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虎杖悠仁敗下陣來，他邊喘氣邊跟五條悟一起大笑出來，他們在這場沒來由的笑意中笑的肆意，笑得虎杖悠仁邊捂着肚子邊說好痛，喜悅的淚水從眼角擠出，融進牀單裏，漸漸的浸溼了一小片布料。

　　笑聲落下，虎杖悠仁的笑意卻沒消下去，虎牙悄悄的從上揚的嘴角處漏出，琥珀色的眼底全是不加掩飾的愛，五條悟在橘黃色的情海中看到飄散的綵帶，跟虎杖悠仁不合時宜響起的話語一起，七零八落地被呼嘯的海風吹散到了遠方。

　　“老師，請你處決我吧。”

　　皮鞋踏過石板的悶聲迫使五條悟回神，來的人是一名帶着黑框眼鏡，學生模樣的女生，她手上拿着一柄撐開的透明傘，雨滴打在傘上的聲音連綿不斷，透明的傘布隔絕雨水，卻遮不住陽光，照的女孩腳底下的影子破碎不堪。

　　她往虎杖悠仁的墓前放上了一束包裝工藝歪歪扭扭的粉紅色虎杖花，這種花的根莖太過纖細短小，包裝過後也沒有顯得很大，纖細的花朵簇擁成毛茸茸的一團，五條悟在散落的花瓣中看到在一片灰濛濛的天裏，笑的比太陽還燦爛的虎杖悠仁，他們在夜晚的遊樂園中坐上不斷旋轉，燈光閃爍的旋轉木馬。在一陣五彩繽紛的光線中交纏、擁抱。呼吸灑在男孩通紅的耳廓，笑的肆意，他們跟旋轉木馬一起沉入鹹腥的海水，充滿二氧化碳的氣泡從脣齒交疊之中溜走，逃離不斷上升的深海。

　　五條悟最近經常看見這類畫面，但他只當是懷念過去的回憶，也就沒有管，發呆而已，畢竟他也好久沒有睡過覺了，就當一次閉眼淺眠算了。

　　直到清脆的女聲試探性的開口，纔將他從這不切實際的夢裏喚醒。

　　“你好，這位先生。請問你是虎杖悠仁的家屬嘛？”

　　剛剛的夢是場爲數不多的美夢，但五條悟也沒鬧，只是慢慢的回答起女孩的話。

　　“是…不對，說是的話太殘忍了。我現在應該已經不算了吧？硬要說的話，我是他的老師。”

　　說完他有點後悔，今晚說不定要做場記憶猶新灰暗的夢了。

　　佐佐木抿抿脣，男人晦澀難懂的表情讓她有些緊張。可她卻敏銳的從男人身上察覺到別樣的氣息，讓她聯想起一年前怪誕的夢來。

　　“我是…虎杖之前學校的學姐。”

　　“我一直覺得，虎杖他…是一個很好的後輩，做事熱心、很善良什麼的。”佐佐木低下頭，她不知道爲什麼要跟一個陌生人吐露那麼多，但如果不說，他就會感覺肩膀上有沉重的石頭壓垮她的身軀，把聲帶和肺都壓癟，壓的像一張小小的紙片，說不出一句話。

　　“但是他在一次事故後留下一大堆讓人聽不懂的話就急匆匆走了，換了電話號碼也不跟我們說一下。”

　　“他…走了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很有悠仁的個性嘛。”五條悟低頭笑了出來，這種無厘頭的對話他和虎杖悠仁每天都在上演。

　　“是啊，太久沒見他了，虎杖他就是就是這樣的人啊，我差點都忘了…”

　　佐佐木聽到之後發出真心實意的笑，啪的一聲，雨傘掉落在地上發出不大的聲響，笑聲也在此刻戛然而止，她終究是被數不盡的悲傷給壓垮了象徵自由的蝴蝶骨。嬌小的身軀慢慢蹲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原本清脆的聲音，逐漸變成壓抑的抽泣，帶着黏膩鼻腔的話語，混雜喘不上氣的哭腔一下下變成包含情緒的文字，她一遍遍訴說着疑問，爲什麼、爲什麼會是這孩子呢。

　　“對不起，嗚…對不起。”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當時沒有——”

　　那次夜晚的回憶把她給吞噬了，變成後悔，在耳邊發出嗡嗡的轟鳴。沒有雨傘的遮蓋，下個不停的雨水就用溼漉漉的頭髮嘲笑她，嘲笑她的狼狽不堪。她在這場雨中爆發出連綿不斷的哭聲，與噼裏啪啦的雨聲混在在一起，流過臉頰像線繩斷裂的珍珠項鍊。

　　“這不是你的錯，你也不用想那麼多。悠仁他就是這樣，會執着於一個目標一直向前。所以那孩子的死亡，不是任何人的錯”

　　五條悟蹲下身來，抹去墓碑照片上的雨水，男孩的笑臉瞬間變得清晰起來，只是沒有記憶中那麼堅毅，畢竟這是發自內心的笑。

　　沒能讓悠仁留下來，說不定是我的錯吧。五條悟快速眨了兩下眼，好像是用眼過度了，眼角脹起一絲痠痛。

　　“不要哭了，悠仁肯定也不喜歡這樣，對吧？”

　　五條悟笑着跟女孩這麼說道。卻沒注意，一滴閃耀太陽光芒的雨水，突破了無限的層層防禦，在肩膀的布料上消失，融進了冰冷的身軀裏。

　　他幾乎是逃回了地下室，大腦的過度運轉被時刻發動反轉術式給修復，最後只剩下無盡的疲憊。

　　五條悟整個人埋在沙發裏，那天拿來的花他根本沒有收拾，自從那次印象深刻的雨後，他就再也沒有來過。白色在夏季炎熱乾燥的地下腐敗成了乾花，枯黃的花瓣被碾得稀碎，在動作的間隙發出踩過秋天落葉的聲音。

　　只有幾朵向日葵被五條悟精心挑選出來，插在了以前屬於虎杖悠仁的杯子裏。花朵們的生命力很堅強，在無光的地下室裏奮力求生。明明水都渾濁了，橘黃色的花瓣卻依舊鮮豔，只是沒有根部的花壽命再強也就如此了，五條悟的手指磨蹭的已經開始發黃的葉尖，看來花期要過了。

　　這地下室唯一有意思的東西也失去了光芒，五條悟拿出象徵以前物件的CD盒，他總要在這放假日找點事情做，不然就真的像他學生說的一樣，跟“年過三十還無所事事的中年男”一樣。

　　指尖在塑料盒裏挑挑揀揀，最後選擇了一張看起來有點眼熟的碟片，他看到CD盒上的碟片纔想起來，他和虎杖悠仁第一天來到地下室就是看的這一部，但他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過電影了。以至於無人打理的碟片都落起一層膽小的灰，風一吹就四散而逃，逃得無影無蹤。

　　影片裏的情節就跟灰塵一樣，被抹的乾淨。只在朦朧的灰塵裏閃爍起以前，那時的虎杖悠仁對劇透的行爲大呼抗議，卻在知道情節的情況下哭的淚流滿面，接着就被咒駭毫不客氣的重擊一拳。

　　五條悟忍不住笑了起來，終於對這部電影重新提起了興趣，他慢慢掀開蓋子，像是掀開霧濛濛的回憶一樣小心翼翼。

　　然後，一張寫了圓鈍字跡的紙片，出現在cd盒的夾層之中。

　　五條悟也沒有特別驚訝，他和虎杖悠仁在一段忙裏偷閒的日子裏經常這麼幹，就像是古時候的飛鴿傳書，下一次回信的時間和地點都會亂套，但是這封寄託着各式各樣口水話的信，還是會交到手上的。

　　五條悟看着角落裏歪歪扭扭的小老虎，像是懷念般撫摸筆跡輕微凹陷的紋路，他發現這張紙條的邊角很平整，沒有因爲受潮而泛黃，應該是在不久前寫的。

　　這次的紙條會留下什麼有意思的事呢？

　　［早安，晚安，謝謝，再見。］

　　他看清字條上的內容，忍不住大笑出聲，在小小的地下室裏笑得肆意，笑得臉都紅了，五條悟捂住肚子，笑出點點淚花，虎杖悠仁沒有說錯，他確實很擅長模仿這件事。

　　“真不愧是悠仁啊…”

　　色彩斑斕的記憶片段如電影膠片一樣在五條悟腦中滾動，他拉着虎杖悠仁小小的手走過大雪紛飛的雪夜，在一片潔白的土地上打起熱鬧的雪仗，綿軟的大衣裏被悶出來一身汗，爲了驅散熱意，男孩牽起比他寬大了一圈的手，帶着五條悟闖進初春時冰冷卻撒着陽光的清晨，光線從沒拉嚴實的窗簾中落下，溫暖的光芒虛虛實實蓋在交疊的四肢，五條悟順着看過去，用手去撥弄被光芒映射出的絨毛。他在毛絨絨還未褪去稚氣的臉上摸到夏季的海，海浪在最後晨光的落日中咆哮出聲，海鷗拉長了最後的時光，他們交疊的影子被沙灘拖得老長，在海浪起伏的波浪裏纏綿擁抱，迎接寒冷海風下的星光。

　　他們在夜晚的海邊升起一輪新的太陽，煙花棒的煙火帶着刺啦刺啦的燃燒聲裏亮起一團冰冷的光，火花四散的逃跑，五條悟卻只注意到男孩因煙花而不斷閃爍亮晶晶的眼底，那是他這輩子看到過最好看的煙花。

　　他不知道在這場無邊的記憶海里飄了多久，最後在男孩逐漸消散的笑臉裏脫身，往海風裏卷的櫻花花瓣像是飄蕩的綵帶。

　　五條悟看着消散的幻影，恍惚之間感覺到這有可能是最後一場夢了。

　　而他緊緊捏着那富有力量的紙條蜷縮起身軀，帶着熾熱跳動，才意識到的心，如失去玩具的孩童一般，無措地哭了出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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