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弟弟，你能不能帮我找点药来……”阿龙斜靠在木板上，脚上的剧痛一阵一阵地窜到脑门上，太阳穴也跟着一波波跳动起来。

“何瘸子故意给你砸的，怎么可能给你留药嘛”耗子翻了个白眼道“再说他也没钱买什么药，不出去讨钱，饭都没得吃的。”

“你……你能给点水我喝么？”阿龙疼的龇牙咧嘴，断断续续问道。

耗子转身从身旁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找出一个杯子，出了水泥圆筒，一会儿就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阿龙仔细听了听，发现有河流的声音靠得很近，看来这个水泥圆筒就在河边。耗子将水喂给阿龙，而后托着腮蹲在阿龙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耗子弟弟，你知道……纳破吗？”阿龙喝了些水，才觉得人镇静了许多。

“纳破？什么纳破？”耗子眉头一皱。

“纳破就是……我听他们聊天的时候，说过有人会管事的……大概是和我们的纳破差不多吧？我们寨子里要有这样伤人的，也是要管的……呃，警察……就是警察”阿龙看着肿胀的左脚，想着怎么也要挣开绳子先处理一下伤。

“别想啦，警察才懒得管我们花子的事呢。你以为我没找过警察？有用的话我还能在这儿？”耗子伸手在阿龙屁股上摸了摸，问道“你身上这些，都是文身？”

阿龙点点头，心里一片凄凉。当初骆文刚在山上，就是趁着自己在那木马上动弹不得乘人之危，没想到现在从他那里逃出来，转眼又落入什么何瘸子手里。如果不是摔伤了腿，怎么会让他有这机会。阿龙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为什么自己刚刚逃出来，立刻就被何瘸子发现了。难道真就这么巧？

“耗子弟弟，我问你……何瘸子是不是认识一个住在仓库里的采药的？”阿龙挪了挪身体，耗子的手在自己腰间肋骨上的白色纹饰上点点戳戳。虽然已经在男人面前赤裸惯了，但在眼前这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面前，多少还是有些别扭。

“我哪知道。”耗子有些嗔怒，仿佛不愿多提何瘸子的事。

阿龙突然想起自己带出来的烟杆，赶紧问道“耗子弟弟……那个……你有看到我的烟杆吗？就是那种长长细细的旱烟。”

“这个？”耗子从杂物里掏了掏，果然就是那根烟杆。

“对，就是它。你帮我点了，让我抽一口吧”阿龙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就像上次跳闪欠戈一样，现在实在需要它来镇痛一下了。

“嘿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我们这边边警天天宣传反毒，倒是没想到见到真货了。我凭什么给你用啊。”耗子嘻嘻哈哈的，一副小孩儿特有的皮劲。

“这个能止疼的，你别闹……快给我”阿龙原本已经适应了些疼，一见到这烟杆，瞬间又觉得忍受不了了。

“哦……”耗子倒也没再继续调笑，将烟袋递到阿龙嘴边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龙嘬了一口道“我叫德哈贡……你叫我阿龙吧”

“哦，阿龙你在那个仓库里是干嘛的？”耗子问道

阿龙回过头，盯着耗子的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个仓库里？”

耗子显然被阿龙问楞了一下，有些慌乱道“你自己问的仓库的采药的人啊……你这个样子……总不会说是有家的吧，那你说那个仓库，肯定是和那个仓库有关系呗”

阿龙叹了口气，几口烟入腹，脚上的剧痛果然轻了些“你别问了，我自己犯傻，被人骗了。有些事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

耗子噌地站了起来，指着阿龙光溜溜的胯下道“我小？我不一定就比你小好吧！你不也就一小屁孩儿么，毛都没长，你多大了？”

阿龙愣了下，有些害羞想用手捂住下体，可被反剪在背后的双手却做不到，只好讪讪道“我十五了，你呢？”

耗子撅了撅嘴，复又坐下道“那你也大不了多少，我十三。”

阿龙看了看耗子干瘪的身形，原以为他只有十一岁出头的样子，倒没料到已经十三岁年纪了。看来这个孩子是一直流浪着，饥一餐饱一餐过着苦日子，身子没能长开。

“耗子弟弟，你帮我个忙……地上那两个夹板，你帮我再夹上。左脚这边，也还要你帮我找个板子夹上。”阿龙央求道。

“这不行，何瘸子故意给你砸的，我要给你治好了他要找我麻烦的”耗子连连摇头。

“他要来了你就帮我拆了夹板，不让他发现就好了”阿龙急道“等我脚好了，我带你一起跑好不？”

“带我跑？我为什么要跑？”耗子笑起来

“何瘸子平时对你就很好吗？他能这样对我，根本就是个恶人，你可别和我一样被人骗了。”阿龙脑子里想起史智宏来，耗子还是个孩子，保不齐也一样搞不清楚到底别人是真心对他好还是有随口糊弄。

耗子只低头想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什么情绪变化，就站起身出了水泥圆筒。没一会儿，便拿回来一堆木板和破烂衣服，按着阿龙的意思做成了合适的大小。

“你待会儿先帮我把脚扶正，再帮我夹上，不然骨头会长畸形的。”阿龙说完，一口咬住耗子递来的破布，点了点头。

耗子摸上阿龙的脚轻轻一拧，只听得咔嗒一声，阿龙疼得跌回木板上，拿后脑狠狠往木板上撞去，发出凄厉的呜咽声。耗子的动作简直是典型的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一双手根本不是托着脚掌扭动，而是用力捏着拽动的。阿龙眼泪鼻涕一起淌了下来，吐出布团，嘴里嘟囔着，浑身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咿……十五六的人了，哭鼻子还哭到流鼻涕”耗子嘿嘿笑了两声，拿着夹板稳稳地固定好了阿龙的左脚。然后又同样固定好右脚，好在右脚只是被拆开了夹板，骨头昨晚已经掰回来位，倒不必再受一次罪了。

阿龙没了力气和耗子争辩，只无力地躺在木板之上，哼哼着昏昏沉沉晕了过去。昏沉的梦境中，仍有山精鬼怪猛禽野兽追着自己，每一口都堪堪咬在双脚的脚腕上。而后跌入烈火地狱中，浑身上下被火焰炙烤着，每一次筋肉都在酸痛，每一次呼吸都有火焰窜进体内，烧到脑子和胸中。

在噩梦中翻滚了无数次后，阿龙终于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发着高烧，嘴唇都干涸到开裂了。艰难地扭过头来，看见耗子正趴在木板旁睡着，自己额头上被覆上一块湿布，但也早被自己的体温烫到发热了。耗子的手边放着一个杯子，大约是睡着后无意间打翻了，只剩小半杯清水留在杯底。阿龙笑了笑，这小孩儿在这样的环境下能照顾好自己就不容易了，现在要来照顾别人怕是难了些，但有这份心已经很是感激了。

阿龙看着眼前的小孩儿，脏兮兮的脸蛋看不出本来的样子。皮肤上满是坑坑洼洼的疤痕痘印，竟比自己这个山林里的小子更粗糙。阿龙想不出那个何瘸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看对完全陌生的自己都能下这样的狠手，必然不能是什么好人。这孩子跟着这个何瘸子混着，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阿龙有些不敢想。扫视过一堆堆杂物，阿龙盘算着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当作一击致命的武器。其实只要脚稍微好一些，不那么疼了，再劝耗子帮忙解开手上的绳索，光是那断裂的木片，阿龙也有信心用它瞬间割断靠近的人的脚后韧带，然后抓住倒下的机会将它插入太阳穴里去。不，也不能这样，不清楚那个何瘸子是真的瘸还是只是外号，一只脚伤了也未必就会倒下。而且耗子如果在旁边，打斗时可能会被伤到。即便不会，也不能要这么小的孩子看见人被杀死的画面。胡思乱想着，阿龙又慢慢陷入了昏睡。

清凉的水浇在脸上，耗子拿着湿布在阿龙身上擦拭着，清凉舒爽的感觉渐渐唤醒了昏沉的少年。看阿龙醒过来，耗子放下布片，递过来一杯水。

“谢谢你”阿龙喝了两口，虽然浑身还在酸痛，但已经不再火烧火燎的。脚底脚趾都冰冰凉的，麻木得感觉不到疼了，这倒也是一件好事。抬头一看，耗子微微撅着个嘴，捂着半张脸坐在一旁看着。

“怎么了？”阿龙问道

“何瘸子来过了”耗子翻了个白眼

阿龙低头看了眼双脚，发现夹板都还在，又看了眼耗子问“你……你没事吧？”

“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耗子扭过头去，不再看阿龙。

“你别瞒我，你真没事吧？……他是打你了吗？”阿龙看耗子这样，心里满是愧疚。

“就挨了两耳光，早习惯了”耗子叹了口气，回过头来。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本就满是灰土，大约也是从没认真洗过，压根看不出掌印之类的。

“都是我连累你了……他没说别的什么？别因为我害了你……”阿龙心里难受得很，自己见过的山下的成年人，大都不是温柔的善茬。自己身子已经算硬的，耗子这小身板如果因为自己而被人揍一顿，怕是要吃不消的。

“能说什么呀，还不是那套威胁的老话。说是我再护着你，就让我替你去讨钱呗”耗子满不在乎道。

“耗子弟弟，你还是赶紧跑吧，这人不是好东西，万一他也把你的腿……”阿龙心惊胆战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没事儿，我和你不一样，我跟了他好多年了”耗子笑道“再说我不用讨，我有绝招。可别小看我，就盈江县这片，论顺东西的手艺，我可是排得上号的。”

“你还是小心些吧……他再来，你让我和他说。你比我小，总不能让你护着我啊”阿龙自责道

“哈哈，那你就当欠我人情了，以后记得还就是了”耗子又坐回阿龙身边，拧了拧湿毛巾，继续帮他擦拭起身体来。“要不我给你解开绳子吧，我看你也挺难受的。反正已经挨了打了，你也跑不了……你不会跑吧？”

“不会，我这脚这样，还怎么跑。再说要跑，也要等能动了再说。现在这样跑了，只会把你害了。”阿龙摇摇头道

“行吧，那我就信你了，你别害我哈。”说罢，耗子把手伸到阿龙背后，拽着绳结扯开了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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