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傳，姑蘇藍氏的小輩有個共通的小小樂趣。

不管是內門子弟又或是外姓門生，幾乎人人都見過一本封面上寫著「池魚集」的小本子。

不對，不該說是一本，而是數十本同樣名為池魚集的冊子。

不僅每一本封面的筆跡皆為不同人所寫，每一冊的內容也全然相異，從胡扯閒談到抱怨課業之類都有，與其說是文集，不如說只是本匿名的留言冊。

至於封面筆跡不同是單純因為該冊用完之時，便由輪到使用的人找本新冊子負責寫上而已。

不管是封面又或是內容都是隨隨便便到了極點，但是幾乎每個姑蘇藍氏的小輩們都很喜歡這本冊子，畢竟是讓他們在死板課業中可以悄悄暢所欲言的小小天地。

據傳第一本池魚集，是二十年前左右，一名來聽學的子弟所創，取自籠鳥池魚之意，用來諷刺聽學生活的枯燥乏味和規矩多多。

歷年來累積下來的冊子大多都存放在蘭室一個極為不起眼的角落，只可惜最早的第一冊已經不知所蹤，據傳可能在後來的雲深不知處大火中燒毀，讓談起這點的小輩們個個感到扼腕不已。

以下為近年的池魚集內文部份摘錄：

……

「速報，彩衣鎮某某菜館近日推出的醬芳真乃人間美味，諸位休沐時務必品嚐一番！　　藍氏第一俊生留。」

「太甜了，吃不慣。我比較喜歡那家的碧螺蝦仁。而且是醬方而非醬芳，連這都能寫錯字，前面留字的這位仁兄是景儀吧？還有，藍氏第一俊是宗主才對，我堅決反對閣下的署名！　　宗主真乃仙人也留。」

「天這麼熱，我想吃西瓜雞。　　清河小霸王留。」

「蘇州菜都是甜口吃不下，我更想吃魏前輩上回帶我們去的那家湘菜館。　　巴蜀情聖留」

「你小子是子真吧？你看不起蘇州菜嗎！　　藍氏小輩第一俊生留。」

……

「最近可有什麼有趣的話本子麼？　　清河小霸王留。」

「我的話本上回全被魏前輩沒收了，他說看完才要還我......可他三天兩頭往外跑，猴年馬月才會看完啊？魏前輩，還我話本！　　一言不合就是懟留。」

「比起話本，我上回看到了個不可思議的事兒，你們想聽不？　　求魏前輩別再推我去撞走屍留。」

「什麼事兒？快說唄。　　一言不合就是懟留。」

「就是上個月，大概是子時過半的時候，那天熱得我睡不著，偏偏又有宵禁不得夜遊，所以我就乾脆在門口走走想吹吹風，卻看到遠處有棵樹在晃！　　求魏前輩別再推我去撞走屍留。」

「有樹在晃有什麼奇怪的嗎？　　巴蜀情聖留。」

「就是，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一言不合就是懟留。」

「那晚沒風！而且那樹的晃法太奇怪了，像是被一下一下的撞！更奇怪的是我瞧那樹的位置該是含光君靜室院子裡的那株玉蘭，莫不是那株玉蘭成精了？　　求魏前輩別再推我去撞走屍留。」

「......你確定沒看錯？　　移山上人留。」

「是真的！那樹晃了快兩個時辰，我怎麼可能看錯！　求魏前輩別再推我去撞走屍留。」

「那還真夠詭異的......還有你到底多怕魏前輩推你去撞走屍啊？　　宗主真乃仙人也留。」

「聽我一句，還是早點睡吧。　　思追留。」

「這故事給勁兒，夠詭異！　　清河小霸王留。」

「思追你不換個名字麼？否則被先生發現這本池魚集可就知道是你了！　　巴蜀情聖留。」

「詭異是吧？詭異就對了，可後來我向含光君報告時，他居然只嗯了一聲，要我不必多心然後就走了！這表示那株玉蘭成精也不要緊嗎？還有你們是不知道走屍弄髒的衣服有多難洗！我廢掉三套校服了！　　拒絕走屍接近我留。」

「如果那株玉蘭真的成精了，那我還真想看看。　　巴蜀情聖留。」

「啊？為啥？　　一言不合就是懟留。」

「據傳草木成精的人形皆美豔非常，何況那可是含光君院子裡的玉蘭，肯定更是美人中的美人！　　巴蜀情聖留。」

「你想多了，草木成精也沒那麼容易成人形的。順帶一提，校服用糯米水洗洗就成了，恭喜你又獲得了三套校服。　　移山上人留。」

「真的？！我現在就去洗！　　拒絕走屍接近我留。」

「亥時便睡。　白鶴居士留。」

「前面這位仁兄別這麼不解風情嘛，瞧你字跡飛得像魏前輩，話說得卻像小老頭兒似的！不過我也同意，夜裡還是乖乖睡覺，別亂看了，省得自己嚇自己。　　一言不合就是懟留。」

「就是，橫豎雲深不知處裡不可能有邪祟，怕甚？　　清河小霸王留。」

……

「救命啊，誰可以教我畫隔絕賬符篆的技巧？我每次畫效果都會變成反的，裡頭看不到外頭，外頭倒是把裡頭看得一清二楚！　　辣菜退散留。」

「景儀，辣菜有什麼不好的嗎？我們巴蜀人最喜歡辣菜了。　　巴蜀情聖留」

「就是，蘇州菜甜絲絲的，吃不慣！　　清河小霸王留。」

「同求訣竅，魏前輩那個隔絕障好難畫啊......　　宗主真乃仙人也留。」

「景儀，是隔絕障，不是賬。　　思追留。」

「知道我是誰也別說出來嘛！所以誰可以教教我訣竅啊啊啊——！　　辣糯米粥退散留。」

「我也幫不了你，魏前輩發明的隔絕障真的好難畫啊，但是魏前輩真是太厲害了，居然能想出這種陣法！。　　巴蜀情聖留。」

「留心撇納。　　白鶴居士留。」

「我不行了，明明和魏前輩畫的一模一樣，可魏前輩畫的符真的太亂了，看不出哪裡該撇哪裡該納啊！　　辣糯米粥退散留。」

「景儀，去找含光君畫一份就懂了。　　思追留。」

「好主意，我這就去找含光君！　　辣糯米粥退散留。」

「不用去了，聽說隔絕障要改良，下回聽學大家都得重學。　　移山上人留。」

「不是吧？！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求含光君畫一份給我的......　　辣糯米粥退散留。」

「隔絕障為什麼要改良啊？已經很完美了呀。　　巴蜀情聖留。」

……

上完課後，身為該堂先生的魏無羨今日卻沒急著走，而是伸手往某排書冊後方一掏，拿出了那本小輩們最喜歡的池魚集。

「我說，你們這二十年來都藏在這，不怕被其他先生知道？」魏無羨一臉好笑地翻著本子，口氣和行為都熟門熟路得很......熟得像他以前也看過一樣。

「魏前輩，你也知道這本冊子嗎？」正在幫忙整理捲軸的藍思追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對方。

「什麼知道不知道的，第一冊就是我開始寫的啊。」魏無羨朝他笑得開懷，「我當年才寫不到一個月就沒再碰過了，沒想到後來的人到現在都還在寫這玩意兒，可見藍氏聽學有多悶。」

「什麼？！」藍景儀嚇得手上一震，好大一滴墨點砸落紙面，原本寫得好好的夜獵筆記這下只得重寫了，「池魚集竟然是魏前輩開始寫的嗎？」

「這有什麼好意外的？我看起來不像會帶頭幹這種事的人麼？還有......」魏無羨拍了拍手上的冊子，「你們沒發現含光君也有寫嗎？」

「.....咦？」叩的一聲，藍景儀手上的筆掉了。

「......咦？」嘩啦一聲，藍思追手上的捲軸也灑了一地，「難、難道是那位白鶴居士？用詞遣字確實像是含光君，可、可字跡一點都不像啊！」

「就是怕你們認出來，我才讓他把字跡給變了的嘛。」魏無羨笑著摟住兩個呆若木雞小輩的肩膀，「可別說出去啊？說出去就不好玩兒了。」

藍景儀僵硬地轉過頭看著這位毫無正形的前輩兼符咒學先生，「魏前輩，你不會也有寫吧？」

「我還以為你們都看出移山上人是我了呢。」魏無羨笑得亮出一口白牙，「新式的隔絕障好好練，下回講學要考啊，乙等以下的畫一百遍。」

「啊？！那個移山上人是你？」藍景儀勞苦的小心靈覺得很悲憤，「魏前輩你既然可以把字寫得那麼漂亮，為啥符咒總是畫得亂七八糟的啊！」

「那是你慧根不夠，你們含光君就看得懂，瞧他畫得多好。」魏無羨嗤他了一聲。

「也就只有含光君看得懂好嗎？！」藍景儀更怒了。

聽著藍景儀吵吵嚷嚷了一會兒後，魏無羨轉了轉總是很酸痛的肩膀和腰，似乎是打算起身離開了。

「對了，魏前輩，那您知道第一本池魚集的下落嗎？」藍思追突然想起這個小輩們長年來的疑問。

「嗯～？那個啊。」魏無羨朝他一笑，「我知道啊。」

「什麼？！在哪啊？」藍景儀訝異得把雙手拍在桌上，「大家都說該是被燒了呢！」

「沒這回事兒。」魏無羨轉過身朝他們擺了擺手，「第一本在靜室的書櫃裡。」他很瀟灑地走了。

「.....啥？」藍景儀傻眼了。

「就是說......是含光君他......」思追難得連話都說不順了。

藍景儀抹了抹臉，聲音聽起來很是疲倦，「......思追，就當我們沒聽過這事兒唄。」

「哈哈哈......就這麼辦吧。」藍思追只能苦笑。

兩位小輩覺得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事，但是他們沒有發現更加不該發現的事，也算是可喜可賀了......大概。

「景儀，夜裡別亂瞧也別夜遊，知道嗎？」身為目前唯一一個和含光君與魏前輩單獨出去夜獵過的藍氏子弟，藍思追的口氣顯得格外語重心長。

「啊？你怎麼突然說這個？」藍景儀聽得一頭霧水。

「別問了，照做就是。」藍思追嘆了口氣。

身為最乖巧的藍氏子弟，藍思追一點都不清楚那株玉蘭為什麼會晃，也絕對沒想到為什麼魏前輩突然又改良了隔絕障，他什麼都不知道。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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