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A

*

聚会上很嘈杂，因为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上班所以下班之后的人们都彻底放下的防备，杏小心地避让开已经喝到醉醺醺的同事，她为了不让自己显得突出端了一杯果汁躲进了熟悉的人的身旁。说实话这样的聚会已经开过很多次了，杏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如果可以她会以一个无法不通过的理由翘掉，她想到现在的湖面上已经结了冰，会有人在上面装饰上角灯，商业街的年末气氛也一定很浓厚，毕竟紧接在圣诞节之后就是新年了。再或者她会买一瓶红酒带回去，按照别人教给她的配方好好煮上一锅热红酒，她也已经到了允许饮酒的年纪。能够远离职场真正作为人活着的也只有下班之后了。她站在墙边思绪已经离开了那扇门，她轻轻地咬在了玻璃杯的边缘，今天没有涂口红，所以什么都不会留下。

“杏你的电话响了哦。”站在一旁同样滴酒未沾的游木真碰了碰她的胳膊，她这才发现自己衣服的口袋一直在哆嗦不止，为了防止惊扰会场她在来之前把手机设置成了振动。她低声道歉然后拿出手机走了旁边。

“喂？……能听到吗？”

她往里面看了看，HiMERU正站在餐桌的旁边和其他人说着话。她轻轻地应道，能听到。对面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么可以请你走到能看到天空的地方吗。”

杏小心地避让开东倒西歪的人走到了阳台，她推开门走了过去，她抬起头望着天空，今晚的天空尤为暗淡，她突然想起来之前有消息推送说近期会发生日食。不过现在这里是晚上，应该和日本没什么关系。她还是又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天空中的月亮越变越淡仿佛溶解在了冬日的寒气里。她慢慢地呵出一口气，总觉得在外面站得太久手指开始发冷。

“你可以把手抬起来吗？对着月亮的方向。”那边过了一会又传来了指令。

杏抬起了手像是要捧住尖锐的月牙一样尽可能贴近它消失的轨迹，可是很快那青灰色的一牙也完全隐没在了黑夜里，只剩下人造光景撑起了整个夜晚。身体强制地舒展开，凉气钻进了缝隙，真想立刻挂断这通电话离去，但是那头仍然没有结束的打算。

“这是我想要送给你的……”像是不好意思了一样对面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补完了刚才的话：“……戒指。”

*

12月24日是圣诞夜，她从公司下班之后先回家换了衣服才出来，杏记得这里是HiMERU回家的必经之路，所以她站在路边等他过来。今天cospro有外出聚会，但是P机关早在前几天就聚过了，考虑到错开人群密集的时间段，所以P机关提前选定了场地提前完成了一年的最后一道流程。12月的天气没有那样的冷，四处弥漫着节日的氛围所以并不会让人产生蜷缩的欲望，今年是交往的第三年，关系似乎比以前更亲近一点了，或许也只是她单方面这样认为的。杏站在原地一只手领着礼品袋，是前些日子P机关送的红酒，她不太擅长应付这些，所以想带到HiMERU的家里。不过像这样站在这里意图太明显了，虽说是恋人但是像这样主动未免有些过于突兀，还是说站在拐角处装作巧遇才更好。

“晚上好杏さん。是刚和朋友们聚会回来吗？”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脖子上冷不丁地攀上了一双手替她把围巾拢了拢，她下意识地转身向后退了一步，看到了正在微笑着的HiMERU。

“唔，HiMERU君。”

“是的。抱歉刚刚吓到你了吗，因为看到杏さん站在这里发呆，HiMERU试着喊了你两声都没有回应。所以想着是不是可以直接靠近你……”

“没关系。……我也是刚刚从家里出来，想着要和HiMERU君见面所以打扮了一下。”杏向他面前走了近一些拿出礼品袋里的红酒，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是前几天拿到的，我想HiMERU君可能会喜欢。”

HiMERU凑上去看了看标签，随后轻轻地笑了起来：“嗯……看起来品质很不错呢。那么接下来要去HiMERU家里待一会吗？正好HiMERU接下来也没有别的安排了。”

杏走到了他的身旁试探性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没有被躲开反而大方地让出胳膊供她使用，她听到了对方调笑的声音：“呵呵……杏さん的心思总是很容易看出来呢。”她忍不住把脸往围巾里藏了藏。

HiMERU所住的公寓并不陌生，此前也已经拜访过好几次，HiMERU带她进了客厅，让她在那里稍微坐一会，他将袋子里的红酒拿了出来走进了厨房，杏没什么机会看到在厨房里的HiMERU，毕竟那个人曾经对她说过自己不擅长料理，她坐在沙发上有些焦虑不安，无处安放的双手只好将随意搁在沙发上的外套重新叠了好放在旁边，HiMERU的外套上有淡淡的冷松香，她记得之前在时尚杂志上看到过比起直接喷在身体上，喷在衣服能留香更久，她想着刚刚被HiMERU拥抱住的时候闻到的大概就是这个味道。她的脑海里慢慢地再次浮现出刚刚被他从背后搭在肩上的场景，摇了摇头，她把冰冷的手指贴在脸上好让自己冷静一点。过了一会空气里弥漫了水果的甜味和酒的醇香，冷松香的味道已经隐匿，HiMERU端了两个马克杯放在桌子上。

“等太久了吗？”他的衬衫里面是高领的打底，弯下腰的时候杏看到项链滑了出来，她撇开目光尽量不往那里看。

“没有。好甜的味道。”但是垂下的视线却不可避免地看到他的手，穿插在杯柄的空洞里的中指和无名指将马克杯轻轻端起递了过来，她看到HiMERU小指上的戒指换了样式，像是强硬地将带有棱角的金属块扭成了顺从的模样，嵌在光面里的是碎散的石头。她这才注意到客厅里的光调成了暖色调。

“嗯，HiMERU煮了一些热红酒。你好像在那里等HiMERU等了很久，所以请喝一些热的东西。”似乎是因为她迟钝的动作HiMERU将杯子又往她面前送了一点，语气里仍旧是平淡的。

“好、好的，谢谢。”杏终于伸手接过了杯子，不再抬头而是盯着杯子里颠簸的红酒，小口小口地品尝着，暗红色的液体流淌过咽喉的感觉酥酥痒痒，没有完全虑干净的橙子和苹果的果肉浸染上了红酒甘味被保留了下来，她还是忍不住抬眼看着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HiMERU，他没有特意抚开头发而是直接端起杯子喝了下去，似乎在她面前完全放下了防备，凝视着杯子里沉浮的橙子片时他似乎笑了一下。

“HiMERU君是想到什么了吗？”杏敏锐地问了下去。

“呵呵，不是。只是HiMERU记得以前HiMERU的母亲也喜欢在圣诞节的时候做这些，所以后来去国外留学的时候HiMERU也保留了这个习惯，圣诞节的傍晚街道上总是有很多推销员不是吗，有时推脱不开就买下一瓶红酒了，回到公寓里也是像这样把这些辅料倒进去一起煮，直到房间里都充满了香味……不过那个时候的HiMERU还是学生，所以并没有怎么接触酒类，唔、按照日本的法律来说那个时候的HiMERU也没有到允许喝酒的年龄，所以最后煮出来的热红酒都分送给住在公寓里的其他人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的描述有些过分凄冷了，又补充道，“当然相对的，HiMERU也从其他人那里得到了一些圣诞节礼物。总的来说仍然是个让人感到快乐的节日。”

一直铺在她腿上的围巾滑到了地上，她没有去捡起来，将自己的杯子放在了桌子上。HiMERU大概没有注意到过，当他提起那段虚幻的记忆时表情像是跟不上情绪一样，没有做出像他想的一样的轻松反应。煮烂的橙皮有着无法磨灭的苦味，杏觉得自己的味蕾在红酒覆盖之后仍然没有沉醉进去。

“大概就是这样，HiMERU的事情没什么好提的。”HiMERU抬起头微笑的时候发现杏走到了他的面前，“杏さん？”

“我并没有觉得HiMERU君说的事情很无聊。希望你可以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的事情……”

她低下身体吻在了他杯子的边缘，交往三年以来杏很少听他提起自己的事情，今天她也是第一次听到他提起自己的母亲，对于HiMERU所处的世界杏一直只有一个类似幻想一样的概念，因为他从来没有提过，自己也没有合适的借口和理由去问他。今年是交往的第三年，今年似乎是非常忙碌的一年，如果不是到了这种时候她大概都忘了自己还有一个恋人，HiMERU总是很淡然并不着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如果不主动地向前一步，总觉得他就会一直游刃有余地观望着。这也太折磨人了。杏并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难缠的人，但是没有丝毫进展难免让人不安，特意打扮了，特意找了个借口，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染上了红酒余温的马克杯碰到了她的唇，而另一边的方向是HiMERU饮用的位置。

“今天的杏さん很主动呢……是因为太久没见面了吗？”他尽量微笑着，声音里却有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不过HiMERU说不定和你想的是一样的事情。”

HiMERU伸出手搭在了她的腰后，下一秒将她按到了沙发上，视角的转换让她不得不抬起头看着HiMERU，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似乎很讶异她会做这样的事情，HiMERU想说什么最后没有说出口而是难以捉摸地微笑着，她坐在那里感觉到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并没有抵抗的意图，她继续吻在了HiMERU的杯子上，像是一种诱惑，HiMERU情不自禁地将杯子倾斜了下去，红酒从杯子里流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咽了下去，流经味蕾的红酒进一步流进了胃里，温热的红酒从嘴角溢了下来，她有些慌张地伸出手扯住了HiMERU的衣服。

“呜、呜呜……HiMERU……君。”

杯子里的红酒已经完全倒空了，眼前有些恍惚的杏过了一会才将视线集中到一起，注意到HiMERU杯子边缘的一处已经胡乱地印上了她的唇釉，徒增了些许暧昧，HiMERU日常使用的物品上留下了她的印记。不知道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一事实还是刚刚诱导般喝下的红酒，杏觉得自己脸颊再次烫了起来。HiMERU把杯子放回了桌子上。

“抱歉，杏さん的衣服HiMERU会处理干净的。”他伸出手抚摸一下她被打湿的衣领。

“呜、没关系。”

“这里也是……沾上了红酒。”顺着衣领解开露出了锁骨。杏垂下了视线，手搭在了对方的肩上。

“没关系……”

“没关系吗？”

“呜、是……是的。没、关系……”杏轻轻地回应着，她感觉到HiMERU拥抱住了她，完全捧住了她的后背将她拥住，似乎是在细细品味着同样染上了红酒气息的她。

“希望杏さん待会也还会对HiMERU说出‘没关系’这句话。”

她再次吻到了HiMERU身上的香水味，仍然分辨不出这是他的哪一瓶，冷松香和柑橘的味道让神经放松了下来，同样沾染上了红酒的HiMERU她感觉到他的颈侧有些发烫，她抬起头蹭了蹭，然后顺从地用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她听到了HiMERU的笑声，或许是流经过食道

的热红酒包裹住了羞耻心，她埋在他身前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的……HiMERU君。”

*

上一年的冬天她也是像这样站在那里。那一年的冬天很冷，杏在街口站了很久，这是一处五岔路，四个路口有自动控制的红绿灯，一处路口是可以手动调整亮灯的人行道。杏就站在手动控制的信号灯这一边等待着。十二月的冬天进入了最后的繁荣，来来往往的人都洋溢在欢乐的氛围里，她想了想，圣诞节之后就是新年，确实是会让人兴奋起来，她拿起手机点亮屏幕准备发一条消息，在输入框里打下一行字又删掉，重新输入然后是再度空白，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突然失去了文字辨识能力的系统一样，不知道该打下怎样的问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送出去才是合适的，最后她吐了一口气，在另一个输入框里打下了“圣诞快乐，今天和朋友在外面所以会晚点回来”，按下了发送键，很快她收到了弟弟的回复：知道了。玩开心点哦。

杏收到这条回复之后才放下心来抬起头望向四周，信号灯的变幻非常迟缓，就好像是非常不情愿地从青色变成红色，然后过了很长时间才又变成青色。她看到其他岔路口来来去去的人很多，臂弯里挎着礼品袋的人，拿着手机匆匆跑过的人，牵着恋人的手的人，三两成群合照的人，站在路边打哈欠的人，推着车叫卖的人。杏扫视着这些纠缠在一起的街道，明明自己也是身处这里却仿佛格格不入，凛冽的风一下一下地拨着她的围巾和裙摆，她不讨好地将自己缩得更紧了一些。从不远处传来了香甜的味道，是烘焙坊出炉的点心，还没有等她看清楚甜点师放进橱窗里的商品，很快被香味吸引来的人就遮住了她的视线，饼干的香味是干燥的，是黄油滋滋融化后溅进了空气里，蛋糕的香味是绵软的，是蓬松之后的面糊轻飘飘地钻进鼻腔。杏不知不觉盯着那个橱窗看了很久，直到人群散去，她和甜点师对上了视线，对方笑了笑，她很不好意思地走了过去买下了一份圣诞节的礼盒 。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就当做是想把圣诞礼物交给他所以才在这里等的。

“HiMERU为杏さん准备了一份礼物，请问你愿意收下吗？”

这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情，进入年末的公司每个人都忙碌了起来，文印室的打印机从早到晚滋滋叫个不停，长时间待在里面耳鸣的现象也严重了起来。杏刚刚开完关于年末宣传MV拍摄的会议，来到茶水间看到热水壶正在烧水，所以她打算小憩一会等水开了泡上一杯茶休息一下，虽然咖啡也是经常作为选项的一个，但是倘若想让内心真正安宁下来还是会选择茶叶，就像是曾经上学的时候和朋友们坐在茶道部的活动室里，并不严格遵守茶道的规矩，反而更像是女子茶话会，即便如此杏仍然觉得内心得到了安慰。

“杏さん刚好在这里，太好了。”一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HiMERU也走进了茶水间，他拿起旁边的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咖啡坐在了她的旁边。

今天HiMERU有外出拍摄的工作，杏仔细回忆了一下看到的行程表，P机关到了年末也不得不着手安排大型活动的顺序表，于是翻阅各个事务所的行程表也成了工作的一环。她笑着问他今天做了什么样的工作，HiMERU简单地向她概述了拍摄的事情，是年末的宣传MV，和参演的偶像们也是第一次见面，因为是作为cospro派出的人员，出发之前就被副所长叮嘱过要注意行为。拍摄过程也很顺利，和其他事务所的艺人也交流了一下，应该收获了不少对副所长有用的信息。

“那个人可能也在考虑挖角别的公司的艺人吧。”杏笑了起来，她想起来高中的时候自己也被七种茨搭讪过，想办法把她骗进秀越学院。

“或许是这样。副所长在商业方面总是心思缜密，这一点HiMERU也很佩服。”

过了一会听到了水开的声音，杏起身走过去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茶叶，听到了HiMERU的搭话：“对了，这个……杏さん愿意收下吗？”

“前段时间的事情多亏了杏さん帮忙很顺利地过去了，最近HiMERU也刚好空下来了，所以想着该怎么报答你好。如果是私下里约了见面想必你会很困扰，但是就此当做无事发生也很不合规矩。所以HiMERU想着选一件首饰送给你好了。”

杏点了点头，一边将热水倒进杯子里，很快眼前就蒙上了白色的水雾，脸颊发热，她忍不住用手背去降温。是前段时间帮忙找了些资料，杏并不知道他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但是难得看到HiMERU固执的请求，她想着自己不应该去追问他的难言之隐，既然只是一些影像资料，那就像平常一样提出申请就行了。于是杏借来了资料室的钥匙在柜子里找到了录像带，不经意地放在了他公寓的信箱里。

“杏さん没有打耳洞，如果选择耳环之类的就太不解风情了，戒指也会影响工作的效率，况且以HiMERU的角度来说赠与他人戒指也不是很适宜，所以最后决定送这条项链了。如果是项链的话，杏さん放在衣服里也不会被人看到，假使不喜欢这个款式也可以按照你的喜好随意地装饰在哪里。”

似乎是因为她长久地没有回应，HiMERU解释了一番。他将盒子从礼品袋里拿出来向她展示了这条纤细的项链，她忘记了杯子里的水是刚倒进去的，碰到杯子的一瞬间就被烫到缩回了手，真是的，怎么会突然慌张成这样。

“很喜欢。”杏抬起头看向他，HiMERU正在等待着她的回应，她小声地说着，“很喜欢这个……可以帮我戴上吗？”

“当然。你喜欢就再好不过了，不过根据HiMERU的推理这个款式也应该是符合你的心意，能从本人的口中得到认同HiMERU当然更高兴。”

她转过身，HiMERU拿起了那条坠着橄榄枝的项链拨开了她的头发露出了颈后，银色的橄榄枝冷冷地贴到了她的皮肤上，HiMERU的手触碰到了她的脖子，现在的HiMERU是怎样的想法。杏小心地呼吸着不让心脏跳得太快，手里捧着茶杯看到铁锈色的红茶里倒映出HiMERU轻轻地吻了她的头发，HiMERU的动作幅度很小，而且现在没有人会来茶水间，或许也只是她的错觉。头发被放下的时候她回头看向他，HiMERU还是像往常一样笑着，他走过去一只手拿起了放在沙发上的外套另一只手拎起了自己喝了一半的咖啡，示意了一下离开了茶水间：“那么HiMERU的事情也已经完成，就先离开了。杏さん也注意不要太辛苦。”她点了点头，左手忍不住挪到了胸口，手指感觉到了衣服下的凸起，是HiMERU刚刚为她带上了的项链。

而今天她也带着那条橄榄枝。不知不觉雪下得有点大，她感觉到脸上一会儿受冻一会儿又被自己的体温融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应该要去哪里避一下，她再次抬起头拍了拍头发上的雪花寻觅着可以避雪的地方，还没有等物色到合适的地方身上又再次落满了雪花，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棵被遗忘的松树，既没有被装饰进圣诞节里也没有被搬去合适的地方，或许是站得太久了她原本想活动一下身体却发觉膝盖很痛，双脚也像是扎根在了这里动弹不得，她发出了咝咝的呼吸声弯下腰揉了揉膝盖，真让人担心这具身体会不会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就融化了，她拍了拍靴子上的雪，卡其色的绒面沁上了水印。街道上的人并不见少，毕竟是热闹的商业街就算是半夜了也一样有过夜生活人在这里游荡，更何况现在还不算晚，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她用手指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才感觉到手机的存在，等拿出来时手指又变得僵硬了，是弟弟发来的消息：要我去接你吗？杏想了想，最后答复了一句：不用了，待会儿会和朋友一起回去。

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进了身后的礼品店，因为在那里站了很久所以今日值班的店员已经记住了她，她快步走向卖伞的区域拿了一把红色的伞，因为一直站在那里没有进来光顾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希望能快点付完款离开，但是今天值班的人却好像也很无趣，所以逮住了同样无趣的她闲谈了起来，对她抱怨起明明是圣诞节自己却只能在这里上班，而且今天还是替人顶班，交替轮班的人今天去过圣诞节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待着呢。杏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等到发票从机器里歪歪扭扭地探出来她就匆匆扯下了这张薄薄的纸离开了店内，好不容易暖和一点的身体重新回到了风雪里，她决定这次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等，再被礼品店的店员看到就太尴尬了。于是她拨动了信号灯的拉杆，红色变成了青色，她撑起红色的雨伞走了过去。她这才缓缓地想起来，自己一开始在犹豫的就是该不该给HiMERU发消息，以同事的名义发一句慰问是可以的，但是她又不可避免地会吐露出私心，辗转反侧的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有做。杏惨淡地笑了一下，不过这份笑容也被欢乐的氛围强行赋予了喜悦的意义。

接下来应该再去哪里好呢。杏融入了人群里等待着下一次变灯。

“杏さん……”突然听到了期盼的声音，惊讶地回过头。她看到HiMERU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他似乎是从其他街道上跑过来的。HiMERU的头发湿漉漉的，似乎是因为奔跑的过程中头发上的雪融化了所以沾在了那里，他过了一会才直起腰像平时一样看着她，他有些讶异地说道：“抱歉，等很久了吗。没有去别的地方躲一会儿吗。”

“唔，我刚刚在想等HiMERU君到了的时候应该先去做什么好，因为平时都是HiMERU君安排的，偶尔我也想主动规划一下工作之外的事情，然后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站了很久。”杏把伞收了起来，在左右的口袋里翻找着，随后在胳膊上的礼品袋里找到了手帕，她拿出来踮起脚擦了擦他的头发，笑着回应他不应该问的问题。

“你……没有离开呢。没有想过HiMERU不会过来了吗。”HiMERU握住了她贴过来的手，刚好停留在他的脸颊上。HiMERU的手很热，杏触电似的想缩回来，担心会被他看穿别的什么。

“因为HiMERU君很信守承诺，我想你一定会过来的。”

“‘一定’会过来……你这个人真是……”HiMERU松开了手，看到她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哑然失笑。

“如果是抱怨我的话已经听腻了哦，因为平时也被其他人这样讲过。”杏小声地辩驳着，手指捻动着围巾的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是自己性格使然，“我确实是这样的人呢……让你困扰了吗？”

“怎么会。”HiMERU从她手里拿过了那把红色的伞重新撑开，对面的信号灯刚刚从青色自动跳转到红色，看来要等一段时间了，他空出了一点位置做出邀请的手势，“好了，因为HiMERU的缘故已经浪费不少时间了。接下来要去哪里好？杏さん应该已经想过很多了吧。”

“嗯。”她轻轻地跨了进伞下，肩膀被拢了过去，她注意到这个路口上的人越来越多了，似乎是雪越来越大了，周围总能听到伞啪的一声盛开，之后就是三三两两的人躲进伞下，看不清他们的脸了。杏想起来其实今天是圣诞节，然后过不了几天就是新年了，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信号灯一亮人群就流动了起来，她听到HiMERU问了什么，但是人声嘈杂她听不太清，只好不解地抬头看他，香槟色的眼睛同样回以温柔，他放慢了脚步，被雪覆盖的街道一遍又一遍地被印上痕迹，反复地碾压之后变成了透明的冰，接着就是一地水花。她听到HiMERU说了一句：算了，还是等到了那边再说吧。

*

第一年的冬天是交往的开始。那是杏无论如何也不会预料到的开端，高中最后的冬天在铃铛声中悄然走远，最后的冬天是在梦之咲准备节日活动中度过的，就像前一年一样，她早早地准备企划书，轻车熟路地在等待申请通过的期间联系其他厂商，明明前一年的自己还是笨手笨脚，什么都会慢半拍，音量也总是会被人太小了，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是现在自己已经能在工作的时候放大音量了，用清晰的声音去传达自己的想法，她一边忙碌着一边生活着，NEGI偶尔会来看她，往往是她们坐在没有人的天台时，NEGI会切换到黑根棺的身上和她闲谈起来，NEGI对于当下的流行文化很陌生，对于她来说沉睡在弟弟的身体时所看到的世界都是虚幻的，毕竟没有切身体会过，而且仅仅通过弟弟的五感得到的信息也很局限，所以她很喜欢和杏聊天的时候。

“真是抱歉了，棺，再睡一会吧。我还想再多说一会话，虽然这并不是我的声音，也不是我的身体。”她摸了摸自己的左手，像是疼爱着自己的弟弟一样温柔地摸了摸，随后低下头歉意地吻了一下。

“NEGIさん真是温柔。”

“不是哦，我想杏你才是温柔的那个。明明并不知道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我的容貌，却一直温柔地对待着我。”

“呼呼，可能因为工作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人。”

“咦？难道现在的社会上正流行着伪装他人吗？”

“不是啦不是……我想那个人应该也和NEGIさん一样有苦衷。”杏从企划书的最下面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印有八音盒纸带的点阵。

“这个是要做什么？”NEGI凑了过去，看到纸上已经陆陆续续做了一些标记。

“是在帮忙设计八音盒的乐谱，嗯……我也不太清楚那个人要做什么。不过比起在五线谱上创作曲子像这样在纸带上坐标记更有趣一些。”

NEGI仔细看着坐标记的地方轻轻地哼唱了出来：“像摇篮曲一样温柔的风格，很像是你会作的曲子。呵……是想着谁做的吗？”

“我想并没有。只是按照参考做了类似的曲子，饱含爱意的应该是另一个人。”杏说着从文件里抽出了一张贴了标签贴的纸，五线谱上明显不是她的字迹写了乐谱和标注。NEGI仔细看了看乐谱又看了看她，最后松一口气似的：“你，完全不会将心托付给谁呢。不是说高傲，应该说是不想让自己的心意成为谁的负担，所以索性放在这里只交给自己保管。”

NEGI的食指放在了左胸腔上，随后放在了唇边做出了噤声的手势，眨了眨眼：“只是女性的直觉。偶尔我也想说说这种女孩子之间会说的话题。呼呼，不过感觉很奇妙呢，明明和‘我们’不应该产生联系的你却总是会被卷入其中。”

“如果是指黑根君和NEGIさん的事情……”

“不是哦，我是说别的。算了……这些也不重要，等以后再说吧。今天放学之后要去哪里呢，我看到棺的笔记本上记下了一个甜品店的名字，还在旁边注了一句之后要一起去吃吃看吗。”

“黑根君也很在乎NEGIさん呢。”

“因为我们是同生共死的……”NEGI靠在她的肩上仰起头看向她，金色的眼睛温柔地笑着，让人会联想到别的人。杏摇了摇头，觉得是一定是因为最近接触多了所以才会想到，他们之间应该不会有什么联系，她合上了文件夹：“那么决定了，之后就一起去吃吧。我也很想尝试一下，顺便也给弟弟带一份。不过那个孩子大概会说着太破费了，然后端进房间里再吃掉。”

“哈哈哈杏さん的弟弟很不坦率呢，就好像是一直在叛逆期的小孩一样。”

杏将空白纸带收了起来，她想着再过几天应该就能完成了。

然后今年也意料之外的在一声枪响中结束。寒假也紧跟其后，结业式结束的当天她留下来帮忙打扫教室和舞台，因为这是学校，所以每一次举办完活动之后都必须由他们自己打扫，冬天很冷，杏有些木讷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纸片，她望向已经熄灯的舞台，仿佛一个黑色的空洞冷峻的风也是从那里袭来，为了方便做清扫工作所以她把外套和围巾都留在了教室里，她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周围的学生仍然在热议着，结业式之后要做些什么好，接下来就是寒假了，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普通科的学生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声乐科和表演科的学生也已经将之前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偶像科和制作科涉足的世界可以说是和自己毫不相关。杏离开的时候场地上还能听到唱歌的声音。

她在路上走得很慢，像是要仔细地将这条昏暗的街道记在脑海里，她慢慢地走着，把自己埋在了衣服里，从步行街走过车站，然后是靠近公司的地方，接着是海边，最后的终点停留在了和黑根棺一起来打卡过的甜品店。她长久地站在那里，店内已经打烊了，她站在街口和路灯相伴。过了一会她像是醒了一样，想到不知不觉走到这么远的地方了，应该快点回去了，电车应该还能赶上，不过现在应该到哪里去才对。她四下里张望着，这里已经是靠近海边的街道，冬天的海域还没有完全的冰封，毕竟是如此辽阔的海面怎么会在短时间内冻结，耳边回荡着海浪拍堤岸的声音，一下一下有气无力，像是溺死的人在向岸上求救着，但是并没有人理会。过了一会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经过，他看了一眼穿着制服的她，嘴角抽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骑出去好远了才回头对她喊了一句：“不要待在这里了，有闲心的人不会到这里。还是去夜市吧。”过了一会像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了，他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快点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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