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黑桃4】罪犯,1

[db:作者] 2025-08-10 14:24 5hhhhh 1870 ℃

引子

起飞的超重感把我的后背紧紧贴在了椅背上。

学姐轻轻叹了口气,递了个Ipad给我。

“之前传你的资料想来你都看完了,这里还有一些,包括一些社交媒体上的文字和影像资料,还有一些访谈和别的交流材料,最重要的是她的自述,我在机场等你时已经看过了,你也先看看吧。下飞机之后,咱们的时间不会很多。”

“自述?”

“嗯,她怕我们的飞机不能按时到达,所以专门录给我们的,一来是节省彼此的时间,二来是为了在万一的情况下可以远程和我们交流。”

“看来她很看重和你的这次交流,所以,她还是很有自救的信念的。”我说。

“是吗?我倒觉得未必,这更像是她给自己的一套需要严格遵守的流程,就像……”师姐皱了皱眉毛,终于没说下去,“或许看完了你就明白了。”

她点开了一段视频,把平板电脑连同耳机一同递给我,然后就眯起眼,仿佛是希望自己很快入睡。

“学姐,我似乎感觉这次你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特鲁多医生的那句话,而且我越来越相信,这话对于我这个心理医生来说同样适用。”

“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我问。

学姐没有回答我,只是把身上的深蓝色毯子又拉高了一些,而我也就把目光转移到屏幕上那个坐在犬笼旁边,穿着深蓝色连身工作服和白色胶皮靴的女人身上。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那身蓝色工作服的样子有些像是囚衣。

我已经从先前的资料中看到过这秀气的马尾辫女人的照片,但是和照片上比,视频中的这个女人的白皮肤显稍稍粗糙,眉眼也显得有点点苍老。

但她们的眼睛是一样的。

那是一种温婉而坚定的目光,就如同她的声音。

“医生,你好,我是简单……”

(一)七年与十二天

医生,你好,我是简单。我今年三十二岁,在这里七年了。

很抱歉要给你添麻烦,甚至要你这么远飞过来和我谈一次话。

但这是我必须做的,虽然我已经有了决定,但是我不应该草率,也更不敢冲动。这也是为了我身边人,公众还有这些毛孩子负责任。(笑,回头看了看正把头隔着笼子凑向她的一条有些秃毛的拉布拉多犬,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医生你知道吗,就如同我的名字,其实我是个很怕很怕麻烦的女生,而和这些毛孩子交流,其实比和大多数人简单多了。(再次笑,抬手搓了搓脸,捂住嘴别过脸去连着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才转回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抱歉李医生,其实我对狗狗过敏的。

还好这不是和你面对面。

看,我笑得好不好看?园里同事都说我笑起来蛮像某个女明星的。

嗯,每当和它们在一起我都蛮开心的,嗯,所以想起来很大概率明天之后就要告别了,也蛮舍不得,真的。

(她忽然看了看天,用力眨了眨眼睛,然后站起来,拿起一条狗链,打开笼子弯下腰给那条拉布拉多犬套好,顺手亲热地揉了揉那条狗的头,而她的手也被狗的舌头舔了十来下。)

介绍一下,它叫小蛋黄,今天是它来园里的第十二天。

嗯,这里的每条狗狗都有名字的,都是我取的啦。虽然园长从前告诉过我不许这么做,但是,我不很乖的。

否则以当时我的国中成绩也不会去考兽医专业,从前我妈因为这个就生我气好久,这次……先不说这个了,先陪我一起去带小蛋黄散步,今天阳光蛮好,嗯。

(她塞了条肉条在‘小蛋黄’口里,它几乎雀跃,嘴也咧开多了一点,仿佛在笑)

第十二天了哦。

……

(镜头转换,摄到那一人一狗的背影,狗儿摇着尾巴,似乎很开心,可那个叫简单的女人的步履则有点沉重)

喏,这片草坪是园里风景和阳光都最好的,我总是带狗狗们来散步。从我到这里的第三年,我们就开始在这里给这些毛孩子拍照,我也有和它们合照的,嗯。

蛮多人看了照片愿意接它们回家的。

可惜小蛋黄不行,毕竟选择那么多,没人愿意带走一条残疾的狗狗。

可我们小蛋黄好乖的是不是,今天阳光多好是不是?(她单膝跪下,双手搂住小蛋黄的脖子,把脸贴到它脸上去。)

(她保持了这个姿势将近半分钟,直到那只狗主动后退了一点点,呜呜低吠着用长舌头舔她的脸)

小蛋黄,你知道的,是不是?(哽咽)你好聪明的,你都知道的,是不是?

(狗把头撒娇似地扎到简单怀里,继续安慰似地舔她的脸,脖子和胸,把她的刘海和胸口的衣服都舔湿了一片,好半晌才分开,而简单也起身,再次牵起小蛋黄)

医生,它很聪明的,真的,它都清楚的,它知道今天是它来这里的第十二天,它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它还在安慰我。

不过,你们都放心,我已经不是那个刚来园里的小女生,所以我不会再为这个哭了。

(镜头再次转换到一人一狗的背影,注视着她和它走进一间灰色的小房子,人牵着狗绳,狗摇着尾巴)

(然后镜头推进,停在那间小房子的门上贴着的那张白纸上。上面是三个冷冰冰的黑色大字:人道室)

(二)第七百六十八个与五秒钟

第七八六十八个,嗯,小蛋黄是我亲手送走的第七百六十八个。

(简单坐在‘人道室’门口的台阶上,指着一本册子给我看,最后的一行序号是768,后面是小蛋黄的名字,还有现在的时间,最后是她的签名:简单)

它刚刚自己伸出手来的,嗯,它有点害怕,有点发抖,但还是一直在对我笑。

狗狗会笑的,真的,它们真的会笑的。

很快,注射下去三秒钟它就不抖了也不动了,五秒钟就结束了,嗯,不像从前有些地方要把狗狗关进一氧化碳室,或者折腾了好几次把它们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现在人道好简单,是不是,只要五秒钟就好。

(她对着镜头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咧开嘴想要笑一下,却终于把脸埋在两只手掌里,能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五秒钟,她抹了一把脸,才抬头。)

医生,抱歉,我又没控制好情绪。

其实我这几年还是做了些改变的,嗯,真的我蛮努力也蛮用心的。

刚来的时候我不是这样的,真的,就当我第一次的时候,嗯才刚来这里一周吧,玲姐就忽然叫我说简单你来一下,然后我们去到那里(指了指人道室),第一次是小乖,一只混血的狗狗,就那么躺在床上腿上盖着白被单。当时我几乎傻掉了,真的我浑身都在抖当时,我只能问玲姐为什么非要这样,小乖犯了什么错为什么非要杀了它不可。玲姐只是告诉我几乎每天都有新的狗狗被送来,而园里条件太有限,根本就负担不了这么多狗狗,这是小乖到这里的第十二天,没人愿意领它回家,所以……我说我可以领它回去,玲姐问我那后天你的小蜜糖就满十二天了,然后是蓝舌头,阿黑……

知道吗当时我就尖叫着把耳朵堵住了蹲在地上哭,玲姐就按着我的肩说简单这就是为什么你来第一天我就不允许你给它们取名字,其实你没必要非留在这里的,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离开这里吧,你大学成绩这么好原本就该有更好发展的。可当时我想明白了,所以我站起来帮玲姐轻轻按住了小乖。

小乖也好乖的,真的,嗯,只是在针扎进它身体时微微抖了一下,当时我抖得比它厉害太多了。

不过那天晚上我终究是哭了一整晚,那是我第一次看人道的场面,然后第二天到小蜜糖的时候,我的两只眼睛已经变得像桃子,但我就主动要求替玲姐给它打针了。有人说杀生是造孽的,我觉得玲姐已经做过足够多这样的事情了所以我该替她来做的。

(她的鼻尖变得好红,眼睛也是)

后来我才知道,玲姐开始时是和我一样的,她甚至一度因为不忍心,自己领养了九条狗狗回家,却因为狗叫被邻居投诉,不得不一次次搬家而那些狗狗有很多也没保得住。

所以当时我就想我该做点什么,起码我觉得我们该让它们在走的时候没那么害怕也没那么痛苦。你知道狗狗其实很聪明,智力相当于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所以它们大多数都能感觉到要发生什么的。有时它们凶人,很多时候也是因为害怕的。

所以我和玲姐就一起制定了一套流程,对,关于人道的流程。

两个傻子是不是?两个蛮善良也蛮天真的傻子。

首先最重要的,是在之前的十二天尽全力帮它们获得领养,我想让更多的人能知道这些毛孩子有多可爱愿意把它们领回家去,还好这时候我透过网路找到了阿雪,一个自己也养狗狗又擅长摄影的女生,她几乎每周都会专门飞过来帮狗狗们拍照然后再由我发到社交媒体上去。

这让我们的状况好了很多。第一个是熊猫仔,嗯它是黑白两色的狗狗,对,就在它第十一天的时候,有人透过微博找我说他很喜欢它,然后就马上办了领养手续。喏,到现在我还能从朋友圈看到熊猫仔的照片,肥了很多,所以它新主人叫他胖达。

喏。

(她把手机朝镜头晃了晃,好让镜头拍到那只躺在地上露出白肚皮的肥狗狗)

是不是好可爱?

嗯我自己也有和它们合影的,毕竟我长得还算比较讨喜,所以那时网路上就有人说哇这女孩好美也好有爱心,做她园里的狗狗一定蛮幸福的,甚至也有人PM我说简单姐我能不能做你的狗狗之类的无聊话,我就一律回复他们如果喜欢这些狗狗就欢迎来领养,他们大多就不再说话了。

不过起码那时园里的blog还有些人气,领养率也提高了些的。当然也有人骂我说这些流浪狗或者被政府收缴的狗狗都该死,质问我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杀掉他们比如弄些毒在它们饭里什么的,甚至会骂我骂得很难听,但我也没理会。

因为当时我和玲姐想,起码能帮到一只狗狗就帮一只,而对于那些没可能的,就像刚刚一样,那我们会给它们整理好,至少在最后一天带它们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吃一点点好吃的,和它们聊聊天,抱抱它们给它们梳梳毛,告诉它们将要发生什么,再陪着它们走到最后。有时它们还会有些害怕,可能会抓,咬,不过也还好(摸了摸手臂,把袖子往下毫无必要地拉了拉),但更多的时候,它们只是会发抖,抖得很厉害,但至少……

(她用力摇了摇头,又抽了抽鼻子)

五秒钟,最后仅仅短短五秒钟而已。

(她站起身来,镜头跟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在一块石碑前面停下,石碑上是三个鲜红的大字,兽魂碑)

(镜头停在简单身上,她把双手合十,默默地在碑前垂头肃立,三分钟后,她才抬头,移步绕到石碑背面)

(镜头推到石碑上,看到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小刀刻出的正字,接着,一只拿着刻刀的手出现在镜头里,默默地也重重地刻下了新的一笔)

(石屑纷飞)

(三)两个女人和一道数学题

每次人道之后,或者每每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但这兽魂碑并不是我立的而是玲姐,所以你刚刚看到了碑背面的正字代表的狗狗远比我亲手送走的要多。

知道吗在这里我觉得我的心蛮安静的,我几乎能记得每个我送走的它们的样子,它们的眼睛和舌头,还有它们的味道和温度。站在这里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感觉它们就在我身边,它们所有都在。

玲姐曾经告诉我它们什么都知道,比如它们为什么在街上流浪或者被主人丢到这里或是被捉来,为什么有人对它们粗暴也有人对它们温柔,还有它们什么时候会死掉。

没错就像我开始说的,和它们做朋友比和人做朋友简单多了。玲姐也这么认为。

曾经有一次我们在‘人道’之后到街边的小面馆吃饭,玲姐点了两瓶啤酒,喝完就哭了。她说简单你知道吗我刚刚离婚了。

她说她先生其实很爱她,但总是不理解她,问她为什么非要执着地守着这些狗狗,原本她可以有蛮好的生活和自己的小孩子,而她这年纪她小孩子甚至应该从幼稚园毕业进国小了。可玲姐说她放不下,每次一合上眼就都是那些狗狗的眼神。知道吗我第一次见玲姐是觉得她好凶好凶的,她几乎一直在骂我,简单你好好一个姑娘为什么非要到这里来上班,简单如果你受不了这里的环境就趁早给我滚,简单我说过多少次不许给这些狗取名字,简单你为什么又偷偷多喂它们,简单……

(她靠着兽魂碑坐着,把头仰起来,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所以或者她先生也觉得她太凶了,或者她先生是单纯看到她太痛苦了却没办法,总之她先生在陪伴了她十五年,陪着她带着她领养的一群狗狗搬了很多次家后终于离开了她去了另一个城市发展。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玲姐柔软的一面来的,可能就在那一天吧,我忽然觉得玲姐其实好美的,虽然她已经不年轻。

要不要去见见玲姐?蛮近的。

来吧。

(镜头拉远,她站起身,沿着兽魂碑旁的一条小路像树林深处走,直到走到尽头处一个小小的坟丘,上面是一块小小的,比兽魂碑矮很多的石碑,石碑上面,是一个短头发的女人的照片,厚厚的镜片遮不住她眼角的鱼尾纹)

(镜头在那张照片上停了很久,然后再转到简单的眼睛特写上)

(画外音,镜头逐步拉远到简单的半身)玲姐是四年之前走的,乳癌,走的时候她把这里交给我,让我从那个简单的女孩变成了简园长。我记得她临走的那天,她流着眼泪和我说对不起,说她好自私地留下我一个人,她还说让我不要记恨他先生,因为其实这是人之常情她看了很多的,蛮多人弃养狗狗也是因为这些原因的,或许它们脾气不好太凶,或许它们病了或者主人没办法照顾它们又不忍心看到它们痛苦的样子甚至看着它们死掉。所以,他们选择离开而不是自己承担,甚至他们会告诉自己离开了之后彼此都有更好的生活来的,嗯。

玲姐说其实我们做的这些事情蛮像是一道屏障的,用来把这些宠物的原主人和它们隔离开,主人们会想反正这里条件蛮好的而且这里的院长和员工对狗狗又蛮有爱心,所以他们的负疚感就没那么严重,甚至即便一些因为违规养犬被政府没收了狗狗的,在知道狗狗来的是我们园里也觉得好安心觉得它们可以生活得很好。

至于十二天的事情我们园的首页就有些,但我不知道他们看不看得见。

当时我握着玲姐的手就想,这可能是老天让她休息了,但我会替她把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因为那时我还相信,如果像我们这样努力的人多些,或许可以改变哪怕一点点。所以玲姐走后我也更努力,结果也是真的改变了,而且改变得蛮多的,嗯。(苦笑)

你知道吗,在这个宠物保护园的blog出名之后,T市的宠物弃养数量比之前反而多了一倍。或许就像我刚刚说的,这些展示出来的正面的东西让那些弃狗者的负罪感降低了好多,同时,纵容自己狗狗的主人和不按规定养狗的主人也比之前多了,甚至还有外城市的人开车来T市专门把狗狗弃在这里的。而说到遗弃的原因也千奇百怪的,有的因为狗狗凶人或者爱叫性格不好,有的因为被投诉想不到解决办法,有的因为发现狗狗有遗传病,有的甚至是因为狗狗太黏人不胜其烦,甚至还有人遗弃了一条已经养了十五年的狗狗到这里,单纯是因为不忍心看到它死在家里。

好可笑是不是?

就像国小的时候我们做过的那道数学题,一个浴缸,一个水喉进水,一个水喉出水,同时打开,多久这个浴缸会放满。而这里的结果,是进水的水喉开始翻倍地进水,而出水的水喉却只粗了一点点。而我说不清,这变化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努力才导致的。

可是,那多出来那些的水怎么办?

还是向从前一样把那些水舀出来?当然会这么做,但是,好痛苦。我大学学兽医科,这几年都是在学如何能救这些动物,如何让它们健康。可工作之后,我注射得最多的却是让它们一睡不起的针剂。甚至,在我读书的时候,没有一节课或者一个老师讲到过对于这些‘人道’之后的心理调剂。

或许能调节吧?我不知道,总之我一直是在天人交战。记得那时看过一部剧集,讲一个刽子手的故事,他每砍掉一个人的头回来,都会让衙门里的差役杖责他的后背,说是刽子手的规矩打掉晦气,可实际是让自己心里少些对死者的愧疚。可惜,并没人这样打我这个杀死过数百条狗的女人的。(摇头)

还有,我们的努力的目标,其实是能多让一些狗狗在适合它们的地方生存下去,而不是把它们聚拢起来然后逐步地……

逐步地……

杀掉吧。

(简单哭了,镜头聚焦在她紧抿的颤抖嘴唇上)

(下一秒,嘴唇翕动)

人们总是忌讳,我们也是,说人道而不说人道毁灭,说安乐而不说安乐死,其实还不是一样?

(镜头回到她的上半身,而她已经把眼泪擦干了)

其实刚刚当上园长的我还是蛮天真,觉得我应该还有别的办法,比如想办法让这浴缸再大些,能装更多的水。

可浴缸不是气球来的,即便是,如果撑得太大,也会破掉。

没钱,没空间改扩园子,虽然后来阿雪和其他一些朋友帮我们找到了一些经济支持,但还是不堪重负,甚至,新建或者扩建园子的事情政府根本不会批准,不是钱,而是城市规划等等东西。

没办法,只能一步步来,所以我在那时自作主张,把那个时间从十二天改成了十二天之后的下一个周二或者周五,期望哪怕给多它们一点点的时间能够被新主人带走。毕竟,政府也只是说园里有权在十二天之后实施人道而没有说必须。但你知道吗,仅仅是这个小小的改变,就已经让更多的狗狗不得不挤在一起。

而后来……

算了,先和我回家看看吧。

(四)三重灾难和一个决定

(镜头跟着已经换上一条背带牛仔裤和白色长袖T恤的简单沿着碎石路走到停车场,停在一辆已经显得破旧的灰色捷达轿车上)

这是玲姐留给我的,之前我都踩脚踏车上下班的。

(她把钥匙插进锁孔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去,点了两次火才启动了车子)

(镜头移向车后窗,看着这车一点点远离那个同样显得破旧的宠物园,然后再转回到车子内部,看那干净但陈旧的内饰,和里面一些狗狗的布绒玩偶还有不少狗爪印图案的小贴纸。后视镜下面垂着一串小风铃,吊坠是一张照片,里面,穿制服的简单搂着小蛋黄的脖子,满脸是笑)

(镜头再次移向简单的脸和窗外灰蒙蒙的天,在这个角度保持了将近十分钟,直到简单再次开口)

后来的事情,我想你大概从媒体上知道了一些。

先是一些动物保护主义者来到园里,批评说我们让狗狗挤在这里是虐待,而且会增加犬只患传染病的几率。

没错是不是?我知道,所以我没法辩解,只能作为园长接受批评也承担后果,所以我和他们道歉,说是我擅自改变了从前园里的规定,而且没想到被弃养的狗狗一下子变得这么多所以才造成这后果。我向他们保证会进一步去和政府申请多点空间,而在获得批准之前,会不再执行这个新办法,恢复到十二天的旧制度。

于是他们才问,我说的十二天是什么。

我当然告诉他们是人道的期限。

(车停下,镜头转换,跟着简单走进一栋阴暗的旧楼,只有笃笃地脚步声伴着简单手机电筒的一点微光)

就是那一天开始,我才有了这样一个新的绰号。

(镜头移向简单的单元门,上面斜斜贴了一张白纸封条,封条上是红色的大字:最美刽子手,再也不做你的狗)

(简单把封条扯掉,用钥匙开门)

每天都有,习惯了,有些能撕掉,有些擦也擦不掉。

(门上,赫然是更多红色的油漆喷出或者马克笔写上的的大小不一的字)

(“针针夺命,杀戮兽医不简单!”)

(“还我狗狗命来!”)

(“偿命,凶手,罪犯!”)

(“笑脸屠夫!”)

他们透过网路人肉搜索,很快就找到了我的家,扒出了我所有的过往,在哪里上的国小,那哪里上的国中,哪里读的大学,住在哪里等等。

先是园里的Bolg被攻陷,里面写的和我门上的差不多,只是更多些。

而我的电话和其他社交媒体也被曝光,许多动物保护人士开始转发我这个“最美刽子手”的所作所为。

(简单关上了门,没有换鞋子,直接踩着房间里的水泥地)

(镜头跟进去,拍到房间里几乎等同不存在的陈设,除了床上的白色棉布寝具,写字台上的一盏昏黄台灯下的三个信封和一个小盒子,剩下的就只有墙角的一个行李箱)

嗯我收拾好了,东西也很简单,不想给房东再添更多麻烦。

而我男朋友也在这之后终于和我分手了,分手的时候他抱着我说简单对不起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其实没所谓了,早晚都会这样,彼此简单一点也好。只是他在走时候说,愿意最后帮我在网路上维权。

我和他说不必了,因为他们对我的评价起码有六成是正确的。

“最美”,我估计担不起。

但刽子手,是的。

其实从我推进去的第一针我就这么称呼自己了。

(她拉开写字台边的木椅子坐下)

不过那时我觉得还有希望,因为至少透过他们的宣传,在我的恶名传遍网路的同时,园子的情况总归也被更多人知道。

开始有人和我接触,愿意收养更多的狗狗,而后来,的确有一批狗狗被领养走。

也开始有政府的人员在网路上说希望能藉此找到一些政策调整的空间。

说实话当时我还有点点开心,毕竟我本来就是个杀人犯来的,这个我自己从没怀疑过。所以被人骂也好,总归能解决问题就是好事。至于我自己,已经没所谓了,可是……

(简单的话停下来,声音有点哽咽)

(她抽了张面纸,用力抹了抹眼睛又擤了擤鼻子,才把那纸团装进一个塑胶袋)

那天,之前来过园里那几个动物保护者忽然约我见面,说要请我吃饭对之前的无礼道歉,我说不必,可他们坚持,我就去了。

那是离我园子很近的一间小饭馆,他们来了三个人,桌上还摆了几道肉菜。但是我一坐下,他们就丢给我一个塑胶袋,里面是一些碎骨头,还有一颗小小的金属东西。

我当然认得那是狗狗的电子芯片。

他们让我吃,我忽然害怕得摇头,于是他们默不作声地开始吃,直到一个人吐出另一个同样的金属东西。

他们递给我一台手持式的扫描仪,让我自己扫。

我当时浑身都在抖,好害怕好害怕,但我还是扫了……

(简单把脚踩到椅子上,双腿蜷曲让自己缩成一团,开始颤抖)

那是……那是阿黄,一条中华田园犬,之前,它最喜欢舔我的脸来的……

(椅子上的简单开始哭泣,而外面开始有人用力的捶门,夹杂着一个女人尖厉的叫喊:“简单,你会下地狱的,让我杀了你,我要亲手杀了你才行!”)

(一只白皙的手,似乎是摄影师的,按住了简单的肩头,好半天,她才一点点恢复过来)

医生,对不起,我又失态了。

(她的鼻涕几乎留到了嘴边,但她这次连擦都没擦,只是用力一吸把鼻涕吸回去)

他们走时把所有的剩菜都浇到了我头上,不过我还是该谢谢他们,至少他们让我知道原来一直有人领养了园里的狗狗然后再卖到这些饭店来。而就在那个时候,有另外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说他是在政府供职的,在网路上看到我的遭遇,觉得我只是政策的受害者之一,是因为这政策才让我天人交战如此痛苦,因此,他已经和有关部门提案,要彻底废除遗弃犬只的安乐死政策,从而让我再不会因为被迫要杀死动物而痛苦,而这一切都是来源于我的贡献……

操!

(随着这一句粗口,她忽然跳起来,然后一脚把椅子踢飞了)

(她坐回到床上,满面通红,好半天才平复)

(而门外那女人的带着哭腔尖叫也在好半天之后逐步淡去)

抱歉,医生,可能我压力太大了,因此你会因此判断我精神状态不稳定。

但我知道,我没有路了,而我的决定是我在完全冷静的情况下做出的。你可以给我开处方,我也会按照你的要求服药,但是不会有用。

因为我还是会同样冷静地做出这个决定。

与其这样一直忍受下去,不如用我余下的时间做点有用的事,来换个方向做些改变。

(她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个小盒子,而她的表情也回复了平静)

这个和我刚刚给小蛋黄用的是一样的,我会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生命是没什么不同的。或许有人说我圣母,但是,这是我相信的事情。

我只把我的决定告诉了阿雪,因为我知道她或许是唯一可以理解我的人。但她却不甘心,甚至先找了一位朋友说她可以治愈我。

阿雪说,在我和玲姐给狗狗制定的‘人道’流程里,首先的选择就是要尽力避免它们死去,用尽能想的一切方法。既然我自己说生命没有不同,那我对自己也应该按照流程来。

于是我同意了,和那位何小姐谈了。她说她的确有办法治愈我,她可以透过催眠,改变我对狗狗的态度,变得厌恶他们,或者起码让我干脆忘记一些事。

可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那样的话,我就不再是我了。但我还是答应了何小姐的要求,录了这段视频给你,然后等你到明天和你面谈。

她说你是最好的心理医生,而我也相信。

我一直在杀戮,我认为自己是罪犯,但是,我并不是不想活下去,只是,我要有我的价值和意义。如果你能给我更好的解决办法,或者让我关注到一些我没关注的东西,我也乐于接受。

但我知道,不会的。

园里,我会安排好,而且或许少掉我的那些所谓“努力”,结果反而会比现在更好些。而我的父母,我也会和他们说清楚,实际上从我不听妈妈的话选择这份工作,他们就失去了我,一切就注定了。

(惨笑)抱歉,没法再努力下去了。

不过,至少可以多一个人给我一个抱抱,这也是人道流程的一部分。

好了阿雪,就这样子吧,我已经把想说的都对医生说了,剩下的,就等到明天我和医生见面。谢谢你一整天都帮我录影,也帮我谢谢何小姐。

(简单坐在床上,忽然有点局促地扭了扭身体)

还有,可不可以让我自己过完这个晚上,我很久都没……

(镜头开始向后退,里面传来一声淡淡的冰冷女声:“好,简单,晚安”)

(简单对着镜头摆了摆手,样子仿佛是在告别)

(镜头退出去,在那扇已经关上的,写满诅咒的门上停了很久,然后慢慢推进,停在那血红的“罪犯”两个字上)

(门里,开始有低低的女人呻吟传出来)

尾声

“我很好奇那天李天然和简单谈了什么,她们似乎在一起呆了很长时间,但是最后告别时,简单和我说她们聊得很好但也非常少。”

“是的,按她喜欢的,非常简单,只有三个问题。”

“是什么?”

“第一个问题:你愿意放弃你坚持的东西吗?她说不。”

“嗯,第二个?”

“如果只改善你身处的这个小环境,给她提供相对足够的金钱和地方,但是你会知道别的地方还是同样没有改变,或者也可以选择干脆忘记别的地方,你愿意吗?她反问说这个足够能辐射到多大,学姐说也就只能是她身边这个小范围,她还是说不,因为那实际和她现在的努力是没去别的,而她还是最后的这个决定能改变一些事情的走向。”

“哦,那第三个?”

“学姐说,既然如此,那除了一个抱抱,能否允许她再请简单吃点好吃的,然后再和她握一次手。”

“握手?”

“我学姐认为做爱是另一个形式的握手,她告诉简单了,而简单也同意了。所以,我也告诉了你们那位妖后,作为见证人,我的判断是希望你们能接受简单的委托。”

“为什么?”

“因为在她决定的那一刹那,她就已经死了。”

“她没有。”

小说相关章节: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