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没有老人。

走在街头，人头攒动，时不时能看见打闹的孩子、穿着破旧衣服的中年人，这里是折叠城市的第三层。层数越高，居民的生活质量就越低下，第二层还能有些绿化、公园之类，到了第三层，连蓝天白云都不复存在。

我开始后悔来河北了。我在河北没有认识的人，这破地方的土特产是试卷、雾霾和人，想带点东西回去我都想不到要带什么。

河北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每座城市不得不另盖两三层折叠，来容纳这些在大地上没有一片容身之所的人。说不出的话语憋在心里，人人都在想：你怎么不去死呢？

即使是这样折叠起来的筋骨，也还是不够容纳所有人。于是河北老人投海而死，许多老人上了新闻，死前留下信说希望儿孙好好生活。然而只有这些觉悟高尚者还不够。有那么多怕死的河北老人，窝在家里不愿为子孙后代腾地方！

一场大清洗开始了。窝在家里的老人们被拉出来挨个枪毙，子女当然看不见，他们在忙着枪毙别人家的老人。古有易子而食，今有易母而杀！只要不是亲自动的手，就还可以权当他是出意外死的。虽然子女们没有明说，心里眼里也都是一句话：这群老不死的！

他人即地狱，河北人多希望人再死一些。最好出几场校园踩踏事故，排除掉自己孩子的竞争对手；再来几发导弹，把住员工宿舍的那些可恶同事炸掉。河北人不珍惜自己的同胞。

河北人当然知道，等到他们老了，面临的也是同样的结局。但他们已经疯了，不在乎以后，人实在是太多了。

我走进街边一家面馆，手枪藏在袖筒里，老板满脸仇恨地笑着，问我要吃什么。我要了一碗牛肉面，面端上桌的时候，上面那几片牛肉薄得透光。我为此付了12元，这在美国沃尔玛能买两大盒炸鸡。

比起牛肉，人肉不是更容易获取的肉类吗？我的目光移向柜台后的老板，他浑然不觉，还在展示他的刀功。河北人比河北牛多太多了。

河北的饮食很差，这成了我不满的原因之一。花同样多的钱，吃又贵又难吃的东西。我想狩猎了。

但是再忍忍。没必要因为一碗面就动手。我拿起筷子，把面吃了。

走出面馆，我去了隔壁服装街。店里的衣服又丑又奇形怪状，鼓励人们凸显自己的个性，但大街上到处是硬币一样的人，粗短而如出一辙，即使裹在奇形怪状的廉价布料里，也还掩饰不了他们的暗淡和平凡。人们心内只是想：你怎么不去死呢？这便是这里人们最大的想法。

河北向来是不怕坑死几十万个人的。就如他们枪毙老人一样，人太多了，不稀罕。

没必要忍了，反正河北人这么多，又都这么渴望彼此去死。我这样想着，拿出手枪和一把霰弹枪当街扫射，倒下几十个人，剩下那些望风而逃。我从每一张惊慌的脸上看到了每一个自己，又从每个人身上看到了每一个别人。

河北人只是不珍惜同胞，他们很珍惜自己，他们比谁都渴望活下去。

这次被集体枪毙的只是老人。下一次呢？

我收起枪，仰头望天，旅途还要继续。我在河北保定的第三层市中心杀了人，甚至不会有警察试图抓我。第三层的人都该死，是他们自己祖上不努力。

我越走越偏。刚才吃的面在胃里发酵，让我感到一些暖意。想到这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花了我12块，我更恨河北了。

走过一个小区，我看见彼阳的晚意洒向大地，一个老人正坐在楼下晒太阳。我惊讶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靠近她，问道：“您老人家怎么样？”

“腿脚不好，只能坐着。”她笑着说。

“您不怕吗？”

“怕什么。没人会来杀我。”她说，“我是燕山大学的教授。”

“噢。”

“来问我为什么老坐在这儿，”她说，看来她是太寂寞了。

“您为什么老坐在这儿？”

“你现在有手有脚，这么走着，等你只能坐着了，你也就习惯了。”她拍打着盖着棉被的腿，语气凉薄，脸上带着恨意，“平时都没有人来和我说话，我这一说你倒来了。”

我赔笑。那是因为我刚好经过，没有什么事干。老人看起来很坚强，不打算向谁屈服。

河北人热衷于用自己定义他人。他人只不过是可消费的资源，而非与自己同等的、有思想可沟通的人。男人在男人眼里算半个人，女人算0.1个；男人在女人眼里算半个人，女人算0.9个。所有人都只是可消费的资源，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根本不在乎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只在乎别人看起来是什么样的人，正如穷学生和农民工只看重商品的包装。

经过一个小区时，我看见一栋楼顶上站着一个人。底下有着许多看热闹的人，举着手机，窃窃私语。楼顶上那个人真可笑，他想博得河北人的同情吗？还不如试试买彩票，说不定能中呢。我笑着转了个圈，楼上那人在一片“跳啊”的呼声中跳了下来，摔得稀巴烂。人们以那滩血肉为圆心围成一圈，谁也不靠近。

我靠近他们，拿枪扫射了一圈，倒下二十来个人，剩下的人都跑了。我又拿轻狙点了几个，觉得真有意思，轮到他们自己的时候，也不见他们站定，在那里说“射啊”。

大街上偶尔会有纠缠在一起的男女走过，他们身上大概已经没有爱情了，有的只是互相解决需求。心中有爱的人，不会找另一个人一起过一辈子，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扩大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只有心中没有爱的人，才会相信商家关于“爱情”的演说，一个接一个地找伴侣。

既然白头偕老已成了一个笑话，婚姻也就不复存在了。

来到河北，无论你愿不愿意、喜不喜欢，你必须做一个河北人。如果你不做河北人，河北人会消费你难得的外地人观念，用他们自己的观念来定义你。幸运的是，我手里有枪，我可以杀死每一个觉得我是河北人的人。走在大街上，手中有枪，心中敞亮。

可实际上，我也许已经是个河北人了。我视人命如草芥，尽管在乎每个人的想法，却仍会一视同仁地杀死他们。

这地方的人会越来越少，这地方的人太多了。我实在无法忍受河北省窒息般的氛围，便离开了。

河北省是个笑话。他人即地狱的河北省即是人间的地狱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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