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泡温泉吧！

小野田再一次踏上第二年ih的赛道，只是因为他校的后辈新开悠人在某一天忽然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小野田前辈，我们去泡温泉吧。』

这并不是问句，而更像是类似于既定事实的通知。好像悠人从一开始就笃定小野田不会拒绝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

小野田看到信息之后连忙打电话过去，「新、新开君…？」

「嘿，小野田桑，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ih才刚结束，应、应该也没有很久，新开君在邮件里说的温泉是……」

悠人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惑，而是道：「小野田桑已经退出总北的自行车竞技部了吧，接下来应该有时间？我们这边已经完成队长交接仪式了哦。」

顺便一提，我是队长。

听到后辈被任命为新一届箱学自行车竞技部的队长的消息，小野田猛地站了起来。眼睛发亮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为他真诚祝贺。悠人在赛场上所展现出的强劲实力所有和他竞争过的对手都有目共睹，这个结果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让小野田的情绪被调动起来。

打电话过去的目的似乎被忘到九霄云外。他和悠人高兴地聊了几句，这时悠人忽然问道：「您已经决定好升学的学校了吗？还是说准备直接工作或者进入职业俱乐部？」

「……是啊、是决定升学了。我成绩并不算优秀，所以要加油了。」小野田看着自己桌子上堆满的学习资料，有不少是今泉帮忙准备的。

「那接下来的时间就不多了。」

悠人那边的语气与最开始那游刃有余的轻快不同，声调低了下来。

他站在箱根学院的活动室外，一手扶着爱车，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抬头看向天空。

「小野田前辈，我想见你。」

你的答案，是yes吧？

一起去泡温泉吧！

两个人对好了彼此都可以外出的时间。到约好的那一天他们在栃木县宇都宫市的车站换线的月台相遇。

时间已经进入正式冬季。

两人都穿着微厚的外套，背着装着必要物品的书包，手里提着公路车的放置袋。这并不在约定范围内，提到想要去国道路线可以前往的温泉胜地，大多数人都会优先选择用私家车或巴士前往。而对于小野田和新开悠人而言，似乎只考虑了用公路车骑上去。

所以当他们看到对方手里的东西时不约而同地吐着浅浅的白气笑了出来。

「哈哈、不愧是小野田桑。」

「没想到新开君也是。」

两个人坐着地铁来到榛名山脚下，组装着公路车。如今这里没有组织比赛，中途没有人提供补给品，所以必须自己先提前准备好。悠人在接水时注意到小野田没有准备运动饮料，于是给了他兑水的运动饮料冲剂。

再次踏上这里的公路还是感慨万千。这里是悠人第一次参加ih的赛道，也是小野田第二次得到总冠军时骑过的道路。

也是新开悠人和小野田坂道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悠人调整好背包的位置后做好准备踩下踏板的姿势，嘴里咬着已经撕开包装的能量棒。在可以悠闲骑行的时候嘴里咬着点什么东西已经是他改不掉的习惯了。他看向身旁那个正在带安全帽的小野田。

「小野田桑，准备好了吗？」

「啊、可以了……」小野田说着，扣好后转头看向悠人，似乎是看到什么，他说道：「那边，不太行。」

「嗯？」

小野田连忙把骑行鞋从踏板上卸下来，他双手伸向悠人胸口两边的背包带，「新开君这里太松了，之后要是加快速度包很容易摇晃…」

「哦哦，这样啊。」

听到悠人的声音后小野田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擅自触碰了他人，连忙收回了手，抬头有些尴尬地看着悠人，「抱、抱歉。」

「没关系，不过我不知道要调整到什么程度比较合适，可以麻烦您帮我弄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

被后辈拜托的小野田很高兴自己能照顾到悠人。为了方便他帮助自己，悠人抬头挺胸，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在低自己脖子附近的脑袋，换上骑行手套的双手在自己胸口前摆弄着，隔着厚厚的衣服让悠人的心发烫。

他大概是喜欢小野田坂道的。

意识到这种感情是在高一，第一次的ih结束后第三天，他坐在箱学接学生回去的巴士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

巴士里的氛围很沉重，没人能说话。

这三天的比赛被围观群众称作很精彩，但只有跑在赛道上的选手本身知道这没能获胜其中的不甘和痛苦。新开悠人也躲在一个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偷偷落了泪，结果被下了领奖台不知道为何来到这里的小野田撞了个正着。

那时候他哭得眼角通红，小野田看到他的瞬间本能地想躲，情绪本就不稳定的悠人看到他的瞬间吼出声。

「不准逃！」

原本只是一句语言上的宣泄，结果小野田还真被吓得直接杵在原地，双手还紧握着只奖赏给优胜者的花束。他不知所措，只能不断地看向四周，但就是不肯看向面前的悠人。

悠人用手背擦着自己脸上的汗水与眼泪，一步一步走向小野田。

「怎么样，山王？看着自己亲自击败的弱者感觉如何？我之前挑衅了你那么多次，每一次都被你甩在身后，现在你得到了彻底的胜利，想必心里十分爽快吧。」

悠人自认相当清楚小野田此时的心理。他也无数次用自己的骑行方式踩下踏板，让那些小看自己的家伙目瞪口呆。他从未小瞧过山王，甚至可以算是把小野田看作相当重视的对手。但经过接触之后他无法认可小野田对于胜利的看法，所以决定必须打败他才能确定自己是对的。

但事实上他输得很彻底。不管是路途中他对小野田发起的一次又一次挑战，还是最终以队伍为荣誉的胜利。

自己的自尊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如今再见到小野田，他已经无法向之前那样从容地面对他了。

此时说出来的话或许有些自暴自弃，但他也在渴望着小野田能够承认他所说的话，这样就在他支离破碎的自尊上踩上一脚，下一次他就会抱着拼死必胜的决心来面对小野田坂道。

小野田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后辈。原本慌张的眼神在听到悠人的话后变得异常坚定了起来。

他说：「新开同学不是弱者。」

新开悠人如同血一般的赤红眼睛里所展现出的愤怒似乎更尖锐了一些。不擅长应对的小野田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但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与新开对视着。

「我从没有这么想过，也没有那么看待过新开同学。你是很强的爬坡手，有好几次我都觉得没办法追上你了。」

小野田看着他的眼里没有嘲笑，也不是同情。

你说什么……正想这么反驳，悠人再一次想起了在国道上与小野田那几次交锋，他所说的话重新回荡在悠人的大脑里。

队伍，队友，支持，支撑。

过往的训练和比赛，前辈所说出的话和比赛里曾经拍过自己后背的手的重量，那些忽然灌到悠人的思绪中，重得如同在比赛最后的阶段，疼得感觉快断掉的腿。

「……那算什么啊……」

他用手抓住自己额前的短发，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溢了出来。不想让面前这个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他无所适从地蹲了下来，抽泣的声音已经暴露了事实，小野田也跟着蹲了下来，用比自己要小一圈的手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新开悠人破碎的自尊，被小野田捡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分钟，直到悔恨与不甘的情绪随着眼泪流出体外减轻了不少。悠人冷静下来后对小野田鞠躬道歉。

「对不起，刚才我说了一些很失礼的话。」

「啊、不，没关系……不对，没事的……」小野田晃着双手，不如说是我不读空气地出现在这里造成了新开同学的不愉快。他还是那么自谦。

广播声响起，接下来似乎是要颁发个人奖项。小野田打了招呼后准备离开，而悠人拉住了他的手腕。

「小野田前辈。」

小野田转过了头，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映照出新开悠人的脸。

傍晚，悠人在前进的巴士内打开自己的手机，看着里面存进去的小野田的电话号码。编辑了好几次内容，最终还是没有发出短信。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不断向后移动的路途风景。

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悠人梦到了小野田坂道。

梦的内容不太能细说，但睡醒后他摸着自己发烫的耳朵，好像梦里小野田的手抚摸着他耳边的温度还残留在他身上一样。

为什么对击败自己的他校前辈产生这种感情……这个疑惑在ih过去后不久，千叶的比赛上悠人得到了答案——只是对他而已。

征服欲，憧憬，不服输，爱慕，只是对小野田而已。

又一次输了啊，输给了被自己紧盯的小野田坂道推出去的，在此之前默默无闻的，和自己同级的爬坡手段竹竜包。

到底是出于征服欲还是过度憧憬所导致质变的爱慕，他不太想费心去弄懂。但即使有意去回避还是会出现在脑子里，直到他终于忍不住的给小野田发送了短信，在两人逐渐变得熟络的过程里，悠人接受了自己对小野田的感情。

两个人在平地上前进着，这是属于冲刺手的路段，小野田怎么也提不了速。新开切换齿轮来到小野田面前，对他说我来拉。

「我已经转为全能了，小野田桑在ih上也见识过了吧。」

悠人在高一那一年参加的千叶大赛后，箱学的送别赛上与身为纯冲刺手的哥哥新开隼人正式直面较量，最终承认了自己也拥有作为冲刺手的才能，正式转型为全能选手。二年级彻底成为全能型选手的悠人在这一年的ih上展现了更加强劲的实力，给总北的夺冠之路上添了不少麻烦。

嘛、最后也没妨碍成功就是了。不管如何加速都能紧跟在自己身后的这个人，在不久前第三次站上了15cm的高台。

「好快啊新开君！之前在ih上看你领骑就觉得很厉害了……」

小野田真情实感的称赞声撩拨着悠人的心弦，悠人咬着能量棒笑起来，有些模糊地回道：「那不要跟丢了哦，小野田桑。」感受着刮在脸上有些刺痛的凉风，他俯下身子用力踩下踏板。

「好的！」

他听到身后的小野田笑了起来。

进入陡峭的坡道之前，悠人降下速来，小野田准备好切换齿轮换他来领骑，而下一秒悠人与他并排而行，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两个人手臂相撞。

小野田看着贴近自己这张脸，有着久违地怀念了的微妙感。

「新开君？」

「小野田前辈，来比一场吧。」

「什么？！新开君才刚刚跑完平道……」

「没有用全力，所以没有关系。」

两人负重不同，悠人才刚刚领骑完平路消耗了体力，纯粹的爬坡手和转型的全能型选手，这场比赛似乎毫无公正公平可言。而且作为前辈的小野田，在此时应该更加展现出作为前辈的气度才行。

面对悠人执着的目光，小野田一副很困扰的样子。

两个僵持了几十秒，悠人先开口道：「第一天的山岳奖，是小野田前辈和真波前辈争夺的。」

悠人所参加的第二次ih的第一天，各支队伍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这一次的山岳奖，获奖者意味着是这次比赛中第一个登上山顶的人。万众瞩目的小野田和真波，各自代表着自己的队伍出战，而悠人只能呆在队伍里，看着两个人的背影越来越远。

在小野田出列的瞬间，他的手指甚至已经按在了切换齿轮的按钮上。但一抬头就能看到真波已经上前的身影，他最终闭上眼睛移开了手指。

悠人在那一瞬间很嫉妒真波。

嫉妒他可以不用转型，嫉妒他可以自由地跑，嫉妒他可以和小野田坂道争夺对于爬坡手来说最具荣誉的山岳奖。

对于小野田的爱慕，他一直隐藏在心里。他认为目前应该没人知道，即使是出于对小野田坂道本身的热情，他也想要和他再一起跑。

如果自己早出生一年的话，现在冲出去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了呢？

这样想着想着，在悠人正式被任命为箱学自行车竞技部的队长后，学长们相继退部开始忙于自己的未来，而悠人也意识到，自己和小野田再也没有机会再在高中的比赛中相见了。

至少在未来一年的时间里，他都没办法再与小野田同台竞技了。

这个事实，让他觉得很可怕。

「我也想和小野田桑去争夺某个奖项。结果不管是山岳奖还是冠军，我最终都没有和您再在一起跑过。」

拜托了，请让我以爬坡手的身份，再和你比一场。答案是yes对吧？

感受到了来自悠人诚恳的请求，小野田无法拒绝。回应后辈的期待，这也是前辈的义务之一。

过了一会儿，小野田无奈地让悠人停下车。站在山坡上，再一次帮悠人整理了背包的肩带，确保即使抽车背包也不会左右晃动的紧度，然后还给悠人重新调整了安全帽系在下颚骨的系带。

悠人在等待途中把能量棒几口吃完，舔了下手指。小野田帮他拿走了嘴边的碎屑。

他回答他，答案是yes。

「那么，就以进入草津温泉岔口之前的山顶为终点。」

再确定评判胜负的标准后，两人同时起势。

「预备……走！」

向前冲，向上跑。

去争夺吧，属于我和你的山岳奖。

两个人几乎同时达到终点。悠人率先出击领先，小野田紧随其后，最终并排。

因为没有专业设备的评判，最终谁都不知道先到达的人是谁。穿着厚重的外套，背着有些沉重的背包，两个人大汗淋漓地相视大笑。

小野田伏在车上呼出热气道：「哈…新开君，太厉害了……」明明之前都领骑消耗了体力了。

悠人把外套的拉链往下拉，任冷风往里灌消散炽热，「结果还是没能甩开小野田桑啊……」最终还是没能骑出可以称之为完胜的结果来。

但是竭尽全力争夺胜利之后的开心和解脱感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这种普通的小切磋都让人如此愉悦，实在是无法想象在真正的大赛上会让人如何快乐。

可恶啊，一想到接下来的一年都没办法再和小野田比赛了，就难受得牙痒。悠人从衣包里拿出一支能量棒，用牙齿咬撕开包装，递给小野田，小野田喘着粗气摆手拒绝了，他就咬在自己嘴里。

两人悠闲地下坡，骑进了著名温泉疗养胜地，草津温泉的区域之中。

位于山上的著名的疗养胜地，有不少知名自行车竞技运动员也会来此休息，所以房间内甚至自带了可以摆放自行车的空间，而酒店内不仅有宽敞的公共温泉汤和健身房等公共空间，在小野田和悠人骑车进到大堂的时候，服务员告诉他们这里的外圈甚至建有自行车专用的车道。

真是豪华啊。两人偷偷感慨。但同时又因为能和对方来到这里而窃喜。

因为是悠人提出的邀约，来到这里之前他就已经订好了房间。是一间带头露天温泉浴室的和风居室。进门时是普通的房门，而拉开正厅的大拉门，就能看到向上冒着热气的温泉。

安顿下来时已是夜晚。

「哈啊——」

出过热汗，劳累过后的身体浸泡在热腾腾的温泉中的感觉十分舒爽。小野田把眼镜放在温泉池的石块边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里的温泉二十四小时全天供应，温泉的正上方用木头建起房顶以防下雨，房间的方位很好，放眼望去能够看到山下的城市夜景。可惜小野田没办法看清，眼镜会起雾，摘下之后的近视眼也只能在暖色热气之中仰望天空。

他独自泡了一会儿，发现一起准备的悠人还没过来。

「新开君，怎么了吗？」

「啊、没事……」

大脑的悲观思维迅速运转，难道说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受伤了吗！？新开君明明在平地上拉自己消耗了不少体力，结果自己还答应了他想要竞争的请求……想到这里，小野田哗啦地一下从温泉中站了起来。

就在要去摸眼镜时他看到了站在拉门前边的身影，新开穿着浴袍走了过来。

「抱歉，我整理东西花了点时间。」

说着，悠人解开了浴袍，下身围着一块短浴巾，坐在旁边的淋浴区的凳子上开始清洗身体。

听到小野田安心坐回水里去的声音，悠人感受着冲到自己身体上的热水，暗暗地骂自己是笨蛋。

明明知道自己会对对方的身体产生幻想，却还偏偏要约他来这种会坦诚相见的地方……都不知道应该说自己是私心过重还是太过伟大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被白色毛巾遮住的地方，心想应该没问题吧。

不，有的。刚刚才看见小野田的一丝不挂的身体，怎么可能没问题。但现在逃跑的话肯定很可疑，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健全的男子高中生心烦意乱地洗好身体，然后用一桶水径直从头冲下。湿漉漉的黑发紧贴在脸上，他跨进温泉池后坐在和小野田同一个方向上，然后挤在最边缘的角落。不敢再多看小野田一眼。

小野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坐在自己远处的悠人。

他不是第一次和人一起泡水。高中三年的集训，去参加各个大赛住的酒店都有大浴场。大家总是一起洗漱，当然泡澡也是一起的。那时候同伴们总是和他靠得很近。如今只有他们两人，这个温泉不算大，彼此却离得那么远。

新开君果然还是……小野田有些沉重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小野田对新开的初印象是——帅气。

对，就是帅气。不管是一眼就能让大多数人get到的俊秀长相，独特的「山巅的雀蜂」的称号，还是与经历过变声期但仍旧嗓音仍旧比较稚嫩的自己不同的，有些低沉却清爽的少年嗓音。那天他们在比赛开始之前相遇，他对自己比出兄长代表瞄准的BQN手势。

与自己认知的帅气的人里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觉，一切都让小野田感觉这个后辈在自己这里帅到心里发麻。

即使在赛道上所发生的竞争，也没有改变他对悠人的看法。

赛场下的悠人对小野田彬彬有礼，比赛中不管是骑法还是性格都十分尖锐，即使如此，当悠人不断对他发起挑战时，他看着悠人向前冲去的背影，手心发热。

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能够追新开悠人，小野田坂道就兴奋得不禁颤抖起来。

赛道上一次又一次的针锋相对，接连不断的追逐站，不断拉进着两人的距离。

两天比赛的接触就结果而言，悠人有点像从小野田看过的动漫里走出来的，对一切游刃有余的来自魔界的反派王子。

这个印象止于比赛结束后。他从颁奖台上下来想要去找一下来看比赛的前辈们，无意走过箱学的帐篷附近，然后在过了一个转角处后看到了新开悠人。

赤红色的眼睛像是瞄准了猎物的枪，他本能地想跑，却听到悠人吼出那句「不准逃」。

如果自己此时跑走了，对于新开悠人来说会意味着什么？到底是「逃跑」，还是「无视」？

明明是愤怒悲伤至极的声音，小野田却听出了一丝祈求的意味。他只能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直到悠人来到自己面前，高出自己一截的后辈的双眼红得像是快滴血一般，泛红的眼角还挂着没滴下的泪水，张口声音有些嘶哑地说出了那些小野田从未想过的话。

若是平时小野田一定会被那气势镇得发不出声，但当听到悠人不断贬低他自己时，小野田无论如何也无法无声地默认。于是他反驳出口了，看着他的眼睛，被真心话一吐为快。

在小野田把真心话都说出口后，悠人的表情变了。

「这算什么啊……」从最开始那副令人害怕的愤怒的表情，慢慢柔和下来。眼看眼泪就要落下来，他用手抓住自己的刘海遮住脸蹲下去，紧接着身体开始微微抽动，哭了起来。

小野田跟着一起蹲下来。

回忆起来自己也哭过很多次，每一次恐慌、痛苦、焦虑，眼泪都会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但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同伴从来没有说他软弱，只是想这样，抬起头看向明朗的天空，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告诉他自己一直陪在身边。

悲伤的情绪也会传染。在这个会场里，也会有其他人因为没能跑出理想的成绩而流下悔恨的泪水，或者得到了意料外的好成绩，在同伴的拥抱中感动得落泪。

一整年的汗水与泪水，都会在这里得到答案。感觉自己像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在悠人看不到的地方，小野田吸了吸鼻子。

之后悠人找他要了联系方式。

但ih过后的暑假里，一直没有新的人给他发短信或打电话。直到在千叶的峰之山比赛后的当天夜晚，一封不知道是谁发的新邮件出现在他的手机里。

『小野田前辈，您好。我是新开悠人。』

收到邮件的那天晚上，两人靠发邮件聊到后半夜。

聊好久不见，聊再见面，聊今天的比赛，聊公路车，聊自己对对方的初印象和现印象，聊意外地有相似之处的爱好。聊你，聊我。

小野田躺在被褥里，因为本身是近视眼所以他其实很少在关灯还侧躺的实况下使用手机，但一旦手机响起来信提示音他就想要去看，想要去回复。直到困到熬不住，睡着的时候手里还是握着手机。

手机比心脏还烫。

那之后小野田和悠人熟络了不少，在比赛上相见时会打招呼，赛道上相遇时会持续一如既往地争斗和追逐，赤色的眼睛和湛蓝的眼睛对望着，然后一起转向最终的终点。

这次温泉旅行是两人第一次在比赛之外的场合相见。明明平时都会用邮件短信和电话交流，刚刚在骑行时也能够很正常地接触，但一旦离开公路车的现在，悠人就离他很远。

果然是因为下公路车的自己太过不靠谱，让新开君失望了吗？小野田把下半张脸埋进水里，咕噜咕噜吐着气泡。

「小野田桑，还记得这里吗？」

悠人忽然开口道。

小野田在水里坐直，「欸、什么？温泉吗？当然记得啊，草津温泉……」

「不是指这个。」悠人转过头来，拨弄了一下遮挡视线的黑发。「我第一次向你提起这里的时候，」他的手指指向山下，「就在下面那条路上。」

回忆被唤醒。那是小野田和新开第一次相遇的ih第三天，在同校前后辈冲刺手竭尽全力的领骑进入山路后，新开悠人出击，而小野田紧随其后。那时悠人就提到了，这条道路有个岔口通往某个温泉胜地。

那时悠人问他，「你喜欢温泉吗？」

不过接着就是如同大黄蜂蛰人一般令人心惊胆战地出击，导致小野田根本无心在意这件事。没想到时隔一年后的今天，他真的和悠人来到了他提到的这里。

「啊啊……那个，我记得。那时我都没怎么泡过温泉，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那现在呢？」

哗啦一声，悠人猛地接近小野田，如同他在公路车竞技上使用的震慑对方打乱节奏的方式，那张帅气的脸近在矩尺。小野田没戴眼镜都能看得很清楚，但意外地，他没被吓到，而是笑着眨了眨充满水汽的眼睛。

「我很喜欢。所以答案是yes哦。」

「是、是吗。那就好。」

不知道是因为水太热泡太久的关系，胸口闷得难受。看着那双蓝色双眼里映照着的自己，悠人心跳加快。他往后退了退，然后起身往小野田对面走去，背靠着石墙坐了下来。

已经不能继续靠那么近了。瘦小的身体，以骑行服的款式为分界线晒出的深色和白色的痕迹，水下张开的双腿，第一次见到的没戴眼镜的模样。这些无时无刻不在挑逗着悠人，刚才也只是一时冲动过去的，他知道如果小野田一旦像平时那样退缩，他就会继续。

但小野田没有，而是如同他在比赛中接下自己进攻那样，甚至顶了回来。这让悠人恢复了理智。

稍微离远一点，让温泉浓郁的热气把一切都藏起来吧。他与小野田面对面坐着，虽然距离似乎比刚才更远，但因为能够互相直视到对方，所以显得不那么生疏了。

「说起来啊，酒店里好像还赠送清酒。」

「咦、欸？」

「不过因为我和小野田桑都未满二十一岁，所以酒店人员换成了其他的零食。」

这让小野田松了一口气。虽然看影视剧或者动漫里在泡温泉时小酌一杯似乎很享受，但他并不准备违法。在悠人提出来的瞬间，他已经在思考阻止他未成年饮酒的说辞。

「毕竟我和新开君都还不能喝酒呢……」

「这时候就会很羡慕大人了。」

小野田有些惊讶地看着迷雾中新开的身影。印象之中的悠人是一个比自己年纪小，但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十分成熟的人，大多数时候，包括小野田在内的少年们都渴望自己被认同已经长大，而悠人在此时却说出了羡慕大人的话。

听到哗啦的水声，看模糊中的身影，悠人似乎是用手扒拉了一下头发。他继续说道：「有些事情似乎还是需要酒醉壮胆才能说出口呢。」

壮胆？说出口？

小野田思考着悠人话中的意思。「新开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倒也算不上难以启齿…」

「那说出来吧，这里只有我和你，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帮后辈解决烦恼也是前辈应该做的，这场旅行悠人忙活了那么多，他自然希望自己能帮上忙，哪怕只是简单的倾听烦恼。

「真的吗？」悠人那边问道。

小野田坐直身子，把垫在头上吸汗的毛巾整理好，一副准备认真样子。「嗯嗯。」

过了许久，悠人轻轻说道：「……那前辈你可不能逃跑哦。」

这让小野田想起高二时在箱学帐篷附近遇到悠人的场景，他情不自禁笑起来。「当然。」

就在他准备好迎接悠人的烦恼时，有人敲了敲房间的门。酒店服务人员的声音传来，告诉他们作为赠送点心的温泉馒头和饮料都放在门口。

泡得时间有些久了，之前吃的晚饭也已经被消化得差不多。运动员的身体疲劳解除后的身体在叫嚣着需要更多能量补充。

小野田转过头对悠人道：「新开君，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聊呢？」

「啊啊。好的。」

「那我先去拿。」说着，小野田摸起池边的眼镜从水中起来，出水去穿浴袍。

悠人闭上眼不去看那袒露在外的身体，把手伸出水，看着从外面树林飘落在水面上的树叶，在小野田注意不到的地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即使平时似乎能通过在超市或者网购买到，但在泡过温泉后所吃的正宗的温泉馒头果然格外地美味。

两个人湿着头发，坐在拉门边看着温泉外的夜景，一边吃喝着零食，途中悠人提起了最近的新番，小野田一兴奋就长篇大论地谈了起来。刚才的谈话像是没有存在过一般。

不管是过来途中的骑行，还是缓解疲劳的温泉，还是此时的美食，都在宣告着这是一次完美的旅行。

悠人下垂的眼睛看着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水滴的小野田，心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但事实是不可能，明天退房之后他们还能骑的路段就只剩需要原路返回车站的国道，那之后他与他将会就此分道扬镳。

刚才如果没被打断，那自己应该就会说出来了吧。

聊着聊着，就已经临近睡觉的时间。周围安静了下来，山下的城市灯光也暗下不少。冬秋的凉风吹过让泡水过后的热气散尽，小野田和悠人同时缩了缩脖子。

头发干得差不多，该休息了。

两个人躺在垫在榻榻米的被褥里。平时运动过后就会蔓延上来的困意却丝毫没有起到作用，即使说了晚安，闭上眼睛也没有进入睡眠。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和友人一起休息，是因为旁边的人是他吗？

这种难熬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小野田听到身后的悠人动了起来。他眯起眼睛偷偷看在黑暗中的悠人起身，脱下自己的睡衣，蹑手蹑脚走过去把大拉门拉开一道走出去后又合上。

虽然没有看表，但想必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听着水声流淌，小野田翻了个身面向天花板。

如果实在无法入睡的话，再去泡一下温泉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下次过来就不知道是何时，而那时一起来的还会不会是悠人。

这样想着，他也坐了起来。

悠人无法入睡，他注意到小野田是背对着自己入睡时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他就能一直看着他，还不会被发现。

但他也清楚，他无比希望小野田能够看着自己。一直看着自己。

他本能地伸出手，两个人距离不远只要伸直手臂就能抓到他的睡衣，但悠人好几次伸出手，又好几次缩回来。

最终他觉得这种感觉太痛苦了，想要去哪里先躲一下。去卫生间太久过于不自然，此时能够让他长时间停留的另一个空间就只剩下外面的温泉。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再去泡一会儿也不错。

结果才进入池子里没多久，小野田也跟着进来了。

「抱歉，是我吵醒你了吗？」

「不、没有，我刚好也想再泡一会儿……」小野田干笑着进到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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