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过完今天可就解放了，不过见不到你，想想还是有些寂寞呀！酒店的准备现场里，Jane摇着内海的胳膊依依不舍，“说什么傻话呢，我们都有联系方式，只要想见就可以见到。”

“可你要回国了呀。”

这倒也是，内海笑着点点头，拍拍Jane的背，说道：“假期来日本找我，我按最高规格招待你。”

“包吃包住？”

“没问题。”内海比了一个OK的手势。

Jane也笑了，“今年要是有圣诞假期，我来烦你你可别嫌奔。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俄克拉荷马呢？”

“应该是明天下午的飞机吧。”

“这么急，不留下来玩两天吗？”

“还差几周我就要回国了，我想趁着这段时间整理一下工作，还有好好跟他们道个别。”这里的他们，指的当然是内海在俄城的好搭档们。

“我还以为是你们老大奴役你，我就可以帮你打过去教训他一顿了。”Jane耸耸肩，两手一摊，“既然如此，也没办法了。那今天我们就努力完成这个最后的任务吧？”

内海点点头，整理好身上的证件后，与Jane一同走出了房间。

其实物理协会的会议昨天下午就开完了。只不过，按以往的惯例，每次的会议结束后，第二天晚上都会举行一个简单的酒会，以方便各位学界大佬会后认识和交流。酒会虽简单，但这种觥筹交错的地方，警方难免害怕有闪失。内海他们作为这次的安保人员，自然也要跟到最后一天。

站在宴会厅的大门前，内海突然有些紧张。她明知道身为安保人员的自己会比所有与会人都要提早进场，可她就是紧张，甚至因此，额头上还沁出了一层细汗。

深呼吸，深呼吸，她不断地提醒自己，马上就要结束了。

“怎么不开门？”隔壁的Jane随口问了一句，没等内海回答，就推开了门。

门内除了布置餐食和桌椅的侍应以外，果然没有其他人。

内海不自然地牵了一下嘴角，在心里默默地骂了自己一句。搞什么，这没么可敏感的。

等一切布置妥当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的四点半，酒会也差不多就要开始签到。

“薰，等一下由你负责签到那块的安保。负责活动的上司走到内海的跟前向她交代一会儿的工作内容。

“客人都到场以后，你的任务就算是基本完成了。到时候你就巡巡场，做下机动位置即可。

“好的。”

虽然嘴上说着好，可内海却是心不在焉。

那个人会来酒会吗？

她心神不宁地在宴会厅门边徘徊，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汤川今天末必知道她的存在，又或者，她在他心里只是扮演着一个生命里的过客角色，但她还是害怕面对他。这大半年来，自从那个电话以后，内海就真的再没找过汤川一次。

并不是没有过犹豫和不舍的时候，一开始，内海是有赌气的成分在的。她曾以为在这七年多的光景里，她即使没有走进汤川心里，也至少会比其他人有多一点点的份量。可那通电话里，汤川的话一如既往地理性而又一针见血，却唯独没有看见过她的一丝委屈。他那像评论社会新闻一样的语气深深地刺痛了她，并成为她断绝与汤川来往的最后一根稻草。

内海猛地意识到，在一个人的身上投入过多的期待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事，尤其这个人还是汤川学。大概是这些年汤川的沉默给了她自以为特别的本钱，她以为他是默许的，所以她才敢一次又一次地找他破案，甚至在无关物理的领域上也开始放肆大胆；她以为汤川在她面前早已放下心防，他们是默契的黄金搭档，即使远在他乡，无须多言，他也能知道她最真切的想法；甚至，她还曾错觉地以为，他们可以一直维持着这种关系，一直走下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内海以为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一个人。

可她终究不是。

在间宫给内海时间的一周后，她最终选择了妥协。

尽管委屈，尽管想继续据理力争，尽管可以向美国的上司提出更长期的借调申请，可她还是妥协了。

不仅是因为间宫的承诺，因为想在那群男性上司面前证明自己，更因为，在日本有无法割舍的人，无法放下的回忆。比起美国，她还是想留在日本，她还是想回去当刑警。

不甘，委屈，但拥有着目标，所以还能继续在美国活下去。

在确定延期留美以后，破案、抓贼、体能训练，内海的生活一切照常，甚至比之前还要努力。

她努力维持着生活的平衡，甚至连打电话回家的次数都与之前一样。她的表现太过平静，就连原本担心她的父母家人在几次电话过后，也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

人类是可以适应环境的生物，大概因为这样，所以渐渐地，连内海自己都以为，她早已无坚不摧。

所以在这一个普通的夜晚，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打给汤川的电话，居然拉断了她理智的最后一根弦。

而争吵的起源，仅仅是因为和汤川的一场无心的对话。

这一次，内海一如往常地电话报告着刚刚完结的案子。

“现在的你早已不是当初的新手，这些办案的细节，即使不提，你做了也是应该的。”

“虽然这个案子跟物理没什么关系，可老师不觉得很有趣吗？我可是用了一周才找到他的破绽。”

“他第一次带你们绕远道的时候你们就应该发现他没有同伙。”

“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一般推论而已，如果一开始你们圈定的作案范围是正确的，那么……”汤川一如既往地滔滔不绝，而内海则像往常一样拿出笔记本记录细节。

“原来如此啊。老师果然还是老师。”

“你现在应该做的是休息，而不是在半夜三更跟我讲案情和抱怨查案的艰辛。”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些吵闹的声音。内海望了一眼手表，推算到日本的时间已经是白天的工作时间。

“我耽误了老师的工作时间了吧，对不起，那我还是先挂了。”

“是你们署的岸谷又带着案子来找我了，栗林又在跟她吵架。”汤川取下眼镜，一脸无奈。

“又给老师添麻烦了。”

内海缓了缓，有点试探性地问道：“但老师跟岸谷的相处……还不错吧？”

“并没有什么相处甚好，我对谁都一样。而且，如果不是你带着她来找我，我就不用面对她的协助调查请求。”

“老师如果不想帮忙也是可以拒绝的……”

如果不是你带来的人，我才不会帮忙，汤川原本想要这么回答，可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妥，于是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片刻后，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实在是很麻烦。”

“对不起。”

“就像栗林说的，警察有警察的职责，岸谷不应该对我产生依赖。而你现在，其实也不需要我协助了。”

“……”内海没有应答。

电话那头，栗林和岸谷的争吵声愈发变大，汤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与其说是我不需要老师了，不如说是老师早已觉得我们麻烦，不想再跟我们有什么纠缠了吧。”良久，内海语气干涩地说出了这句话。

就算隔着一个大洋，却还是给他带来了麻烦。或许汤川早已厌烦了他们这种合作关系，两个人并肩作战之类的想法，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我明白了。岸谷那边，我会让她尽量不要来打扰老师的。至于我，以后也尽量不来打扰老师的工作了。”

“我的意思是，警察可以独立破案，也应该独立破案。就像你在美国一样。”汤川顿了顿，“不是麻烦的问题。”他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刚刚老师才说‘实在是很麻烦’的。”

“那你当我没说过吧。”

“怎么能‘当’？老师心里就是觉得很烦吧，我总是给你带来麻烦，甚至连岸谷也是我带来的麻烦。如果不是我，如果我一直留在美国，就再也麻烦不到你了。”说着，内海的情绪有些失控。

“你的情绪太激动，我们今天不宜讨论这个问题。”

“我又能有什么情绪呢？不过是一个在日本不被需要的人。”内海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执着着要回去，真是毫无意义。”

大洋对面，小女警突然陷入的情绪化让物理副教授无所适从。明明刚刚还在聊着案件，为什么一下子气氛就急转直下？他望着手边刚回收的论文，心情就跟这份论文的质量一样糟糕。

“如果你的目标仅仅是被日本警视厅需要，那这些年来也未免太没长进。留在美国或是日本，对你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汤川深吸一口气，保持理性地继续说道：“成为一个优秀的刑警，难道不是你一直的目标吗？在美国多呆一年，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

是啊，最好的选择……所有人都是这么跟她说的，就连内海自己也是这么说服自己的。可那种被所信任的人抛下的孤立无援的感觉，却让她痛苦万分。

她从没想过跟谁诉苦，也从没想过在谁面前表露情绪，包括汤川。但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知道自己有些胡搅蛮缠，可她不想要听汤川那些正确而冷静的道理，也无法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那个训练有素冷静沉稳的内海薰，她不想当了。

“是啊，反正在哪都没人在乎，这么对比下来，留在美国还真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呢。”

像是听出了内海在赌气，汤川的声量也提高了，“你继续赌气和情绪化下去，对现在的事情并没有帮助。如果你现在真的那么迫切想回来的话，还有文职这条路可选。”

“你明知道我不会选文职。”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烦恼？”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自己的这么久的努力被无视，因为自己目前的路是被动选择，因为自己并不是技不如人，因为……不被你所理解啊！

“老师永远都那么冷静，又怎么可能理解我的想法呢？”

“你前些天让我给你意见，刚刚跟你说的话，就是我的想法。可是，如果还有其他的疑问，若是跟人际关系与人心有关的，那就不是我能给出意见的范围了。汤川顿了顿，“内海，一直陷入情绪的发泄中，只会徒增烦恼。”

他的话字字铿锵，声音却无比清冷，连一直争吵着的岸谷和栗林二人也因他这带着生人勿近的语气而停了下来。

汤川无视二人的目光，只是面无表情地捏着电话，一言不发地对着满桌的论文。

而电话那头，内海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说道：

“这些年来，我总是对老师有着这样那样抽离于案件以外的情绪，一定给老师带来了很多的烦恼吧。”

她闭上双眼，眼前尽是一片空白。

“带给老师这么多不好的情绪，实在是万分抱歉。既然老师认为我们的联系多余，那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我并没有说我们的联系带来麻烦……”

“但我不想再因为我而影响到老师的日常工作了！”内海冲口而出，“老师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你说得对，实在是很麻烦……不，应该说，一直被与自己生活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打扰，是个人都会觉得麻烦的。”

“内海，我……”

内海一连串的话语说完，没等汤川回答，便急匆匆地作了别，挂上了电话。

此刻的她，已经无力再与汤川争辩，也不想再听见他理性的道理。自以为有了七年的陪伴，她和他可以变得再靠近一些，但原来，他还是嫌她是个麻烦。

就这样吧，既然是多余的人，那么还是及早退出他的世界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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