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这次的T市之行让我们每个人都觉得很压抑。

Jas始终没再和我们联系过，而学姐说有些事情要思考，然后就几乎有整整一个月闷在她家里，直到那天她打电话给我。

“小伍凌，陪我出去走走。”她的声音还是有些低落，但是已经比我预想地好了很多。

“我还以为你要和我握手。”我笑——这几天我几乎“握”过一手之数男人的手了，不能不说，这对于释放我的压力是有些帮助的，虽然不是根本性的帮助但也好了很多。

“如果你想，随时可以，除了现在。”学姐在电话里说，“现在下来，我们走。”

“去哪？”

“洗个澡，蒸个桑拿，排排毒。”学姐说，“知易行难，有些事情我想明白了，但是一时间没办法做得到，或者说还没准备好。所以，我选择先去看一些干净的东西。”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真正了解了解她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当我下了楼坐上了那辆气派的凯迪拉克时，听到坐在副驾驶上的学姐介绍驾驶位上的那位老司机，也就是她的老同学兼她群里的第一管理员老铁时，我就大概知道学姐的前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要去看那群自闭症孩子？”我问。

“看，我说她猜得到。”学姐瞥了一眼驾车的老铁，“所以你多欠了我一张画，不过无所谓，虱子多了不咬。”

“什么画？人体素描吗？”我打趣。

“如果你愿意做他的模特，我想他不介意给你画一张。”学姐说，“你们还可以握握手，放心他虽然射速高但起码不是送牛奶的。”

“免了，我只吃帅哥，你这老同学不是我的菜。”我说着，从后视镜里看到那男人正抬手抹去脑壳上的汗。

可能是因为他的动作有点大，整个车身都颠了一下。

“哦？是吗？我不知道。”学姐一脸茫然。

“天然学姐，实话实说把帅哥给你就是牛嚼牡丹，当然我这样的美女也是。”老铁的车开得很快，所以我也不介意在后排开开车，不过毕竟我是个知道分寸的人，所以我在车里气氛尴尬到爆棚的前一刻终究把话题转开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关于一会的访问，有没有什么我需要预先知道或者预先注意的？”

“有，比如你知不知道其实大部分自闭症的孩子都是不会画画的？”

（一）萌萌

可能你想不到，我第一次听这句话其实是在被人质问，而且还是在夜总会里被一个夜店小姐质问。

那是在远航出事之后不久的事，你知道那件事让我多迷茫，而你也知道应该知道我对于迷茫会怎么办。

对，擦亮眼睛，走近它或者干脆走进它，看清楚弄明白。

当然，这不容易，需要做好多好多事，而其中一件就是从老铁手里把那个叫做“悬壶济世”的群的群主位置接过来。

远航退群之前，把那个位置交给了老铁，当时她就说，如果有一天他也不想干了，可以把群主的位置交给我。

而这确实也是我该做的，因为远航的事终究给了包括老铁在内的不少群员不小的刺激。毕竟这些人大多是搞艺术的，所以神经本来就较常人敏感些，而有些人好死不死的，竟然还把远航最后的那张照片发到了网上。

你知道，不管什么东西，一旦接触到互联网这片已经富营养化到极致的环境，就会如同滇池里的蓝藻一样迅速地自我繁殖然后蔓延开来，而这个小小的群自然也没办法成为净土，何况那个启航的人还是他们渐行渐远的前群主。

而你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义务面对这些痛苦的。

以至于在我成为群主时，这个群里的有些人已经承受了不小的刺激，甚至群头像都已经被某位同样有着一些心理学背景的退伍军人管理员改成了一把紫砂壶。

我知道远航想让我做什么，所以我干脆组织了一次群成员的线下聚会，算是对于“小远”的追思，让他们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把创伤释放出来，更重要的是去回忆离去者给他们留下的那些美好瞬间。

人在无法面对伤痛时，这些伤痛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而只有面对了接受了，这些伤痛才会变成一个蓝色的记忆球装进我们大脑里的陈列柜，但很多时候，这蓝色里会混上一些金色，甚至是金色为主的。

我不奇怪这个追思会的结果，就像我同样不奇怪参加这次追思会的群友竟然几乎都是男性。

为了避免尴尬或者所谓的社死，在聚会之前我就告诉大家可以不透露自己的网名，毕竟网上的身份和现实的身份是两码事，那并不代表他们是虚伪的，他们在网上的面具或许是他们的阿尼玛或者阿尼马斯的一个投影，而这，再正常不过了。

我们聊天，我们喝了酒，我们每个人都说起小远给我们带来的一段最美好的回忆。他们哭了，他们也笑了，那个在绚烂烟花里启程远航的女人终于变成了他们回忆里的一道风景线。

人总是会逐步接受身边人的死亡的，哪怕经历了大灾难大瘟疫大战争，而这其实也是他们逐步接受自己那可能还遥不可及但终究会走到身边的结局的过程。

蛮好的，我想我完成了远航交给我的任务之一，虽然我自己心里的很多东西比他们的哀思要难以排遣太多，但是远航留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始终让我感觉被治愈了一点点。

所以，在一些男群友酒后提出要去夜总会时我没拒绝，甚至在他们要求我这个新任群主和他们一起去时我也没拒绝。我只是让他们给我买了一顶棒球帽，让我可以盘起长头发再遮住脸。

其实人与人实在没太大区别的，在灯红酒绿的夜场里差别就更小，更何况我也和那些雄性一样点了一个小姐陪在身边。

说实话当那整整一排女孩站在我面前时我是有点眼花的，她们穿着款式各异的暴露衣服，在男性妈妈桑的招呼声中齐齐鞠躬，然后逐个报出自己的花名。

“你好甜甜。你好惠惠。你好萌萌。你好佳佳。你好梅梅。你好……”

而那几个家伙竟然整蛊般地让我先选，而我就装模做样地指向左边第三个自称叫做萌萌的，穿着几乎要露出南半球的短上衣和比泳装长不了多少的牛仔短裤，赤脚穿白色运动鞋的女孩子。说实话虽然她这一群女孩在我眼睛里实在没太大区别，虽然她染了一头紫色的头发而且穿了个小小的鼻环。

吸引我的是她的纹身，左大腿上是一头鬃毛由鲜花构成的独角兽，右脚踝上则似乎纹着一朵开在缠绕青藤上的状如骷髅的罂粟花。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淡漠，只是向我稍稍点了点头，就贴着我的身体坐到了我身旁。

对，她就是质问我的那个人，或者说，是训斥我的那个人。

（二）柠檬

她训斥我的时候我正在玩手机。

我不大喜欢这种环境，更不想在这里唱歌，那样会暴露我是女生，起码那些小姐会很尴尬。况且我也不能喝太多酒。

更重要的，那时我脑子里满是远航的事，所以当老铁和另外两个群友开始唱着土摇嗨起来的时候，我就又开始去网上找那些自闭症孩子的画来看，希望能从里面看到一些与远航拿给我看的那两幅画的一些共同点，或者至少获得一点点启发。

老铁，知道吗，你那破锣嗓子太吵了。

“你在看什么？这么久不说话也不唱歌。”那是萌萌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在那之前我们只碰过一杯酒，然后各自抿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兑了绿茶的不知真假的红方。

只不过她的杯子是圆的而我的是方的，还有她的酒里泡了一个小番茄。

“没什么，一些自闭症孩子的画。”我低着嗓子随口说，然后端起酒杯和萌萌手里的酒杯撞了一下，补了一句，“你或许听过，那些来自星星的孩子。”

“妈的，又是个假慈悲的！你他妈知不知道其实大部分自闭症的孩子都是不会画画的？”

这才是她骂我那句话的完整版。

当然，她不知道我其实是知道的。不是所有自闭症孩子都具备画画的能力，甚至说相当一部分自闭症的孩子，特别是低功能的自闭儿童，连握笔涂鸦都做不到。

但我却有点好奇她为什么也知道，于是那是我继续压着声音对她说，“我还真不知道，不过看来你知道，要不要给我讲讲？”

她没说话，一脸冷冰冰的。

“说错了，赔个不是。我真的求知欲很强的。”我索性把自己杯里的酒都干掉。

“喝酒就喝酒，有什么了不起。”她依旧气鼓鼓的，一口气干了自己杯里的酒，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小番茄，“就看不惯你们这种假慈悲的。买点不知道是谁画的画或者一些手编的东西，就告诉自己是帮了那些自闭症孩子，还不是为为了买自己个安心……嗯我说错话了，自罚一杯纯的，如果你还不满意就投诉我也行。”

她说着，抓起桌上那半瓶红方给自己倒满了就又往嘴里灌。这次我想要拉她，结果却只让她的酒洒了一部分出来，浇在了她的胸口和大腿上，也把我的牛仔裤弄湿了。

这让她低低地惊叫了一声，但很快她就稳定下来，抓起身边的纸巾给我擦腿上的酒渍。这个时候她的身体前倾，毫不掩饰地让自己的乳沟在我眼前晃。

“看来你宁愿灌假酒也不愿意满足我的求知欲。”我苦笑，学着那些男人的样子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或者，你们的业绩是和酒的销量挂钩的。”

“想打炮等一会，卫生间现在有人用。”她说，语气平缓了点，似乎刚才她的发作让她的怒气逸散了些，又或许是那点酒精让她放松了一点。

她开始用双手摸自己的大腿外侧，我知道这是抽烟者找香烟的习惯动作，于是随手分了一支烟给她，自己也叼了一支。

她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接受了，抓过桌上的火机给我先点，再给自己也点燃。

“是不是需要我再喝一杯你才告诉我？“我问，给自己倒满了一杯，然后学着她的样子也泡了个小番茄在里面。

她横了我一眼，毫不示弱地给自己加满，然后气哼哼地把她杯里的小番茄用牙签挑出来丢掉，重新泡了一小块西瓜在里面。

“喝一半吧，一会我陪你去厕所。”她说，撞了下杯子，有些费力地咽下了半杯酒，看着我也喝掉，才说，“你不知道，其实大部分那种孩子，别说画画，其实连笔都拿不稳的。你看到的，恐怕大多是电影里演的，或者是一部分所谓机构博人眼球的东西罢了。”

“这么说你见过？”

“……梅梅姐出来了，咱们去厕所吧。”她打断了我的话，指着从厕所走出来的满面通红的一对，从那个男人的那条军绿色大短裤我能认出来他是老铁。

我还没等说话就被她拉起来扯进去，身后是一片尖叫和大笑，有人甚至起哄似地点起了一首《勇气》。

“没必要勉强自己的，我逢场作戏罢了。”看着萌萌锁好门然后随手脱掉了自己上身的小背心，我苦笑。她的两个乳房骄傲地挺立着，两个穿了环的乳头好像两只倔强的大眼睛。

“没事，我知道你是女的，我不排斥，不过记得给小费。”她咧开嘴笑，满脸通红，有点摇摇欲坠，“我见得多了，也不是第一次。”

我苦笑，终于脱掉了包在身上的那间被汗水湿透的长袖，让自己的胸也露出来，那时我倒不是想要和她握手，只是太热，而且刚刚被萌萌强迫灌下的那杯酒让我实在太难受了。

“穿上衣服吧，我真的没想要。”我说。

“如果想吸一条助性也行，我陪你，不过K粉要你花钱，我买不起那东西。”她继续坚持，眼睛却看着我身边的小便器。

“不用。不过我可以把这个让给你，我去马桶吐。”我朝她眨了眨眼睛，走到马桶边跪下来，张开嘴用手指伸进去压了压舌根。

“哇……”我不知道这是我呕吐的声音还是她的，总之那个时候这间卫生间里的味道的确不堪回首。

“哈哈哈……”吐完之后的她走过来伸手去拉把同样吐完之后的我，而我的眼睛却正好看到她大腿上的独角兽纹身。

“好不好看？”她醉醺醺地问我，“我自己选的图案，那纹身师纹完之后我和他睡了。”

“嗯，很吸引我，与众不同，我就是因为这个才选的你。”我费了半天劲也没站起来，萌萌却双腿一软跪坐在我身边。

“我穿环，染发，陪唱，卖淫，嗑药，喝酒，抽烟，纹身，说脏话，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坏女孩对吧？”她双眼定定地看着我，“你也一定会想，这他妈一个太妹，还满嘴都是自闭症自闭症的，对吧……可是我真的见过那些孩子，他们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的只会对着墙自言自语，有的只喜欢重复听一句歌或者重复做一些奇怪的动作，有的会不知轻重地去搂抱人，有的一听到大点的声音就会发疯一样的尖叫……至于会画画的，确实有，可是太少了……还有电影里说的那些什么天才……”

“也不都是虚构的，那些天才其实更多的是阿斯伯格征，那是自闭症，或者说孤独症之外的另外一种广泛性发展障碍，虽然他们有时也有一些仪式化的语言，但是在精细动作、发病时间等方面差异还是蛮大的……当然，也不是都那么好区分。”我说，看着萌萌逐渐张开的嘴巴，“而且，自闭症其实也千差万别的，有的是器质性，也就是通常说的真性自闭，也有功能性也就是假性自闭的……”

“我靠！”萌萌用力摇了摇头，“你他妈的……”

“重新认识下，李天然，一个学心理学的女生。”我向她伸出手，“现在，我真的想和你握手了。”

“我叫柠檬，一个坏女孩……”她似乎又有点酒意上涌，说话含含糊糊地，握住了我的手摇了摇，“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

“你还没说同不同意和我握手。”我习惯性地故弄玄虚，直到柠檬说出那句“咱们不是在握手嘛”之后才顺手从身边的垃圾桶里掏出一个用过的避孕套来朝她晃了晃，“喏，我一直觉得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握手而已，而且咱们握手不需要手套。”

“靠，李天然，真有你的，一起睡就一起睡，还他妈什么握手。”柠檬终于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顺带着把我也拉起来，“出去，我给你唱支歌，你给我发地址，晚上我下班之后去你家，这样你就不用花那两千的出台费了，不过我的小费你不许逃……”

“没事，一会直接和我走就好，你的小费不会贵到我付不起吧？”

“和男人，我快餐也要800的，不过和你睡，这个数……和上次一样。”她醉眼朦胧地伸开五根手指朝我晃了晃。

（三）Lemonade

我还是花了那两千的出台费，因为那天我实在很想和这个“坏女孩”握手，也实在担心她一个人半夜醉醺醺地出门不安全。

至于是不是会社死，说实话我不很在乎，反正过了今天我不会认识他们的脸，而且大家天南海北的，谁也不会专门来害我吧。

是不是，老铁同学？

不过我就不讲那天晚上的细节了，对于司机，血液应该保持在大头而不是小头上，还有我猜那天你们那群人一定脑补了很多，所以不说也罢。

其实只是握手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她的那个独角兽纹身。

完事之后我们就睡着了，直到被柠檬的手机闹钟吵醒。

她手足无措满脸绝望地说要去上学了，然后抓狂地说不该在我这里睡着的，因为这里没有她白天穿的衣服。

我笑起来，给她拿了我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然后站在她身后看她梳洗，变得素面朝天，把头发扎起来。我问她要不要把鼻环也摘下来，她想了想说算了没地方放，于是我就给了她一个我曾经用来装戒指的小盒子。

那时柠檬问我她这个样子和昨天晚上的样子哪个好看，我说其实对我来讲都一样，你还是你。

她走的时候我没有忘记给她那500的小费，她说不要了，因为我已经给她一身衣服了。我笑，说衣服又不能换成钱，她说也对，就拿了，然后说姐你似乎还没加我微信。

我加了，才发现她的网名叫做Lemonade，柠檬水。而她的简介是短短的一句英文。

“When Life Gives You Lemons, Make Lemonade. 想不到你还是个满乐观的孩子。”她走了之后我给她发微信。

“嗯，生活如此，哭也没用。就像我总不能因为想当个演员连当群演的机会都很少就天天坐在地上哭不是？还有你是不是心里说还好这丫头没把这句话的糟糕翻译纹到后脊梁上，哈哈……对了，天然姐，你昨天说的那些什么假性自闭，能治好吗？”

“有些可以，但大多数很难。”

“哦，这样啊。”

“器质性自闭源于基因，功能性自闭就千差万别。但是，虽然我们很难治愈他们，但是多些对于他们的理解总会对他们有帮助，对于有些孩子，可以通过一些方法逐步提高他们的社会适应性。当然，也有些孩子一辈子都会这样。所以很多自闭症孩子的家长都很担心自己身后那些孩子怎么办。”

“有办法吗？”

“我不知道，但是起码，让这个社会都认识到这一点总能换来更多帮助……不是你昨天骂我的那种假慈悲。”

“姐你还记仇啊。”

“没有没有，不过其实，除了大家都会想到的绘画，音乐对于自闭症孩子的效果更好。所以你可以常常唱歌给他们听，哪怕是哼一些没有词的也行。说真的柠檬，你唱歌蛮好听的。”

“比如Da len da len da len da len da len da len da la da len da len da len da len da len da……？”柠檬发过来一段语音，哼了一小段《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给我。

“对，知道吗，你的声音很干净，给我的感觉是一片纯净的白。”

“或许吧，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你说。”

“替我去这里看看，但是拜托别提我。”她发来一个位置，名字很简单，叫做“有间孤儿院”。

“虽然在郊区，可是也不算远，你为什么自己不去……和他们闹翻了？”

“姐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他们……他们不会喜欢我现在的样子的。”

“嗯好，不过有个条件，你要唱首歌给我，发音频过来。”

“天然姐！”

“不同意我就不去了。”

“好吧……那，帮我多拍点孩子们的照片好吗？之前也有个姐姐有时会帮我去看他们，但她不在这个城市，每次都要专门过来，而且我最近和她就没联系了。”

那个时候我的心里稍微颤了一下，于是试探着和柠檬开了个玩笑。

“柠檬同学，你那个姐姐是不是也给过你五百的小费啊哈哈。”

她没回，我这才注意到，大概已经到她上课的时间了。

于是我随手去翻她的朋友圈，看到柠檬封面的那张黑白照。

她坐在花池的水泥台子上，手里夹了支烟，双腿交叠，让人同时看到她大腿和脚踝上的两处纹身。在她身边放了瓶喝了一半的江小白。

她的简介则是一句在网上很常见到的话，只是换了后半句。

“我抽烟，纹身，喝酒，说脏话……但我知道我是好姑娘。我不管别人怎么样，但我真的真的真的是。”

我盯着柠檬的那张照片看了好久，她的脸在我的眼里显得很模糊，但是那只鬃毛由鲜花构成的独角兽却显得越来越清晰。

直到柠檬的新信息弹出来。

只有一个字。

“嗯。”

（四）倪萌

去那间孤儿院做爱心活动是我接任“悬壶济世群”的群主之后组织的第二场线下活动，这比喝酒唱歌健康得多了。

当我发出定位时群里就有人说话，说之前他也跟小远一起去过这里不只一次，甚至有一次他们还带了两台做陶艺用的简易拉坯机过去让孩子们玩泥巴。

当然，从柠檬给我发那个“嗯”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或许有人说冥冥之中真的有定数，不过，作为一个心理学研究者，我毋宁相信这就是荣格所称的“共时性”，也就是那种有意义的巧合。

当然深究起来这其中并非一点因果也没有，但是，管他呢？

总之见到那间孤儿院的管理者，那对让人感觉很舒服的园长夫妇时，我没有提关于柠檬的事情，只是说起了小远。

岳阿姨，园长夫人，那个中年女人就笑起来说记得，她说小远那姑娘是个好孩子。

岳阿姨问我小远怎么最近都没来，我告诉她小远去实现她的梦想，乘风破浪环游世界去了。

那间孤儿院外墙的颜色是白色的，里面的设置则让人感觉很舒服，适合大孩子中孩子小孩子的地方都有，也设有专门的自闭症孤儿区域，叫做“星星窝”。

说实话，虽然在一些小地方上有专业性的欠缺，但是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感觉很用心也很有爱，所以当我透过窗户看着孩子们在草地上玩耍的时候，我没有吝惜把自己的称赞对那对夫妇说出来，同时表示自己愿意在自己的专业方面提供一些持续性的帮助。

赵叔叔，那里的园长显然对我的建议很动容，他说前几年他们夫妇因为一些事情决定倾尽几乎他们的所有来接手这间孤儿院，而当时的样子让人着实很痛心，所以他们投入了不少，甚至把孤儿院整体迁到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是为了让那些从前就在这里孩子们忘记过去的一些不愉快，同时也给新到这里的孩子们提供一个更好的环境。或许是好人有好报，在他们接手之后不久，这里就开始总能接收一些匿名的捐助，而现在又有你这样的心理学专家来帮忙。

这让我很惭愧，因为实际上在这方面我做得太少了，但是，现在开始总比不开始强。

我们也聊起了星星窝里的那些孩子，那些罹患自闭症或者类似疾病的弃儿。实话实说，虽然不赞同甚至鄙视，但是我能理解那些家长，毕竟不是所有家长都能面对这样的孩子。但是，总有人需要为他们做点什么，比如赵叔叔和岳阿姨，比如小远，比如我。

比如柠檬。

她自然知道我让她给我录歌是为了什么，所以她还是选了那首没有歌词的《我在那个角落患过伤风》，只不过这次是吉他弹唱的完全版。

而我也自然没有点破，只是说这是我的一个文艺圈的朋友给孩子们专门录的治愈歌曲。

但让我想不到的是，当星星园里响起那哼唱的Da len da len时，就有个小孩子开始对着屋顶背景音箱的方向喊姐姐。

而赵叔叔和岳阿姨也一下子泪流满面。

是啊，有哪对父母会听不出自己女儿的歌声呢？哪怕那个女儿不是亲生的。

而我也终于知道了那天她对我说的其实不是柠檬，而是她的名字，倪萌。

岳阿姨说，他们接下这间孤儿院时，这丫头才十岁出头，但是已经吃了不少让人难以想象的苦。他们拿她当自己的亲女儿，供她读书。倪萌很聪明，成绩不错，本性也好，她那时会叫他们“赵爸爸，岳妈妈”，而且也总是会抢着去照顾“家”里的弟弟妹妹，特别是星星窝里的那些。

她其实是知道她的赵爸爸和岳妈妈有多不容易，所以她总是不想要他们的钱，所以自己出去赚。十六岁开始就去影城想着当群演，甚至去酒吧或者夜店当服务员，或者公主。在那些环境里，她学会了抽烟喝酒，纹了身，也开始爆粗口。他们当然不同意，因此，就像和很多家庭一样，他们吵过，而倪萌从前经历的那些还是让她骨子有了些乖戾的脾气，这些，加上青春期的叛逆终于让她摔门离开了这个“家”。

从此之后，她和“家里”似乎断了联系，但是园里却开始每个月都多一笔数额不大不小的捐款。

岳阿姨说，其实当时小远第一次来，说要给星星窝里的每个孩子都拍照时她就猜到她可能是为了倪萌了。

当时我问他们，要不要我去把那家伙拉回来，他们却擦了擦泪，只是笑，说女儿大了，总会想要一个自由呼吸的环境，哪怕那个环境里有可能致命的细菌和病毒，但如果那是她自己的坚持，做父母的也总该让她张开翅膀去飞飞看，而不是把她关在罩子里。

何况如果她累了，自然会回来。

所以我只是按照倪萌要求的帮她拍了很多星星窝里孩子的照片。那些孩子很可爱，最大的已经七八岁，最小的四岁，是个男孩，叫小磊，是一年前被家人遗弃在街上的。

而他就是那个喜欢画画的孩子。

他不爱说话，或者说几乎不会说话，没事的时候喜欢低着头用脚尖踢桌腿，遇到一些刺激的时候就会尖叫。

那些舒缓的音乐会让他平静下来。

但他还算是相对幸运的，因为起码他还能拿起笔来画一些涂鸦。而他也喜欢把他的画默默地塞到那些他可能有好感的人手里。

比如她塞给远航的那两张画，飞散的星星，还有天使和烟花。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另一种荣格所说的“共时性”，或者什么征兆，或者反之，是那些画给了远航什么触动。

总之，在他也把画塞给我的时候，我并没有拒绝。

我知道你一定好奇小磊给我的画是什么，等你从我这里出师时，我会告诉你的。反正我想不到那样一副画会有什么不好的寓意。

总之，在我回到家，给倪萌发了那些照片，同时说了我会做那里的顾问，帮他们在儿童自闭症疗愈，孤儿的创伤抚慰以及其他儿童发展心理问题上提出自己的建议的时候，她显得很开心。

“说真的，真的不想回去看看？”那时我问。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然后告诉我她暂时还没做好准备，可她会认真考虑。

在那之后的几天，我看到了倪萌的朋友圈更新。

那是一套她新拍的写真，没有带鼻环，头发染成了黑色，在脸颊两侧扎成了两个麻花辫，身上穿的是一套类似民国女学生的衣服。

她给这组照片配了文字：

“昨天做梦去读师范了，专业是心理学，想想，如果是真的，也不错。”

我给她点了赞，当然那天我们也通电话了。

“喂柠檬同学，我说，你转性了？”

“偶尔换换风格也不错，好看吗？比之前你看到我的样子？”

“都一样，都是你。”

“姐你能不能下次换一句台词。”

“嗯，好，比如欢迎你报考我的硕士研究生。”

“姐你说真的？”

“前提是要考得上，还有……”

“还有什么？”

“即便你有一天转性了，也希望不要残忍地洗掉你腿上的纹身。我太喜欢那个了。”

“不会，我还专门把你送我的牛仔裤剪破了，好让那个纹身露出来。我自己也喜欢。”

“对，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你都是那个好女孩，但是，相信我，有时换换环境会对自己更好。如果我对你判断没错，你没真的磕过药，而且你也不是随便和谁都握手的。”

“握手怎么了……哦，你说你那种，呵呵，为什么？”

“因为你连吸烟都是直接吐出来不吸进肺的那种，而且在那天所有的女孩里，你是唯一一个穿短裤而不是裙子的，看着短，其实更不容易被摸到那里。”

“姐你们这些学心理的真狡猾！”

“来吗？我想和你握手了，五百？”

“好啊，不过，等我回来的。”

“去哪里了？”

“按姐你说的，利用假期换换环境，虽然不一定有机会和你学心理学，但至少可以去体验体验乡村教室的生活，顺便如果馋了就去吃吃火锅。”

“那等你回来，和我回去看看他们吧，我知道他们都想你，赵园长，岳阿姨，还有星星窝的孩子们，所以，好好保重，注意安全。”

“再说吧，祸害活千年，我这样的坏女孩，没那么容易死……对了，上次去，你也见到小磊了吧？他有没有送礼物给你？”

“嗯，我想他也送了给你过，画的是什么？”

“一间青草地上的小房子，和我现在呆的地方蛮像的，除了我身边的小路是灰的不是黄的。他给你的画是什么？”

“你如果愿意给再唱一首歌，我就告诉你。”

“好啊，想听什么？”

“就那天在夜总会咱们从洗手间出来之后你唱的那首吧。”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漂洋过海的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

我连见面时的呼吸

都曾反复练习……”

尾声

从孤儿院返程时，学姐没有像来时一样坐在副驾驶，而是坐到了后排，我的身边。表情显得有些凝固，和来时不一样，也和在孤儿院里时不一样。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带我来的这间孤儿院碰巧就是我另外两个朋友出身的地方而且今天我还见到了她们其中一个的缘故？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