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背后伫立着巨大的黄铜佛像，低眉垂眼看着世间的所有凡民。

南枝的袍子温顺地贴在身上，发丝到足尖都在朝下滴水，显然山外正在下着小雨。细看他的瞳孔，却是奇异的金蓝色。他不发一言地伫立在这山神庙的正中。这山神庙本是祭拜这山中之神的地带，现在却用来给这些佛陀观音延续香火。

三柱檀香在积灰的香案上缓缓燃烧着，残破的庙宇里青烟袅袅，从佛陀的莲花座台绕到房梁上的蜘蛛网。

灰狼盯着观音那节柔软的皓腕，闪着羊脂玉一般的光泽，一手捻作说法印，另一手持玉净瓶。观音历经苦难终于位列仙班，而他只是无名的野神。

他活得太久太久了，千年的岁月让他见证了无数王朝的崩塌与陨灭，但他并不在乎。

说到底这些和他都没有关系。

南枝低头看向手腕的红绳，那是烜庚为他祈福得来的。

山神，山神啊。

他呼出一口白气，背后的那轮金色弯月若隐若现。洁白的披风缩成了一条线，黏着在他的衣领上。

这是祝福还是责罚呢？

一衰，乐声不起。

山外的雨丝正在从他的耳畔抽离，一切细密稠软的低吟、连同鸟雀数鸣的声音都在抽离，像画布上的背景逐渐褪色一样，南枝的周遭变得安静下来，外界的声音似乎传达不到他所处的地方，只剩下他轻微呼吸和咳嗽的响声。

稀薄的光线透过庙檐的碎瓦，黏在墙面垂下的藤蔓上，光斑脱落在地面，映照出凹凸不平的石砖和干涸的青苔。

山神庙内开始滴水。

二衰，身光忽灭。

阴云遮住时，光线昏沉，这庙宇也显得阴沉下来。南枝右耳上拴着的那根天蓝色丝布起了变化，上面的晦涩难懂的文字缓慢变淡、然后消失，丝布变得越来越短，自最边沿快速消散。

南枝的喉管发痒，宛如积水生了锈的铁，他更艰难地咳嗽着，爪子捂住喉咙、佝偻着腰，像要呕出心肺。这时灰狼背后的弯月也消失了。

一抹殷红的血迹随着他的呛咳溅在佛像的莲花座台上。

三衰浴水着身。

传说神明不需要沐浴。

南枝的发尾积蓄着水滴，湿润感、潮湿感包裹着他，袍子吸饱了雨水变得沉重，肩膀也随着垂下。水流从他的面颊滑落，流经袖口，缓慢滴落在石砖缝里。

藏青色的衣袍逐渐从衣物变成负担，从他的双肩缓慢滑落，耷拉在地上，露出他最常穿的灰色里衣，此刻也被雨水浸湿、黏在他的毛发上。

为什么不沐浴呢。因为神明身上干净而充满香气，滴水不沾，无根之水无法近身。

地面堆积着的厚重青衣缓慢地化作了湿润的泥土。

四衰着境不舍。

空气的流动变得艰涩，南枝低头看着地面的水洼。

雨仍在下，涟漪层层荡开，里面是他自己，水面在雨滴的汇入中又变得模糊起来。

他看到摇扇伫立的佚东山，和他微撇向下的唇角。

他看到冯一白消瘦的背影，还有那把长剑。

他看到……

南枝又呕出一口血，泪滴和血水侵蚀着水洼，辐射性地大片扩散，迅速污染了整个水面，

一片红色里出现一只老虎、血红色的老虎。

他看到了烜庚。

第五衰，眼目数瞬。

南枝闭上了眼。

睁开和闭上其实已经没什么所谓，因为他已经看不见了。

神力的副作用让他变得畏光。

他再次睁开眼睛，眼珠是浑浊的灰白色。

这次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了。

衣领上的那段白线变淡消失。

南枝身体骤然一轻，山神庙中站着的狼人忽然不见踪影。

地上散落着衣物，里面侧躺着一只灰狼。

造型非常普通，甚至平凡。身上的毛发凝成一块一块的，沾上了不少灰尘和泥水。

它试图起身，脚跟发力，又艰难地摔倒在了地面上。

呜……

灰狼口中发出微弱的、不成调的声音，灰白的瞳孔盯着前方，它的嘴角无意识地流出唾液，四肢抽搐着、挣扎着。

思考开始变得艰涩，脑中一片混乱，灰狼的足跟逐渐凝结成灰白的石块，绵延不绝地向上蔓延，神明的伟力此时如同贪婪的蝗虫，吞吃它的血液和肉体。

难以呼吸、难以移动。

它伸出前肢的脚爪，像是要抓住什么。

接着它再也不能动了。

浑浊的眼珠逐渐僵硬，毛发也凝固住，原地只剩下了一具栩栩如生的灰狼塑像。

“大哥，你看我给你找到了什么！”

烜庚的笑声远远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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