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上方的天空隐约有启明星的光亮，但少年们胜利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自己还活着吗？年轻武士能充分感受到伤口的痛楚与四肢的沉重，肯定有骨头摔裂了。奇怪的是，每次遇险，阿纲距离死去都会差最后一丁点，可能这就是修罗武士与生俱来的韧性吧。

睁开沉重的眼皮，桥上毒雾竟然弥散了。阿纲艰难地爬起来，伸手去摸索髭切，幸好老伙计也在身边。纯白衣裳全是自己的血迹，又腥又腻，而且被撕扯开好几条裂缝，像帘子似的，稀稀拉拉勉强挂在肩上，都遮不住胳膊。

一生追求着孤独与强大，到头来真的连个可以帮自己的战友都不剩，狼狈不堪。渡边纲就这样自嘲着，摇晃着再度站起，自尊心不允许他躺下死去。少年发出一阵嘶哑且癫狂的笑声，随即这些都汇成了一声感叹。

呵，活着又有什么用，救不了小赤，终究是弱者。

丹波死了，金时也死了，现在光靠自己想战胜奈落是何等困难！寒冷、痛楚与疲劳的冲击下，无论身体内外，阿纲都已经到极限了，仅有心脏尚属倔强，还在猛烈跳动着。

“母亲大人，我想救那家伙，然后带着他去见你。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阿纲还从来没有在战斗之中想念过养母大人，就算是身上中毒快要死在冰天雪地里也没有，唯有悲哀占据内心时，才会有所触动。

喜欢的家伙居然是寻觅多年的杀父仇人，这也就罢了，想让小赤脱险却无能为力，阿纲真的不是一直都那么坚强，也能感受到人间的痛苦。

得知真相后，念及失去师匠以后多年来的愤怒，他对小赤有杀意。但仅仅几个月的友情，却让他爱小赤到死去活来。这种求不得又除不掉的爱恨交织啊，太令人撕裂了。

阿纲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只折翼的白鸟一样可怜，愤然撇开那些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碎布，就这样光着满是淤血伤痕的上半身，只剩藏青色的下裳，赤膊艰难挺立。目视能力被晕眩所妨害，耳管嗡鸣着，却完全无视自己的伤势，意欲全力拼到最后，决绝得像个狂乱的恶魔。

少年的背后，是一条横贯左右的旧刀伤，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刻骨的痛楚。

若不尽力挽回小赤，阿纲是连死也不能瞑目的。

只是阿纲没想到，他决意冲锋前去消灭的敌人，样子有些怪异。

魂归桥中央的“黑赤鬼”，浑身缠绕上蔷薇色的纹路，仰面咬牙哀鸣着，胳膊紧紧掐住自己的脖颈。奈落鸦这是想做什么？阿纲警惕起来。

“杀了咱，阿纲……快点！”

赤发的身影转过来朝向阿纲，脸颊上流淌着血泪，如异样的红妆，莫名悲苦。

“小赤……？”挚友之间的默契意识，让阿纲在震惊之余迅速明白了这一切，连对现在主导那具身体的人是谁都没有怀疑，那纯粹的精神是奈落模仿不来的。没有什么比让一名战士失去心智更痛苦的了，看来小赤也很想结束一切，找到机会夺回了一时的意识。

“不要让这家伙……再用咱的身体了！快动手啊！”

赤鬼穷尽了毕身的力气去忍耐黑色烈焰的灼烧，衣服已经全部烧光，一丝不挂的躯体全是血痕，只有那双臂的铃铛银环比之从前更加闪亮。他忍受着剜心刺骨的痛，还在坚持维护意志，就是为了不再被人控制去伤害阿纲。

“还有……对不起，咱就是茨木，那个害得你小时候到处流浪的鬼族……”

赎罪与告白混杂在一起，这就是小赤最后要亲口承认的错误。

“想的美！我不会这么容易原谅你的，给我挺住了，到时候再找你算账！”

赤身的武士大吼着，他现在也无需隐藏感情了，直接持刀强取桥上动弹不得的小赤。

动手击晕小赤，就能赢。

然而，在距离赤鬼还有三四步的地方，阿纲被迫停下了前进。小赤身上的红纹断裂了，随即又被黑色占据。阿纲一撇长刀，迅速格挡下来。木屐在石板上划出了痕迹，鞋跟后面的两个角都几乎磨平了。

“哎呀，真是两个命硬的小子。怎么样，你现在也听到赤鬼的真实想法了吧？”

奈落鸦扭曲的笑脸浮现在阿纲眼前，真是甩都甩不掉的黄泉梦魇。这个玩弄小赤意志的混账，真恨不得将他斩为碎末！

“你是故意让他的意识占上风的，对吧！”

“不能让你时刻保持痛苦就太没意思了，虽然老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吃了这么多瘴气还能活着……也罢，活着陪咱一起见证京都的毁灭不是正好吗？”奈落得意地抱肘，不在意阿纲那已经气得血红的双眼。

没错，他就是故意放松了赤鬼的意志的，为的就是看到阿纲痛苦抉择的模样。

在奈落深渊一般的眼瞳中，有着阿纲所不能目睹的心象风景。深不见底的囚牢暗处，有自己的分身在那里伺候着死倔的红发小鬼。那里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的精神地狱，就算里头储藏的每一件道具都给这小子试上一遍，也要花上好几百年呢。

当然也可能不用那么久，在这小鬼彻底屈服前，大概早就已经精神崩溃了。

不过在刚才金时和丹波的反击中，奈落为了应战被迫放松了一部分对小赤的精神压制，就是在那个空档，在铁马上一身血痕的赤鬼顶住雷电符咒的剧痛，怒吼着爆发出力量，一时间还夺回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奈落倒也不急，等着小赤的耐力再度被耗尽，轻而易举就扑灭了这徒劳的挣扎。

“呃啊！！”

一拳猛击赤鬼的肚脐中央后，可怜的小鬼头吐出一口酸水，又只能耷拉在刑具上动弹不得了。鲜红发丝被汗水全部粘在额头上，断续的呼吸声气若游丝，从中都能听见濒死的哀痛。那朵铁莲花还插在赤鬼的尿道当中，任何动作都会让道具剐蹭极度敏感的内壁，更加深入。小脸上挂着泪珠，孩子已经到了无力坚持的境地。

“厉害啊，茨木，老子故意没有清除你杀害源宛的记忆，你倒爽快，还直接招供给渡边纲了。”

“他已经知道……咱是杀了他师傅的仇人了。这世上……能处置咱的也只有阿纲，你这家伙懂什么？”赤鬼咬牙说道。

“还嘴硬，你现在可是落在老子手上了！接下来还想忘掉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奈落掂量着手中的铁槌，邪恶的目光自然是盯紧赤鬼头上的脑箍刑具。敲击楔子的效果除了剧痛，就是强制破坏记忆了。对强悍的鬼族而言，倒不至于箍裂头皮迸出脑浆来，但只要剥除记忆，不认识的陌生人哪还会存在什么羁绊？从刚才开始，这小鬼已经不太记得两人之间相识的细节了，唯有一根筋地坚信阿纲是他的友人而已。

何况，看见赤鬼一点一点失去记忆时的绝望表情，那状如死灰的眼神，快感足以致命了。最后这小鬼会变成一具谁都想不起来的傀儡，就可以顺理成章剔除他的精神，占据这具身体了。

“咱不会忘记自己喜欢的人，绝对不会忘记阿纲的！！”

可是，赤鬼的反应却让奈落感到一丝胆寒。红发小鬼的眼神清澈坚定，挺直脊背与奈落不屈对峙着，他是如此相信着挚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动摇，奋力宣告着。奈落惊叹于赤鬼的毅力之时，也更加想要摧毁这少年的一切了。

不然怎么总说，花朵在被摧残前最美丽呢？

“你最好是这样想，这样老子就可以好好欣赏你的绝望了。”

奈落伸手从赤鬼遍体鳞伤的身躯上一路滑下来，最后来到了小鬼深深插着铁杆的性器官，狠狠挤捏起来，无视红发男孩子的惨烈嚎叫，只是想蚕食更多的痛苦表情。

这无尽的黑夜好不容易透出两束金光，马上又被无情粉碎了。

现在小赤唯一能维系精神的，就是和渡边纲的感情了。如果自己在这里屈服，阿纲也绝对保不住性命，就是这样的信念让他还在苦苦支撑。

该怎么办呢？如果不想在这里认输的话。

就当小赤还在挣扎之时，他从心之囚牢里那面黑曜石镜子上，看到了阿纲的异状。

小赤见过这个冰冷到浑身散发杀气的阿纲，就在酒楼当中，那时他被阿纲差一些强行侵犯。而今，武士手中长刃已经完全化为漆黑的墨条，阿纲终于被彻底激怒了。

难道说，阿纲彻底堕入黑暗吗，不可以啊！

赤鬼痛苦得大喊起来，这不是阿纲应当做出的选择。

“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看来你是还不够爽呢！”

“呃啊啊啊！！”

奈落分身手中的大锤无情降临，脑箍再次震荡起来，夹得小赤死去活来，眼冒金星。快要瞪圆的双眼溢出泪水，逐渐地，他的更多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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