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EAK

01

（研磨）

小黑一直在看着他。

耳机里传来游戏开始的声音，我才把视线转移到屏幕上。这已经是第48次通关失败了，我有点烦躁，总是卡在倒数第二个台阶，好像永远也跨不过去。但是我不认可这种想法，游戏既然被创造了出来，就一定有它的规律和解法，一定是什么我没有发现的，没有做到的事情。

第49次，我操纵的角色掉进了深渊。

一股无名的燥意涌上心头，我粗暴地按着移动键，不小心撞上了前面的脑袋。

「啊……！研磨！你没事吧？」

我正要道歉，那个被撞上的脑袋率先回过头来抢着说话了。

我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正在无比担忧地注视着我。

小黑早就听到了动静，他稍微弯下腰仔细地看了看我们，似乎是确定了我们都没什么事后摆出了队长的语气:

「研磨！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走在路上打游戏！」

我对此习以为常，没有搭理小黑；但是他担忧的表情似乎没有松动。

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有些狼狈。我捂着鼻子闷声回应他:

「没事的，是我不好，没有看路。」

他隔着我的手揉了揉我的鼻子。

「路上要小心啊！」

我们就此分别，每天，每天都是这样。我跟小黑住得近，所以会在这个交叉路口跟夜久桑分别。他们会一直在我前面吵架或者说笑，我跟在后面打游戏。

「走吧。」

小黑轻轻推了我一把，我又揉了一下还有点痛的鼻梁，闷闷地走在小黑旁边。

一直都是这样，从高中开始。我偷偷看了一眼小黑，他明显才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我知道的，一直都是这样。

小黑一直在看着夜久前辈。

02

（夜久）

研磨最近变得有点奇怪。

在我印象中他是一个十分内向的、不愿与外界过多接触的人，但是最近，我感觉到他试图接触我，更频繁地，更亲近的。

像是把水递过来，刚好会让我碰到他的手；自主练习的时候，时不时看过来；大家一起击掌庆祝或者搭肩鼓劲的时候，他会试图拉近我们的距离。

我原本也只是觉得自己多想了，是黑尾无意中提了一句，我才慢慢发现了更多的细节，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孩子有心事。

社团活动结束后我找了个借口支开别人，他又在有意无意地传达想要靠近我的讯息——我轻轻握住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睛:

「研磨，有心事的话要告诉我喔。」

他的目光移到了别处，但是没有转过脸，也没有挣脱。

「……也不能算是心事……。」

傍晚的阳光很柔和，穿过树叶的缝隙打在他的脸上、头上，细碎斑驳的，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花斑猫——而且他的眼睛也很像猫，这我第一次见面就发现了；他的猫瞳此刻捉迷藏一样躲来躲去，最后有些怯生生地直视我:

「我只是想跟夜久前辈更加亲近一些。」

我当然很高兴，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我绝对不会拒绝的人，那可能就是研磨了，我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保护欲和亲近感，说不出原因，但是也没有考虑更多的事情。我只是非常喜欢他，怜爱他，作为音驹的一份子。

我永远不会拒绝他的亲近。

03

（研磨）

自从上次开门见山地跟夜久前辈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后，我更加肆无忌惮地黏着他。我没有猜错，夜久前辈从来不会抗拒我的亲近，甚至有些越矩的行为，他也只是愣一下，不会抗拒。

我在他的脸上读不到任何抗拒的微表情。

小黑似乎有些失落，但是他很反常地没有说什么。他不会这样对夜久前辈，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亲密而不亲近，或者说，小黑不敢这么做。

我靠在夜久前辈的肩上休息，无端地想着。只有我可以这么做而不被夜久前辈抗拒。我知道，这是利用，而我也知道，小黑一定在看着这里。

这并不是欺骗或者什么的，我靠在那个人的肩上——夏天傍晚西斜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睛这么想着——这并不是欺骗或者什么的，这只是游戏通关的一种方法，这是计划。

而且我也不抗拒亲近夜久前辈这件事。

（黑尾）

自从山本和研磨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之后，研磨在队里几乎就是被重点关照、严重偏爱的那个人。我觉得这样也很好，研磨现在渐渐也感受到了来自周围人善意的关注，对于结交新朋友也不会像以前这么抗拒了。

不过要说音驹谁最偏爱甚至是宠爱、溺爱研磨，那肯定是夜久了。

夜久第一次见到研磨就很中意他，我一开始觉得是夜久不喜欢个子比他高的人的缘故，但是经过两年研磨也长得比他高了，夜久还是那么偏爱研磨。

大概是保护欲吧，我想。

研磨很容易激起别人的欺凌欲，相对的，也很容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欲，尤其是像夜久卫辅这样的人，正直、热心，以照顾好周围的人为己任。

但是保护欲带来的偏爱并不能解释最近他们奇怪的关系，或者说氛围。研磨很少会去主动亲近什么人，即使是乌野的10号，研磨也只是停在原地，等着他自己靠近过来。

我越是看越是五味陈杂，我不该去干涉两位好友的关系，但是，我就是忍不住会想，有个本该属于我的位置被抢走了。

04

（夜久）

研磨最近一定有一些很难启齿的心事，可能是打不开的心结。这段时间研磨从来没有真正放松或者笑过，当然他以前也不会有这样的状态，只是最近他似乎很不平静。

所以我想着一定要陪伴他，好好开导他。我也说过我不会拒绝他的亲近，还有各种奇怪的、有些无理的要求，因此走到这一步，我是默许的。

他把头埋在我的脖子上，像一只被淋湿的猫蜷缩着，我们赤裸的上身贴在一起。夏季的雨还那么难以捉摸，刚刚我们在这里缠绵的时候，外面的雨还如密集的鼓点般敲打着窗，忽大忽小的，凌乱的，没有规律的；我们也像两只缠斗的幼猫，毫无规律地动作，他有些冰凉的手在我身上胡乱游走，我的手指埋进他略长的头发，任凭他的落下星星点点的吻。

窗外鼓点般的雨声让这场偷欢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我们平稳的呼吸交错着，但是谁都没有看着彼此的眼睛，谁也没有说话。

现在他真的像一只惬倦的猫。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我们也渐渐停止了动作。研磨开始变得很安静，闭着眼睛蜷缩在我身上。我把玩着他的头发，心思也逐渐飘远。

这究竟算什么呢？我不知道为什么，无端地想起某人欠揍的脸。他一定会说，而且是用那种很欠揍的语气说，it’s just sex. 从理性的角度来说这确实没什么，只是东亚人对于这种事往往持极端的态度，要么视为洪水猛兽，要么藐视伦理，此前我也没有多想、也不会想着去做，在班上的同龄人尤其是同性对这类事抱有诡异的好奇和憧憬时，我也只是听着，总想自己还远着呢。

就像现在我似乎也想不出什么。这好像是很顺其自然的事，也不是非做不可，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我从来不会真正地拒绝研磨，仅此而已。

我看着他安静的、毫无防备的睡颜，这一刻我感到一些最近在他身上的无形的负担似乎放下了。他现在真的很像一只小猫。我想这就是我没有拒绝他无理要求的原因。

（研磨）

夜久身上有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能给人带来安心感。我知道我已经僭越了，但是我仗着他的宠爱，继续着这种畸形的关系。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电视屏幕上放着不太出名的小众文艺片，女主角别过额头前的头发，低声轻语：

「It’s just sex. It doesn’t mean anything. We all need this, and you don’t resent it.」

It’s just sex. It doesn’t mean anything.

我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话。

夜久前辈不反感，而我需要。这就足够了——只是通关的一种方法而已。

在学校和社团我跟夜久前辈的相处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每天重复着差不多的训练、对话，重复着同一段放学路，重复着同一个交叉路口的分别。

但是我们私下的活动并不会「重复」。或许在雨天，或许在晴天，或许是白天，或许是夜晚，或许在他的房间，又或许在别的什么地方。

我尽可能地不重复以前的动作，对于我来说这也是全新的游戏，解锁了各种各样的夜久前辈。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忍不住看他身上的淤青。夜久前辈训练很刻苦，现在的他可以用很多极限的姿势救到球，但是这样的训练量是很难不受伤的，也是我难以想象和接受的。

我感到很惊奇，夜久前辈的鱼跃早已炉火纯青，在排球场的地板上也滚过这么多回了，但是他的身体比我想象中的敏感。他很容易颤栗，每一个吻落下的地方都让他感到兴奋；他的身体还很容易留下痕迹，每次想要进行新的尝试，都会在他身上发现新的淤青，但是往往旧伤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消除。

人的某种罪恶的心理，大概是有极限的，而这个极限会不断地变化。我看着他随着我的节奏律动的身体，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就像是运行良好的程序突然出现了BUG，我停止了动作，鼻尖停留在他的锁骨上方。

夜久前辈睁开眼睛看着我。我们很少在这个时候对视，因为尴尬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但是这次我没有刻意地逃避他的目光；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疑惑睁大的眼睛，看着他上翘的漂亮眼尾，看着他瞳孔里的我。

——很不寻常而又好像顺理成章地，我吻了他的眼角。

05

（黑尾）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沉闷，像一团团的乌云压在头顶；然而此刻碧空如洗，云也十分疏朗，唯一与我有共鸣的是沉闷的风。

还没到盛夏季节，但眼下的景象俨然是一副早熟的夏季，闷热，无风，茂盛的深绿色叶子，刺眼的阳光，还有一阵阵聒噪的蝉鸣——让人心烦。

最近夜久和研磨都有些微妙的不对劲，他们在队里的交流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微妙的是他们一如既往的关系，像是夜久对研磨的偏爱，在我看来有些刻意而为了。

还有就是他们周遭的空气——那种像盛夏正午一般，无风的，闷热的，一阵阵聒噪的蝉鸣压在心上，燥热难耐，挥之不去。

——绝对发生了什么，在我不知道的，看不见的地方。

（夜久）

这样的关系被发现好像是不应该的，但好像又是迟早的事。

黑尾最近看我们的眼神很微妙，我尽可能装得自然一点，同时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我似乎是个藏不住事情的人，又或者说，在黑尾面前藏不住事情。

三年级待在一起的时间总会长一点，尤其是我跟黑尾三年级时被分在了一个班，社团活动时也总是一起行动，在部活室一起换运动服是很常见的事。

我努力装作自然的样子，跟海闲聊，但是黑尾直勾勾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不知道研磨有没有在我身上留下痕迹，是否显眼，我不想刻意去关注这种事；但它确实地成为一种可能的漏洞时，我还是有点慌张。研磨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我想；但是黑尾的视线分明表示我的担忧是完全可能的——

海换好衣服走了出去，黑尾连衣服都还没换好，就站在我面前挡住了去路。

「……你的伤。」

他蹙着眉，但是没有看我的眼睛。

「啊，这个是上周练习接扣球时碰到的。」

我故作轻松地低头，但紧接着心头一紧，我发现了不一样的痕迹。

「这个，」黑尾伸出手，在距离我锁骨不到5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是怎么伤的？」

我的耳朵绝对是红了。

黑尾看着我，以一种微妙的眼神。但是过了几秒后他扯出了那种黑尾式的欠揍笑容：

「如果是夜久大人跟什么人秘密交往了而不告诉我的话，我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喔——」

「我没有在跟人交往——」

刚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黑尾欠揍的语气成功地让我起了反驳他的条件反射，我恰好就中了他的圈套，该死。

「哦呀。」黑尾挑起眉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那就是那种了吧……？」

「随便你怎么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烦躁地挥挥手，决定逃离这个危险的话题，但是黑尾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他故作亲昵地揽过我的肩膀，对着我咬耳朵：

「安啦，我对夜久大人的人品没有任何——的怀疑，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探索或者放松的方式——」说到这里黑尾顿了顿， 「但是夜久，完全没有轻松的感觉呢。」

是吗？我下意识地问自己；于是我又想起了那个吻：研磨的眼里是我摘不清的情绪，然后像是哀叹一般，他吻了我的眼角。

也许黑尾说得没错。

那个轻飘飘的吻，开始变得沉重，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让我疑惑，让我迷茫。

06

（黑尾）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夜久，他在球场上总是那么游刃有余，平时跟我斗嘴吵架也丝毫不落下风——他永远那么从容不迫且占有主动权，即使是在这样的场合。

相比于假装熟练的我，夜久很显然是真的游刃有余，他一只手穿过脖子捧着我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在我背后摩挲，他在隐晦地引导我。

这里很安静，非常地安静。我的心跳震耳欲聋，仅存的理智叫嚣着逃走，但是我舍不得，我从未看过这样的夜久。我小心地吻着他的鼻梁，低下头轻咬他上下律动的喉结，轻轻吮吻他的颈动脉。然后夜久说话了，我紧贴着他脖颈的唇感受到了颤动，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像是刚睡醒的小猫:

「不要……脖子上很明显。」

我抬起头看着夜久。

他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唯一不同的是眼睛微微挣开了，笼着一层水光迷雾。

我的心紧张地跳动着，一阵一阵地紧缩。房间里很暗，我们没有让光照进来，这也让我们除了视觉以外的感官更为敏感了。这里为什么如此燥热——像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泥泞湿润的地被；这里有丰富的水分……氧气……养分……唯独没有阳光。我们的呼吸声来回交错，赤裸的身体交缠，如同林下悄悄蔓延的藤蔓，纵横交错，盘卧，爬行，缠绕……编织着复杂而严密的陷阱，悄无声息地将猎物缠绕，绞杀。

而我注定要倒在这片雨林里，被温柔的藤蔓紧紧缠绕，无法挣脱。

「是研磨吧。」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席子上，看着天上的云。

我没有说得很直白，我觉得不应该由别人来判断一段关系。

夜久什么都没说，他枕着自己的手臂，跟我一样看着云。

又过了一会，微微起了风，我听见夜久深吸了一口气，轻叹着好吹风舒服。

「你知道吗，如果我说你做了什么最有效的能让我放松下来的事情，就是带我来这里躺着吹风看云。」

「真的假的……」我故意表现出很受伤的样子，但我知道他说得没错。

夜久没有理会我的犯贱，继续自说自话。

「研磨最近似乎很烦恼……我不知道？他看上去很忧郁…..我不知道……我不会拒绝研磨，我就是不能。我真不想看到他露出那种表情。」

「他吻了我的眼角，这里。」夜久指着他漂亮的上翘眼尾，「研磨看上去很伤感。」

我感觉自己的胃里像有一群蛇在翻腾，很难描述这是什么心情。研磨一直都很内向，也不是很喜欢主动跟别人倾诉烦恼，包括我，但是大多数时候我都能察觉到他的烦恼。但是这次似乎是有意无意的，研磨好像在躲着我。

——而且——我又想起那个吻痕，这可不是什么纯情吻眼角戏码。

嫉妒，无力，失望，愤恨，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心里翻腾，我感到我的肺脏被腐蚀灼烧着。

「他依赖你——当然啦，他一直那么喜欢你。」我故作深沉地评价，我可能真的疯了，开始期望夜久能听出我玩笑里的深意。

「那么你呢？」夜久突然翻过身来，直直地注视着我，「你也‘依赖’我？」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真傻，关于我们那些吻，既然夜久会探究研磨，那么肯定也不会放过我。

「我当然也依赖你，你是这么好的一个朋友——甚至在这方面。」我扯出了平时戏弄夜久会有的恶作剧微笑，做了一个极有暗示性的动作，小心地藏着自己另外的情绪。

夜久果然用力地踢了我一脚，他脸上和耳朵上的红晕无疑在昭示我开了一个多么成功的玩笑，来掩盖我的某些心思。

我想，这就很好了。就这样好了。

07

（夜久）

我知道这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实际上应该也是两种不同的关系。我和研磨就像是鱼和水的关系，是融合的，自然地贴合的，亲密的，而跟黑尾就像是鱼和另一条鱼，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作为另一个独立个体的存在，是对立的，有强烈差别的，又互相吸引的。

我无法想象和研磨的另一种关系，或者没有关系的情况，同样地，我也无法想象失去黑尾的世界。

研磨很难得没有蜷缩身体躺着，而是很自然地张开手臂；我枕着自己的左臂躺了一会，研磨还在看着夜空发呆，我牵过他的手晃了几下，他轻轻拢起手掌，指尖搭在我的手背上。

「真悲哀，城市里已经看不到星星了。」

虽然我早就知道不会有星星，但是真的去认真地寻找还是一无所获，那种失落感似乎更甚。

「东京的夜晚根本算不上夜晚吧，你看，太亮了。」

研磨轻轻地叹气，但是眼睛还是没有离开夜空。

他在看什么呢？想什么呢？

我真想知道。

「研磨，」我深吸一口气说道，「黑尾说研磨太依赖我了，我真的很想反驳他，我就是一直都想保护研磨……当然啦，我一直都很喜欢研磨，听到他这么说我又很开心呢……」

「……小黑已经知道了吧，我跟夜久前辈。」

「抱歉，研磨，我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

我真的感觉很抱歉，是我暴露了，这种事我自己无所谓，不代表别人无所谓。

「没有关系，我相信夜久前辈，但是小黑早晚会察觉到的。」

研磨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我反而感到有些不安：

「为什么？」

研磨终于把目光从夜空上移开了。

他转过脸，认真地、安静地看着我。

「小黑一直在看着你，夜久前辈。」

然后他好像想要继续说什么，但是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啪嗒，啪嗒，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有什么东西轻轻击中了我。是什么呢？那究竟是什么呢？好像一切的迷雾都拨开了，真相呼之欲出，但是当我真的向前去看的时候又蒙上了一层水雾。

那究竟是什么呢？

研磨拉过我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稍微把自己挪过了一点，让自己的手臂贴着他的手臂，头歪歪扭扭地靠着他的肩膀。

今晚的风实在是太舒服了，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决定现在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

BUILD

08

（研磨）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明明是按照原来的程序一步步走，输入的指令都是对的，然而却得出了跟预想不一样的结果。

小黑注意到了，但他没有来找我；夜久也没有听出我的弦外之音，而且夜久身上又多出了我没有留下的痕迹。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从逻辑上好像也说不通，但我感觉就是小黑。

感觉陷入了很麻烦的事情。

我烦躁地按着向上的操作键，在前一关我操纵着角色跳进了一块平地，但是现在我才发现这是一条没有路的死胡同，是没有出路的、伪装成平坦道路的陷阱。我试图寻找出路，尝试跳上去，但是用来当踏板的石头已经被我推下去了。

这真的很麻烦。

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夜久潮红的脸，他双眼迷离，喉咙发出的声音近乎啜泣。他温暖的、比我小了一点的手抚上我的耳廓，像给小猫顺毛一样捋着我的头发。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他的呼吸轻轻拍打在我的脸上。

最终我自暴自弃地关掉了游戏，甚至根本没有看到最后的画面——

我知道，我再一次掉入了深渊。

（夜久）

研磨身上那种无形的负担又回来了。

这与之前那种轻松自如（起码我们都这么认为）的气氛不一样，而且似乎有一种不成文的规定一样，我们尝试了很多不同的做法，但是从来没有真正亲吻过彼此，像是脖子，嘴唇，眼睛这样的地方。

但是他吻了我的眼角——以一种像是哀叹的情绪，这是我从他的眼睛里得到的信息。

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仿佛我总会感受到压力，这种压力不是来自研磨，就是来自黑尾，它们总能完成巧妙的转化。我试图向海隐晦地表达了我的烦恼，但他只是说「人如果一下子担忧太多是会坏掉的」，尽管我认同这个说法，但是我的本性可耻地背叛了我的观点——我做不到，我就是没办法放任不管。

但是眼前的家伙绝对站在我的对立面，起码是现在这个时候。黑尾只穿了一条宽松的运动裤，哼着歌把饮料端过来。我忍不住去嘲笑他用高脚杯装果汁显得很幼稚，被他批评不懂变通，不懂情趣。

我确实不明白两个男高中生有什么情趣可言，但黑尾说话就是这个腔调，反驳他只会获得更多的反驳。我拿起杯子舔了一下，感觉还不错，虽然我完全不喜欢酸的水果，但是作为果汁确实还不错。黑尾再次嘲笑我像小猫喝水，我恼怒地转过头，却刚好看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还有从嘴角流出来的一点果汁。

我感觉很渴——跟黑尾独处时不时会有这种感觉——我迫不及待地拿走了他的空杯子，按着他乱糟糟的脑袋舔着他的嘴角。黑尾愣了一下，拉着我跨坐在他的腿上，然后他抓到了我不安分的舌头，拉进他满是酸果汁味的嘴里。

跟研磨不一样，我和黑尾会接吻。这样说似乎很奇怪，但是事实就是，我们每次秘密「约会」，最终都会自然而然地吻在一起。但我们不是情侣，就是纯粹的肉体关系，我很庆幸黑尾没有恶劣地指出这一点，这样它就不会成为新的负担——听起来挺有罪恶感的，但我已经不想在乎了，在我的认知里黑尾就没有罪恶感可言，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无谓的罪恶感呢？

「太酸了。」我咂咂嘴，黑尾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是吗？我觉得是你不想认真品尝。」他拿过我的杯子喝了一口，重新压上我的嘴唇，酸味又在我的口腔里蔓延开来，在他粗糙的吻里我产生了一种小小的报复心理——我摸索着桌上的杯子，缓缓地从从我们嘴唇贴合的地方浇下来，黑尾发出了不满的咕噜声，我恶劣地让果汁淌到他身上——黑尾没有穿上衣，我刻意忽略了果汁沾到衣服上会更难受的后果。

黑尾笑着舔舔嘴唇，又一次指出我不想认真品尝的事实。我也没有反驳，手指就着黏糊的果汁在他裸露的胸肌上打转，俯身去舔，用舌尖挑逗；黑尾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伸手解掉面前碍事的扣子，然后我们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中；桌上的玻璃杯被碰倒，而我们像两只野兽，把对方摁倒在地互相撕咬；在一阵阵快感的碾压中我忍不住想，是什么让我们的关系原形毕露？已经完全没有第一次的小心翼翼，只剩下疯狂的、近乎没有理智的渴求。

是了，我们平日里的相处也是这样，针锋相对，又无法割舍，甚至连第一次见面都充满火药味，这就是我们的关系。最后我们筋疲力尽地倒在一起，四肢混乱地交缠着；我偏过头，看着桌子上倾倒的玻璃杯还在缓慢地滴着水，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我想起研磨说的话，他说黑尾一直在看着我。我摩挲着黑尾的眼角，他通常会在事后闭着眼睛小睡，完全像猫一样，给他顺毛还会发出咕噜声。

我想，也许我也一直在看着黑尾。

09

（黑尾）

一切好像又返回了原点，在我们原本稳定的关系上，研磨首先打破了这种平衡，但是我和夜久又填补了这种缺陷，现在我们像是同一棵树下长出的藤蔓，紧密交缠，把彼此的一切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终日躲在树荫下不见阳光。

这样的联系或许是脆弱的，比起情感或者交易，它更像是一种需求，畸形的需求，在多次的缠斗中我和夜久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贪婪与渴望，我们接吻，身体交合，但是我们从未说过任何的承诺和爱；这样的联系或许是牢固的，我们像两只小船，在无边的大海里孤独航行，风暴来临时，我们在颠簸中紧紧相扣，求生的欲望让我们无法放开彼此。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受，事实就是，我们通过这样的方式维持了平衡，但它是荒谬的。我重新获得了氧气，但同时也被重重缠绕在阴暗的林下，阳光无法透过严密的树顶到达这里，我们靠着彼此汲取养分，又在缓慢地互相绞杀。

（研磨）

一切都在向原本预定的设想偏离，而且越来越不可控，但我突然明白了，这是合理的，它也许不正确，但它是合理的。

有时候我会走神，但渐渐地，我看着夜久再也不会想到小黑，即使有，也是在结束之后。人的欲望和罪恶也许是个黑洞，我在私下的幽会对夜久提的要求越来越过分，有时候夜久显得有些难为情，但最终还是都答应了。

看到我看着夜久的神情也许很可怕，我没有那种柔和的眼神；我知道，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定泛着冷光。夜久被蒙着眼睛，潮红的脸上充斥着汗水，或许还有泪水，他的身体在不规律地颤动，嘴里吐出的单字也是颤抖的呜咽。我无情地刺激他的敏感带，恶劣地探索他的极限；夜久的身体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绝妙的盲盒，像永远在更新的游戏，而我仗着宠爱有恃无恐地满足我的某些探索欲。

这次的高潮来得比以往要快；夜久脱力地瘫倒在我面前，我向前俯身轻轻摘下他的眼罩，他的眼睛完全红了，泪水不断地流到两边打湿了床单，睫毛上也挂着水珠，呼出的气也是微微颤抖的。

此时的夜久一定有些难堪，他如此狼狈不堪，而我却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他面前俯视他，大概神情也很冷淡。

我们像来自两幅不同的画——我带着圣光冷漠地审判来自地欲望泥沼的恶魔；但是我很清楚，我才是恶魔，因为夜久笑了，是一种可以称之为怜爱和悲悯的笑容。

他轻声唤我的名字，长了薄茧的手掌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把我垂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把我带到他的方向——这是第一次，夜久吻了我的额头。

我用鼻尖向上摩挲他的脸颊，闭上了眼睛。

我想起我们不是可以接吻的关系。

但是夜久似乎太累了，没有注意到我微妙的异样。他搂着我，缓慢又轻柔地梳着我的头发，然后慢慢慢慢，他的呼吸开始平稳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我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静静感受着此刻的沉默。

窗外的蝉鸣拖着冗长的叫声划破空气，空荡荡的房间显得更加寂静，而我听着这蝉鸣就更不想动了。我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说话，而且我原本就不喜欢说话；我知道夜久总可以理解的。

TWINE

10

（夜久）

当我孤身踏上这片寒冷土地的时候，我无比庆幸我们只是一种不带承诺的肉体关系。我不喜欢个人生活被过多干涉，我们三个都是，这一点在研磨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大概在一年前，我定下了去俄超打球的目标，然后我开始做各种准备，学习语言，找门路，那段时间我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很满，几乎没有和朋友见面的机会。我也没有宣扬自己即将赴俄的打算，因为感觉这是一段非常非常孤独的旅程，不与老朋友联系反而会给我一种微妙的安全感。在远行的路上被注视会让我感觉更孤独，但或许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善后这种关系，我们是如此的亲密，但又如此地疏远，我们没有任何义务和责任，我们拥有绝对的自由。

我们总是一时兴起，没有固定的时间地点，甚至黑尾和研磨的时间没有发生过冲突，他们总是默契地不提起另一个人的存在，但彼此又心知肚明。神奇的是我们在平时的相处中似乎没有任何的异常，好像我们真的就是纯粹的好队友。

我甚至怀疑海也是知情的；他总是笑眯眯的，我看不出他脸上的情绪，但我知道他不会有恶意。他永远对我们没有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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