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拿下來吧。」

沒頭沒尾，鄰座的熒扔出那麼一句話。

魈抬眼看她。也不曉得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就只是看著她。

他的手還搭在書頁上，那是熒從稻妻帶回來的輕小說，魈其實看不太懂那些光怪陸離的情節，明明每個字拆開來讀都能理解，但組合在一起就成了摩拉肉，對，摩拉肉，他從來不懂凡人為何要在薄餅中包入肉片食用，就像他不理解人們為何將這些字詞組合成如此奇異的內容。

但熒說這是異國目前最暢銷的作品。

反正你下午沒事，就讀讀看嘛，她早些時候那麼對他說，於是魈便讀了。

其實哪怕熒遞來的是丘丘人詩歌選，他多半也會接過，然後像往常那些沒有安排的午後一樣，兩人各執一本書，相倚著在書房度過一個平靜的下午。

也許半個時辰後她又會睡著，整個人歪歪斜斜的躺靠在他的身上，魈經常擔心她因此扭了脖子而把大腿借給熒枕一會。

他突然想起某次熒睡得太死，口水把他的褲子染了大片深漬，連底下的肌膚都能感受到幾分涼意。熒醒來時尷尬得紅了整張臉，拼命向他道歉，可過了幾日，他的肩頭還是在她又一次酣甜的午睡下濕了一片。

話說回來，她今天竟然沒犯睏。

魈眨眨眼睛，留意到熒的目光並不正對自己。左耳，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左耳。

從來不配戴飾品的他，此刻耳邊正配掛著熒的那兩片淡藍色羽毛。

「我覺得。」她大概以為魈沒聽見。「還是拿下來吧。」

「為什麼？」

熒答不上話，微微的蹙起眉頭。

她開始覺得自己就不該給魈戴上那耳掛。

只是心血來潮，熒發誓，絕不是前幾日聽到什麼情侶對飾的話題，才在昨天晨起時出於好玩心態做出這般舉動。

挺合適的。她當時笑著那麼說，指了指自己耳邊的金燦蝶翼。你看，一對的。

她說話時臉粉撲撲的，不知是數分鐘前的餘韻還未退去，還是為那成對的飾物感到甜蜜。

魈沒應答，但當熒正想取回時，他一個翻身下了床，穿上衣褲。

「妳再睡會，我去準備早餐。」

他關上房門時，那對羽毛還在他耳邊輕晃。

「你有看過麼。」熒想了一會。「人們會在馴養的鴿子腳上配戴足環。」

魈搖搖頭。

也是，印象中目前沒在提瓦特聽說過什麼賽鴿。

熒嘆口氣。

「...反正就是那樣啦。」她移開了焦點。「我只是覺得，我們好像沒必要這樣。你平時不也沒在配戴這些東西。」

噢。魈大概懂了。只是她為什麼總要繞那麼一個圈子。

「熒。」他重新把視線投回書本上。「妳方便替我改成耳墜麼？」

熒頓時愣了愣。

「我的戰鬥習慣較猛烈，耳掛容易不慎掉落，若能加工成耳墜會好些...」

「...等等。」她瞪圓了眼睛，隨即忍不住正色道。「你沒聽懂我的意思嗎？」

「我聽懂了。」魈說，面色平靜的翻向下一頁，彷彿兩人只是在討論明天的早餐。

於是她抽走那本書。

「魈，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

他抬起的目光過分真摯，熒一瞬間有些退卻，但還是硬逼自己開了口。

「我——」

「妳不也戴著麼？」

那些話一下子被堵回了喉間胃裏。

鎏金色的雙眸盯視著她的耳邊，那對金燦蝶翼。

「妳曾經覺得自己是只被馴養的鴿子麼？」

熒啞然。

沒有，從來沒有。怎麼可能會有。

她沒應話，但眼神已給出答案。

「所以，妳不需如此掛懷。」魈從熒手上拿回書本。「我知道妳沒有那個意思，我也沒有那種感受，又或者，我們可能有著相同的心情，我不曉得。妳知道我不是很理解人類的情感。」

魈還記得昨天她替他配掛上這對羽毛時的表情，並且他知道自己不會忘記那個瞬間。

「總之，我並不討厭這樣。」

他翻回方才那一頁，而熒沉默的看著他。

故事又被讀過了幾行，主人公學會了新技能，只是魈覺得那技能的名稱有些拗口。

「但是。」熒在片刻後又出聲道。「耳墜果然還是算了吧。」

「為何？」

「魈沒有扎過耳洞吧？」

「是沒有。」

「所以還是算了吧，我明天去找工匠把耳掛調整成你耳朵的尺寸就好。」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怎麼說呢...在身體上留下痕跡什麼的，果然還是有點說不過去。你看，連我都沒扎過耳洞。」

痕跡？魈看向她。

他從不介意為熒留下什麼痕跡，他們之間的關聯太多了，軀殼也好，靈魂也罷，痕跡早已佈滿身心、難以抹去——他也不願抹去。

「熒。」他輕喚。「這不是藉口，無論對我還是對妳而言——僅僅只是我想那麼做。」

魈伸出指尖碰了碰那對蝶翼。

「...大抵和妳配戴它的理由是相似的。至少，我希望是相似的。」

那雙金眸認真無比，讓熒再也沒能說出什麼。

——他的眼神總是那麼的真摯。

熒狀似感嘆的吐出一口氣，靠上魈的肩頭。

說不過他呀。

但是...其實有一點高興。

魈抵上她的髮頂，嗅見熟悉的甜味中摻了淡淡的草木香。

她說過，那是他身上的味道。

「熒。」

「嗯？」

「妳曾經告訴我，佔有欲是愛情中很自然的情感表現。」他的聲音很輕。「留下吻痕...或者痕跡，更是凡人表達此種情感的方式之一。」

書頁在指尖下被摁出微微的溫度，即使只是這樣輕輕捏著側邊，紙張也會產生難以覺察的變化。

「那麼，想要被留下痕跡...想要被佔有，是否也是一種自然的情感表現？」

尾音散去，書本被翻向了下一頁。

其實魈對答案也不是那麼的關心，無論是不是，都不會改變那在他心中的意義。

季節已然入冬，但塵歌壺的氣候變化並不明顯，書房的溫度在倚靠的體溫下恰到好處，熒繞起自己的垂髮捲了幾圈把玩。

「或許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

她悄悄勾起唇角。

「至少我們同屬此類。」

這個平靜的午後，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兩人就這樣任由時間流逝，只有溫柔隨著相倚的體溫流淌。

***

墨綠色的髮絲間飄舞著兩片淡藍色的羽毛。

熒撐著臉看著魈左耳上的耳墜，兩邊臉頰被她自己擠出大半軟肉。

「挺合適的。」她碰了碰那羽毛。「只是我沒想到你會自己扎耳洞。」

「不難，有根針便能完事。」

「不疼嗎？」

熒才剛說出口就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扎耳洞這點疼對降魔大聖而言能算什麼，果然，魈對她輕輕搖搖頭。

他捏了捏耳垂，第一次配戴這種東西，他不是很習慣。

但會習慣的。

「不過我說你啊。」熒的視線朝著反方向飄去。「幹嘛扎在左耳啊。」

「有何不妥麼？」

「你不是都習慣把左邊的頭髮後撥嗎，所以左耳都會露出來...」

「可妳都配掛在左耳。」

魈不明所以的回答，看著熒的臉逐漸彆扭得泛紅。

她的五官皺在一塊兒，連帶說出來的話都怪腔怪調。

「...就、挺曖昧的。」

噢。魈大概聽懂了。

他想了一會。

「我覺得挺好的。」他說，指向自己耳邊。「一對的。」

熒轉過頭來，眨了眨眼睛。

然後，她彎起眉眼，笑得和那日晨起時一樣甜。

「嗯，一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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