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为飘荡在身体中的幽灵寻找出口，让他不再成为威胁的话，不管多么微小的可能性他都要抓住。

出乎意料的是，当真田的二振走进上之间，跨过那枚绘有蓝色木瓜纹的屏风，向审神者提出请求时，审神者并没有责备他们这段时间的擅自行动。

“虽然这座本丸并不鼓励过于亲昵的私交，但我也没有余力去真的干涉这些事务。私情是否会妨碍战斗，就由你们来证明给我看吧。”

“主上，所以你早就？”跪坐在地上的大千鸟有些窘迫地看向一旁的泛尘。

“我一开始就主动汇报过。”泛尘一脸毫不动摇的样子，淡淡地回望过来，“当然，没有涉及到机密的部分。”

“什……”

“毕竟，这个本丸里，有一点细微的灵力变化都会被察觉。而且，这么做确实对解决事件有帮助，不是吗？”泛尘微微地叹了口气。

像是早就料到了事态的发展一样，审神者从乌木柜中拿出两个纸包，递给了二人：“上田城对你们的练度来说有一定风险，我会妥善安排队员的。愿你们武运昌隆。”

仿佛整件事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一样，大千鸟接下刀剑御守，心中五味杂陈。

※※※

天正十三年夏。八月的烈日照射着石壁，上升气流扭曲了上田盆地的景色。

远处，德川的将领已经带军将城重重包围。攻城与守城部队的火绳枪声，还有短兵相接的铿锵声，在天地之间此起彼伏地回响着。

“这里就是上田城……”

大千鸟和泛尘站在二之丸的石壁上，俯瞰着整个战场。

筑城不满一年便迎来激战的上田城，一眼看起来并非造得牢不可破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简陋。但来自未来的刀剑男士们知道，这座城的强大之处，正在于它的防守并不只依靠中心城郭，而是把天然的地势以及城下町纳入防线之中，才成为了传说中的“不落之城”——被两座山和一条河环绕的城，就像只留一条缝隙的口袋，虽小却易守难攻。

“是我们曾经的主人住过的地方。”身边的泛尘微微低着头说着，与记忆中在扶手椅上为他朗读书本的声音如出一辙。

两人曾经的主人——真田昌幸镇守此地时，借着地利与谋略，带领真田一族在十倍的兵力劣势之下击退了攻城的德川军。正是这场以少胜多的守城战，让真田家一举名扬四海。

被乱世翻弄的真田家，如果能停留在这最光辉的时刻……

大千鸟想到之后的历史，叹息脱口而出：“昌幸和信繁，都想死在这座城里吧。”

“昌幸病逝于九度山，信繁则牺牲在了在大坂之阵。”泛尘接着他的话，道出了二人此刻心中浮现的情景。

“人类的生死，总是无法遂心所愿。”

“我们这些物件又何尝不是呢。”泛尘抬头看向大千鸟。

“是啊。”大千鸟把视线从战场移开，看向那双哀伤的金色眼睛。

城下町方向吹来的热风裹着战场的灰烬，飘过两人之间。

强烈的既视感涌上来，大千鸟想起自己曾经在哪里看到过这双眼睛。那时，自己就站在此处……不，是与此处十分相似的战场的虚像之中。一次次败退，一次次从模拟的痛觉中醒来，望着纯白的天花板时，身旁的胁差总是用相似的目光俯视自己。那目光透过了大千鸟的身体，透过实验区密不透风的墙，落在他无从知晓的远处。

那时的“他们”只能在狭窄的牢笼中踉踉跄跄地前进。就连须臾的自由，对笼中的两人也是奢望。

“人命，物象，都像随风飘摇的尘芥一样。所以……”

“我明白。”

“这份心中所念也终有一日也会变成尘芥。到那天为止……”

竭尽全力战斗到倒下的那天为止，是所有刀剑男士的使命。真田的二振比谁都更明白这一点。

至少这次不一样。大千鸟反复告诉自己，至少现在，他们终于可以以自己的意志，用自己的双手在这里战斗了。每一次战斗都会留下记录，不再无人知晓了。

一点一点地，活着的实感从握着枪柄的手心传来。他终于回到了阔别多日的战场，这里才是他的生存之地。仿佛共鸣一般地，原型试作的记忆也在心中涌动着，就快要冲破胸膛。

不要怀疑，只需在战场上证明自己就够了，这是这个本丸的铁则。大千鸟挥去一切杂念，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战场上。

此次出阵，审神者将大千鸟任命为队长，泛尘为副队长。而部队中的其余四振，都是曾多次出阵此地的、经验丰富的队员。

出阵部队最初被传送到的地方，是二之丸的入口附近。

按照历史，真田昌幸在兵势不利的情况下，使出了多种计谋：一方面故意示弱让敌方松懈，一方面通过崎岖的陷阱削弱敌势，最后再用伏兵前后夹击，让德川军在抵达本丸前就溃败逃走。

然而眼前的战况却与历史完全不同。大量的溯行军扮作援兵混在德川军中，已经把战势导向了对真田军不利的局面。如果敌方冲上了通向本丸的那座土桥，本丸一定会失守。

“大千鸟先生，泛尘先生，我们侦察完了！”

五虎退与谦信从城外围赶回来，轻快地跳上了石壁。随后，日向正宗和山鸟毛也结束了本丸的侦察，回到集合地点。

“三、三之丸完全失守了……”五虎退一边抚摸着大老虎的后背，有些不安地报告着，“真田昌幸先生在三之丸外设下的路障被溯行军拆掉了。不过，城外没有真田部队的尸体，信幸和信繁先生应该还在安全的地方埋伏着……大，大概吧。”

“城下町的百姓都被收进了城内避难，和历史记载的一样。”谦信说道，“但是，百姓之中有一些人站到高处抛石迎敌的时候，受到了溯行军短刀的袭击。”

随后，山鸟毛报告说：“本丸内没有异状，但是有少量行动可疑的溯行军出现在了远处的河岸，到达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日向思考了片刻后，上前一步，指向二之丸内的混战区：“我们以前出阵上田城时，抵达的是十五年后第二次上田合战的时代。但是，今天溯行军的配置与那时十分相似，尤其是混在德川军中的那支‘东军增援部队’……我猜他们分散在了各个时间线的战场中。”

大千鸟听着四人的报告，用枪柄在地上描绘出战场的布阵图，迅速做出了判断。

“我们兵分三路。”他指向那张简笔地图上三个环。

“山鸟毛，谦信，二之丸内的东军增援部队敌军拜托你们了。五虎退，你去三之丸混进平民中，暗中找出溯行军将他们单个击破，如果失守了就及时与山鸟毛他们汇合。”

上杉的刀们点点头，迅速消失在了战场中。

“泛尘，日向，我们先用老办法清理掉本丸前面的敌人，然后冲进去分头担任守卫。”

“看样子一下就想起来怎么打仗了，不愧是真田之枪。”身旁的泛尘小声称赞了一下，眼中已经没有了刚才远望时的悲伤神色。

“我会让这场战斗成为话题的。”大千鸟高举起自己的本体，仰头望着在烈日下闪闪发光的枪穗。

“一定会顺利的！”日向在两人之间拍了拍手，“出发吧。”

※※※

法螺声与城钟的响声重合在一起，回荡在环形的城郭内。

他们在这次作战中必须尽量避免干扰人类兵士之间战斗，直击溯行军。万幸的是，溯行军察觉到了刀剑男士的出现后，自觉地向他们集中了火力。

大千鸟一边横扫眼前的敌人，一边仔细听着上空的声音信号。下一批大军就要从三之丸方向冲来。要加速行动，赶快把本丸的门前清空才行。

攻城部队的前方队员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替换成了溯行军，正举着竹盾一齐向大千鸟冲来。

“雕虫小技。”大千鸟将枪柄横过来，用蛮力一口气就拦下了数人。对峙之间，竹盾之间的缝隙处闪出寒光，刺向大千鸟毫无防备的侧腹。

在刀刃即将触及他的战衣时，一左一右的两个红色影子跃出来，将那些握刀的手腕斩了下来。

“引出破绽。”

“扫除！”

日向和泛尘借着跳跃的冲力，顺势将敌方先锋部队的阵型打乱。大千鸟立刻收回枪身，退到安全距离之外之后，再突刺向剩下的敌人。

这是他们三人常用的战法。大千鸟在远距离攻击敌人时故意制造破绽，由日向与泛尘进行出其不意的近距离袭击。然而，眼前的敌人数量太多，时间又太紧迫。

既然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本丸，那不如……

大千鸟停止攻势，朝着那座横在本丸大门和二之丸之间的土桥跑去。

“泛尘，日向，等我上桥后，你们把溯行军引过来。我要一口气把他们扫进战壕！”

两人迅速领命，开始左右牵制起溯行军的行动路线。

大千鸟抵达土桥时，看到了十分熟悉的景色。

朱色的大门，由巨石做基础的漆黑石壁。一瞬间，像黑色丝线一样缠在暗处的记忆浮现出来。就是在这里，原型试作的二振没有通过最终测试。黑色的甲胄包围着他们，对着他的搭档缓缓举起了枪——

“大千鸟，不要分心！”锵地一声，朱色的刀鞘为他挡住了来自耳边的短刀的一击。

大千鸟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立即找回了战斗状态。

“我们已经足够强了，不会在这里倒下。”泛尘一边清理掉近处的敌人，一边用坚定的金色眼睛回望他。

本以为自己身体已经完全安定下来，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动摇。大千鸟有些不甘地握紧枪身，集中注意力开始清理障碍。

“惜命的话，会让刀刃蒙尘！”

大千鸟全力横扫着敌军，一边低吼着，声音震动了土桥。土桥两边的护城河和战壕中，很快就落满了或呻吟或扭动挣扎的敌军。瞭望台上的真田军见状，立即调配兵力，弓矢与滚石精准地从高处落下，将敌军死死压制在低处。

二十，三十，四十……

直到扫除告一段落，大千鸟得以喘息片刻，顺手清点起了人数。

余光之中，一些不自然的黑影进入了视野。

“千曲川方向，方才山鸟毛报告中的溯行军正在沿着城墙攀登！”日向迅速识破了那些影子的真面目。

千曲川——上田城本丸正是建在这条川边的高崖上，才获得了优越的天然屏障。然而，这种屏障也只对人类的兵士有效。

“昌幸有危险，”泛尘将扒在土桥边的溯行军踹进战壕，转身指向朱色的大门，“大千鸟，我进去侦察。”

“我们一起去。二之丸的残兵就交给山鸟毛和谦信吧，他们两振足够守住这里。”日向说着，示意大千鸟跟上。

大千鸟紧随二人越过大门时，里面已经是一团混乱。

“怪物，有怪物啊！”

眼前，真田家臣率领的守卫部队正围成环状，用武器指着正中的一振溯行军。

发着绿光，样貌仿佛将人与巨蛛强行连接在一起的溯行军・中胁差，正一边在空中挥舞着尖锐的附肢，一边将蛛丝吐布满本丸入口。由于那未加伪装的骇人形态，人类士兵面面相觑，在包围圈内挪动着步子，却没人敢轻举妄动。

稍远的地方，沿着川崖攀登的一个黑影也已经跳入了本丸墙内。

“我来对付这东西。”大千鸟举起枪身，上前一大步与中胁差对峙。“你们速度快，先去前面拦住那个黑色的家伙。”

红色的短胁二振听令，轻巧地跃上屋檐，向本丸深处跑去。

在大千鸟的计算中，他的本体足够越过地面上蛛丝的干扰，一击决定胜负。

然而，每当枪刃即将接触到中胁差的躯干时，对方竟然将蛛丝收回到空中，紧紧缠住枪柄，岔开了他的攻击轨迹。几个来回的间隙，中胁差的附肢击碎了大千鸟的肩甲，在他的胸口到右腕之间留下了一道斜跨整个身体的浅伤。

以往的战场中，他也遇见过人蛛合体的胁差，却没有料到眼前这白色蛛丝会这么难缠。

“哼，这种程度算不上伤口。”

枪身轨迹失控的不快感，让大千鸟又想起了来自原型试作的某段记忆。他看向自己带伤的右腕，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可能性。那是一种甚至可以称为亲近感的奇怪想法。

对方看样子视力很弱，是靠着蛛丝来感知周围的——毕竟连它腹部的那颗人类头颅，也是双眼被黑布束缚着的样子。中胁差的蛛丝，难道和那位“大千鸟”的黑色肉束一样，是身体的一部分？

大千鸟重新将枪刃指向中胁差，同时对身后真田军吼叫道：“别在那边光站着，攻击地上的蛛丝，人手越多越好！”

不解缘由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些怀疑地将刀刺向了最近的蛛丝。

如他预料一般，被多把刀刃同时压制住蛛丝的中胁差突然剧烈地动起来，横冲直撞地挥舞起附肢。大千鸟站在士兵前面接下攻击后，反手将中胁差拉扯到空旷处，终于得以随心所欲地施展枪法。

像直枪一样突刺。

像薙刀一样横扫。

像镰刀一样回勾。

就像真正的水鸟冲向水面捕食那样，千鸟形的枪刃在空中上下飞舞，几道寒光过后，中胁差的附肢被削成一截一截，滚落在地上冒出黑烟。

“染上朱色吧！”

最后一击，大千鸟冲着那颗人类头颅，毫不留情地、笔直地刺了下去。

※※※

短暂的战斗结束后，大千鸟注意到周围守城部队正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对付怪物的办法？”

“你是哪里的武者？”

“……我是真田之物！”大千鸟并不擅长应付人类，随口留下一句话便拨开人群，向川崖的方向跑去。然而，他的胸中却涌动起了一丝与战胜的高昂感有所不同的喜悦。

不管那些漆黑的记忆如何让他动摇，至少在这战场里，在这一刻，他可以作为真正的真田军战斗。

视野尽头卧着一具逐渐崩散的溯行军大太刀的尸体，旁边则是正在重整装备的泛尘和日向的身影。两人身上有些大大小小的划伤，但伤势都在不妨碍战斗的程度。

看到大千鸟跑来汇合，泛尘松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刚才来不及告诉你怎么对付中胁差，这么快就领悟到了？”

“这种话题不应该提前记在兵书里吗。”

“最近敌方的兵种在不断进化，太过依赖记录反而会耽误判断……这是主上说的。”

日向听着两人的闲谈，表情却没有松懈，一直在警戒四周的敌情：“正在从川崖进攻过来的，是名为‘真田歼灭队’的精锐部队。以前大家在第二次上田合战的战场中也遇到过他们。”

“真田歼灭队？”听到那部队的名字，大千鸟心中一紧。

“没错。他们会避开和一般士兵的战斗，把目标直接锁定在本丸内的真田一族。不知道剩下的五刃什么时候会爬上来……”

日向的话音未落，本丸的西边就传来一骚动。

三人向声音的源头冲去，一眼便看了高处的庞然大物。

枪，薙刀，大太刀。

西边橹台的屋檐上，三个发着红光的影子低吼着，跳向正下方的屯兵所。尘土和砂石四处飞散，连地面都随着他们的脚步震动起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敌袭，屯兵所后方的真田昌幸和诸家臣正在慌忙调整阵型，准备迎敌。

“一对一么……倒是势均力敌。”奔跑中，大千鸟看向泛尘和日向，“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敌将的脑袋！”

二人默契地向他点头。

“没问题的。我们几个一定能做好。”日向说罢就迅速冲进了溯行军之间。他一边佯装攻击，一边沿着折线形前进，将敌方三振的攻击方向搅乱，随后几步跳上屯兵所的土墙，从高处落到了大太刀的肩上。

“把粗大垃圾从这里清理出去！”泛尘从腰间拔出本体，反手架在身前。他比其他胁差更熟悉枪的弱点，奔跑时一边压低重心，一边闪避突刺，迅速地侵入对方怀中的死角，留下一道血痕。

“和我们本丸的静形薙刀比起来，你可差远了。”大千鸟对着薙刀挑衅，用枪刃的分叉拦住对方的横扫，将真田军护在身后。然而，薙刀迟迟没有收回本体，却一直保持着对峙的姿势与他僵持在原地。

原来如此，这就是溯行军精锐部队和杂兵的差距。大千鸟想着，额头渗出汗水。他用余光瞟向剩下的队员，日向刺向大太刀脖颈的攻击被对方徒手挡下后，连人带刀被一起甩到了土墙上。泛尘还在枪的周围寻找下一次攻击的机会，躲闪之间一条腿已经负了轻伤。

这些庞然大物的力量远在刀剑男士之上，不能久战。大千鸟感到体力不支，只得将对方的攻击导向地面，翻滚着逃向斜后方，却没能完全逃出薙刀的反手攻击。

“让我的赤备越来越红么……”

背后传来的灼热让大千鸟的行动迟缓了几分。薙刀步步紧逼，接连发动一百八十度的横扫攻击，让大千鸟在防御和躲避之间逐渐消耗体力。那些一开始协助他一同攻击敌人的人类士兵也个个都挂了彩，退到后方去。

如果和其他刀剑男士合力攻击其中一振的话，可能会被剩下的两振趁虚而入，对这场合战中原本就势单力薄的真田军造成进重大损失……

就在大千鸟思考策略时。

火绳枪的声音像阵雨一样骤然响起。不知何时，真田的守城部队翻出了墙外，在屯兵所的土墙上架好了远战武器。几组兵士交替着，不留一丝空隙地向溯行军脚边持续射击。虽然普通的枪弹无法贯穿溯行军坚硬的皮肤，但连续的攻击足以扰乱他们的步伐。

“就算是魑魅魍魉，也不要小看我们真田军！”真田昌幸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大千鸟感激地望向那排给予他们支援的军队，用手势示意日向和泛尘发动总攻。

调整呼吸之际，大千鸟的胸中的记忆又涌动起来。这里是上田城本丸的最深处，是原型试作的两人一直未达的战斗的终点。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痛快淋漓地打一场了。

“来吧，大扫除了！”

泛尘将破碎的防具和皮草扔到一边，在敌枪重心不稳的瞬间绕到对方身后，利用对方后仰时的重量一口气将胁差从背后刺穿过去。

“这就是正宗的实力！”

日向再度跳上大太刀的后颈。这一次，他趁着大太刀看向脚边的枪弹时抱住了那颗巨大的头颅——将它一气呵成地收割了下来。

大千鸟提起枪身，走到踉踉跄跄的薙刀面前。对方因为脚下不稳，攻击轨迹变得歪斜，动作明显急躁起来。

“你就算生气起来，也不比我们本丸的那振啊。”

大千鸟继续挑衅着，一边缓步向前，在枪弹的掩护下压制对方后退，一边变换着握枪的手法，用枪尖的不同位置挡下对方接二连三的反击。

终于，咔地一声，他将薙刀的本体死死地卡在枪刃之中。大千鸟趁势使尽浑身力气，转动枪柄，终于让对方彻底失去了重心。

“领受我十文字的一闪！”

像是要贯穿天地一般，枪刃上的羽翼部分白光一闪，割开了薙刀的喉咙。对方发出尖锐的鸣声，颤抖着向后倒退几步，撞在土墙上，最终跌坐下去再也不动了。

等到溯行军的尸体都化为黑色粉末，彻底飘散在空中之后，三振刀剑男士才将本体收起，长舒一口气。

“没有额外的士兵伤亡，真是太好了。”就连日向也终于放下心来，掸起了帽子上的尘土，“接下来，就是等战势回到历史正轨……”

“勇猛的兵，你们是从哪支部队来的？”

身后不远处，是真田昌幸的声音。大千鸟心中一惊，转回身去。

是该用上杉援军的名义，还是就此撤退到高处继续监视？犹豫之际，一旁的泛尘却早他一步走出行列，将腰间朱鞘的胁差捧在手间，递了上去。

“真田左卫门让我们前来增援。以这把胁差为证。”

对方接下泛尘的本体，在阳光下拔出一段刀身，品赏了片刻后又放回他手中。

“胁差泛尘……把随身的刀当做信物，看来是相当器重你们。好眼光。等这场战胜后，务必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在攻城部队撤退之前，请让我们守卫在这里。”大千鸟顺势也上前一步，微微躬下身。

两人身后的日向连连点头，小声地念着：“嗯，原来还有这种办法……”

就在大家准备原地坐下稍事休息的时候。

“且慢。”

吱呀地一声，厚重的朱红色城门缓缓打开了。

一位乘着朱鞍黑马，手握十文字枪的少年将领缓缓走向屯兵所。

大千鸟看向那张令他十分怀念的、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

“信……繁？”泛尘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少年。

“真田信繁为什么会在这里？”日向站起身，握紧了腰间的短刀，“他和信幸的部队应该还在城外埋伏着。就算是过来增援，独自穿过那么多溯行军，也肯定会引起五虎退他们的注意才对……”

可是，眼前的人身上散发着的，毫无疑问是“真田一族”的气息。

“父上。那边的家伙，不是真田家的。”

信繁用冷冷的语气说道。他的眉眼被武具遮了大半，看不清表情。

真田军听到信繁的命令，顿时混乱起来。前排的士兵一边犹豫着，一边用武器将三振刀剑男士围了起来。昌幸却摆了摆手，走到了三人和信繁之间。

“不是你选出的精锐吗？他们刚才可是击退了强敌……”

哗啦，哗啦，锁链撞击的声音在大千鸟耳边隐约回响着。

“这么说来，你腰间的‘胁差泛尘’，去哪了？”

像是偶然发现了什么，昌兴打量起了信繁身上的武具。

哗啦，哗啦。

“昌幸大人，离开他！危险！”

原本呆坐在地上的泛尘，突然大喊着拔出了本体。他的突然动作引得周围的真田军把刀刃一齐指向了他。

仓皇之中，大千鸟出于本能地遵照搭档的指示行动起来，将昌幸拉到身后，随后横起了枪身。就在下一秒——一振闪着绿色幽光的苦无从信繁身后飞出来，口中的武器击向刚才昌幸站着的地方。

苦无的武器扑了个空，却顺势缠住了大千鸟的枪刃。复杂的千鸟形枪刃可以幻化出无数种攻击招式，却唯独在锁链面前有致命弱点。

“啧，缠人的东西！”

大千鸟拉扯着自己的本体，试图挣断那条锁链时，发现眼前的信繁正慢慢抬起头。头盔的阴影之下，是一双渗着暗紫色光芒的眼睛。

“你是……谁？”

大千鸟片刻的疑问，让对方有了可趁之机。

一道白光切开了大千鸟的视野。等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倒在地面，从左肩传来了贯穿身体的剧烈疼痛。他无法呼吸。就在方才，信繁用手中的十文字枪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

耳边，无数嘈杂的声音汇成一股漩涡，把大千鸟的意识搅得一团乱。

利刃交锋的声音，锁链的声音，喊叫的声音，质疑的声音。大千鸟眼看着自己的视野越来越狭窄，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

这种程度的贯穿伤，只要抵抗一下就能恢复行动才对。这枪刃上有什么？是剧毒吗？

“日向，去把真正的信繁带来！我在这里保护大千鸟！”

意识朦胧之间，泛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黑暗之中，大千鸟感到一种异质的灵力在顺着伤口扩散向全身。

那是一种冰冷的，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分解成碎屑的诅咒。

那些诅咒在黑暗中反复回荡着。

[你这个假货。]

[就是你这种假货夺走了真田之枪的名号。]

“住口，够了！”

大千鸟捂住耳朵，却一点也遮不住那些声音。

[那名号本该是我的东西。]

[都是因为你。还有那个帮凶。]

[我，我们所有“真田家的十文字枪”都失去了物语。]

那些大千鸟一直拒绝触碰、不愿注视的东西，终于在他眼前铺开。

“住口，住口……”大千鸟呢喃着，想要抱住自己发冷的身体，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从从右手开始渐渐融化，一点点变成黑色的泥浆落在地上。

随着身体的消失，本丸、田地、战场……所有的记忆也开始离他越来越远。

就在他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快要被寒意吞没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大千鸟。】

大千鸟抬起头，看到一滴闪着璀璨红光的水珠从上方落进这片黑暗中。

【听着我的声音。】

那声音让他感到十分熟悉，却又有些陌生，就像留声机里来自久远的过去的声音一般。

[谎话，他说的都是谎话！]

[你明明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是真田之枪，不要被敌人迷惑。】

又一滴红色落下。

大千鸟伸出完好的左手，将那红色接在掌心。是血。

【我选择的是你。】

大千鸟恍惚地望着自己的手掌逐渐被打湿，变得一片通红。

“我知道，自己曾经一无所有……”

[凭什么。]

[凭什么是你。]

[凭什么只有你。]

“但现在的我，并不是那样。”

一滴，一滴，水珠的数量渐渐变多，汇成了一条细线。温热的感觉从左手手心向全身扩散着。

“我还没有踏破那个战场。”

【大千鸟，回来。】

“泛尘在等着我。”

※※※

沙沙，沙沙。

军靴与砂石摩擦的声音在耳边响着。

“哼，这么简单地就被溯行军利用，幸好他们没有选你做真田之枪……”

搭档的声音将大千鸟的意识拉回现实。

视野边缘的不远处，泛尘正跪在地上，一边捂着染得通红的侧腹，一边用本体勉强阻挡着“真田信繁”的攻击。

“泛……唔！”大千鸟立即起身去摸索手边的武器，左肩的激烈疼痛却让他一个趔趄。

听到动静，泛尘侧过头来。“大千鸟！还能动的话，那就……帮个忙吧。”

大千鸟努力稳住发软的脚步，赶到泛尘身边，举起枪刃直指“信繁”的喉咙。

“你也是真田之物吧。”大千鸟怒视着眼前的溯行军・十文字枪，“真田之物竟然堕落至此……”

“……那又与你何干。”对方看起来已经战斗得伤痕累累，却一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露出了嘲笑般的表情，“迟早有一天，你也……”

“历史上的你，此刻正在城外的信繁手里守卫这座城......你却用信繁的样貌伤害真田一族，不可饶恕！”泛尘打断了他的话，用手支着发抖的膝盖站了起来。

十文字枪瞄准泛尘放松力道的空隙，向后退去，又将手中的枪柄在空中回旋半周，向大千鸟的脖颈刺去——

这太过软弱无力的一击，轻易地就被二人一起挡下了。

十文字枪的碎片化为尘芥，散落在上田城那快要燃烧起来的夕阳之中。

大千鸟与泛尘拖着疲惫到极限的身体，互相搀扶着，环顾起周围的战况。

屯兵所中依然一片混乱。真田军正在几人一组地与溯行军的少量残兵对峙，看起来就快要胜利了。昌幸一脸疲惫地在后方指挥，时不时地抬起头，有些焦急地望着大门方向，像是在盼着什么人。

“我倒下的那会发生了什么？”大千鸟茫然地看着这景象，问道。

“那位假信繁带进来了少量溯行军增援部队，倒没有造成太大损失。不过，那家伙的枪刃上似乎有一些会让人流失灵力的东西……我就趁着真田军拖住他的时候，喂给你了一点。”

大千鸟瞪大了眼睛看着泛尘嘴角的一大片血痕，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中也有浓重的铁腥味。

“你们没事吧！”远处，剩下的四位队员正一起向这边赶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他们都十分熟悉的影子。

手握长枪，乘着朱鞍黑马的少年将领，甲胄下的双瞳一如记忆之中那样坚定而饱含热量。

“看样子……可以结束了。”一阵脱力感向大千鸟袭来。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战衣已经完全染成了深红色。

“嗯，稍微，休息……一下。”泛尘拉住大千鸟的领子，两人一起跌坐在了被晒得发烫的土墙边上。

“大千鸟，泛尘！喂！”

大千鸟望着朱色的天空，感受着肩头上搭档的重量一点点倒向自己，随即就失去了意识。

※※※

沙沙，沙沙……

在纯白色的实验区醒来的瞬间，泛尘就听到了那种奇怪的声响。那是一种像细沙滑落一样的声音。四处寻找了很久，他才意识到，那声音来自埋在他体内的契约时钟：三十天后，他的分灵就会从这临时的肉体中剥离出去，回归本灵——说白了，自己不过是个短命的实验品，时限一到就会变回铁屑。

泛尘从结界中坐起身，看向研究员递上来的说明文件。

他所在的实验区位于时之都中心部的次世代武器研发中心。由于战况的紧迫化，时之政府正在加速推进第二代刀剑男士的测试与投用。

那些大型实验之一，便是“集合体实验”。根据时之政府的考量，挖掘新的适宜战斗的名刀，找到他们的本灵所在并且签下契约，这种传统的招兵方法已经快要迎来限度。如果能将物语固定在无名刀的集合体上，人工制造出“本灵”，就能获得产量与力量兼备的强力男士。

每轮实验以一个月为期限。如果失败，就转向下一个组实验体。泛尘的任务，是在这一个月中协助某位集合体——直到两人可以一同通过作战测试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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