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子驛站 PM 7:30 +17°C］

​　　「天色晚了，要先在驛站留宿嗎？」

　　林克在思考。

　　「還是你想直接到卡卡利科村去過夜？我看那邊的路牌好像指這個方向，但我不知道還剩下多遠的路，你覺得趕得及嗎？」

　　不行，他什麼也想不出來。

　　「⋯⋯林克？你睡著了嗎？」

　　為什麼一個人會沒有影子？

　　「林克！」

　　他忽然被人用力從背後拍了一下，嚇了一大跳，差點從馬上掉下來，幸好嚇他的罪魁禍首還知道要伸手把他撈回來。

　　「幹嘛？」他沒好氣地問。

　　「我叫你好久了。」托亞無奈地把他擺回馬背上，好像他是一個很輕的罐子還什麼的，完全不費一點力氣。「我剛剛在問你我們要先在驛站待一晚，還是直接去卡卡利科村？」

　　「喔⋯⋯」林克摸摸鼻子：「我覺得驛站不錯。」

　　在進入卡卡利科村前，任何緩刑都是好的。他還沒有時間思考這次他要怎麼面對英帕才好。

　　⋯⋯難道要像他對老國王那樣，把一切全盤托出嗎？

　　但如今的英帕⋯⋯已經不是年輕時輕鬆愉快的她了，想想她從大災厄中倖存下來，必須獨自把控著不時出現背叛者的希卡一族，安排他醒來後與各地希卡相關人員的聯絡等等⋯⋯如此這般苦苦等了一百年，她會像羅姆那樣輕易原諒他的無能嗎？

　　恐怕沒那麼容易吧⋯⋯。

　　「你怎麼一直心不在焉的？」身後的托亞捏了一下他的後頸，林克再次被嚇得跳了起來，忍不住氣呼呼地扭腰過去瞪了對方一眼。

　　誰的錯啊！

　　「我只是在想事情。」沒什麼可以說出來的，他只好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想什麼這麼入神？」

　　雙子驛站到了。他擠開對方，跳下馬，敷衍地想了個回答。

　　「只是在想晚餐要吃什麼而已。」

　　托亞喔了一聲，乖乖騎著伊波娜小跑到驛站的馬廄邊，把她的韁繩交給了工作人員，然後領了幾顆蘋果，又回到林克身邊。

　　「驛站人員請的，說他們最近採得太多了。」他扔了一顆蘋果給林克，自己咬了一口：「我看這附近有條河，我去釣個魚怎麼樣？」

　　「好啊。」林克悶悶不樂地說，甚至都沒有閒情逸致問問「釣魚」又是什麼奇怪的詞，他默默地在驛站共用的大鍋邊坐了下來，思考該做什麼晚餐。

　　托亞搔了搔頭，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摸摸鼻子獨自一個走掉了，留給林克一個令人感激的獨處空間；林克取出小刀，開始一邊切蘋果一邊思考晚上的菜單。

　　對切再對切，然後小心翼翼地削去一點皮⋯⋯完成了！盧咪蘋果。

　　他欣賞了一下自己切出來的一塊特別成功的盧咪蘋果，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決定寧可努力一點把剩下的蘋果都切成這個造型，也不要再思考了。

　　不知不覺間，天空完全暗了下來，今晚天氣很好，抬頭就能看見弓弦似的月與滿天的星光。

　　林克把切好的蘋果擺在盤子上，澆上濃稠的蜂蜜，做成了比平時看起來更加精緻的盧咪版精力蜂蜜蘋果，才發現旅伴遲遲沒有回來，於是他便往河邊走去。

　　托亞就在不遠的雙胞哥哥橋邊窩著，身邊擺了滿滿三大桶魚。

　　⋯⋯這條河裡有這麼多魚嗎？

　　「嗨。」他在對方身邊嘿咻一聲坐下，卻得到一個驚訝的眼神。

　　「你思考完了？」托亞問：「比我想得要快一些。」

　　林克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把精力蜂蜜蘋果端了出來轉移注意力，托亞眼睛一亮。

　　「這是你做的嗎——？太可愛了——！？」

　　「⋯⋯只是隨便切切而已。」對方反應這麼好，反而害林克有點羞赧起來。

　　托亞收起一個有線和竿子的奇怪造物，把一桶魚放生回水裡，然後嘿咻一聲提起了剩下的兩個桶子：「既然你沒事了，我們就回去驛站那邊再吃吧？我還想好好看一下那個可愛的蘋果⋯⋯林克？怎麼了？」

　　林克收回望著水面的視線，試圖裝作無辜的樣子。

　　「沒有，我們走吧。」他說，有些內疚地搖了搖頭。

　　托亞走在前面，林克落在後頭，滿心不安地又看了一眼河流。

　　果然⋯⋯連水面上都沒有倒影啊，這個人。

　　／

　　「你是鬼嗎？」

　　趁著蒸魚的水霧模糊了兩人視線的時候，林克突如其來地發動了襲擊。

　　「啊？」

　　「你是不是鬼？你已經不是活人了嗎？」林克又問了一次，語氣盡可能地平靜：「要我說得很明白嗎？我看見了⋯⋯你沒有影子。」

　　托亞張大了嘴，然後吸進了一大口煙霧，被嗆到了。

　　「咳、咳咳咳——你看過——哪個鬼、會被嗆到——？」他咳得厲害，邊咳邊掙扎地問道。

　　「不好說。」林克聳聳肩：「我看過喜歡用滑翔傘從天而降的鬼，還會因為有人跟他搶烤蘋果而生氣。」

　　「那是什麼——不對！我不是鬼啦！」托亞咳到差點噴出眼淚，也不知道是被問的還是真的嗆的。

　　林克交叉雙臂，滿心疑竇地看著對方。

　　「我真的不是鬼啦！」托亞又強調了一次。

　　「那你為什麼會沒有影子，水裡也沒有倒影？」林克步步進逼：「我就覺得你很奇怪，甚至還不知道大災厄的存在⋯⋯還是你是什麼精靈之類的？人型呀哈哈？」

　　「那是什麼啊？」

　　他們的對話根本在永無止境的迴圈裡繞來繞去而已，林克不禁翻了個白眼。

　　「如果我是鬼，驛站的人怎麼可能看得到我。」托亞哼了一聲，然後露出了很掙扎的表情，想了一會才猶豫地開口：「我⋯⋯沒有影子只是因為一個詛咒。就是這樣，我被詛咒了。」

　　「⋯⋯被詛咒了？」

　　該不會是什麼被詛咒的石像之類的，半夜眼睛會發光，還要用箭射穿的那一種？

　　「說來話長。」托亞伸了個懶腰，故意不對上林克的視線：「而且是我有點不想回憶起來的事情⋯⋯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吧？至少給我一點時間做點心理準備。」

　　林克鼓了鼓臉頰，吹出一口無奈的氣。對方這拒絕回答的方式還真是直接了當，不過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也確實讓人難以再繼續追問下去。

　　「你還真是充滿秘密的怪人啊。」他悻悻然地抱怨。

　　「彼此彼此好嗎？」托亞小聲回嘴。

　　魚差不多蒸好了，海拉魯草與鮮魚相互混合的香氣令人飢腸轆轆，林克把包裹魚肉的葉子打開，更濃郁的香味散了開來，剛才有點蔫掉的托亞馬上又有了精神。

　　林克終究還是心軟了，不再多問，只是把他的那一份裝好盤遞過去，上頭還特意擺了朵小花裝飾。

　　⋯⋯嗯，要不然下次用弓箭射射看這傢伙影子本該在的地方好了⋯⋯

　　／

　　翌日一早，林克在替伊波娜調整馬鞍的時候，發現托亞不知為何在附近的小潭邊對著還沒開啟的神廟出神。

　　受不了好奇心的誘惑，他拉起弓，對著托亞的腳下射了一箭。

　　「你幹嘛！」

　　「真厲害，居然躲得這麼快，你背後有長眼睛嗎？」林克好奇地走過去，對方在箭矢甚至還沒飛近時就已經先跳開了，現在正一臉震驚地瞪了回來。

　　「你幹嘛偷襲我？」他大叫。

　　「我聽說對被詛咒的地方射一箭，就有可能把詛咒解除掉。」林克無辜地看了回去。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

　　「下次我帶你去見卡里尤老師，讓他跟你解釋解釋。」林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總之你不是想殺我就對了吧⋯⋯」托亞無力地問。

　　「怎麼可能啦，我才不想殺你，只是想試試看能不能幫上忙。」林克拍了拍他的肩：「你幹嘛一直盯著這座神廟看，有什麼特別的嗎？」

　　「啊⋯⋯只是想說，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托亞看上去還有點驚魂未定，但還是乖乖地回答了：「看它被荊棘圍繞成這樣也沒人清理，就讓人很好奇到底是什麼用途。」

　　林克瞇著眼仔細打量了一下神廟，他目前沒什麼想去挑戰神廟的動力，要跟托亞一起旅行的話也別想用傳送了，所以他已經忽視好幾座路過的神廟了。

　　如果解釋神廟的實際用途會不會顯得很可疑呢？畢竟這片土地上，也沒有別人知道得像他自己那樣詳細了⋯⋯

　　不對，在這之前，或許他該考慮的事情是：他到底想在托亞面前，假裝成一個什麼樣的形象呢？

　　坦白說，他自己也沒有答案。

　　不過，根據他以往和海利亞人相處的經驗，就算說出了自己是勇者的事實，也只會被笑是妄想吧——這倒是和百年前有異曲同工之妙，所有人都無條件把希望寄託在勇者身上，和根本就沒有人期待勇者的存在，也是某種極具諷刺性的一體兩面了。

　　「⋯⋯我只知道這種神廟到處都有，不曉得他們有什麼特別的。」所以，林克說謊了。

​　　／

　　他們朝著卡卡利科村騎去。

　　從雙子驛站到卡卡利科村就很近了，不過是一條小橋和一座山坡的距離。今天伊波娜心情似乎不錯，她以輕快的速度行過小橋，小跑著奔上山坡——

　　「啾嚕！」

　　啊，該死，他忘了。

　　他轉過頭去看托亞，卻發現對方也一臉驚訝地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

　　可、可惡，本來想裝看不見的。

　　「你、你們看得到我嗎！？」

　　名為伯庫林，長得像顆花椰菜，非常大隻的克洛格，正在一棵樹邊朝他們拚命揮手。

　　「看不到。」林克說。

　　「看得到。」托亞說。

　　伯庫林——雖然不知道他眼睛到底長在哪裡——很是困惑地看了林克一眼。

　　「咦？可是會回答我⋯⋯就表示你看得到我啊！」

　　邏輯正確。林克雙手一攤，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毫無期待。

　　「好耶好耶！啾啾啾！睽違一百年，終於遇到能看見我的人了！」伯庫林歡欣鼓舞地叫道，只差沒有當場跳起舞來。

　　林克聽見托亞在身後喃喃：「一百年⋯⋯？」

　　「我叫伯庫林！」伯庫林說：「大家都看不到我，讓我好傷腦筋——總之先聽我說！」

　　「有什麼煩惱嗎？」托亞十分有架勢地問，林克扭頭過去看他一眼，感覺對方好像幹勁上來了，他以為這是在接任務委託嗎？

　　「我重要的沙鈴被那邊的怪物藏起來了！」

　　伯庫林指了指方向，語氣很是委屈：「少了那個，我就無法發揮力量了。」

　　「我知道了。」托亞說，一甩韁繩，就朝著伯庫林示意的方向騎去，林克話都來不及說，就被猛然提升的速度導致往後一滑，整個人撞上了身後人的胸膛。

　　「⋯⋯你胸好硬。」林克彆扭地抱怨。

　　「啥？」托亞問。

　　「沒事。」林克雙手掩面，恥辱地答道。

　　他們抵達了伯庫林所指控的岩石處，下馬爬到高處觀察了一下，裡頭有三隻兇惡的波克布林。林克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的武器庫根本沒怎麼補充，他們同行時一路上幾乎都忽視了那些對周圍無害的波克布林營地，導致他從競技場一戰之後完全沒有入手新的武器。

　　托亞和他對望了一眼。

　　「糟糕，我武器沒庫存了。」林克小聲地說道。

　　「先別急，我想個辦法⋯⋯」托亞撫著下巴思考了一下，然後從包裡拿出一個迴旋鏢，是一個相當精美卻古舊的款式，純白底色與上頭巧飾的青綠色十分亮眼，尾部是羽毛狀的，彷彿能隱隱約約聽到風聲。

　　不知道攻擊力如何？林克有點手癢。

　　「用這個可以捲起強風。」托亞解釋道：「前方是懸崖，只要能同時鎖定住三隻，讓風把牠們帶下去，我們就不必有多餘的武器耗損了。」

　　「鎖定？」林克好奇地眨了眨眼。

　　「要上了！」托亞沒有回答，而是謹慎地對準了三隻正在閒聊的波克布林，放手一扔，迴旋鏢就像有自己的意志一樣朝著正確的方向飛去，一路捲起了龍捲風似的狂風，然後就像扔垃圾一樣把那三隻魔物捲到山崖下去了。

　　林克目瞪口呆。

　　「那是什麼！好酷！」他興奮地說，用閃亮亮的眼神注視著托亞，對方臉紅了。

　　「沒——沒什麼啦，只是個道具。」

　　迴旋鏢正好飛了回來，林克一把接住它，接著聽見了一個細小的聲音。

　　——您好，我是寄宿在這迴旋鏢中的風之妖精⋯⋯

　　他嚇了一跳，下意識把迴旋鏢扔回了主人的手上，托亞好奇又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這迴旋鏢會說話！」他驚魂未定地說。

　　托亞別過頭去：「⋯⋯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

　　他們把沙鈴還給了伯庫林，林克用台地上找到的克洛格「果實」跟對方交換了魔法，把包包變得稍微大了一些。他想不到好理由支開托亞，於是對方便靜靜等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聽著他們的談話。

　　「原來如此。」

　　他們爬上馬的時候，托亞彷彿想通了什麼一般突然說道。

　　「什麼事情原來如此？」

　　「沒什麼，我一個很久以前就有的疑惑得到了解答。」托亞的解釋跟沒解釋一樣。

　　林克翻了個白眼：「說清楚。」

　　「就是關於你身上為什麼有時候會飄出怪味的這件事。」

　　「喂！」

　　經過懸崖圍合而成的窄巷，穿越兩面屬於希卡文化的鳥居之後，伴隨著鈴鈴響動的注連繩，整座卡卡利科村就在他們眼前延展開來⋯⋯一座寧靜、內斂而沉默的隱秘之村。

　　才剛進到村界內，他們就先遇見了一位跌倒在地上的老婆婆。

　　林克無奈地抓了抓頭，這副光景他也數不清自己是多少次撞見了，但每次果然還是會有些揪心。

　　「喔，抱歉⋯⋯我的腳有點扭到了⋯⋯」老婆婆看見他們，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托亞立刻跳下馬，伸手去扶她起來。

　　她卻搖了搖頭，「嘿呀」一聲撐起身子，靠自己站了起來。

　　「哎呀，抱歉讓兩位見笑了。」

　　「怎麼會！」托亞慌慌張張地搖頭；林克默默地把伊波娜帶到一邊，餵了她兩顆蘋果，直到不能再繼續拖延，才試圖一邊遮住希卡之石，一邊走到兩人所在的地方。

　　「這位旅行者⋯⋯」

　　可惜的是，老婆婆——林克知道她叫作巴南娜——卻立刻敏銳地把視線轉到他的左側。

　　「您⋯⋯腰上掛的東西是在哪裡拿到的？」她問出了這個每一輪都沒改變過的問題。

　　托亞皺起眉頭，林克擠開他，小聲跟巴南娜解釋了一番。就算之前他對村民們惡作劇慣了，也還是不想給老人家擺臉色看。雖然按照實際年齡來說，也許巴南娜甚至還比他小⋯⋯？

　　「這樣啊⋯⋯」

　　她對著林克露出微笑，那笑臉滿溢而出的情緒，並非面對晚輩的慈祥，而是見到傳說之人的崇敬。

　　「那個希卡之石，是被選中之人的證明，雖然知道這件事的人已經不多了⋯⋯」

　　林克聽天由命地仰起頭，該來的還是會來，恐怕接下來，他再也不能跟托亞塘塞過去了吧。

　　「我們希卡族一直在等您前來。」巴南娜朝他恭敬地一鞠躬：「首先請您先去見我們的族長，英帕大人吧。話說回來⋯⋯我居然有幸見到您，不枉費我活了這麼久啊。」

　　——就這樣，他最天真而純粹的、偷來的冒險時光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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