上，并且抱起了臂，玩味地看着嬴政。

“你这是什么意思？”对方问，语气里带着迟疑。

“我喜欢直入主题。大多数时候，也喜欢掌握主动权。”李斯直视着对面的人，“嬴政，你今天约我来这里，是想对我说什么？”

这一切都和嬴政想的不一样。

酒屋的老板曾是他在国外留学时的邻居，经常邀请嬴政一起吃晚饭。不过两人私交甚好却是因为别的。

得知嬴政与自己的下属同居，他的朋友们在收回落到地上的下巴后纷纷表示要来助攻，其中便包括酒屋的老板。

“毕竟你已经单身这么久了。”他说，“我也有点想看看被你看中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熟是因为曾经在同一个圈子里。

嬴政听到李斯的问话后大脑空白了几秒，不过那毕竟是李斯啊，反映不这么出人意料还是李斯吗？

“你觉得呢？”他用叉子尖点着盘中的蛋白，只是偶尔瞥几眼对面带着笑的男人，“你觉得这氛围适合说什么？”

“刚刚你说，这里的老板本打算去做米其林餐厅的大厨，却来这儿开了酒屋。”李斯又看了一眼厨房门口挂着的布帘，“我猜，是因为爱情吧？”

嬴政笑了，答：“是的。他为了能和自己的爱人相守，推掉了主厨的邀约，开了这间酒屋。”

沉默。李斯放下了支起的腿，重新拿起了餐具，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叉起了一小块切好的牛肉，放进嘴里。

“他很关心我是不是也能像他一样找到一个爱人。”嬴政缓慢地说着，直视李斯，“所以我才约你来这里。”

若说李斯没想到这个，那是假的。可在听到嬴政这句低语后，他不年轻的心脏却开始跳得像个放学路上蹦蹦哒哒的孩子。

嬴政没有继续说话，两人对坐，吃着盘中精致的菜肴，却都有些尝不出味儿来。这首曲子放完了，两曲间隔的安静里带了些突兀和尴尬。李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终于问：“为什么是我？”

“我也不年轻了，”嬴政拿起玻璃杯，“其实有点愧疚，没能在年少时遇见你……给不了你最炽热的感情。”

“可是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李斯笑了，“结过婚，事业家庭无法兼顾，就又离了，然后再也没想过成家。你怎么会想对这样一个人好呢？”

“你的自我评价有些低吧。”嬴政看向李斯，又移开了目光，“工作能力比谁都强，知识储备也没得说，气质很好……而且，很好看。”

“就因为这吗？”李斯开始喝酒，玻璃杯遮挡了他的表情。

“我算是个很孤僻的人，能跟我相处很好的人是很少的……你是至今为止，我相处起来最舒服的一个。”

两人的盘子都空了，老板再次出来，在这段沉默里撤掉了餐盘，上了甜点。李斯用叉子叉了一口，尝完味道就放下了：“年轻人喜欢的东西。”

“什么？”嬴政叼着叉子，眨着眼看他。

“我说，年轻人才在乎什么最炽热的感情。”李斯迎着那目光看过去，“就像这甜点，我只会在意吃多了会不会高血糖，减掉它需要消耗多少卡路里。”

他停顿，眼神里终于带了些柔软的东西：“你愿意约我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他们加起来只喝了一瓶酒，离开酒屋的时候，那个老板笑着看他们。嬴政说已经把今天的营业额转了过去，老板却答还要等自己的爱人回来恕不远送。

“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有开酒屋的朋友。”这里离家不算很远，他们决定搭地铁回去。嬴政借着那一点点醉意揽着李斯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弯着嘴角：“他是在我深柜时期启发我的人。”

“所以，你是纯gay？”李斯不得不承认，他早就好奇这个了，现在终于有机会问出来。

嬴政的笑容敛了敛：“我确实不太喜欢女人，可能是因为我妈。”

李斯想起那个久远的传言，董事长和他的夫人是契约婚姻，两个人各玩各的……还各自有私生子什么的。他抬了抬眉毛，并没有接话，对方却继续说了下去。

“我还小的时候就撞见过她和男人在家里鬼混，见到我也根本不避讳。”嬴政皱眉，“从那以后，我见到女人的裸体就想吐。”

李斯拍了拍嬴政的背，然后也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虽说天已经黑了，但这条通向地铁站的路并非荒无人迹，他们能感受到偶尔投来的、未掩饰好的诧异目光。

嬴政也看他，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真不明白你怎么会觉得我好看。”李斯凑到他耳边说，“你不照镜子么？能和你勾肩搭背让我觉得非常满足。”

“我现在真想长出翅膀飞回家里。”嬴政笑着，轻轻往李斯耳朵里吹着气。后者因为不习惯骤然的湿痒稍微躲了一下，随即试探地问：“……那我们打个车？”

嬴政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们在楼下的便利店门口停了一会儿，李斯与嬴政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然后进去买了一些应该用得上的东西。电梯里两人都没说话，嬴政主动按了“13”。和平常相比过分漫长的等待让两个人觉得格外热，李斯松了松领带，玩味地对嬴政笑了笑，于是嬴政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进了房间，刚关好门，还没来得及开灯，嬴政便抱住了李斯。他试着用嘴唇去描摹对方的唇形，却在触碰到那柔软之后有些迟疑。李斯没忍住勾起了唇角，然后伸出舌头在贴着自己的唇上舔了一下。这挑逗几乎令嬴政发了狂，他吮着李斯的舌头，同时伸手去脱他的西服外套。

室内并非完全黑暗，没拉窗帘的落地窗透着外面的灯火。两人的皮鞋、上衣和领带不规则地散落在从门口到卧室的地面上，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嬴政好歹解开了李斯衬衫的所有纽扣，嘴唇也终于顺着下巴滑到喉结，又滑到锁骨。李斯指节修长的手淹没在嬴政的发丝里，他仰着头，笑道：“总感觉应该先洗个澡？”

“你想洗么？”嬴政抬起头，气喘得有些粗，“我不介意……”

“不介意？”李斯的手移到了嬴政的后颈，又沿着胸膛一路向下，在起伏的腹肌上摩挲了两下，最终停在了他的腰带上，“不介意在浴室做？”

“不介意不洗澡！”嬴政开始解起了李斯的腰带，“如果是你的话……”

他们离坦诚相见只差最后一两件衣服的时候，有喘息声以外的声音突兀地混入，这令两个人同时停了下来。

是手机震动的声音——而且此起彼伏——就在他们脱下的裤子口袋里，贴着地面让人无法忽视。嬴政试着继续他舌尖的探索，李斯却用手抬了抬他的下巴，然后看着他漆黑的双眼说：“……依我看，如果咱俩同时接到了电话，那一定是公司有事了。”

“该死！”嬴政飙了句脏话，从床上直起身后捡起了自己的裤子，认命地掏出了手机。

来电人显示的是：吕不韦。

李斯收了线，见嬴政还在皱着眉跟电话里的吕不韦谈条件，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他将窗帘拉好后开了灯，嬴政因有些不适应骤然的光明而眯起了眼，将手机换了一边耳朵听，表情颇有些不满。李斯则将地上散落的衣物一一拾起，对方的都挂进房间的衣柜里，自己的则抱出了房间。关门时嬴政显得有些惊讶，这令这位CEO——有些褶皱的白衬衫敞着怀，下身只穿着深灰色三角内裤，黑西裤却摊在大腿上——的样子颇有些滑稽。然而李斯也没心思笑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下的楼梯，又是如何开了自己房间浴室的淋浴，以及冲了多久的水。大概在他终于察觉到水温有些凉了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应该在洗澡。

走出浴室的时候嬴政正坐在自己的床上，这回倒是穿着睡衣，没有之前那身打扮那么犯规了。李斯对他笑了笑，拿起一旁挂着的毛巾胡乱地擦着自己的头发，嬴政看不见他的眼睛。

“我说了我不需要一个额外的法务。”嬴政无疑知道李斯接到的电话内容是什么，“但也无法拒绝对方。”

“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个。有人帮我分担工作很好。”李斯轻快地答道。

“你真这么觉得？”嬴政看着李斯坐到自己旁边，语气终于急切了点，“韩氏娱乐最擅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是乐于被收购，转眼就派了这么个不能拒绝的人过来，还是干法务？八成不怀好意——不，绝对不怀好意！”

李斯擦头发的动作停了，却仍披着毛巾，声音有些闷：“对方派来的这个对手……还是很有诚意的。”

“韩非么？”嬴政抱臂，没察觉到李斯的情绪变化，“韩安也是够厉害，能请动这么大一个教授来做他的商业间谍——韩非这算不算知法犯法？”

“韩安是打了一手好的感情牌吧。”李斯顿了顿，“若是他人要拿这个职位，只要你不同意，我就算因为身兼数职而被累死，也不会把它让出来……但韩非，就连我也觉得他或许会做得比我好。”

“他不就学术厉害了点吗？还不是因为老师是荀况——”

嬴政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李斯终于将毛巾摘了下来，苦笑道：“是啊，他是我师兄。”

李斯是荀况带的最后一个专硕生，他和读学硕的韩非同年毕业，不过韩非读了博，他则去了荆楚药业。等韩非留校任教，荀况退休时，他已跳槽到大秦做了法务部总监。

本科时李斯是学管理的，实习后觉得没前途想转行才考了法硕。那时法学生之间已经有了完整的鄙视链，李斯不幸排在最末端，韩非则一直都是天之骄子。好在荀况收人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师门的风气也较其他老师好得多——这倒说明了李斯的能力很强：那么多人挤破了头想当荀况的学生，最终拿到那专硕唯一也是最后名额的却是完全没有法学背景的李斯。

韩非是保研读上来的，荀况点名要的学生。两人并非一届，本来应该毫无关联，结果荀况突然接手了一个任务极重的刑讼，有时间干活的只有他俩。于是他们就这样师兄师弟地互称了几个月，倒也一向合作愉快。

从前李斯很少服气那些本科读了法学就眼高于顶的二货，但韩非的理论是真扎实，也从来没有“我是荀教授得意门生”的自傲，这就让李斯反倒服气他。而且韩非和李斯不太一样——也和大多数法学生不太一样：他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理想主义者气质，在当下这个社会少见得很。听闻师兄留校任教，李斯倒也由衷觉得就只有象牙塔还能容得下韩非这样的人。

——然而如今这样的人都为了家族而出来当这“知法犯法”的商业间谍了。李斯感到惋惜的同时，觉得大秦、嬴政，以及自己，拿的还真是十成十的反派剧本。

但就算是反派又如何？李斯从浴室出来的那一刻就已下定了决心：哪怕对手是师兄也绝不会退缩。

大秦已是地产业的领军者，家大业大的同时也有许多隐患，不进行转型和投资是不行的。韩氏则是一家国内知名的娱乐公司，手上有不少大秦看重的资源，近几年却经营不善，股价大跌。嬴政担任CEO后决定收购韩氏，本该是双方都乐见其成的事，韩氏却很是有些老古板的弯弯绕，合同迟迟签不下来。

可韩非来了，这合同便能不签了么？

李斯和嬴政两个有经管学位的法学生颇为一致地腹诽着韩安的脑回路。

然而韩非还是那个韩非，从没有让李斯失望。

“总监，我当；工作，我不做；薪水，随便给。”

嬴政微微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这两天惊讶的次数着实有些多，很多表情开始带着痴傻的意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还以为韩教授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嬴政最终说。

“换一家企业，我可能会。你们大秦，毕竟，”韩非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是师弟选的。还有，除非大秦要完，不然，不会同时，需要我们俩。”

“那为什么还要来当这个总监……”嬴政倒是忽略了对方话里不太吉利的部分，只是在韩非眼里显得更加痴傻了。韩非皱眉，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不能拒绝的亲戚，你没有过？”

“……那就说定了，合同先这么签。”嬴政咳了咳，“等我们收购了韩氏，韩教授可以自行决定是否继续当这个总监。”

“我做招牌？你们大秦，倒想得美。”韩非撇撇嘴，“我都说了，除非要完，不然不干。”

韩非出门时李斯正好要进来，刚才一直对CEO没好气的韩总见到COO倒是和颜悦色，俩人甚至在嬴政的杀人凝视下闲话了会儿家常。等李斯关好门看向嬴政的时候，对方的眼睛已经眯成了很危险的一条缝。

“这是怎么了？”李斯失笑，随即放松道，“太好了，师兄不是敌人。”

“就为了这破事……毁了朕的春宵。”嬴政用了一个很适合他现在气场的自称，“你还‘太好了’？”

“收购韩氏已无阻碍，有什么不好？”李斯坐到了嬴政对面，摘下眼镜放在桌上，双手合拢，指尖抵着下巴，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至于春宵，臣今晚就补偿陛下一个如何？嗯……如果不加班的话。”

李斯最终没有加班，这归功于韩非的善解人意：对方主动起草了一份合同，上面的条件大秦不会有人有异议——韩安倒是应该很有异议，但可惜他看不到。唯有薪资处空了下来，嬴政叼着钢笔帽，随便填了个五位数在上面。既不吝啬，也不离谱，一切公事公办，倒令韩非很是心安。

于是现在李斯头枕双臂，赤裸地躺在嬴政的床上。对方跪在李斯分开的腿间，正用牙去撕之前两人买来却没用上的东西。没拉窗帘也没开灯的室内，嬴政的眼睛很亮，却也好似在预示着某种危险。可能是先前的扩张过于耐心，进入的动作因此显得有些急切，李斯被顶得“唔”了一声，表情终于不再那么云淡风轻。嬴政笑着俯下身来，凑在他眼周细碎地吻着，声音低沉得不像话：“我……太想看你失控的表情了。”

“现在难道不是你更加失控么？”李斯抽出双手，环上嬴政的背，“嗯……大秦的CEO，真是十分卖力地干着活啊……卖力到把COO干到床上的程度？”

“你真是……”嬴政憋了一口气，胯上加速的同时，空着的手却也没放过李斯的挺立，身下人果然因他的卖力而咬紧了唇，不再那么伶牙俐齿。嬴政却不许他咬着唇，趁他张口喘息的间隙将自己的舌头伸了进去，灵巧地舔着对方的上颚，这令自己背上的手有些无助地抓挠起来，支在两侧的腿也环上了他的后腰。嬴政扶着身下人的大腿，稍微支起身子，放慢了频率，深深插入着，喘息粗重，甚至吹起了李斯额前微湿的碎发。李斯抬眼看着嬴政，眼中除了情欲之外还带着几分笑意，他迎合着嬴政的律动，左手扶着对方的肩，右手却缓慢地抚过嬴政的脸侧，拇指还在嬴政的嘴唇上摩挲了一番。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