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離開眉山前，江澄和魏無羨打了一架。當時藍忘機正與江厭離談話，後者尚處在震驚之中，似乎不能理解藍忘機的意思，斟酌半晌才道：「含光君若當真要與阿羨⋯⋯結道侶，才急著趕回姑蘇，是否還是太倉促了些？雖說修者結道侶並不如世家結親那樣禮數繁瑣，但阿羨是我弟弟，即便不是姓江，又豈可不以藍江聯姻之禮操辦？」

魏無羨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門外臺階，惟恐自己身上的血腥與鬼氣又要衝撞江厭離，便不敢進去打擾，卻又坐立不安，時不時豎起耳朵偷聽裡面動靜。。突覺一陣勁風打來。他翻身躍起，堪堪避過了那雷霆一鞭，但聽江澄暴喝一聲：「你要與藍忘機結道侶？！」

魏無羨一愣，心想什麼時候的事，江澄卻已經收了鞭子，抬腳就踹，魏無羨提拳便打，肉搏之聲頓時響徹了小院。

魏無羨雖知藍忘機不會向江氏姊弟透露他身無靈力之事，卻也沒想過藍忘機會以何種理由說服江家人說要帶他回姑蘇。此時看江澄反應也不像要動真格的，只是想衝他撒火，心念電轉，一腔古怪滋味漫了上來，他佯作鎮定：「我跟藍湛的事，你跟師姊早就知道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江澄冷冷道：「你倆玩玩就算了，可別忘了藍忘機是個什麼人，溫晁、王靈嬌會找上我們家，歸根結柢也是因為你多管閒事救了他！」

魏無羨皮肉不笑道：「是他先救我的，否則現在也不能站在這任你發火。話說回來，若只要我跟藍湛都死在玄武洞底，就能換江叔叔和虞夫人回來，待我同他拜了天地，再由我一頭撞死在兩位老人家靈前謝罪便是。剩下的讓藍湛幫我還，這樣你滿意了？」

江澄當然明白人死不能復生。魏無羨這麼一說便是提醒江澄，注意自己的言詞偏激，做人莫要心胸狹窄罷了，但江澄一向軟硬不吃又性格稀爛，怒道：「藍忘機說這是為了江藍結盟，好在射日之征相互照應。我倒好奇，你有什麼事情，我江家辦不到，你非得找個穢氣的人來與我結盟？你問過我同不同意了麼！」

魏無羨心道果然，難怪藍忘機沒有先跟他商討，橫豎結契只是權宜。不但給了雙方家族結盟作鋪墊，又能隱去他要去姑蘇治傷之事，也就不必管魏無羨答不答應了，他心想：「藍湛這是怕我不答應，還是怕我答應？我們⋯⋯還有什麼事情不能一起擔著麼。」

魏無羨道：「我與藍湛只是結契，結盟也不是我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定下的事。，你是宗主，自然可以不答應。再說了，我也沒這麼大臉，以為澤蕪君和藍老頭會因為有了我這個鬼修盟友而歡天喜地。但我有了含光君做後背，難道不該是藍家虧大了嗎？到底誰才是穢氣的人，江澄，你也要點臉。」

屋內江厭離和藍忘機聽到口角，匆匆出來勸架。她日前才和魏無羨江澄重逢，師姊弟三人抱頭痛哭了一場，心神激盪，竟被魏無羨身上的陰煞之氣波及，小病了一場，如今正還是弱風拂柳的模樣，在場三個男人都不敢惹她，藍忘機甚至在她下台階時虛扶了一把。江厭離道：「阿澄，含光君一向對阿羨多有照顧，阿羨失蹤時，也是他與我們一起四處奔波找人。情真意切，你我心知肚明。此等大恩難報，不可出言不遜。還有阿羨。」她轉向魏無羨，杏目通紅，顫聲道：「什麼死不死的，阿澄費盡心力找你，難道就是讓你在父親和阿娘靈前頭破血流的麼？他們生前不曾這樣對你，死後就樂意向你索命不成？」

江澄神色難看地閉上嘴，魏無羨則懊悔不迭，慌道：「師姊，不是的！」

藍忘機站到了魏無羨面前，把江澄與他隔開，摸了摸魏無羨的背。待他臉色好些，便旁若無人地牽起魏無羨的手往堂屋走去，那裡是江楓眠與虞紫鳶的靈堂，魏無羨日前剛到眉山時就和藍忘機一同為他二人上過香。

魏無羨不可思議地看看靈位，又看看身邊那張波瀾不驚的臉，藍忘機道：「你想跪多久，我與你一般。」

跟上來的江厭離悚然，忙道：「含光君不可！」江澄在後頭接著道：「自然不可，我雲夢江氏的靈堂也是隨便誰都能跪的？」

江厭離脾氣極好，此時卻對江澄怒道：「阿澄，你瘋了麼？難道姑蘇藍氏沒有遭溫家毒手？為什麼要這樣逼迫阿羨跟含光君！」

江澄幾乎從不與江厭離頂嘴，此刻卻格外刻薄，卻也異常冷靜道：「姊，你摸著自己的良心，或者讓魏無羨自己摸著良心，問問自己。你們當真覺得，王靈嬌和溫晁之所以帶著溫逐流來我們雲夢，拿蓮花塢開刀，跟他藍二公子一點關係也沒有？如果當初，魏無羨不是為了救他，我雲夢江氏何至於被遷怒？」

就算依舊會被收入監察寮，只要來的不是想找回場子的王靈嬌，又或是沒有那化丹手，他跟魏無羨即便如藍忘機那樣被打折一條腿，或像青蘅君那樣重傷，蓮花塢也被燒成灰燼，起碼江楓眠和虞紫鳶都還在，那又有什麼打緊？！

江厭離張了張嘴，原本氣紅的臉褪成慘白，眼眶卻紅得更狠了，剎那間積聚的眼淚兜不住，成串滾落下來。江澄把江厭離拉進懷裡，目光轉向魏無羨，繼續咄咄逼人：「還有你，明明知道欠我們家多少，卻不想著還，要跟一個外人走！」

魏無羨往前衝了兩步，想安慰江厭離，卻被江澄擋開，便冷冷回嘴：「不過是不想礙你的眼⋯⋯」

藍忘機突然道：「江晚吟，你非得把這筆帳算在魏嬰頭上嗎？」

江厭離道：「含光君，阿澄不是真的怪阿羨⋯⋯」

江澄道：「當然不只，還有你藍二公子。當時在玄武洞底，明明腿都折了，沒有自保之力還跟溫晁槓上，害得別人得為你出頭，付出了好大代價。是不是非得像你這樣身殘志堅地袒護陌生人，才配得上一句行俠仗義，魏無羨要是沒救你，便成了不仁不義啊？」

魏無羨忍無可忍地低吼：「江澄！」

藍忘機臉罩寒霜，竟是冷哼一聲，一拂衣袍便筆直跪在了江氏夫婦靈前。

魏無羨嚇得魂飛魄散，奔回藍忘機身邊跟著跪下去，道：「你幹什麼！」

藍忘機問他：「你也真心覺得，此事與你我毫無關連？」魏無羨啞口，藍忘機平靜道：「既然有關，即使非因你我而起，也該跪。何況，還有一事。」

魏無羨道：「什麼事？」

藍忘機定定凝視他。道：「我既要聘你過門⋯⋯亦當稟明老江宗主夫婦。」

魏無羨愣了半晌，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頂，耳朵脖子發燙，臉肯定紅得嚇人。但一想到藍忘機是為了什麼才要與他結契，受了江澄言語侮辱不提還跪在這裡，便又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去，嘴唇倏地就白了。

他霍然站起，也跟著拽起藍忘機，大聲對江氏姊弟道：「我沒有要離開江家！」

江澄臉色稍霽，魏無羨接著道：「我也沒有要跟他走，我去姑蘇只是為了療傷。」

只見江澄皺起眉頭，江厭離一臉驚詫：「阿羨你，身上有傷？是什麼傷？」

背對著藍忘機，魏無羨清晰而平淡地說：「溫晁在把我扔進亂葬崗之前，讓溫逐流化去了我一半的金丹。所幸姑蘇藍氏的藏書幾乎都被當時出逃的澤蕪君保留下來了，此番跟藍湛回雲深不知處，便是要請藍家大夫看看。」

「先前怕你們擔心，便沒有多說，我們不是真的⋯⋯要結道侶。」

江澄惡狠狠地啐了一口，到底是伸手把魏無羨拉過去，讓江厭離牽著他。魏無羨只敢握一下又趕緊放開，卻被師姊淚眼漣漣地死死拽著，六神無主地瞥了藍忘機一眼，但那捨不得退縮的猶豫，終是讓姊姊溫暖的手給捂化。他慌張地抽出腰間陳情，遠遠拋開了，顫抖的手轉而抱住江厭離瘦弱的肩膀。

藍忘機默然無聲撿起了那把笛子，握得很緊，藍忘機默默看著，袖子裡攢緊的拳頭幾乎掐傷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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