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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封来信【十】(番外炎国篇),5

[db:作者] 2025-08-10 14:19 5hhhhh 2800 ℃

——插入附录的分割线——

作者按:说实在话,我知道这个炎国篇会有点长,但动笔之前我也没料到能写这么长……

(玛德我当初构思大纲的时候觉得这个故事也挺简单的阿!)

总之,它和42信本传一样会有一些附录,我原先是打算把附录留到正文全写完了再一块发的,但写到最近这几段后,又觉得,还是中途按需发送吧,也许这样阅读体验会更好一点。

附录这种东西呢,看了,自然能对剧情有更多补充作用,不看,大概也不怎么影响正文理解,可能不是每位读者都有兴趣看,但反正我自己喜欢嘛,所以我就写了。

(这附录写得也比我预想中要长,真nm绝了,我tm怎么总是这么多字!)

***

附录5-1:唐三公子的思忆碎片

唐竣,字叔止,直绛唐侯缗之子,现年二十三。

也许终年亦将是二十三,我不在乎。早在七岁时,我的心就已经死去了。

我有两个哥哥。二哥只比我大不到两岁,生得还倒比我瘦弱些,两人若是争夺起什么玩物来,他还往往打不过我。为此我们时常拌嘴,但又总在半天内和好。我知道,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相比整天和我滚作一团的二哥,与我俩相差四五岁的大哥要稳重得多。从我记事起,他便已是那副知节守礼的端庄模样,且方方面面都出类拔萃,人们夸他是“小唐侯”,通常这种话在炎国其实有些敏感,但在我们的父亲听来却显然极为受用,每每闻之眉开眼笑。

不过这些对我和二哥都不重要,人前的武安侯长子如何优秀如何持重如何有先祖遗风我们全不在乎,我们只知道,大哥其实也是一位极好的玩伴(奇怪的是,这一点似乎总被大人们忽略)。尽管他能和我们一起玩的时间很少,那也不过是让他被归为更稀有的那类玩伴,而且因为他很强,所以他就是更有力更可靠的玩伴。

在我六岁那年的春社日,城里一如既往张灯结彩,父亲照旧要主持官社,侯府上下一整天都在忙里忙外,趁着人人分身乏术无暇他顾的良机,我们便正式开始执行一个偶然兴起、一拍即合、谋划半月的大计——出去近距离看看往年只能以巡视姿态远观两眼的民社。

大哥真的很厉害,略施小计,就调开了卫兵的注意力,带我们成功溜出了大门。用事先备下的伪装,他轻松扮成了一位外地小少爷,我和二哥则以头冠遮住还很小的麟角,装作两名僮仆。府里的阿晏叔是勾吴人,他的口音我们从小就学惯了的,逛了半天,遇到的每个百姓都以为在和他们交谈的这位翩翩公子爷是从勾吴来直绛旅游的一条混血龙,真好玩。

民间的集会好热闹啊,大家拨弦击鼓,饮酒啖肉,推推搡搡吵吵嚷嚷,比即使在玩乐环节也得端着架子的官社有意思多了。人头攒动的大会场周边还有不少三五成群的小聚集点,像一汪荡漾春池边上溅出的朵朵水花,那是摆摊的小贩们,叫卖着各种新奇有趣的玩意。

路过某个摊子时,二哥与我同时被吸引住了目光。展台上摆着一个铸造精美的金属笼,悬浮其中的三枚小球正在跳舞,它们的舞步似乎毫无规律,但在这无序之中又仿佛蕴含着另一种魔力,让人越看越着迷。半透明的球体里还带了些彩纹,在永不相碰的舞动中,透过底座缓缓渗出的氤氲薄雾,化作一幅神秘莫测的图景。

见我们驻足观看,小贩殷勤地介绍说这是微型反重力源石技艺模拟装置,内置自动施术单元,里面的小球会在极微弱的相互作用力下进行轨迹永不重复的运动,只需小小一枚源石结晶,便可经年不歇,当然若想加上喷雾效果,还是得时不时手动往底座里附带的另一个小装置放点碎冰粒才行。

“喜欢它?”大哥扭头问道。

我和二哥连连点头,但随即又在小贩报出价格的一刹那不约而同地停住了,好贵。恪守祖训的父亲对我们的管教向来严厉,他说,越是武安侯府的孩子,越要从小懂得俭朴之道,所以即便是最受他宠爱的大哥,每月的月例其实也并没有几个钱。这次出来,三人虽然揣着前不久年关里陛下所赐的年例,但那只是保险起见,并没有打算挥霍一空。

还是……算了吧。二哥和我对视一眼,可这句话尚未及出口,大哥已回过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自己的荷包,买下了这个奇妙的装置。人们说得没错,他就和我们的先祖,和当年曾追随真龙左右戎马半生的桐叶公一样,果敢决断,英明神武,后面还有什么词我忘了。

总之很威风帅气就对了。

“要一起玩,不许抢来抢去。”付完钱,大哥把它放到我们两人的四只手掌中间,带着和父亲一样威严的神气说道,但看到我和二哥竞赛似的鸡啄米,还是绷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别人再怎么说大哥是跟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好,其实他们才不同呢,我当然知道,他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反正又没人规定最好的只能有一位。

记忆中,那个春日傍晚无比美丽,画面里有熙熙攘攘的欢乐人群,荡荡悠悠的空中彩带,有与我一起抓着新礼物眉飞色舞的二哥更有全泰拉最英俊潇洒的大哥,当然还有在一旁挢舌不下的小贩,我猜他八成很纳闷大地上怎么会有这么宠小厮的少爷。

在回去的路上,我和二哥吵了半天该给这宝贝起个什么名字,但最后还是大哥一锤定音:

“就叫‘唐家三兄弟’吧,简称三唐。”

三唐成了我们捧在心尖上的最贵重的珍宝,可它的代价并不止一大笔钱。雷霆震怒的父亲罚我们三兄弟在祠堂跪足十二个时辰,静思己过。二哥中途便昏倒被侍从们送回房中急呼大夫诊治了,大哥几番悄悄示意我干脆也装晕,我不,我想陪他到最后,我做到了。

虽然真的感觉像快要死过去。

父亲没收了三唐,然后大哥磨了一星期的嘴皮子,又把它讨回来了,只是他从此不再获准与我们一同玩耍。侯爵大人训斥二哥和我是两个顽劣不堪的黄口小儿,只会带坏他前途无量的继承人。母亲的辩驳与求情丝毫无济于事,唐侯主意已定,他命我们搬到后院一个最僻静的角落,自己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功课爱做不做也罢,总之勿要打搅大哥。

新住处的确很冷清,依稀听两个老仆妇说过,祖父的大哥便是在这个小园子里投水自尽,因此从那以后,除非是房屋修缮和环境打理之类的必要工作,否则人们都不爱到这一片来。自打二哥与我搬进来,日常也只留三两个人在跟前伺候,一般如果没什么事还总被我们远远遣开,免得他们时时魂不守舍。

也不能怪侍仆们整天胆战心惊,府里一向有很多屡禁不止的私下传闻,比如说那位伯祖父赴死前还曾大哭一夜,到天明之际又大笑三声才举身赴池,听来很是诡异,至于他死后又有什么皂毛红嘴羽兽绕树三匝悲鸣如泣之类的故事就更是众说纷纭。

我们俩倒不害怕,反而常在那个小池塘边上闲坐谈天。两人一致认为,我们的大哥是好人,祖父的大哥必定也是好人,至于他为何非得自尽不可,周围人人对此讳莫如深,想来定然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肩负父亲厚望的大哥现在越来越忙,与我们三个月见不上两回面,一定很寂寞,于是二哥和我时不时还与想象中的伯祖父说上几句话,请他帮忙托梦带给大哥。

总之,小园里的时光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全家只在年节等重要日子里聚首,平日里,教导功课的先生进来上完课便走,我们则每十日到前边去给父母亲请过安便回,除此之外,清净自在。

但这份平静只维持了不到一年。

我不记得那天都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它是我生命里最黑暗的一天,整个画面都是暗沉沉的,一切都很模糊。我不知道两人怎么落水的,只记得冷冰冰的池水灌进我口鼻,从喉咙到胸口都在刺痛,眼睛也看不清东西。我奋力划动四肢,但右脚踝好像被什么缠住了,是水鬼的魔爪吗,我要死了。我想尖叫呼救,又想叫二哥快逃,只是发不出声音。

可是突然间,眼前的世界又亮了。魔爪不知何时已被扯脱,还有个暖暖的物体出现在下方,把我推到了岸边。我那瘦削赢弱、扳手腕从没胜过我的二哥,用他不知哪来的神力,将我顶出了水面。待我手脚并用地爬上岸边,再回过身来,他已消失在水下。

刚亮起来的视野重归一片漆黑,画面里什么也没有了。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某个孩子的号哭,但仔细一听,好像是我自己的声音。这凄厉的哭声响了很久,周围嘈杂一阵又安静,再纷乱嘈杂,又复安静,来回几遍后,哭声才渐渐哑下去。

昏昏沉沉地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终于慢慢找回全部意识,发现自己正缩在床上向着墙面,整个人如堕洪炉饱受炭炙,头更是痛得像要裂开来。

背后传来很细微的啜泣,还有另一人在低语。

“……翊儿向来聪颖,实不在竑儿之下,瞧着是讨人欢喜,却也难保没有隐忧。虽说他们一贯兄友弟恭,然天长日久,人心叵测。我那二伯父早年与先父未尝不是情谊甚笃,最后落得个争位失败身死收场,当初谁又料得来?”

“说够了吗。”

啜泣声停了。我从未听过母亲以这般冰冷的语调说话。

“我不过想劝你看开些,翊儿是个好孩子,去了固然可惜,但人死不能复生,他如今早登极乐,也好……”

脑袋里在嗡嗡乱鸣,此外还依稀听到一记清脆的响声。母亲离开了,她在时,屋内尚有暖意,而此刻我只觉身在冰窖,寒冷刺骨。

接着又有细碎的脚步移近,来人在向唐侯轻声禀报,三公子昨夜又醒过两回,虽不再哭叫,但仍干呕不止,喂下的药也都吐了,请示是否再传大夫进来看看。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然后是一声短叹,并无多少怜悯惋惜之意,倒似颇觉厌烦。

“让他冷静一阵,无妨。”

我周围的世界陷入了死寂,又或者是我自己内心深处已经死去,现在外面包着的只是一层干枯的躯壳。

也好。呵呵。无妨。呵呵。也好。无妨。

也好,无妨。

母亲回外祖家了,她本想带上我一起,然而侯爵大人说我尚未痊愈,坚决不允。

我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现在在哪,在哪都一样了,无非是吃饭睡觉,请安告退,还能有什么新鲜事?母亲走了也好,省得在这府里每日睹物思人伤心难过。外祖父家的风景比直绛美得多,她回去住上几年,几十年都好,以后都不回来,也好。

但出乎意料的是,不出一月,母亲又回侯府了,陪同的还有顺便来小住几天探望妹夫一家的舅父。之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正轨,甚至我也搬出了后院,回到自己原先的房间。这世界仿佛什么都没变化,除了我的身边永远少了一个人。

可能真正心死的只有我罢,无妨。

其他人的日子总归还是要正常过。我明白的。

所以,一年多后,弟弟出生了。

弟弟的出现,让原本正在从内到外渐渐死去的我,又感觉到一点复生迹象,如同枯树逢春,竟也有望发新芽。弟弟生得很好看,极可爱,还只能躺着不动的时候,便总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漂亮眼睛看着我笑。乳母说,在所有人里,我出现时他的笑是最开心的。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哄我,没准她对谁都这么说,反正,当我看到他时,倒觉得那才是自己如今唯一能真心发笑的理由。

母亲说不定也会有和我差不多的想法,如果她还在的话,可惜生下弟弟的当晚她就走了。我以为自己又会很难过,我本该很难过的,但结果是整个葬礼过程中,我一声未吭,一滴眼泪没掉。

人群里有几丝窃窃私语,我抬头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它重归寂静。

实则我并不在意别人议论了什么,只是嫌他们不该在这个时候聒噪。母亲素来睡得极轻,绝不喜被打扰。

所以现在,这个安静的世界里就剩我和弟弟了。当然,大哥依旧很关爱他的弟弟们,只是时常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已经十五了,而唐侯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未来的继承人时刻跟在身边学习。不要紧,我现在也是哥哥了,我会带着大哥还有二哥的份一起,爱护我们的弟弟。

何况这个弟弟也格外需要爱护,他胆子好像比谁都小。柳树抽枝的月份里,他能坐起来玩玩具了,结果第一次把我们的宝贝三唐拿给他看时,却让他吓了一跳,真是的,明明是那么好看的东西。

而且他也不敢像我们以前常做的那样,直接用手指去戳关在金属条里面舞动不休的小球们。傻弟弟,干看着这乐趣不就少了一大截吗。好在我随即灵机一动,到院子里折了一小段嫩柳条,示范了几下,他终于敢玩了,然后又那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吭哧吭哧地笑。

心里暖暖的,和外边铺着阳光的庭院一样。

不过,比起匠人精心打造的三唐,弟弟好像对散发着天然清香的植物更感兴趣,很快,贵重的玩具被收到了柜子深处,而我竟也认认真真研究起花木、学习起栽培来。府里的老花匠葛叔笑称太阳打北边出来了,嘁,这有什么,弟弟喜欢嘛,我不就得多懂一点,否则万一不慎接触到毒物该如何是好。

隔年春天,我们已可以一起在府中花园里玩耍,或者可能说散步更准确,他实在太文静了,哪像以前我和二哥,那就是两台泥头车。

不过如此倒好,四处乱跑的次数愈少,遇到意外的概率就愈低。水边是断然不准去的,即使走在平地上也要牢牢牵住手,就这样我还是常常反复嘱他不许离开我视线,最好连三步之外都不要出。好在他真的很乖,换作是我当年这么被哥哥拘束着,早闹翻天了,但他总是老实地点点头然后挨得我更近。

回忆里那个春天的大部分画面,尽是两个身影静静地在树下,或坐或趴,然后小一些的那只,托着下巴满怀期待地看着大的在用柳条给他编小玩意。它们都是我从府中几位心灵手巧的姐姐那里现学现卖的,其实成品质量堪忧,可他每次都两眼亮晶晶的,宛若收到了什么稀世珍宝,好吧。

总之,做哥哥的感觉不坏。尽管实际上我都没听过几声哥哥,或许是这个发音对他来说还有点难度,而叫三哥就更加复杂,所以大部分时候,他还只会奶声奶气地管我叫,“三三”。

我觉得这比我的大名好听多了。

弟弟不见了。

就是这般突兀。突兀到我乍听闻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竟是呵呵大笑了起来,直笑得面前回话的小丫头夺路而逃。

人们说,阿晏叔原来不姓晏,姓徐。当年勾吴徐偃犯事,我曾祖与祖父奉圣谕平之,尽诛其族,唯徐氏其时刚足月之幼子未得其尸,追兵在灰齐山下发现的只有主仆二人逃难途中被野兽袭击啃食的现场,如今看来,显然一切尽是伪造。

这位徐氏仅存的一点骨血在弟弟的房间里留书一封,声称自己忍辱负重屈为奴仆潜伏唐府,为的就是复仇,然而多年来始终未得良机一举灭门,恐将来年老力衰,更难有作为,遂盗走小公子,以为报复。

万叔叔和车叔叔精兵尽出,两人亲自带队搜了七天七夜,几乎像篦子一样把直绛全境及周边荒野来回梳了两遍,未果,他们仿佛凭空蒸发了,弟弟和阿晏叔。唉,就算知道了阿晏叔的真实姓名,我还是习惯了这么叫,他明明一直待我们那么亲切,为什么呢,为什么原来竟是仇敌?

可笑,一切都太可笑了。笑过之后,我彻底平静了。

大哥却与我截然相反,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的模样。他苦苦哀求侯爵大人让两位叔叔再接着找,甚至高声宣称要自己领着亲卫队出去搜寻。

“不得任性!伯定,你自有职责在身,本月望日……”

“伯定应分之事,一日不敢忘,然父亲可还记得仲平?”大哥攥着双拳,一脸倔强。

“——放肆!”

呵,仲平。祖法传统为男子二十行冠礼而字,但唐府大公子十岁已开始随着侯爵大人出入正式场合,何须拘泥于古礼。我和二哥移居小园三个多月后,在大哥的十二岁生辰宴上,唐侯便赐了他表字,大哥叩谢后又问,那弟弟们呢?一同取了吧?

唐侯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但终究不欲当众驳他面子,提笔又写下了二哥和我的字。其实我一点也不在意这个东西,但大哥看上去很开心,或许,这样就能让他觉得三人间的联系又多了一分。打那以后,他每次让人给后院传书,哪怕只是张便条,信笺开头总是正正经经地写上:仲平、叔止贤弟——

但这样的书信还没往来几封,收件人便少了一位。

弟弟还在的那段时间里,兄弟间似乎又恢复了常态,我已回到前院居住,虽然不敢擅自去打扰忙碌的下任武安侯,但大哥偶尔也能挤出时间来看看我们俩在玩什么。在那点转瞬即逝的珍贵时光里,我有时甚至觉得,就连二哥也未曾离去,他只是换了个角度看着我们,像这样四兄弟齐聚一堂的画面,多美好。

所以,眼看着大哥正在前所未有地顶撞侯爵大人的那一刻,我什么也没说,亦未出言告退,而是直接默默地回房间拣了几件东西,打了个包袱,就此搬回了从前的那个偏僻小园子。前院人虽多,然而太清冷,倒不如这空无一人的后园热闹。

大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来劝我,也没有像唐侯那样索性无视我,他给我来的最后一封信上,无抬头,无落款,只有五个字:

好好活下去。

当然,我会好好活着,我打算好好活着,与我那两位不曾离开过的兄弟一起,认真活着。后园逍遥自在,每日种花栽木,读书写字,有何不好?

倒是我们的好大哥,随着年岁增长,他的自由时间其实越来越几近于无,他的人生可以说就是为了唐家活着,为了直绛百姓而活着,但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因为他的确愿意,他爱着这里的每一个人,而人们也都爱戴他。史书上许多伟大的名字也正是这样才留下的吧,我想,他将来会是一位更好的武安侯,从各个角度都是,我为他高兴。

可惜,命运不高兴。

阖府上下哭声震天的那几日,不知怎么,我竟只觉得心如止水。这一切都太不真实,是否这十余年来都不过恍惚一梦,也许当我醒来,我们还在那个春社日的早晨。

然而现实不是梦,并且紧接着,大嫂也殁了,尽管没见过多少回,但我清楚她是个温柔的好人。这事实在教人难过,可至少大哥不会孤单了,他们都不再孤单。

现在,真正孤独的就只剩下我了。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送葬长队的哀乐遥遥传来,钻过窗纱,钻进心底,绵延如蚕丝不断,锋锐如透骨寒针。

静坐了不知多少时候,我忽然起身拉开那个柜子,从它深处,从记忆深处挖出那座精美的工艺品。反重力自动施术单元大约已经坏了,三枚小球死气沉沉地躺在金属笼底,真应景。

与它一同放着的儿童型法杖倒是还没坏,这支玩具是梁叔叔送给我的六岁生日礼物,小时候我们总觉得梁叔叔像个百宝仙,他拿出手的东西总是精美又强大,这根小小的法杖也不例外,所以后来我们把它当作三唐专用辅助工具。我拿起它来,轻轻地点向底座,驱使空气中的水分子凝结成冰。冰雾装置的功能似乎也不大灵了,出来的雾气十分稀薄,但我眼前的景象还是变得一片模糊。

当年那个小贩并不知道,唐家的孩子从五岁起,想要给玩具里加什么冰粒,就已不需借助冰箱这种东西。

对着它们发呆时,忽然听到耳边有声音,原来是唐侯派人来传话。哦,我知道他想干什么,纵然再不情愿,眼下他也只得立我为嗣。其实何必呢,反正我也不愿。然而世间诸事自顾自进展时,又何曾问过凡人愿或不愿。

但我也实在受够了。

到了那一天,按照礼法,我梳洗一新,按照礼法,我穿戴齐整,按照礼法,半个时辰后,我将准时到场。

“出去。让我再静一刻钟。”像往常一样,我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

房门合上了,我环顾四周,这个房间,这所府邸,这座城池,它们像牢笼一般困了我很多年,我自以为自由自在的时候,其实也不过是像那几颗在金属笼里狂舞的小球一般,舞得再潇洒,仍逃不脱那几根栅栏。

——逃不脱吗?

我抓起三唐,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摔出去。破损的装置中,小小的回路滚了出来,上面的源石结晶也摔成了两瓣,但它仍有活性,锋利的断面闪着动人的黑光。我捡起结晶,再用法杖指向它,小小的握柄便逐渐在掌心里成形。一把简陋的匕首,估计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融化,我的源石技艺实在已经荒废了太久。

不要紧,能用就行。

这一次的半昏半醒,再昏再醒,从理论上说,肉体上该有的苦痛,大抵还是要比许多年前的那一天要强上几分,但我就像抽离了意识而漂浮在半空看着他们在摆弄别人的身子一样,无甚特别感觉,只是冷眼看着,任何人过来,我都这么看着他们。虽说偶尔我乐意的时候,也会淡淡地笑一下,不过从大家克制程度各有高低的惊惧眼神看来,他们情愿我别笑。

行吧,反正我亦冷淡惯了,且当时在昏迷之前业已笑够了,前所未有的痛快。但一刹那的快意过后又如何呢,心底的那份空落落,以及厌倦,更是与日俱增。

那天昏倒得比我更快的侯爵大人,如今也比我病得更重。听到这个消息,我无悲亦无喜,仔细审视内心,其实我也没有恨他,或许倒有几分希望他恨我。不知他实际有没有恨、有多少恨,反正他现在都表示不出来了。

我真的已经厌倦了这一切,家族、传承、荣耀……与它们最相衬的人既已去了,又何必再硬塞给我,不如早死早超生,列祖列宗要恨要骂要如何,我都不在乎。过几天待得我们两个都一命呜呼了,这座城池的命运便顺势随时代大流而去,岂不美哉。

——不过,病倒的第三天,他们找来了几位来自境外的大夫,这么说或许有歧义,因为其中有一位实则还是我大炎同胞,只是他现下任职于那个叫罗德岛的跨国制药公司。这家公司据说是专精于矿石病,从我接受治疗的感觉来看,传言非虚,但这点我实际也不太在意,我更想感叹的是,上天终究待我不薄,在我命不久长之际,还能给我送来这样几位温文善良的好人相伴。

大地上若再多一些他们那样的人,就好了。其实我也明白,一定还有不少,只是我已无力亦无缘得见。

也罢。

无将大车,维尘冥冥。无思百忧,不出于颎。

附录5-2:近卫干员铁镐在巡回医疗队

***

从直觉上,人们总会认为,所谓攘权夺利,当然充满了运筹帷幄,平静的表面下暗涌无数,斩蛇逐鹿的高手之间各自缜密布局,中途或许互相见招拆招,如卡西米尔骑士竞技般精彩纷呈高潮迭起,抑或有人更愿意以静制动,任尔东西南北风,直至合适时机再一击致命,正像是过去哥伦比亚拓荒文化里很流行的那种决斗。

总而言之,越高级别的大人物,争斗的方式也就越上档次,应该没错吧?

那怎么会有人蠢到,试图在对方转运源石制品途经居民区时引发污染级泄漏事故,并栽赃嫁祸,以此来达成打击对手的目的?

倘若仅此而已也就罢了,可怎么还有人蠢到,向毫无瓜葛的外国人和盘托出这个小天才计划,并咨询要实现期望中效果的技术细节,只因他认为对方在这方面应属“专业人士”?

*玻利瓦尔粗口*!

***

(冷静,铁镐,冷静思考。)

(不管怎样,两位同事是无辜的,不能被卷进来。)

(得赶紧让他们逃。)

***

尽管午夜已过,临时办公室里仍灯火通明,勤勉的罗德岛医疗干员还在众多文件间忙碌。

***

诺拉:找厨房讨两份豆面饸饹而已,怎么去那么久……哎回来啦,我快饿死——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差?

铁镐:别问,听我指挥,去拿上应急箱。

诺拉:好。

铁镐:半夏,手头东西放下,我们走。

半夏:啊?去哪?

铁镐:先别问,来不及,我们开那辆救护车出去,就说是临时得去抓药。

诺拉:应急箱。还需要什么?

铁镐:都不要了!走!

***

宏济堂,直绛城里字号最老口碑也最好的医药馆,传承二百年后被朝廷收编为有资格悬挂官方牌匾的国营医院,但日常经管主要仍由原先的堂主岳家负责。

在那之后,这间老字号又经过了几代人,发展愈发壮大,除了对矿石病与本地其他同行一样不感兴趣之外,各科室业务水平在城内均名列前茅,其药房生意更是直可谓独占鳌头。

唐家三公子自残后,向来雷厉风行的岳院长不仅充当中间人迅速联络了罗德岛的巡回医疗小队,委托其前来诊治,还将院内新近重金购置的那部进口高级救护车送到侯府中任由使用,美其名曰以备不时之需。

院长大人考虑的确周全,当下罗德岛的干员们正有重大需求——这辆辉煌盾出品的准军用级载具,马力足,加速快,抓地稳,性能强,实属情急跑路的上佳之选。

***

卫兵A:铁兄?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铁镐:唉,甭提了,刚刚半夏在备明早的药,才发现除了抑制剂其他辅料都不够,估计是前两天他们看错了需求单上的数量。

铁镐:总之现在只好连夜去敲惠民药局的门,幸好有岳院长拨过来的这辆车可用。

卫兵A:那还真是辛苦你们喽。嗨,不是我说,这府里有些人的办事态度着实一天不如一天了,反倒是你们几位外来的大夫更上心。

卫兵B:别聊了,赶紧开门是正经,耽误了三公子的病情算谁的。二位大夫,速去速回。

铁镐:谢啦,回头下班了再一块喝两盅。

铁镐:呼,至少先成功混出了侯府。诺拉,你可以不用藏着身子了。

半夏:铁镐大哥……

铁镐:听着,不要问具体什么事,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最安全。

铁镐:三更半夜的,城门肯定没法像刚才那样蒙混过关,不过梧桐跟我提过,渔翁码头有个外号叫洋葱头的厉害水客,能走的货也包括人。

铁镐:一会我在菜栏街口把你俩放下,你们自己溜过去,注意观察周边别被人看见,码头东南角靠近转运车场那里,店铺招牌上有条鱼叼着洋葱的就是他家。

铁镐:应急箱夹层里我放了梧桐的信物,洋葱头应该能卖她一个面子,跟他说立刻就要离城,一刻都不能等。里头还有钱,两个人的船票估计最多只需花掉一半,剩下的大概也够你们转车去办事处。

半夏:那你呢?我们的任务呢?

铁镐: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任务中止不用管了,到了办事处把今晚的情况如实描述汇报就行,博士和凯尔希医生自有判断。

诺拉:你要干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别想着做傻事,我们是一队的。

铁镐:这事跟你们没关系!别问了!我要交代的都说完了,一会照办就是,别干扰我开车。

诺拉:……

半夏:呃——后视镜里的车灯,是在追我们吗?

铁镐:干!我就知道那小狗崽子管不住他那张天才的嘴!坐稳扶好!

诺拉:不知我有没有看错,但那几辆车上伸出来的似乎是——

半夏:——!

诺拉:没错,是弩箭。

铁镐:他们休想就这样静悄悄地抹除我们。

***

尖厉的警笛声刺破了街道间的寂静,狂奔的救护车身后,两侧房屋楼栋中,零星灯光渐次亮起。

***

诺拉:你在干什么啊?

铁镐:增加目击者。哪怕他们能成功制造什么交通事故,这事的经过,也理当有不止一个市民看见。

半夏:但我们应该跑不掉了吧?

铁镐:嗯,就算现在能赶到码头也走不通洋葱头的路了,给一座金山也没人肯冒这种险,何况那条老狗肯定料得到。

铁镐:唉,对不起,是我……

半夏:不,铁镐大哥,我想说的是,最后我们还是在一块,我很高兴。

诺拉:半夏说得对,无论前边有什么,既然是同一支小队,就该一同面对。

诺拉:你就别老惦记着你那职责啦,再这样我们俩就要开始说都怪自己拖累了你了。

铁镐:嘿……行吧……

铁镐:话说这车真猛,我都没想到能撑这么久。

诺拉:但追兵也越来越多了,再怎么绕,我们还是很快就会被围堵住。

铁镐:就快绕到了。诺拉,把通讯器切到最小播送范围,然后拨应急频道。

诺拉:好了,给。

铁镐:半夏,帮忙扶一会方向盘。

半夏:是、是!

***

沃尔珀少年微微颤抖着伸出手,车身左右稍摆动了两下,但还是很快稳住了姿态。所幸在惊破半城清梦的鸣笛声中,目前暂无更多攻击需要他们灵活闪躲,沿着笔直街道飞驰的短短数秒内,近卫干员以令人目炫的速度飞快按下了一小段早已斟酌好的精简代码。

***

(就算,就算我们今天全要在这送命,至少,罗德岛不能完全被蒙在鼓里。)

(……永别了,我该死的老对手,老伙计。)

铁镐:好——!诺拉,把它扔回应急箱,启动保险程序。

半夏:可那样的话万一他们尝试强行开箱,里边东西就要全烧毁了。

铁镐:不烧还留着给人家当线索吗!

半夏:我意思是,想到那些钱,不免有点可惜。

诺拉:噗~

铁镐:哈哈哈哈……

铁镐:行了,捉了这么久迷藏,最多再拐两个弯,咱们就差不多该老老实实被他们逼停了。

半夏:但这里离梧桐姐姐的茶馆还没多远吧?

铁镐:我要是一门心思地远离她那个方向,反而更可疑。反正已经四处转悠了老半天,量他们一时半会摸不着门道。

铁镐:……而且,看前头那情况,我们好像也没什么选择余地了。

铁镐:安全带都系着吧?扶稳,身体撑好,我要把这条街上的人全都吵醒。

***

伴着刺耳的急刹车声,救护车猝然停下,随之而来的七八辆小车分别从街道两头涌上前将它团团围住。

***

警员A:下车!下车!双手抱头!

铁镐:来了来了~别急。

警员A:把鸣笛声关掉!杀千刀的,还没吵够吗!

铁镐:催人下车催那么紧,忘了。

警员A:少油嘴滑舌!

半夏:你怎么打人!

警员A:老实点,再啰嗦对你也不客气。

诺拉:有事说事,跟一个孩子凶什么?再说他还是你们大炎的自己人。

警员A:娘们儿闭嘴!

警员B:嘿,嘿嘿嘿,说什么呢,女人怎么了。

警员A:呃呃莲妹你别生气我不是那意思……你来搜她身。

警长:都安静!汇报情况。

警员C:二组报告!车上除了这只箱子,无其他可疑物品。

警员D:三组四组合并报告,周边无异常。

警长:继续警戒,若发现有市民试图靠近和观察,劝离。

警员D:是!

警员A:报告,三人未携带杀伤性武器或其他危险物品。

铁镐:可不是嘛,我的全套装备都还留在你们侯府里呢。

警员A:你少废话!

铁镐:吼那么大声干嘛啦~

警员B:噗哧……

铁镐:不好意思,前些天刚给人硬拉着连煲了几十集肥皂剧,被洗脑了。

警员A:我警告你——

铁镐:我也提醒你,长官,即使没穿制服也别忘了你们的文明执法,指不定哪面窗帘后边就藏着几双好奇的眼睛。

警长:都别吵了。上头指示……

(通讯器声)

警长:……什么?……是,是。暂无。明白。

警长:指示有变。三名嫌犯,一人上一辆车,带回。三四组,就近散开警戒待命,稍后可能另有他处需要你们增援。

警长:其余人,全体都有,收队!

(他们要做什么?看这架势,是认为还有漏网的?)

(可是,不应该这么快就能发现她才对……也许只是依常理推测判断必有同党。)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万安:啧,啧啧啧,几位,几位“大夫”,晚上好。

诺拉:晚上好。

铁镐:没必要特地强调那个词,我的确不能算医疗干员,但他们俩都是如假包换的医生。

万安:呵呵……老夫过去还真以为罗德岛是一间制药公司。

铁镐:罗德岛当然是一间制药公司。

万安:闲话少提。我问你们,可知自己为何在此?

铁镐:不知。

万安:为何盗车?

铁镐:没有盗,就像那位院长说过的,我们只是借用。

万安:借去作甚?

铁镐:抓药。

万安:药局和你们逃跑的方向似乎相反吧?

铁镐:屁股后头追着十几支制式强弩,慌不择路。

万安:铁镐先生,我知道你虽然实际年纪也没多大,但早就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

铁镐:您措辞真客气,我是个矿洞里爬出来的老痞子,而您管了几十年治安,像我这样的人您关过几千上万个了,对吧。

万安:不,你先前的言行举止一向十分得体,老夫只是纳闷你今晚何以有此异常表现。

铁镐:你们不是有句俗语叫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嘛。

万安:你一再试图激怒老夫,所为何来?

铁镐:没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两位医生什么都不知道,大人把他们放了,我任凭你们处置。

诺拉:——喂!

铁镐:这是事实,你们今晚知道些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就被我叫出去了。

万安:行,铁镐先生气概不凡,那么你更应该如实招来,别再耍花枪,如此对大家都好。

铁镐:我说的就是大实话,要不是你们大动干戈地来围捕,我这时候早把车停回侯府了。

万安:哦?你还打算回来,何故?

铁镐:有借有还嘛,罗德岛干员不屑于做那偷鸡摸狗的事,别给我们泼脏水。

万安:车子的事且不提,但你们究竟为何深夜出逃?若非别有用心,何来今晚之事?

铁镐:……

万安:沉默了,嗯?

万安:年轻人,你来说说,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半夏:我……我……(深吸气)我不知道。

万安:哦?那你紧张什么?孩子,你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又是本国同胞,何必与境外组织同流合污。

万安:好好跟我们合作,这事了结之后你仍可安安稳稳地继续悬壶济世,国内许多大医院都会喜欢你这样有理想有能力的好苗子,老夫很乐意为你写几封推荐信。

半夏:大人,您的言辞就像在无故推断别人有罪,可我们每天只是在治病救人,没做坏事,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万安:(叹气)

万安:诺拉大夫,你可有什么话说?

诺拉:没有。

万安:着实没有?

诺拉:没有。我看大人您倒是有许多话想讲,虽然我私心的确很困惑那究竟是什么,不过我们巡回医疗队有纪律,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所以我就不问了。

万安:呵呵,往日只知你专业过硬作风干练,不想嘴皮子也这般利索,女中丈夫,令人佩服。

诺拉:多谢大人夸奖。

铁镐:把话挑明了吧,他们俩真的一点都摸不着头脑,要问就接着来问我,用你们的话说,专去难为女人和孩子,不是大丈夫该干的事。

万安:听起来铁镐先生倒是颇了解敝国文化。

铁镐:说不上,都是电视剧里学的。

万安:呵呵呵……好,那么请你接着说说看。

铁镐:我不知道原来大人您认为这种事越多人听过越好。

万安:不错。阿丁,请两位大夫到厢房稍事休息。

丁白:请。

半夏:可是——!

铁镐: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去吧。

***

房中只剩下两名面对面站立的佩洛,琥珀色的眼中透出玩味的目光,深棕色的瞳仁则毫不退缩地迎视着对方。

***

万安:我们时间宝贵,铁镐先生,老夫已是极其有耐心,将诸位请回来后,至今仍礼遇有加,并未当作一般嫌犯看待,希望你能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回应此刻这份平等的对谈。

万安:继续沉默,老夫便不得不怀疑你是有意在拖延时间、另有阴谋了。

铁镐:没有那种事,我只是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

万安:若再存心戏弄,我们的谈话终将走向不愉快的收场。

铁镐:我能怎么说,万安大人?您其实心知肚明,是您的万大公子自己把那件事告诉我的。

万安:犬子生性懵懂,天真烂漫,极易轻信他人,他无意中泄露天机,焉知不是受了你的诱导。

铁镐:我——!……万大人,想诱导的话,我起码得事先了解有什么可诱导吧,我的工作只是来护卫医生们保障他们的安全,别的一概不知。

铁镐:要是早知道你们这儿还有这种破烂事,罗德岛宁愿撕毁合约也不会踏入直绛一步。

万安:一面之词。

铁镐:你这不就是欲加之罪——那个什么无辞来着?

万安:何患无辞。

铁镐:对,你们这些话还挺精炼挺准确的,用倒是很好用,可惜大人好像懂这些道理也跟不懂没什么区别,既然这样,我也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万安:铁镐先生不必动怒,老夫实则很愿意相信你并未包藏祸心,然而现在摆在我眼前的情况就是,你探知了我方的机密情报,并试图带着它逃离,只不过半道上被我们截回来了。

铁镐:……

万安:老夫十分盼望这仅仅是表象,并非实情,但希望你也能理解老夫的处境。现在,如果你真的感到委屈,不妨继续说下去,我很想听听你的具体想法,也许进一步的解释能让我们双方消除误会。

铁镐:好吧,就像我说的,我根本不想知道,但我已经知道了,那算我倒霉,反正我确实没对诺拉和半夏透露过半个字,信不信由你,我原本的打算就是,将他们送出这个是非之地,然后回来要杀要剐随便你,我认了。

万安:如此说来,你很清楚这事意味着什么,因而打算让这个秘密烂在自己肚子里。

铁镐:那当然。

万安:你并没有计划将情报传递给他人。

铁镐:我不是说了吗——!

万安:我指的是,除了那两位大夫以外的其他人。

铁镐:……没有。

万安:撒谎毫无意义,铁镐先生。

铁镐:没有就是没有。

万安:你很清楚我已经知晓真相,何必徒作挣扎。

铁镐:你既然都觉得自己有真相了,那还问我干嘛。

万安:老夫想听你自行坦承究竟将信息发给了谁。

铁镐:我能发给谁?我也很好奇。

万安:莫急,谜底稍后便揭晓。

(敲门声)

万安:进。

丁白:老爷,人已到案。

万安:呵呵,你看,说话间就到。带进来吧。

(该死!果然!)

(你的本事都到哪里去了啊,克劳迪娅!)

???:晚上好,万大人。晚上好,老乡。

万安:晚上好,勒梅特女士。

???:不敢当,大人直呼柯笛乐之名便是。

万安:柯掌柜这些年入乡随俗,做得一手好生意。

“柯掌柜”:托大人的福,仰仗街坊们帮衬,还过得去。

万安:铁镐先生似乎有些诧异。

铁镐:深夜无端端叫来一位茶馆老板,没法不惊讶。

万安:这么说你们果然认识。

铁镐:当然,两个玻利瓦尔人相会在泰拉大陆另一端,这种事又不是每天都有。

万安:仅仅是他乡遇故知么,我看未见得。

铁镐:随你怎么想。

万安:掌柜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柯掌柜”:罗德岛干员,代号梧桐。

万安:好!快人快语。只是可惜了铁镐先生尽力遮掩的一番苦心,老夫现在倒是能相信他果真未将机密泄漏给两位大夫了。

梧桐:是么?嗯……这傻小子多半以为,大人只要灭了他一人的口便不会再难为不知情之人,只可惜有些事不仅是怀璧其罪,瓜田李下亦属无幸。

万安:柯掌柜脑子转得倒快,以往委身于辛嘉斯王朝那种傀儡麾下的确是屈才。

梧桐:您的消息也很灵通。

万安:非也,过去确实不知,如今亦不过合理推断尔。柯掌柜手段极其高明,想必当初在军中亦属鹤立鸡群,直教老夫手底下那帮酒囊饭袋今晚统统颜面扫地。

梧桐:此事请容我诚恳道歉,情急之下,迫不得已。

万安:你们与总部的联络效率如何?

梧桐:以我在这里的条件,通常而言,两三日总是要的。

万安:现在呢?

梧桐:现在他们大约已收到消息了。

万安:呵呵,嘿嘿,好,好得很。

(该死的!克劳迪娅,你到底干了什么!)

梧桐:别那么看着我啦老伙计,事到如今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不那么做的话,我这会儿都不知该上哪给你收尸。

万安:两位似乎都有一些颇为悲观的误判,老夫并非蛮不讲理之人。

铁镐:(冷笑)

万安:但是现在,人证摆在眼前确凿无疑,铁镐先生还要继续抵赖么。

铁镐:我从听到你那宝贝儿子说出那些话的第一秒起,就根本不想告诉任何人,但你们逼得实在太急,我总不能让诺拉和半夏也死得不明不白。

万安:倘若你当真不想泄密,那么就该在他向你提问时当场自刎。

铁镐:什么?

万安:那样一来,你是否向其他人透露过口风,也就不证自明了,我又怎会再去寻两位大夫的晦气。

梧桐:你有病吧。

铁镐:……?

万安:……

梧桐:抱歉,我的措辞太粗鲁了吗。

梧桐:“君无疾乎”?这样如何?

铁镐:嘿~我都快忘了你以前疯起来的时候可以有多气人。

梧桐:成天端着斯文正经架子很累的。

梧桐:总而言之,木已成舟,大人若怒不可遏,我表示十分理解,要如何处置,我们这些砧板上的肉也无从置喙,言尽于此吧。

***

作者按:其实我还一直挺喜欢写这种舟式对话剧本的诶,从最初的大帅哥勇挑冷虎鲸到嘉维尔钓鱼未遂以及借书的鸭子叫嘎嘎(),假装自己在写故事集,穷开心,笑~

希望能让大家看到更多活跃的罗德岛干员=w=

——附录插入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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