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試卷上的圖形和符號，轟遲遲沒有動筆。

這個題型已經做過好幾次了，沒有道理解不出來。但他現在看著題目，腦袋卻無法處理眼前的資訊。轟下意識地抿嘴，眉頭皺在一起，再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家教的時間沒有太多可以讓他揮霍。

「爆豪。」

「怎麼，寫完了？」

「⋯⋯還沒。」

轟從數學試卷抬起頭來，看著坐在對面的爆豪勝己。他的面前攤著一本厚厚的書，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英文，還有比自己試卷上複雜好幾倍的數學算式。記得他說過最近在準備一個報告，大概是在看相關的資料吧。

「有不會的地方？」爆豪狐疑地挑起眉，比起疑問，似乎對疑問句本身更有疑問。

「⋯⋯沒有。」

「那就趕快寫。時間也不早了。」

爆豪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又回頭專注在那本厚重的原文書上。爆豪專注時候，就會對周遭毫不關心，甚至連現代人幾乎無法離身的手機都能看也不看。除非世界突然天崩地裂，他才會勉為其難地分神關心一下。

所以轟總是趁爆豪專注的時候偷看他。

直順的淡金色頭髮順著地心引力垂下，遮住了大半的額頭，爆豪的睫毛其實沒有想像中短，而紅色的眼睛像是燃燒的恆星，總是散發炙熱的光芒。就算沒有對到眼，似乎也能感受到生命的能量。

轟忍不住看得著迷。

「唉。」爆豪嘆了一口氣，抬頭看他，「看過頭了。」

「喔、抱歉⋯⋯」轟下意識說，即使心裡沒有真的覺得抱歉。

「我臉上有飯粒嗎？」

「欸？⋯⋯沒有⋯⋯」

「那有什麼想說的就快點說。」

微蹙的眉下，銳利目光宛如一支箭射在轟的心上。心臟好像因此漏跳了一拍，但轟盡可能的保持冷靜，要像什麼事都沒有一樣。

「真的沒有。」

「騙人。」爆豪盯著他，「你這傢伙太好懂了。」

「唔、」

每次都這樣，太奇怪了。明明老師和同學都常常說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甚至連最親近的冬美姊有時候也不能理解他，所以轟一直對自己的表情控管很有信心。

但自從遇到爆豪之後，他開始懷疑是不是不是他想的那樣。不管再怎麼表現得跟平常一樣，爆豪總能看穿他。

轟握緊手中的筆，別開爆豪的視線，看向那張還有一半空白的數學試卷。

身為高三生的轟再過不久就要畢業了。即使早就以優秀的成績推薦上了大學，但求好心切的老爸為了要讓他提早適應大學的課程，還是特地找了家教。 老爸似乎是透過管道找了大學教授推薦人選，而那個人就是爆豪。

轟對這個安排沒什麼意見，反正已經有學校了，他的時間的確是空了下來。只不過一直以來都是靠自己讀書的，所以轟也不覺得家教有什麼必要性。於是抱持著「上就上吧」毫無所謂的態度，沒想到第一堂課就被下了馬威。

「不想上的話，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去跟你爸說換人。」

當時爆豪的每字每句都正中紅心，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倒是臉頰發熱想立刻找個洞鑽進去。

而爆豪的確是有資格那樣說話的。

開始上課之後，轟發現爆豪真的很厲害。繁複枯燥的理論在他的解說下變得簡單易懂，看似困難的題目也都被他輕鬆解決，反覆練習兩年多的知識像是被打開了新世界。漸漸地，轟越來越期待每週和爆豪上課，而這份混合著尊敬和期待雀躍的心情，在幾個月的相處下來似乎多了某種情緒。

「希望可以有多一點的時間相處？也是呢⋯⋯快要畢業了焦凍也會覺得有些寂寞的吧。焦凍，大概是很喜歡那個人喔。」

某一天，轟嘗試向冬美姊表達自己的困擾，雖然好像被誤會了，但總歸是有了個方向。

喜歡，原來是這種感覺嗎？

轟覺得好像是這樣又好像不是。說到喜歡的話，他喜歡蕎麥麵和貓咪。可是這個喜歡和對爆豪的「喜歡」又不太一樣。

轟可以很直接地告訴大家，他喜歡蕎麥麵，甚至可以每天都吃蕎麥麵。他也喜歡貓咪，下課回家的路上，他總是不吝向貓咪討摸。但是面對爆豪，他沒辦法直接說出口⋯⋯喔，希望每天都能上課？

⋯⋯不是吧，轟不覺得自己有那麼勤奮好學。

解不開的謎題一直擱在心頭，日子久了，轟也漸漸感到焦躁。

這不像數學題，可以套用爆豪教他的公式找出答案。就算爆豪說過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他，轟至少還是知道這一題，並不涵蓋在爆豪會回答的範圍裡。於是轟就這樣帶著煩惱好幾個禮拜。

直到有一天，班上的男生喊著壓力好大，相約要去某人家裡發洩一下。同學邀約，轟懵懵懂懂地就跟著去了。青春期的高中生或多或少都對性感到好奇，男孩子聚在一起難免會討論哪個女生漂亮，喜歡哪一種類型，又或者，偷偷地想要跨越那道成人的門檻。

轟可以說是和這類話題毫無緣分。

即使擁有被人羨慕的身份和誇獎的臉蛋（雖然轟至今無法理解），但他從小就對別人的好意特別遲鈍，自然而然就跟這一切沾不上邊。

所以面對眼前突然就交纏在一起的肉體，轟只能瞪大著眼睛愣愣地看。

影片裡的女人躺在純白色的床上，任由男人吸允她渾圓的胸部，隨著她細碎吐露的嬌嗔，房裡的呼吸聲越來越重，甚至還出現了奇怪的水聲。

轟茫然地看了身旁的同學，發現只剩下自己還端正跪坐在地，其他人要不是把手伸進鼓脹的褲檔裡，就是乾脆脫下褲子摸著自己的生殖器。

健康教育課的老師曾經說過，長大了之後會發育第二性徵，男生女生會互相吸引，進而開始交往、結婚，甚至生小孩共築家庭。生殖器，除了上廁所之外，生小孩之外，難道還需要像這樣拿出來摸嗎？

轟突然驚覺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這裡的一切都好陌生，同學都變成他不認識的人。

他準備起身，想著要用什麼藉口離開這裡，然而在他猶豫的時候，女人拔高音量叫了一聲，幾乎是反射性地，轟看了過去。

男人一隻手玩弄著她的乳頭，沿著她雪白皮膚往上親吻。男人的薄唇落在胸口、鎖骨、頸脖，然後像是要把女人吃掉似的含住她的紅唇接吻。

在那一瞬間，淡金色的頭髮和男人的身影重疊。巧合的是，男人剛好擁有鮮紅的雙眼和線條好看的下顎，更讓轟一下子分不清虛實，只有身體誠實地率先做了反應——啊咧？

轟感覺胯下一熱，未知的感受令他全身顫慄，一下子就腿軟跌坐在地。

直到影片結束，轟都無法使出力氣離開這裡。

「如果你想比耐力的話，我是可以奉陪啦。不過我應該說過，有什麼問題就要說吧。」

爆豪闔上書本，厚重的原文書闔起之後擠出的空氣就好像是爆豪在嘆氣似的。他雙手環胸，身體坐得挺直，合身的針織衫毫無保留地顯露鍛鍊有成的肌肉線條，澎起的胸膛不知道是不是和棉花糖一樣的觸感⋯⋯

但現在可不是欣賞的時候。

「那個⋯⋯是指課業上的事吧。」

「啊？」

爆豪有些訝異，眉頭皺得比剛才更深，「⋯⋯如果你要問課業以外的問題也是可以。」

「咦。」

這下換轟感到訝異。

「拿你沒辦法。如果你有什麼煩惱想說就說，我看情況回答。」

幾個月相處下來，轟多多少少也了解了爆豪的個性。爆豪一次只會專注做一件事，所以當他闔上書本、只面對著轟的時候，就知道他是來真的了。而且如果沒有得到滿意的結果，爆豪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轟突然有些懊惱。他後悔不應該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就衝動開口。

自從上次的那件事之後，爆豪就像是陰魂不散的幽靈一直浮現在腦海裡。更可怕的是，甚至入侵了他的夢境。

轟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是被爆豪喚醒的。爆豪寬大的手梳著他的頭髮，指尖順著頭型摸到後頸，被碰觸的地方都像是在發燙。而每當爆豪的手要繼續下探的時候，他低沈的嗓音總是會在耳邊響起：

「焦凍。」

「喔。」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說。」

爆豪的聲音明顯比剛才更加低沈，宛如在動物頻道裡看見的、具有威脅性的狼的低吼。轟再怎麼遲鈍也感受到了壓迫，想也沒想就直接問了一直以來最在意的問題：

「爆豪，有女朋友嗎？」

「⋯⋯啊？」

「爆豪說過，課業以外的事情也可以問吧。」

「⋯⋯」

似乎是意料之外的提問，爆豪發出好大的疑問，但轟問得理直氣壯。

「吶，爆豪？」轟歪著頭看他。

「無可奉告。」

「欸、怎麼可以⋯⋯」

「我說過看情況回答吧。」

⋯⋯的確是有說過。轟扁嘴，沒打算這麼簡單就放棄。

「那，以前有交過女朋友嗎？」

這下換爆豪歪著頭看他，同樣一句：「無可奉告。」

「爆豪喜歡的女生類型？」

「⋯⋯無可奉告。」

「爆豪現在有喜歡的人——」

「喂，」終於受不了，爆豪打斷了轟，「什麼意思，幹嘛問這些有的沒的——」

「才不是有的沒的！」轟也打斷爆豪，一股憋屈湧上心頭。

明明是爆豪說什麼都可以問，但又什麼都不告訴他。那些肉慾四溢的畫面不知道從哪時候開始都變成的自己和爆豪的樣子，好幾個冷到不行的早晨他忍耐著幾乎要割破皮膚的冰水洗著內褲。搓呀搓呀搓，好像有無形的髒污一直洗不掉似的。

他其實不想這樣，他搞不懂——蕎麥麵和貓咪都不會這樣對他，只有爆豪讓他感覺自己非常下流。

「你不是突然問一堆私人問題嗎！為什麼我要告訴你——」

「因為我好像想要和爆豪生小孩嘛！」

「⋯⋯哈？」

「我的雞雞⋯⋯我的身體⋯⋯好像想要和爆豪生小孩，」轟垂下眉毛，看著愣住的爆豪，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出最近一直困擾他的心事。

「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是最近我常常夢到爆豪，醒來的時候內褲都會沾到精液⋯⋯甚至，覺得大便的地方感覺好奇怪⋯⋯怎麼辦，爆豪，我是不是變得很奇怪？」

轟越說越覺得委屈，頭也越來越低，甚至不敢再看向爆豪的紅色眼睛，只敢盯著那張還在等待答案的空白試卷，那些他寫不出答案的題目。

要不是同學帶他去看那部奇怪的影片，他的身體都還好好的不會這樣。早知道就不要參加了，轟有時候會忍不住這麼想。

「⋯⋯焦凍，你對我是怎麼想的？」

「欸？」

「先簡單一點好了，你喜歡和我上課嗎？」

出乎意料地，爆豪沒有再追究他的奇怪提問，反而提出令轟摸不著頭緒的問題。

轟困惑地看著他，半晌擠不出任何字句。但爆豪就靜靜的等待，沒有催促他，也沒有一絲不耐，就像平常在等轟寫出答案的時候一樣。

雖然不知道爆豪突然問這個的用意，但轟的直覺告訴他，他必須要回答。

「⋯⋯喜歡。」

「會想要多上幾堂課？」

「嗯。」

「那如果每天都上課？」

「那樣也沒問題。」

「所以想要每天都和我見面？」爆豪勾起嘴角。

「⋯⋯想。」轟點點頭。

「這樣啊⋯⋯」爆豪斂起笑容，若有所思。

突然的沈默讓轟有點緊張，但他現在就像砧板上的魚，只能被動的等待爆豪的下一步。

「你不會覺得我很可怕嗎？」

「欸？一點也不會！」轟反駁，努力搜尋合適的詞彙，「爆豪一點也不可怕，反而人很好⋯⋯」

結果爆豪聽了之後肩膀抖動得厲害，似乎在忍耐不要笑出來。轟不懂有什麼好笑的，難道他無意間說了什麼笑話嗎？

「我是認真的哦？」

「我知道我知道，抱歉。」爆豪說，「你這傢伙，太喜歡我了吧。」

⋯⋯啊咧？是那樣嗎？

「⋯⋯總覺得你在想什麼失禮的事。不過算了，過來吧。」

爆豪朝轟招了招手，轟乖乖地挪動屁股，跑到爆豪的身邊坐下。

爆豪的身上一直有股好聞的味道，現在他們之間少了那張桌子，味道更清楚了。轟說不上來那是什麼味道，他對香水之類的不是很了解。但硬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像曬過太陽的棉被，他可以窩在裡頭聞好久都不會膩。

「爆豪要幹嘛呢？」

「給某個迷途羔羊一點獎勵。」

「？」

爆豪默默從包包裡拿出一個用粗繩綁成禮物的圍巾，遞到轟的面前：

「生日快樂。」

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條藍色圍巾。沒有任何花色的素面圍巾看起來既普通又常見，但是看在轟的眼裡卻有閃閃發光的錯覺。

「爆豪⋯⋯！」

「看你平常穿那麼少，我都覺得冷了。想說這你應該用得到。」

「⋯⋯謝謝，我會好好使用的⋯⋯」

接過圍巾，轟把它抱在懷裡，蓬鬆柔軟的觸感摸起來很舒服，保暖的效果似乎很好，他心頭一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圍巾的關係⋯⋯啊，話說回來。

「為什麼爆豪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嘛⋯⋯那不重要吧。」

「是嗎⋯⋯啊，那，既然是我的生日，可以許願嗎？」

轟湊近爆豪，期望得到正面的回覆。

「慾望無窮的小鬼啊⋯⋯好啊，說來聽聽。」

「過了12點，我就是大人了。」轟緊緊抓著圍巾，感覺手指都要陷進毛線裡去，「所以，爆豪，今天可以留下來一起睡嗎？我果然可能⋯⋯還是想要和爆豪生小孩？」

「啊？怎麼還在講這個。」爆豪伸手揉亂轟紅白髮絲的分界，「臭小鬼，這對你來說還太早了。」

「唔，我已經是大人了⋯⋯！」轟抗議，試圖阻止在頭上作亂的爆豪，可惜力氣比不過他。

「哈！強調自己是大人的人才是小鬼好嗎！」

爆豪說，同時趁亂掀起轟的瀏海，轟感覺前額一陣涼爽，接著一個溫暖的觸感落在他的額頭上，伴隨啾的好大一聲，隨後聽見爆豪說：「小鬼先這樣就好。」

啊。

轟愣愣地望著爆豪，對方露出得逞的得意笑容，而他花了好幾秒才理解剛剛發生了什麼。

「哇啊⋯⋯」

轟扶著前額，耳朵漲紅發熱，臉頰也燙燙的。他剛才，被爆豪親了額頭⋯⋯！

「那是什麼反應啊，臭小鬼。」爆豪失笑，不知道是不是轟的錯覺，總感覺爆豪的耳朵也有點紅紅的。

「是爆豪太狡猾了⋯⋯」

轟嘴上抱怨，但其實心臟早已噗通噗通地快要跳出來。要不是他現在懷裡有圍巾擋著，心臟絕對會衝出來。

啊怎麼辦，原來這就是他對爆豪的「喜歡」嗎？

和對蕎麥麵、對貓咪的喜歡不同，對爆豪的喜歡是一種更加難以表達的情感。如果他現在是個容器，那他對爆豪的喜歡絕對是100％ PLUS ULTRA滿到溢出來。夾雜著高興、害羞和雞雞的慾望，轟感覺他對爆豪的喜歡，已經不是用言語就能表達得出來。

於是他再度看向爆豪。

果然，還是應該要再跟爆豪拜託一次，因為他再過不久，就是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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