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赤裸的艾特平靜地漂浮在最中央的柱形培養槽中，和並列的其餘魔物試驗品一樣仿佛陷入深眠一般平靜。諾林除去了他胸口致命的破片，血紅色的賢者之石替代人類原本心臟的位置，暴露于生化培養液之中。奈因內心有底，可實際看到幾個小時前和自己說著無聊鬥嘴，充滿生氣的搭檔目前的模樣，仍舊說不出一句話。

“多虧他事前剛好吃了藥，抑制了‘劣化’的分解風險。而且沒有傷及核心，基本可以修補。我有一個問題，你從什麼時候知道艾特的成分？”諾林從圓凳上起身，將艾特破損沾血的制服扔到角落的沙發上。她站在培養槽的淺藍逆光中，黑色的雙瞳審視著奈因。

即便他倆有著不小的身高差，奈因依舊感受到青蛇捕食蘑菇時的壓迫感。知道艾特生命無憂，奈因凝滯的僵硬表情緩和了些許，雖然不到能擺上普通玩世不恭微笑的程度。他吟唱著精靈語的咒文，目標鎖定在培養槽裡的艾特身上。金色的魔法條線構建出文字，浮現在奈因身前。賢者技能“魔物探查”，是只對定義上魔物起效的技能，數據化部分魔物狀態情報的技能。他們同寢的那晚，奈因最終忍不住嘗試對艾特使用，確信了作為魔物學專攻的妖術師一直以來直覺性的猜測。他側了側身體，把界面展示給諾林，諾林繞過他，發現了新的思路。

“魔法師也是有不錯的好技能嘛。保持一下這個界面，我好參考調整培養液的數值。”諾林立刻在心裡演算，“幫我拿一下左側第三排上數下第二格裡面放的蟻酸溶劑。”

奈因聳了聳肩，現在不是和諾林因為細枝末節的身份關係對立的時候。他耐心地聽從指揮做著研究助手的工作，幫忙老成的生命締造者優化著培養液的成分。“不錯，倒是挺機靈的。”諾林撇了撇嘴，看了一眼魔物探查的數據決定提升一點天地樹露水的濃度，妖術師使喚著比反叛者好用多了。畢竟同為魔物研究者，兩者有著可以探討的交叉領域。“要不是你這臭狐狸是皇家的人真想弄來做苦力。”

“母親大人，在說什麼妄想啊。本人可一點也不想和把自己兒子作為試驗品的煉金術師搞好關係呢？”奈因話裡有刺地回答著諾林，手頭倒是沒有閒著幫忙記錄著艾特核心的賢者之石的閃爍間隔。

“不懂別人家事內情的狐狸就閉嘴吧。艾特切切實實是我生下來的，他只是……有點特殊……”諾林的眼神和語氣一同變得黯淡，她似乎在猶豫，壓低聲音努力讓接下來的話像是自言自語，“哪怕他是第八個……才成功的。”

“呵，這是他叫艾特的理由嗎？你真的理解創造他的意義嗎？”研究室內的器械運行聲根本掩飾不住諾林的話語，至少對五感敏銳的奈因來說不行。他奇妙地把艾特作為共同體，又更奇妙地為他因為名字的隨便感到不值。

“要是對所有不確定的未成熟體都投入完全的感情，會因為失敗的絕望無法繼續製作下去了。作為只記錄研究不創造的賢者，不會懂。”諾林恢復剛才的語氣，坐下來喝了一口覺醒藥水，魔法顯示艾特的生命數值趨於穩定。“等確定‘他’是成功的生產品時，這孩子已經認定了艾特作為名字了。”

“瘋子。”奈因從理性角度完全可以理解諾林的做法，但他的感性運作比身邊的生命締造者正常了不少。他果然徹底無法與煉金術師這個職業和解，那個瘋狂的只因為“有趣”做事的綠頭髮男人也好，眼前這個背棄倫理女人也罷。妖術師盡力不去猜測艾特年幼時作為未完成品做過多少實驗。

“至少我是，一直是以母親的身份去愛他的。那麼你呢，你真的把他當做人類嗎？說得輕巧的紫毛狐狸。你把他從我身邊騙走帶回來的卻是瀕死的他。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這孩子在進去修補之前一直夢遊著重複叫我不要怪你。我現在作為他的母親，有權利問責。”諾林把圓凳滑到依舊忙著記錄數據的奈因身邊戳著他的脊背，“用你的身體實驗新藥，似乎很不錯。”

“好啊，只要艾特平安無事醒來，隨您高興。”奈因並沒有作諾林預想中的反抗，“當然我有疑問，煩請解決。母親大人對他的教育包括了怎樣程度的‘別讓別人死在面前’，能讓他幫我擋子彈？嗯……雖然冒犯，我一點不覺得您是對人類這麼有關懷之心的人喔？”

面對這條提問，諾林身體小小一震。她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坐著圓凳滑回原本的位置，佯裝忙碌地開始整理原本毫不在意灑落在桌面報告紙張。奈因側眼偷看了她的表情。很明顯，也很難得，諾林處於動搖中。“賢者之石上……可以接入魔法……他的底層刻印修改成了你說的那條準則。”

奈因聽畢，揚起眉毛停下了記錄的手，轉身直視生命締造者的臉。作為一個拋棄倫理的研究者，她在此刻意外地表現得像是做錯事的小孩。畢竟她仍然是人類，或者說仍然確信人類存在自由意志。對認定為骨肉的艾特使用魔法強制修改思考邏輯，本質背叛了她認定的，艾特是人類原則。

奈因抵住下巴陷入沉思。諾林的回答避重就輕了。她只解釋了為什麼“存在”這條準則，沒有說明為什麼“是”這條準則。依照他的提問，他更想得知的是後者的答案。按照常理，這條底層邏輯絕對是“保護自己不要死亡”。奈因深信以諾林對自己的信賴度，是沒法從她口中得到解答。“修改成…”是個令人在意的說法，推斷可知原本艾特存在最初的行為準則，大概發生了他所不知的意外之後，諾林才“修改”了艾特的行為準則。

“既然會發生今天的意外，母親大人是否得思考把準則改回優先自保呢？”奈因嘗試用推測做出疑問，釣魚性質地期望諾林肯定自己的推理。

“是……有一些漏洞，單純改回去會有老問題。我得好好思考怎麼完善它。艾特……和他爸一模一樣，所以……不……”諾林欲言又止，她還不想在討厭的人面前展露軟弱的一面。今天確實特別疲累，熬夜工作、突如其來的衝擊、和眼前該死的紫毛狐狸互相試探對話，她也許真的說的太多了。

“最後一個問題。”奈因得到了滿意反應，他沒有放過諾林精神上的疲憊繼續乘勝追擊。既然都要給這女人試藥，說不定會死。雖然他是無懲罰重生的例外，可不好受的過程怎麼也值得更多的情報，“母親大人加入‘燼魔之刃’該不會是為了艾特，想要伊樂美心臟的碎片吧？”

諾林瞬間警覺起來，用手捂住後頸：“你看到了？我沒想到雷德梅因家的二少爺是如此失禮的角色。”

呵，原來“紋章”印在那個部位。奈因終於瞇起眼露出往常的微笑，優雅不失風度地作出道歉的鞠躬，順手推舟接著話茬：“萬分抱歉。我最近才理解自己的性取向，但……渎犯是不爭的事實。我向您真摯地道歉。”雖然語氣裡完全沒有一絲真誠就對了。當然艾特仍舊使用賢者之石作為核心，諾林的期待多半是落了空。

諾林恨不得馬上把最近的試製品的最大劑量同時灌到紫毛狐狸隨時設下陷阱的嘴巴里。他太過聰明了，如果拉攏到己方無可置地益處良多。他關於性取向的發言又讓諾林做出了最糟糕的發想。啊啊，還是藥死他算了。

“可以喔，諾林女士希望的話。皇家學會的情報，我可以共享。您當然不必像以前一樣，發表那些掩飾用的期刊文章，勉強參加‘我們這邊’的發表會。”奈因拖出角落的備用圓凳坐下，自然地像在家中的實驗室，他一邊繼續著數據記錄一邊說：“您需要各家的行動情報，在不妨礙我個人準則和利益的情況下，同樣可以考慮提供。作為今天共享秘密的交換，很有誠意吧。”

“什……？！”

“因為艾特這一層關係，我和母親大人已經是共犯了，不是嗎？那麼互通情報是必要的。”奈因裝作無辜地微笑著偏頭，主動權已然完全渡讓到他那邊。

“少得意忘形了，混球妖術師。”可不得不承認，奈因開的條件讓諾林異常心動。不用浪費時間參加檯面上的學術會還能獲得界內核心情報，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刃”的情報能給出多少，給到什麼程度，諾林不好裁奪。她無法判斷捉摸不定的“會長”的底線到底在哪。正當她苦惱之時，十四月傳來念話留言。

“喂，十四月要我轉告‘查到了’，他在首都大眾酒館等你。令人不愉快的傢伙，隨便使用別人的東西。誒……看在這次事態的份上，暫時把十四月借你。”諾林乾脆放棄思考，趴在桌面上。在艾特的修復完成之前，她可不能隨便倒下。

“啊可怕可怕。母親大人真的把所有人都當做工具來用呢。”奈因皮笑肉不笑地挪揄，準備出門解決自己帶來的麻煩，“我好歹會去問一下十四月他個人的意思咯。”

“不許再叫‘母親大人’，令人作嘔。”諾林至少有八萬六千四百秒不想看見他掛著討嫌微笑的臉。

小说相关章节：實在沒有朋友只好和失憶症患者一起拯救盧恩米德加爾特的人生真的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