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雪季的十二月擁有許多美好的形容詞，熱鬧、團圓、甜蜜、歡樂，而對於紫水碁會所的眾人來說，這個月份還帶有另一層溫馨的企盼。

「就是這樣！」市河興奮地解說完畢後，將計畫書用力往桌上拍，把心不在焉的進藤給嚇得彈跳起來。「所以明天就全部靠你了，知不知道！」

「不知道啦！」

莫名被推派任務的頭銜棋士不耐煩地回嘴，絲毫沒把圍觀客人射向自己的目光放在眼裡。

前兩天難得聯絡他的市河在電話裡刻意壓低聲線，用一副天快塌下來的口吻哀求他無論如何一定要抽空到碁會所一趟，害他不禁跟著緊張起來，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還特地為此費盡心思排開工作行程……

「不過是塔矢的慶生會，你們幹嘛不直接跟他說？」

「這樣就沒有驚喜了啊！」櫃檯女王瞪著坐在桌子另一端的青年，嫌棄他的不解風情。

「我們都幾歲的人了，要什麼驚喜啦……」現場這一群人年紀加起來都不知道有幾百歲，還沒事學小孩子辦什麼慶生會。

進藤洩氣地倒在椅背上，望著依舊被北島先生喚作「小市」的市河，俏麗短髮在燈光照射下閃耀幾道銀絲，體型圓潤的廣瀨先生眼角邊也攀爬上明顯紋路，回想起第一次踏入碁會所時的情景，他忍不住分神感慨，好像真的離小時候越來越遠了。

只不過傷感情懷才剛剛發酵，緊接而來的霸道要求就把他逼得直跳腳。

「不管啦！反正你明天中午就是要把小亮帶到這裡來，聽到了沒？」

「我哪有辦法做主，他的行程又不是我說了算的！」

「這點你倒是可以放心。」市河露出一個神祕又帶點狡黠的笑容。「我請緒方老師暗中幫忙了，他保證小亮明天是休息日，沒有排任何行程喔。」

緒方先生！！！

進藤在心裡吼出憤怒的咆哮。這人為什麼老是一天到晚找他們麻煩啊！

「我老頭子都年紀一把了，還能幫小老師過幾次生日啊。」北島先生努力放低姿態打出悲情牌。「你明天一定要把小老師請過來，了了我的心願。」

「放心吧，您身體這麼硬朗，可以平安活到一百歲都沒問題。」

進藤擺了擺手，偏著頭淡淡調侃幾句，立刻把才剛過完六十五大壽的老先生氣得火冒三丈。平時只有棋子落盤和低聲交談的碁會所，因為許久不見的年輕面孔頓時活絡起來，連帶著圍觀討論的花甲們也彷彿回春好幾歲。

胡亂喧鬧一陣後，原本特地把壽星室友找來當暗樁的目的逐漸模糊，幾個熟識的常客甚至趁亂拐了進藤下兩盤免費指導棋。最後在進藤離去前，市河收斂起最初的強勢，將人再度拉到櫃檯邊悄悄叮囑。

「小亮和你是頭銜棋士，大家當然知道你們兩個工作忙，不過也該找時間回來看看吧？少了你們，這裡還是挺寂寞的。」

「唔…我明白啦……」面對突然軟化態度的溫情發言，進藤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大家可以說是看著小亮在這裡長大的，有點年紀的客人都把他當孫子疼愛。」轉頭看向那些把大半熱血貢獻給圍棋的人們，市河輕笑。「雖然小亮不喜歡熱鬧，不過他小的時候，我們每年都會幫他過生日。」

「真的假的？」

家裡那位完美承襲父親風範的現役名人，在社交場合面對外人時表情總是硬梆梆的，要不就是一律套用公式化的敷衍笑容，進藤完全無法想像塔矢在眾人簇擁下唱生日歌、吹熄蠟燭的純真模樣。

「不光是小亮，很多人的生日也會在這裡慶祝，以前只要我們開口，小亮多半都會出席……」市河撇撇嘴，責備似地瞅了眼身旁的頭銜棋士。「只是後來遇到你這小子，他缺席的次數就越來越多了。」

「啊哈哈……」

為什麼怪在我頭上！又不是我叫塔矢不要來的，那傢伙根本從頭到尾沒講過有這種活動啊！

此刻如果大聲抗議恐怕又會再掀波瀾，踩在別人地盤上的進藤只能扁著嘴哀怨地把苦水往肚子裡吞。

沒注意到對方微妙的心情轉折，市河繼續自顧自地說：「這兩三年有好幾個常客漸漸不再來碁會所了，說是上了年紀、身體不靈活。你別看北島先生那樣，他最近也是經常跑醫院。」

「我打算利用這個日子把大家聚在一起，算是提前過個聖誕節吧。可是直接邀請小亮，又怕給他太大人情壓力，所以才想拜託你隨便找個藉口把他帶過來。」

那我的壓力就不大嗎？進藤站在一旁無聲地發起牢騷。

「總之一切就靠你囉，進藤老師！」說完，市河豪邁地在現任本因坊背上用力砰砰地拍了兩下。

「幹嘛這麼大力！很痛欸！」

□

十二月十四日，難得在生日當天得到休假的壽星本人照常起了個大早，很平常地和同居人享用過簡單早餐後，就待在客廳延續因工作忙碌而被迫中斷閱讀進度的小說。肩負祕密任務的本因坊實在耐不住冬日寒氣，一吃飽就跑回房裡，在被窩裡磨磨蹭蹭好一陣子，直到時間接近中午，才在良心譴責下勉為其難地離開床舖。

「你今天不出門嗎？」

從踏出房門起，進藤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客廳那位陷入小說劇情的名人，他一邊思索該如何不著痕跡引導第六感過於敏銳的戀人，一邊走到廚房泡了杯微甜的熱奶茶。

「嗯，我今天沒有行程。」塔矢頭也沒抬地回應。

轉入冬季後颳起的刺骨強風連續一週沒斷過，為了怕冷的進藤，暖氣從清晨就開始運轉，連窗戶也只有少數幾扇留下最小限度的透氣間隙。兩人對話暫歇，客廳很快就恢復寧靜，剩下書頁翻動的聲響在室內迴盪。

進藤捧著杯子縮到戀人身旁，小心地將奶茶吹涼成適口溫度，一點一點慢慢喝著，眼神不時在正前方的壁鐘和身側來回游移，上半身則像鐘擺似的，被心事驅使著無意識地微幅搖晃。

過了一會，塔矢把書籤夾進小說，接著轉頭問道：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咦？」

冷不防遭到提問，進藤像被逮到做壞事的現行犯，嘴上雖然故作輕鬆地打哈哈，但滿臉盡是藏不住的心虛。

「沒、沒有啊！哪有什麼事，你不要亂講。」

「是這樣嗎？」塔矢挑眉質疑，唇邊懸掛一抹深奧的微笑。

本來他並不打算深究，畢竟進藤的焦慮顯而易見，按照以往經驗，要不了多久藏不住祕密的進藤就會放棄打迷糊仗，主動向他坦承一切。只是今天對方的彆腳演技太過不自然，反倒勾起塔矢想逗弄戀人的興致。

「沒事怎麼會突然想到叫我出門？」

「我只是關心一下……喂喂，你不要一直靠過來！」

塔矢挾帶強大魄力寸寸壓近，逼得進藤不斷向後退，幾乎整個身體都快陷進沙發裡，雙手只能趕忙推上對方胸口，勉強保留一段安全距離。

「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嗎？」

順利將戀人禁錮在身下後，塔矢心情極佳地放軟語調，改用眼神糾纏代替詢問。

如果是棋戰，進藤絕對有自信可以跟塔矢耗上三天三夜，可像這樣頂著一張帥臉使出脅迫利誘的手段，他實在是沒轍。僵持沒多久，進藤就乾脆地宣告放棄。

「是市河小姐啦……」解答的口吻滿是鬱悶。「他們說今天要偷偷幫你慶生，叫我想辦法把你帶去碁會所。」

「這種事情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嗎？」

「因為我不想出門嘛！外面很冷耶！」進藤反駁得理直氣壯，孩子氣的模樣可愛得讓塔矢止不住笑意，肩膀線條抖動得十分明顯。

「你笑什麼！是你的生日又不是我的，你自己去就好了啊，幹嘛非要我跟著不可！」

胸口不輕不重地吃了一拳，塔矢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臉上過度氾濫的笑容，低頭往戀人殘留奶茶甜味的唇輕啄一下。

「真的不想去就不要勉強。」他伸手安撫進藤氣得圓鼓鼓的臉頰。「既然是我的生日，與其在外面和其他人一起慶祝，我還比較喜歡跟你待在家裡安靜地過。」

「可是……碁會所那邊怎麼辦？」

雖然昨天已經事先聲明未必能履行任務，不過讓一群平日對塔矢關愛有加的長輩們空等，進藤難免覺得有些內疚。

「明天棋賽結束之後，我會過去道歉的。」

塔矢沒坦白的是，過去幾場只有他獨自前往赴約的生日宴會，那群叔伯阿姨不只費心準備禮物，還順帶輪流引薦親戚家的小姐們，堪比相親大會的應酬過程光是回想都令人頭痛。雖然把進藤一起帶去，有大概機率能看見他難得吃醋的模樣，不過比起進藤可能因此成為其他女性狩獵目標的風險，塔矢還是決定小心為上。

「那就交給你囉！否則北島先生他們不知道又要對我囉嗦多久……」

噘著嘴大肆抱怨昨天在碁會所受的氣之後，進藤快速轉換心情，伸手將覆蓋住視線的身影拉近，先是送上羞怯而綿密的細吻，然後大膽深入對方嘴中纏綿。

屋子裡安靜異常，靜得讓進藤能清楚聽見血液在胸腔劇烈跳動的聲音。明明是他先起的頭，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塔矢搶走主控權，熱度以兩人繾綣的唇舌為中心擴散至全身，挑起一波波電流般的酥麻感，舒服得打亂他的呼吸節奏。

「生日快樂。」

趁著窘迫喘息的空檔，進藤輕聲吐出準備許久的賀詞。塔矢開心地凝視戀人雙眸，欣賞清楚映照在濕潤水氣中的慾望，他隨即再次吻住身下的人，放任心頭燃起的火焰肆意延燒。

一年一次的生日，是進藤少數積極表露浪漫的時刻。

塔矢心滿意足地收穫今年第一份生日禮物。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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