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持杯的手顯而易見頓了下。

　　答應紫丞之邀一是好奇他的身份，二是猜疑他意欲何為……魏無羨暗瞟四周，這才發覺自進入餐廳之始，除了他們三人再無其他。

　　連先前絮叨個沒完的銀髮男子亦不見蹤影。

　　察知他視線移動的紫丞隱隱一笑。

魏無羨的確敏銳，但他不會知道，打從忘羨二人進府紫丞便已設下禁絕結界，門裡一字一句出不了府，府外一足一人更踏不進門。

　　「魏公子毋需驚慌，在下的確別無所圖。」心知對方所想，紫丞輕輕一笑，「不若，為表誠意，先將所應報償給您過目如何？」

　　不待他言語，紫丞起身自牆邊小櫃取出木匣，置於魏無羨面前，「請。」

　　魏無羨又瞟了紫丞一眼——還是看不出端倪，無奈之下只得揭匣一看，一顆掌心可掬的金珠閃閃發光。

　　忘羨二人心驚，並非為這珍寶的璀璨奪目，乃為其運轉不息的豐沛靈力——較之魏無羨當年可是遠過之而無不及。

　　運行靈力的金珠定是金丹無疑，然金丹乃修仙人命根，身殞即消非活體不能取出——魏無羨不由蹙眉怒目。

　　紫丞料著他的反應，笑顏依舊，「這金珠乃是靈獸麒麟的舊丹。相傳麒麟每百年皆會為重煉新丹吐出舊丹，便是此物。」見其仍驚疑不定，紫丞續道：「舊丹雖對靈力的運轉與儲量大不如新丹，於修仙之人已屬珍物，能在短時間補足靈力助其運行。」

　　「……你說的金丹就是指這個？」

　　「正是。」

　　「那上頭的靈力是？」

　　「乃樓兄所注。」

　　魏無羨瞠目、藍忘機歛目；如此厚實純冽的靈力，別說是現今藍家家主藍曦臣，就是當年號稱神功大成、雄霸天下的溫若寒也難及項背。

　　紫丞略加說明：麒麟丹為有識之物，會依據宿主身骨資質調節靈力，也能化轉天地萬物靈氣為宿主所用，對魏無羨當是百利無害。

　　魏無羨當然清楚，對他這個天資拙劣活像娘胎裡被狗啃過，又靈力低微壓根對修成金丹難抱希望的身軀，這神獸元丹簡直是無上珍品。

　　修仙士結金丹與否，除關係靈力運轉儲存、咒法運用之強弱以外，更影響修士的壽命——煉有金丹的修士，一般均多活有凡人約莫一半的陽壽，修為高深者甚能保持年輕樣貌——俗稱「長生不老」。

　　問靈十三載的藍忘機終是等到不歸人，自然希望魏無羨能長命百歲與自己日夜廝守，故兩人曾遠赴北冥尋鯤、至西海探鮫，望能獵得妖丹轉製成人丹。

　　——眼前的麒麟丹非但現成更靈力充沛，得來全不費功夫，魏無羨焉能不動心！

　　魏無羨咬牙闔上木匣。

　　抬起頭，有些不敢看向藍忘機，微啞著嗓子說：「……敢問紫公子所求何事？」

　　意料外，紫丞竟沉下了臉色。

　　自袖中取出一素帕置於桌面，緩緩揭開——

　　魏無羨只覺漫天黑氣將自己吞沒。

　　暈……厥。

　　◆◆◆◆◆

　　半月前——

　　片片燦白光暈斑駁如紛英落在曉星塵的眼睫。

　　透著初春清新的濕潤空氣慢慢捲上他的髮尖、手指和四肢，身子亦漸漸溫暖起來。

　　意識自空茫的灰白中聚集，看不清眼前也望不著身後……感覺自己彷彿被化為一縷青煙，空虛空洞說不出生死。

　　這是……何處……

　　「星塵？星塵！」

　　急切擔憂的聲音，於身側呼喚了一個時辰。

　　低沉冷澈，聽在曉星塵耳裡卻是一片冰心蘊熱忱……他認得這個嗓音，每一個抑揚頓挫，他都認得。

　　——從未忘卻，永遠也忘不了。

　　子……

　　一串銀鈴笑聲響起，「吾既與你保證，必定萬無一失，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言未迄，一隻微涼的手搭上自己的腕，悅耳之聲又道：「約末兩刻鐘他便會醒來，花璿花璣，照方子煎藥。」

　　「是。」兩童子音答道，腳步聲沙沙遠去。

　　聽得見卻睜不開眼、說不出話、動不了一根指頭。

　　這是何處？那是何人？你是子琛麼？子琛！子琛！是我負了你！子——

　　曉星塵泣出血淚。

　　「星塵！」宋嵐撲上去攫緊他的手，雙腿已跪得毫無知覺，顫抖著聲音，「星塵，你別動氣！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先好好地醒來再說，好不好？」

　　掌心的溫熱、周身的氣息，是他。

　　曉星塵蹙眉，盡是憂傷哀慟之色，微微頷首。

　　宋嵐伸手慢慢揉開他的眉心，宛若落英輕拂點點溫柔。

　　這些年，宋嵐一如曩昔，負霜華行世路；途有異，除魔殲邪，不留名姓。

　　——一同星塵。

　　是的，一同星塵……那個世交莫逆、相見恨晚，并稱『明月清風曉星塵，傲雪凌雪宋子琛』的星塵。

　　也是為己所累、遭己所誤……最後，甚被己所害只餘殘魄碎魂的星塵。

　　胸襟後的劍孔、口腔裡的斷舌以及身上的屍裂紋，在在提醒自己對曉星塵犯下的錯。

　　不該遷怒於他，怒極脫口恩斷義絕。

　　不該受他雙眼，累其受盡薛洋誆騙。

　　不該……

　　不該對曉星塵做的事太多，心底酸楚翻湧；但，化為凶屍的自己，終是不可能流出眼淚。

　　輕輕撫上胸襟裡的鎖靈囊，宋嵐沉痛地閉上雙眼。

　　星塵、星塵。

　　失去舌頭的宋嵐只能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喚念，千遍萬遍。

　　一月前途經西南葭萌，民傳城關村怨氣沖天邪祟咸生。宋嵐入村查看，甫入村口竟發現村中無論男女老幼盡屍橫遍野，身上劍傷無數，招式所指皆為同一人。

　　——降災、薛洋。

　　得知薛洋未歿，宋嵐竟分不出自己是憤怒抑或慶幸。

　　怒的是騙苦星塵迫其自刎的仇，與陷他於無知錯殺自己的恨；幸的是……終有良機能手刃罪魁報仇雪恨。

　　攥緊雙拳，指甲刀一般掐進掌心，咬牙切齒至牙根生疼。

　　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宋嵐循線追至昭化鎮，同樣屍殍遍地無一倖免；越往山中怨氣越為深重，甚至顯像化形成一片黑霧籠罩，伸手不見五指。據聞，已有許多仙士蒙難，非死即狂，十分棘手。

　　所幸宋嵐現為凶屍，不畏刀劍寒熱毒蟲等凡人所畏之物，對怨氣的抵抗亦強；豈料接近怨氣之源約半丈之內，怨氣自七竅入體在五臟六腑瘋竄衝撞，逼得宋嵐青筋突起、眼珠凸出，幾近爆體。

　　殺戮血屠之念於腦中翻騰放大，雙目所見盡為血紅……就在宋嵐失去理智前一瞬——銀鈴般嗓音傳來。

　　紅衣人撐著紅傘巧笑倩兮，手一揮便將怨氣退去三丈，垂眸看著不省人事的宋嵐。

　　——立時雲開月明。

　　之後，一邊身浴黑火的男子縱身入山，手中捏著渾黑怨氣喧騰、不甘受制吱啞作響的殘珮。

　　「咦？這不是兩位前輩嘛？」

　　肩扛碧落黃泉的樓澈踏過一道月影緩步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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