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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卻神殿 AM 7:00 +2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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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麼？」

　　「你是誰？」

　　林克和前輩兩人同時發問道，少年苦笑了一下，重複了一次。

　　「我說，雖然我的名字也是林克，但你們可以叫我天空。」

　　他重複道，一邊用單手拿著豎琴，另一手伸到空中，打了一下響指。

　　一道曙光乍破，使神殿整個亮了起來。

　　四周瞬間充滿了綠樹的隙影與鳥群的啁啾，恍然之間，他們三人再也不是站在一座老舊而破敗的神殿內部，而是站在廣大的蒼穹下，頂著甜美的陽光與白亮的雲朵；海利亞女神的巨大雕像向後延伸出了長長的影子，雕像表面不再古老，且生滿青苔。

　　祂就像全新的一樣，打磨得乾淨、閃耀著微光，白衣女神正交疊雙手，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安穩微笑。

　　「怎麼——？」林克揉了揉眼睛，仍然能感覺到自己正站在遼闊的青空下，這一切並不是幻覺。

　　前輩發出了一聲警戒的低吼，有點像狼吠，但他們兩人都沒有動，更沒有出手攻擊或拿出盾牌防禦。

　　要說為什麼，林克也說不上來，如本能般的，他就是知道：這個人絕對可以信任——一看見那雙和前輩相似的寶藍色眼睛，胸口深處就會湧現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懷念感，就像是他第一次遇見還是狼的前輩時那樣，光是與對方對上眼，就會有種自己似乎再次完整了的錯覺。

　　他偷偷瞄了一眼前輩，前輩正巧也看了過來，他們交換了困惑的目光，然後齊齊地看向了那個引發不可思議現象的人。

　　自稱天空的人回以一笑，將白帆拉得平整一些，優雅地一撥琴弦，一道流麗的樂音瀉出，點綴了靜謐的鳥鳴。

　　「你是古代的勇者嗎？」林克率先問道，光是那套綠色的勇者服就說明了很多，說自己同樣名為林克則意味了更多。

　　「沒錯。」天空回應道：「要獲得答案，你就要先問正確的問題。我這邊受到的限制很多，恐怕沒辦法讓你們都問到滿意，但我就是特地過來為你們解惑的。不必擔心，除了真相以外，在這裡你不會遇上任何危險。」

　　林克與前輩再次對望了一眼。

　　「你是比我還要更古老的勇者嗎？」前輩猶豫了一下，開口補充：「你能自我介紹一下嗎？」

　　「好。讓我們這麼說吧，我幾乎可以說是最早的勇者。」

　　天空笑了笑，那笑容中有幾分苦澀，他看著遠方，露出了追憶似的神情。

　　「那是遠在古早以前，在女神不得不將大地遠拋於腳下，讓海利亞人居住在天空上的時代。我誕生於天空之上，與女神的凡人化身一起成長，我們為了對抗壯大的命運，最終攜手回到了大地，在大地上重建了一切。」

　　「你跟女神的關係是什麼？女神的凡人化身又是什麼？」前輩困惑地問。

　　「我是海利亞女神的凡人伴侶。」

　　天空微笑，這一次他的笑容快樂很多：「當女神行走人間時，她使用的名字是『薩爾達』。如果你們熟悉海拉魯的王室，應該或多或少知道這代表這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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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不成⋯⋯你就是最早的海拉魯國王？」林克叫道，關於女神和王族關聯的知識突然浮上了記憶的水面：「所以海拉魯的公主才會被說是女神的血脈——」

　　「可以這麼說。不過直到凡人命數終結的時刻，我們與我們的部族都還沒有開始自稱為『王國』。」

　　天空解釋道，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那笑容和藹可親，讓他看上去就像個平凡的鄰家男孩：「你們想問的只有古代海拉魯歷史嗎？我以為你們有更重大的問題需要擔心？」

　　林克咽了一口口水，在這不可思議的、有如幻覺般的艷陽之下，他一直覺得口乾舌燥。

　　正確的問題，正確的問題，快想想那些他無法自行解決的問題之中，最大的困惑是什麼——？

　　「我要怎麼拔起大師之劍？」他輕聲問。

　　「問得很好。」

　　天空說道，他輕撥琴弦，神色平靜如常，但眉間卻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憂鬱。

　　「在我詳細說明以前，我想先請求你，不要怪罪於她。大師之劍的劍靈並不是蓄意要傷害你的，她只是筋疲力盡，彷彿沙漠中瀕死的旅人渴望綠洲的湖泊那般，一旦接觸到了力量的源泉，就會不受控制地索求。」

　　林克咬緊了嘴唇，不確定自己懂了幾分。

　　「大師之劍在你一百年前的戰役中受損嚴重，為了支援你燃燒自己生命的戰鬥，她逼迫自己，到達了連劍本身都受損嚴重的程度。」

　　天空明確而殘酷地宣布了事實。

　　「其中，當她向公主祭司發出求救，以讓你獲得及時的救援時，她花掉的力量最多，幾乎到了使一切枯竭殆盡的地步。⋯⋯但是，這並不是你的錯。我說出這些事，並不是在責怪你。」

　　被前輩的手指輕碰的同時，林克才發現自己一直緊緊握著拳頭，指甲卡進了掌心，已經壓出了血。

　　「我是鍛造大師之劍的人。」

　　天空突然說出了驚人的話，他走上前，伸出一隻手輕輕覆蓋在林克緊握的右手上。

　　「所以我可以擔保，這是她在數萬年在人間學盡一切後，最終依照自己判斷所做出的決定。她很樂意，也很驕傲自己能夠提供力量為你所用。她會耗損殆盡，僅僅只是因為襲向你們的命運，實在太過於龐大且殘酷⋯⋯。但請記得，她窮盡一切，也想要救你。我知道，這就是她表達感謝的方式。」

　　林克顫抖著，天空的手很溫暖，並不像是一個存在於數萬年前的神話人物，而像是個活生生的人。

　　「勇者之魂與大師之劍的靈是連通在一起的——所以，去獲得更多心之容器吧，林克。」

　　天空以堅定的雙眼凝視著他。

　　「唯有你提供她足夠多的生命力，才能夠讓她重新甦醒，再次為你所用。萬年前，海利亞曾經降下神諭給希卡導師，他們為勇者所準備的神廟祝福，可以從祂那裡換取心之容器——雖然我不得不說一句，我個人很明白你為什麼更執著於精力容器——但請記住我的話：大師之劍現在需要的是湧泉一般的生命力，偏偏你所嘗試的那幾次，能提供的能量實在不足，這就是為什麼你會因為拔劍而失去生命的主要原因。」

　　「⋯⋯好的。」林克點點頭，心底一片風暴似的亂。

　　天空移開了覆蓋他手背的手，回到了樂器的彈奏上，在奏響幾道如詩的旋律後，前輩站了出來。

　　「他為什麼會不斷時間回溯？真的是因為他們時代薩爾達公主的力量嗎？」前輩問道，這也是林克想問的問題之一，他忍不住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

　　「是的，正是你的薩爾達拯救了你。」

　　天空頷首，帶著幾分哀傷，閉上了雙眼。

　　「海利亞女神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允許了她這麼使用力量，是因為女神也明白，祂若是仍在凡間，也會為了我做一模一樣的事。啊，即使知道這是錯誤的，我們也總是在所不惜——我們凡人便是這樣的生物，實在是別無他法。」

　　「錯誤⋯⋯難道說，世界的崩壞果然跟這一切有關嗎？」林克問。

　　「有關。」天空回答：「會引起世界的崩壞，事實上，這正是因為你的薩爾達十分聰慧，過於聰慧了——她在使用力量回溯時，鑽了一種世界規則的漏洞。」

　　「什麼意思？」

　　「她的力量本不該足以進行這麼多次的時光回溯，但時光回溯到某個特定時刻的同時，她的力量也會回到當時的程度，處於相對高峰的狀態，因此才可以不斷重新來過。」

　　天空解釋道，但林克皺眉搖了搖頭，覺得自己並沒有完美理解對方的意思。

　　「這樣說吧，假設她所擁有的力量是『十分』，進行時光回溯所需要的是『八分』，本來進行完時光回溯時，她的力量理應只剩下『二分』。」

　　天空耐心地舉例說明。

　　「但是因為她自己的時間，也會隨著回溯重新回到了力量還有『十分』的『初始時間點』，她便可以不斷消耗掉『八分』，好讓你一再地重來，我必須很遺憾地說，這事實上是違反規則的。」

　　林克啞口無言，感覺自己正不住地發抖。

　　薩爾達⋯⋯會這麼做，都只是為了要救他。

　　他感覺眼底熱辣辣的，便使勁閉了閉眼，把多餘的情緒眨回去。

　　「——但確實，這是一種世界本身注意不到的漏洞，而她實在是非常聰明，竟然能夠發現這點並且多次利用了它，要我說的話，這倒是頗有海利亞女神本人進行大計劃時的風采。」天空打趣道，但他的眼神卻無一絲一毫的笑意：「只是，同樣的，她們的大計劃總是牽扯到了很多犧牲，而且不是每一次都那麼幸運，能保證被犧牲掉的東西心甘情願地付出。」

　　「可是⋯⋯就我所知⋯⋯力量應該是不能這樣運作的。」前輩有點恐懼地插嘴問道：「這樣不斷消耗下去的話，那些不足的力量會從哪裡來補？」

　　「你想的沒錯——就是從構成世界的力量來補。」天空嘆道：「起初，對於維持世界運轉的力量來說，這並不是多嚴重的事態，但是實在是重複了太多次，如今，已經到了一切瀕臨危機的時間點，所以你們才會光憑肉眼，就可以觀測到世界的異常——恐怕，再進行一到兩次時光回溯，這整個世界也許就會正式崩壞，到時候就很難救了。」

　　——原來如此。

　　到頭來，果然還是他的錯嗎？

　　原來是因為他把無盡的時間浪費掉了，才導致了現在的窘境啊⋯⋯。

　　林克咬緊牙根，握緊了拳頭，再次感受到掌心中的血泛泛地流下。

　　太可笑了吧，這是在側面證明他是個多麼失敗的勇者嗎？簡直就像是在嘲笑他似的，笑他不能夠像前輩、或者眼前的天空一樣，在僅僅一次的生命中，就把勇者的使命完美達成。

　　甚至還需要這麼多的犧牲。

　　非得要大師之劍窮盡一切，非得要薩爾達損耗自己，來救他才行——。

　　「林克！」

　　天空和前輩同時呼喚道。

　　他抬起頭，死死地看著他們兩人，瞧他們兩人多相似啊，兩個穿著綠衣的勇者，甚至連五官似乎也有幾分相近，他們正帶著一模一樣的關心表情——充滿憐憫，悲傷的表情——望著他，嘴唇以相似的角度蠕動著，好像各自在醞釀著下一句安慰的話。

　　哈，都是些沒有用的話，他們都錯了。沒有用的是他啊。

　　「不要再說這不是我的錯了！」

　　這一瞬間，林克感覺自己的理智彷彿斷裂了，他來不及阻止自己，話語便衝口而出。

　　「這就是我的錯！是我害的！你都已經這麼明明白白地說出口了，我難道還能裝作聽不懂嗎——？」

　　「林克，你聽我說——」天空走上前一步，卻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他睜大眼，轉身對著身後的女神像叫喊：「⋯⋯等等，應該還有一點時間的！我話還沒有說完——」

　　前輩吃驚地轉過頭去看著天空與女神像的互動，林克在他看不見的背後，情不自禁地朝他微微伸出了手，卻沒有足夠的勇氣，只抓回了一手的空白。

　　他突然覺得自己離他好遠、離他們都好遠。

　　而這不僅僅只是那堵空氣牆的緣故。

　　「好吧，好啦，那麼就先這樣——林克，總之你先靜一靜。」

　　天空握了握拳，無奈地看向頭頂上的藍天，然後又轉過頭來盯著林克，盯著他氣喘吁吁的臉，和夾著淚水的雙眼。

　　「下一次，等你覺得自己調整好了，再來這裡找我，我還有更多的話要對你說。」

　　最初的勇者露出了哀憫的表情，他裹緊身上的白帆，帶著豎琴漸漸地融化在一道光中。

　　「林克，記住，這還不是結束，不是你的結束。」

　　他的聲音在光中響起，宛如蒼穹中的一道轟天的雷鳴。

　　「你終究會貫徹你的使命，獲得你的勇者稱號的。」

　　天空的話語隨著他的消失而散去。

　　藍天、鳥鳴、樹影，一切幻影都隨著消散的白光而靜靜消失。

　　只留下女神像，突兀地添了滿身斑駁的痕跡。

　　「⋯⋯你有一個很美的名字，你所經歷的一切磨難，都應當值得你得到它。」

　　／

　　他們重新站在了忘卻神殿之中，四周又再次堆滿了古老的人造建築，廢墟上頭佈滿了青苔。

　　「林克⋯⋯」前輩開口。

　　林克搖了搖頭，他仍然覺得四肢冰冷，彷彿整個人正泡在黃泉河中，只能不斷失溫，在絕望中迎來不體面的死亡。

　　「我沒辦法——前輩，你真的太過高看我了。」

　　他自嘲地一勾嘴角：「你以為聽了所謂的『真相』之後，我還能夠躲在你的安慰裡，假裝這一切不是我的失敗所造成的嗎？」

　　「我沒有要⋯⋯」

　　「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林克感覺自己的臉正在試圖微笑，笑得痙攣又僵硬：「畢竟⋯⋯你是能夠在一次有限的生命中就完成不可思議使命的勇者⋯⋯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那不是我——」前輩徒勞地咬了咬嘴唇：「⋯⋯那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誰在乎？世界被拯救了，一切最重要的只有結果。」林克嘲諷道，說話說得喉嚨發酸，他嚥下了所有的苦澀，拿出了希卡之石。

　　「你又要丟下我了嗎？在你說過後悔，還向我道歉之後？」前輩抓住他的手，聲音近乎哀慟。

　　林克搖搖頭。

　　「給我幾天的時間，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他說，勉勉強強擠出了一個苦笑：「我這樣算是有好好交代過了吧？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裡，但反正你有影之魔法可以找到我⋯⋯我只是想要一個人待一會兒。」

　　「求求你不要做傻事。」前輩痛苦地說。

　　「我做傻事的代價還不夠大嗎？」

　　林克反問，隨意按了一個地點，希卡之石開始將他分解成無數藍色光條，幾乎是諷刺性的，這場面和方才天空勇者的道別竟然有幾分類似：「⋯⋯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好，我暫時不會去找你，你想要休息多久都可以。」

　　前輩說，悲傷地看著他，一滴眼淚從他的臉頰啪地落下，在地面上碎成了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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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見到前輩哭泣，那俊俏而始終堅毅的面龐，原來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啊。

　　「你只是遇上了可怕的命運⋯⋯不是嗎？」

　　他輕聲說道，而林克還來不及回應些什麼，便無言地消失在天光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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