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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对柏木修有致命的吸引力。在他研究许久大致明白该如何使用这个电子产品后，纸门外突然变得嘈杂起来。柏木意识到这是赏月宴结束，娼妓与客人们正陆续回到酒楼。他将手机锁屏，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

必须要睡觉了。柏木闭上眼睛，仅仅几秒后闹铃便将他惊醒，他赶忙关掉了闹钟。

屏幕上的时间已经变为五点半，柏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来“几秒”仅仅是自己的错觉。他穿上最朴素的浴衣，来不及打理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踩上木屐匆匆离开自己的房间。出门前他顺手为自己披上黑色的外套，这才让他觉得暖和了些。

秋风穿过回廊，柏木紧了紧外套尽量放轻脚步。他手中紧紧握着手机，此时的酒楼逐渐回归寂静，木屐与地面接触的声响在他耳中不啻雷鸣。柏木甚至觉得自己仿佛正从酒楼中出逃，筹划着与情人的密会。风间让二应该已经替他打过招呼，可他仍旧感到紧张。在吉原柏木已经听说了太多与情人私奔未遂的事件，而那些娼妓最后无一例外都消失了。

这不是出逃，只是出去办事而已，就算被发现也没有关系。柏木站在秋月亭的大门前对自己反复说了两遍，他终于有勇气动手移开门闩。在木制插销落向地面前，柏木跨出了酒楼大门。

他在风里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风间让二已经在吉原大门处等待，他看见柏木没有多说什么，让柏木坐上了黑色轿车的后座。

“座位上有衬衫和西装，在路上的时候你换一换，你现在的衣服太引人注目了。座位下面也有皮鞋，我按照你的尺寸买了一双。”让二系好安全带，一边发动车辆，一边叮嘱他。

柏木答应了一声，随即询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东都大学医学院附设医院。”

“去找我爸爸？”

“是，我早上还要去搜查二课准时报到，只有现在这个时间能去探望你的父亲。”

“我明白了，我会问清楚的。”柏木得到答案放下了心，翻看起另一个座位上让二为他准备的西装。衬衫，外套，西裤，但好像少了什么。

“那个……风间先生……”

“叫我让二好了。”让二打着方向盘，通过中央后视镜看向柏木，“怎么了？衣服不合身吗？”

“不，但是这里面没有，内裤。”最后这两个字柏木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能说出口，和服下没有内裤在吉原并不突兀，可是如果穿上现代世界的服装……

“啊。”风间让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视线挪向了左侧后视镜，“现在也来不及买了，你、你先换吧。”

“好、好的。”

柏木脱下外套和浴衣，全身上下顿时一览无余。让二时不时通过中央后视镜将目光投向他，可一旦被他察觉，让二又会立刻把视线挪开。车内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柏木快速穿好白衬衫，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调整到后视镜看不到的角度。

在狭窄的车厢里穿西裤是一件难事，好在最后柏木成功了。现在的柏木修看起来勉强像是现代社会的产物，但垂落的长发与隐隐发凉的臀部依旧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到了，我们下车。”在柏木努力穿上西裤时，风间让二已经开车到达了目的地。现在还不到七点，理应不是探视的时间，不知道让二用了什么办法能将车直接停在地下车库。

柏木打开车门，陌生的衣物让他感到怪异。他披上西装外套，除了感到温暖以外，柏木说不清这样的衣服是否更为舒适。

“鞋子合适吗？”

“嗯，谢谢您。”柏木穿着皮鞋，跟在让二身后上楼。进入电梯后，让二按下了两个不同的楼层。

“您不和我一起去吗？”

“我有一个推测，但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正确。我们分头行动，效率更高。”

“您去哪里？”

“我去监控室。七点就到探视时间了，等你到达7楼，先向护士台询问你父亲的信息，她们会告诉你你的父亲在哪。”电梯门打开，让二再次嘱托，“在谈话的时候记得打开录音，结束之后给我打电话。你知道录音在哪里吧？”

柏木点点头，电梯中很快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唯一需要接触的陌生人就是护士，柏木心中忐忑，希望护士不要因为他的长发而对他心生怀疑。

电梯门打开，柏木深吸一口气，紧握手机走了出去。护士台的位置非常显眼，柏木越靠近那处心跳也就越快。秋月亭里都是男人，算起来他也有十年没有和女人说过话了。

“先生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嗯……”柏木被护士看着，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柏木健宏是我的父亲，我来探望他。”

“柏木健宏先生是吗？我来帮您看一看。”护士拿起鼠标，在电脑前忙碌了一会儿，“柏木先生在53号床，您注意查看病房上的标志。”

“谢谢。”

“先生，请您登记名字。”

柏木修接过登记册和水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因为常用毛笔的缘故，他写的一手好字。

“柏木修先生是吗？您的字很漂亮呢。”

“谢、谢谢。”柏木修渐渐放松下来，看起来独自应付客人以外的陌生人并没有那么困难。

“柏木先生，恕我冒昧，您的头发是特意留长的吗？”

柏木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含糊地回答：“算是吧。”

“能告诉我怎么保养吗？看起来发质很好呢。”大约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值班的缘故，她与柏木攀谈起来。柏木无法拒绝这样的对话，耐心地告诉她如何护发后，护士主动把他送到了柏木健宏的病房门外。

“请务必好好陪陪您的父亲，他一直是一个人。”护士是这么对他说的。

柏木修轻轻打开房门，靠近房门的病床上正躺着一个瘦到脱相的男人。他再三确定了床位号，仍旧无法确定那就是他的父亲。男人的头发全部被剃光了，他歪倒在枕头上，看上去睡得极不安稳。病床的旁拉起了帘子，看得出另一边还有病人住着。

时间紧迫，柏木在打开录音后不得不唤醒自己的父亲。

“爸爸，爸爸？”他压低声音，呼唤父亲。

柏木健宏从喉咙中发出痛苦地呻吟，柏木看见父亲的眼角流下了泪水。

“爸爸，怎么了？”柏木握住父亲垂落在床边的手，小心地不让自己碰到手背上的置留针。

“修……你来了？”慢慢醒来的父亲有些不敢置信，“你从吉原出来了吗？”

柏木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爸爸，最近有警察来找你吗？”

“有……有的。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男人的眼睛已经完全混浊了，但他还是努力地看向柏木，“你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个来的？”

柏木正要说些什么，男人却一下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

“爸爸，怎么了？”

“修……爸爸对不起你。那张银行卡，银行卡不见了。”男人又流下了泪水。

“那张银行卡不见了？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柏木焦急起来，“你有没有告诉警察？”

“我报警了，可是警察那边还没有答复。”

柏木抹去男人脸上的泪水，“爸爸，你用了多少钱了？现在还有钱继续治疗吗？”

“我已经用了三百万，目前还是够用的……只是以后……”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爸爸，你还记得银行卡是哪天不见的吗？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让我想想……好像是一周前。具体……我也记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该怀疑谁。我、我之前一直把银行卡锁在抽屉里，会不会是我那天忘记上锁，所以……”柏木健宏絮絮叨叨地说着，“来问我的警察总是问我认不认识小田贤治，可是我真的不认识这个男人。他们、他们甚至说得头头是道，说我去年就和他认识了……”

男人越说越激动，柏木安抚地摸摸父亲的胸口为他顺气：“爸爸，不要太激动了。”

“修，你会不会恨爸爸。爸爸太没用了，连你给我治病的钱都弄丢了，爸爸不如死了算了。”男人骷髅般的脸颊和绝望的神情让他心头一凛，柏木健宏似乎真的是这么想的，他想去死。

“爸爸，爸爸你听我说。银行卡的事我不怪你，钱的事我会再想办法的，你千万，千万不要想死。”柏木心中酸楚，他虽然对父亲没有太多的敬爱，但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在自己眼前。况且父亲在行贿事件中至关重要，决不能就这样死去。

柏木修又与父亲说了几句话，柏木健宏便支撑不住地再次昏睡过去。他轻轻合上病房门，在走廊上拨打风间让二的电话。

“喂，我这边已经知道三百万的去向了，银行卡在一周前就已经丢了。”

“好，我知道了，你在地下车库等我。如果找不到车的话，就在电梯那里等。”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柏木挂断电话，按照记忆中电梯的方向走去。走廊上的医护多了起来，刚才与他交谈的护士似乎已经下班，消失不见。

究竟是谁偷了银行卡？会是那个护士吗？

地下车库对柏木而言太过庞大，于是他选择在电梯外等候。父亲濒死的面容在他眼前浮现，他无意识地反复打开手机，却不知道自己能看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幸好风间让二很快就来了。

“走吧，我拿到了上周你父亲病房外监控的记录，我会找人好好分析一下。”

“能知道究竟是谁偷了银行卡吗？”

“无论如何都要查出来。现在渡边故意扭曲了搜查方向，他一口咬定你父亲和小田贤治互相认识，行贿是早已串通的。但现在我们能找到证据，证明他们的判断是错误的。”让二为他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那就太好了。”柏木这么说着，可他的语气却表明他并不是真的为此高兴。他坐上副驾驶，任由让二为他系好了安全带。

“你父亲那边是不是不太好？”

“不麻烦您了，我自己想办法。”柏木无意识地摆弄手机，“你现在要把我送回吉原吗?”

风间让二拨动方向盘后的换挡拨片，转头看他：“不，你现在还不想回吉原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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