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諾堡壘 PM 20:45 +17°C］

　　「你們要出發了嗎？」

　　那天早晨，當托亞和林克牽著伊波娜走到村子邊緣時，英帕在幾位村民的簇擁下來到了他們身邊。

　　「林克，我希望你收下這個——」

　　她說，林克瞇細雙眼，看見了她手裡沉甸甸的藍色衣料。

　　「但願殿下編織英傑服時所留下的祝福，能夠成為你旅途上的助力吧⋯⋯。」

　　她將衣服捧著給他的時候，眼睛裡還閃爍著憂傷的淚光，令林克的心揪緊似的疼，他點了點頭，靜靜地收下了。

　　——就這樣，他們兩人終於告別了卡卡利科村，打算先回到雙子驛站後，再繼續往東進發。

　　只是，在英帕那般認真的請託之下，林克終究還是換上了天藍色的英傑服和穿慣的海利亞褲子。

　　實際穿上後，意外地比他預想的要輕上許多——不管是象徵意義上的沉重，又或是實際穿起來的真實感受，都太過輕柔了⋯⋯。

　　果然，還是習慣的衣服比較舒適。林克拉起兜帽，對整件套裝的舒適度微微一笑。雖然很感謝托亞借他衣服，但對方的尺寸對他來說實在太大，腰布和綁帶也很不方便活動，衣服永遠是自己的比較好。

　　也難為英帕將這件衣服維持原樣整整一百年了，他不想要在旅途中把它弄傷，所以就中途更改了行程，先去找大妖精可秋拉，讓她給英傑服賜福。

　　⋯⋯不知道為什麼，托亞似乎被大妖精的模樣嚇了一大跳。

　　「以前的大妖精不是這樣的！」他慌張地辯解：「真的，我見過的大妖精⋯⋯明明還滿漂亮的。」

　　雖然不管怎麼想都很可疑，但林克也問不出更多的細節了，只好作罷。

　　倒是，他真的越來越懷疑，托亞可能真的是哪個奇怪時空來的南瓜國王子了⋯⋯。

　　南瓜國的大妖精有比較漂亮嗎？

　　／

　　「林克，這是什麼地方⋯⋯？」

　　托亞突然在他身後問，打斷了他的回想。

　　他們一如既往同乘伊波娜，只是這次韁繩換成由林克來顧。

　　林克環顧四周，無數台壞掉的守護者就散落在他們四周，糾纏的機械腿和死氣沉沉的模樣，在入夜後的月光照耀下看上去十分駭人，他並不意外托亞會驚訝成這樣⋯⋯。

　　但他該怎麼解釋才好？嗯，嗨，這是我一百年前死掉的地方，歡迎參觀？

　　「這邊是哈特諾堡壘附近。」他最後只淡淡地這麼說道，一邊驅使伊波娜越過塔莫沼澤，挨近一個插著許多旅人雙手劍的地方，拉弓射箭把三隻睡死的波克布林幹掉，然後跳下馬開始搜刮武器。

　　「哇，雙手劍我不太會用⋯⋯」托亞跟著他下馬，也一起把多的武器裝進包裡。「我是想問說，這些奇妙的裝置是什麼？超大機械八爪怪⋯⋯？」

　　托亞精準的形容讓林克笑了出來。

　　「這些是守護者。你最好祈禱不要碰上活的，這東西很危險。」他說，皺著眉頭思考是不是該講得更詳細些，畢竟這傢伙連大災厄都不清楚，多說一點好了。「它們是會跟著你，嗶嗶叫，然後用眼睛朝你身上砰，接著你就死了的東西。」

　　「啥？」

　　抱歉喔，他不擅長說明啦！林克惱羞成怒地跳上伊波娜，她責怪地回過頭來噴了他一身鼻息。

　　「什麼嗶嗶叫？」

　　他們繼續往堡壘前進的時候，托亞還在執拗地追問。

　　林克考慮著是不是該跑去喚醒附近一台他知道總是醒著的守護者，但他身上只有幾面爛盾牌，說實在不太想玩命——萬一在這種時候重來怎麼辦？代價太大了，他可玩不起。

　　「⋯⋯還是像彼默斯那樣？」托亞突然問道。

　　「那又是啥？」這次換林克困惑了。

　　「一種很麻煩的機器人，會從眼睛射出滋滋滋的光砲。」托亞比劃了一下。

　　「⋯⋯？我沒遇過，不過聽起來確實有點像。」那是南瓜國才有的東西嗎？

　　他們繼續著沒有營養的對話，一邊逐漸靠近了哈特諾堡壘。雖然名義上姑且稱作是堡壘，不過其實只是一道搖搖欲墜的城牆，還用木板東補西綴的。林克嘆了口氣，如果去細究這裡的歷史，此處是海拉魯王國滅亡前最後兩個抵抗的據點之一，另一座最終陷落的堡壘則是阿卡萊⋯⋯某種意義上，這裡不只是他自己的，也可以說是海拉魯王國本身的墳墓了。

　　托亞八成也不知道這些事吧。

　　但他沒問，林克也不太想自己提就是了。

　　「我們過了堡壘就紮營吧，那邊我記得有一個提供給旅人用的鍋子，也差不多要吃晚餐了。」林克催促伊波娜小跑，她大步跨過了一台半掩埋在土中的守護者，繼續向前。

　　「這什麼？」托亞發出了困惑的聲音。

　　林克猛地回過頭去看，看見他旅伴的胸口上，有一道不停閃爍的紅色光斑。

　　該死！

　　是那台每次都醒著的傢伙——！

　　距離發射還有短短數秒，他一把將托亞推下馬，又用力一拍伊波娜讓她逃開，然後便狂奔衝向守護者，一邊拿出他的盾——怎麼是鍋蓋？沒辦法了，頂著用吧。

　　紅光聚焦在他身上，嗶嗶聲越響越快，托亞大叫說了些什麼，但林克完全聽不進去。

　　他雙眼緊緊盯著守護者的眼睛，不敢錯過那白光一閃的瞬間，心臟跳動得跟守護者的噪音一樣大，恍然之間，他身後必須拚死守護的人彷彿不是另一個男人，而是傷痕累累、一身泥濘的薩爾達——。

　　他要保護她、他要保護她，他必須正確無誤地盾反，否則她會死——！

　　亮光一閃，他失誤了，守護者的雷射直接燒掉他的鍋蓋，林克咒罵著，手被燙傷了，但現在不是嫌痛的時候——

　　「殿下！」他大叫，另一次紅色光斑集中在他身上，他旋過身，卻見到托亞朝他衝來。

　　不、不、不，這個白痴，他想幹什麼？

　　下一道雷射光砲射過來的同一瞬間，托亞將他一把撲倒在地上，抓著他翻滾一圈，滾進了另一台毀壞的守護者後方；死亡計數的聲音因為突然失去目標而停止下來，守護者來回轉頭，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林克喘著粗氣，眼圈發紅，死死瞪著他那傻瓜旅伴。

　　他掙扎地想站起來，托亞連忙圈住他身子，把他硬是拉了下來。

　　「你不在狀態！」托亞大叫：「你根本沒在專心，先冷靜下來！」

　　林克瞪著眼，仍然呼吸不過來，托亞用力按住他的肩膀。

　　「我得戰鬥——」他掙扎。

　　「林克，你清醒一點！你整個人都在發抖，我怎麼可能讓這樣子的你擋在我前面？」

　　托亞死死抓緊他，聽上去快要哭出來了；而他從指尖到腳趾都在發麻，耳鳴劇烈撞擊著他的耳朵，心臟威脅著要從他喉嚨裡跳出來，他怎麼可以、怎麼會這樣不鎮定——？他如果都這樣了，薩爾達怎麼辦？薩爾達會死，他們逃跑了這麼遠，不是為了就這樣讓薩爾達折在這裡——。

　　「林克！你快冷靜下來！」托亞大叫，搖著他的肩膀。

　　「過來這邊！」突然有另一個人的聲音叫道，林克確實聽見了，卻仍然僵直在惶恐之中，托亞不管不顧地直接打橫抱起他，朝著那道聲音叫喚的方向狂奔而去。

　　守護者重新找到目標，立刻瞄準了他們，紅光閃爍與倒數計時同時開始；但有誰射出了一發箭矢，擊中了守護者的眼睛，讓它暫停了下來。

　　足夠了，托亞抱著林克越過哈特諾堡壘，只見一個肌膚黝黑的海利亞人還拉著弓，一臉驚訝，看上去也沒想到自己真的射得中似的。

　　「⋯⋯哇，真的中了？老天，你們沒事吧？」那海利亞人有幾分茫然地問。

　　「謝謝，你救了我們一命⋯⋯我朋友好像怪怪的⋯⋯他陷入了恐慌？還什麼的？總之他狀態不太對勁！」林克聽見托亞還劇烈喘著氣，他想反駁，但沒辦法。耳鳴太嚴重了，他聽著他們說話就像隔著一層水霧似的，模糊得難受。

　　「快讓他過來這裡躺著，我的地舖給你用吧。」海利亞人熱心地說道，林克感覺到自己被安置了下來，他瞪著樹林和天空，無法動彈，全身肌肉繃得死緊，幾乎都要痙攣起來。

　　明明只是一台不會動的守護者——他一個人的時候，就算一次要對付兩台走路型，都能應付得輕輕鬆鬆的，怎麼今天會這麼丟人⋯⋯

　　「我是普利托司。」不遠處，海利亞人在跟托亞自我介紹：「你們也是來看這座哈特諾堡壘的嗎？真不知道該說你們幸運還是倒霉，我在這裡好幾天了，才第一次看到活起來的守護者。」

　　「我們算是剛好路過⋯⋯」林克聽見托亞模模糊糊地回應。

　　「這樣啊？這座堡壘可是很值得欣賞一番的，它可是保護哈特諾村不受大災厄危害的最後堡壘，我說啊，凡是男人，就得實地走訪一次！對吧？」

　　「跟是不是男人有關係嗎⋯⋯？」

　　「當然有！你知不知道曾在這座哈特諾堡壘奮戰的劍士大人的事蹟？」

　　林克突然有種很想鑽地逃離此地的衝動，但他一身的肌肉都還攣縮著，小腿還適時地抽筋了起來。

　　「不知道，什麼劍士大人？」

　　拜託你不要問了——！林克羞恥的想哭。

　　「據說一百年前，有群特別的人，被人們稱呼為英傑。」普利托司開始講古，林克不舒服地蠕動，卻沒有辦法出聲阻止。「曾在這裡奮戰的劍士大人，好像也是其中一位。」

　　「英傑⋯⋯」托亞喃喃。

　　「聽說其他的英傑們都在大災厄中失去了性命。」

　　托亞一震，林克感覺到對方轉頭過來瞥了自己一眼，他乾脆閉上眼睛，裝死裝到底。

　　「唯有劍士大人的下落眾說紛紜，有人說他在這裡喪命，也有人說他陷入了沉眠，為了即將到來的厄事養精蓄銳⋯⋯」普利托司繼續他的凌遲式演說：「你瞧，如果說劍士大人陷入了沉眠，就代表他還活著對吧？不知道他會不會在這個時代甦醒呢？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一定要去見他。」

　　「很難說不會⋯⋯」托亞應付了幾句，林克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自己快被他的注視燙傷了。

　　「抱歉，你的朋友不舒服，還跟你說這麼多有的沒的！」普利托司突然回過神來，慌慌忙忙地道歉：「我繼續去觀賞哈特諾堡壘了，你們兩個就在這裡休息一下吧。過了堡壘就很安全了，不用擔心守護者的問題。」

　　「不會不會，真的謝謝你。」林克聽見托亞說：「你自己也要小心，不要成為目標了。」

　　「嘿嘿，沒問題，我身手很敏捷的。要是被盯上我就馬上跑到這一側來，我的夢想可是與那位劍士大人並肩而行啊。」普利托司爽朗地說，然後林克聽見一陣腳步聲，大概是他跑遠的聲音吧。

　　另一陣腳步聲緩緩地靠近，林克仍然把眼睛閉得死緊。他總之不太想面對，不管他是要面對什麼。

　　「⋯⋯劍士大人？」托亞開口。

　　「你在叫誰啊？」林克半睜開一隻眼睛，睨了對方一眼，明知故問道。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早上英帕女士確實有說了⋯⋯『英傑服』來著？」

　　「你可能聽錯了。」

　　「我以為我說過，我早就知道你是勇者了。」托亞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用手掌摸著他的額頭，聲音很穩重：「這就是你為什麼這麼恐慌的原因嗎？因為你曾經在這裡⋯⋯呃，奮戰過？」

　　林克睜開眼，望進對方的眼底，他驚訝地發現那裡頭既沒有崇敬，也沒有嘲弄，只有安靜的關心。

　　「不是這樣⋯⋯」他開口說，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哽咽：「我剛剛⋯⋯出現了一點幻覺，我以為我要保護不了你了，所以——。」

　　托亞噓了一聲，阻止他再繼續說下去。

　　然後，他輕輕地替林克揉捏著額角，放低聲音，輕輕哼起歌來。

　　那曲子聽上去有幾分熟識。三個音階往下不斷流淌，又再次爬升，循環往復有如時光輪迴，既像是在治癒，也像是在哀悼⋯⋯那冰冷又溫柔的調子，輕輕攪動了他靈魂最深處的某些記憶。

　　林克看著夜空中升起的滿月，不知何故突然惶恐於月亮是不是會突然掉下來的奇異妄想之中。

　　托亞注意到了他的異樣，卻什麼都沒說，繼續輕輕拍著他，為他歌唱。

　　歌聲持續，終於，他的恐慌以極慢的速度緩緩地鬆弛開來。他閉上眼睛，不再去看月亮，只聽著耳畔重複的旋律，另一個人的體溫彷彿令他飄搖的心找到了安放的地方，真奇怪，感覺就像是得到了一個溫柔的擁抱。

　　「這是什麼歌？」他很輕很輕地問道。

　　「聽說是用來治癒人心的歌。」托亞的微笑藏在他的聲音中：「感覺好一點了？」

　　林克點點頭，仍然閉著眼睛，托亞繼續哼著歌，用節奏穩定的大手輕拍著、安撫著他入睡。不知不覺中，他寧靜又和緩地下沉到夢境裡去了。

　　／

　　有時候，他夢見的並不是百年前的回憶，而是不久前的一些經歷。

　　今天的夢好像就只是上一輪發生過的事。他看見自己和前輩一人一狼走在往哈特諾村的路上，正好遇到了一個偽裝的依蓋隊，於是便走上前去跟對方搭話。

　　「我想要⋯⋯烤鮭魚。」那名女子哭泣著說。

　　林克懊惱自己身上沒剛好帶一份烤鮭魚，不然他很樂意現場吃給對方看看。

　　代替烤鮭魚，他選擇掏出了身上的武器。

　　「還有，勇者的命！」

　　見他亮刀，女子也卸下了偽裝，恢復了依蓋隊的模樣，華麗地揮動惡魔圓刃，簡直像在向他敬禮。

　　——抱歉，這個也不打算給你。

　　他閃過對方的正面攻擊，又避開由上而下的突襲，幾個手起刀落就把對方打到不能還手，依蓋隊嘖了一聲，留下了香蕉和盧比就逃之夭夭。林克搖了搖頭，笑著撿起戰利品，有點懷疑他們其實是專門給他送錢送食物的勇者贊助組織。

　　前輩也在他旁邊呼哧呼哧地笑。林克偷笑著轉過頭去，損了他一句。

　　「我沒想過我會這麼常聽見狼的笑聲。」

　　那匹聰明的狼別過頭去，哼起了歌來逃避他的揶揄。

　　「這什麼曲子？」他好奇地問，不知道為什麼這段旋律讓他有種異樣的熟悉感。

　　狼歪著頭看他，林克只覺得他彷彿像在說——聽說是用來治癒人心的歌。

　　林克歪了歪頭，跟著哼了起來，結果因為走音的太嚴重，被那匹狼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番。

　　／

　　「⋯⋯前輩？」

　　月色下，他眼皮微開，朝著不遠處的背影輕聲喚道。

　　他的旅伴轉過頭來，替他掖好被角，又默默回到了守夜的安靜工作之中。

　　林克的意識逐漸模糊消失，記憶也像水面的漣漪一般，只微微顫動了一下，便再次回歸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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